第八章



  坐在马车上,紫儿看着勖恺的脸,有满腹疑问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紫儿,你身上是不是有一颗紫色水晶?”勖恺问。
  
  “是啊!”她伸手从脖子上取出水晶项链,递给他。“很漂亮是不?从小我就贴身戴着,不曾取下。”
  
  “你还记得是谁给你这条项链?”勖恺把它放在掌心,眼里净是依恋之情。他没忘记自己允过娘的承诺,他必须报了紫儿的恩。若紫儿知道两家的仇,她一定会央求他放过她阿玛一命吧!
  
  难道这是娘的意思?她不要他报这个仇?这个想法猛地砸上他的脑门,轰得他耳中呜呜作响。
  
  “我记得,是一个长得很美很美的婶婶给我的,她差一点儿就成了我阿玛的五姨太。那时,我还记得,她知道自己能回去和丈夫孩子团聚时,眼角流出高兴的泪水,我想她和其他姨太太是不一样的,她选择和丈夫当一对快乐的贫贱夫妻,却不愿锦衣玉食过一生。”
  
  紫儿的话再次印证端康王爷的话,勖恺开始思考阿三说谎的可能性。
  
  “你为什么要问起这件事?”紫语反问。
  
  他顿了一顿,决定让紫儿提早知道这件事情。“紫儿,如果这颗紫水晶是颗许愿石,你会对它许什么愿?”
  
  “我会希望它保佑我阿玛和你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不要彼此生气,不要记取前仇……”她越说越小声,到最后连眼睛都不敢望向他……
  
  “你刚刚听到我和你阿玛在谈事情?”
  
  他口气平静,得知她偷听,他居然没有半点责备,让她觉得意外。
  
  “有……只有一点点,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可我真的不相信阿玛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是个性情耿直、坦荡磊落的人。”她急急帮阿玛澄清。
  
  “你有没有听到,你阿玛已经承认由自己的罪行?”他问。
  
  “就是这样我才百思不解啊!你可以告诉我,发生在你们中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玛怎会害了你爹娘?”她急急抓住他的手臂问。
  
  “刚才,我问了你紫水晶。”
  
  “对!”紫语点头,她不明白,他怎会用这件事作开头,莫非他和紫水晶有关?可阿玛并不知道紫水晶的事情啊!“那位漂亮的婶婶是柴氏,也是我的亲生娘。”故事起了头,他的心又沉沦到那个夜晚、那个双亲骤逝的深夜……“她是你的娘?那她回家后你们一定很快乐、很幸福!”这时紫儿好庆幸,庆幸当年自己能勇敢面对阿玛,救下婶婶。
  
  “不!她回家后,看到我爹去世,知道爹是因为听到她为钱卖身进王府才会急怒攻心而亡,娘认为这些错都是她造出来的,所以,在当夜就投环自尽了,她死的时候,我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她挣扎,看着她悔恨交加……从那一夜起,恨在我心中深植,我发誓要把那个带走娘的王爷找出来,亲手杀了他,替爹娘报仇!”
  
  怎么会?从阿玛手中救下她,原是盼望她能一家团圆、幸福和乐的啊!怎知,命运还是把她送上死路。
  
  看来,两家的恨是死结、是永远都解不开的呀!
  
  偎进他怀里,她环住他的腰,心好痛、好酸……为什么她的幸福走得那么匆促?为什么她的快乐短暂的让人留不住?
  
  她怎能阻止他报仇?就算他愿为了她放弃报仇,往后她要怎么面对他?她欠他,一直都是她欠他……
  
  他不想娶她,她却要求皇帝哥哥把自己许配给他,他想报仇,却因一个端康紫语卡在中间,让他进退不得。
  
  他为什么要那么倒霉?为什么要碰上她,把自己的生活秩序弄得大乱?
  
  “对不起……”千言万语到最后只能化成短短的三个字。
  
  “为什么说对不起?”

  为什么?他居然还问她为什么?。紫语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了。
  
  要不是她的存在,他怎会左右为难?要不是为她,阿玛怎会甘心束手就缚?全是她,要是自己从来不存在就好了!
  
  要是她死了,他和阿玛的恨会不会就此打住?要是她离开,还他自由,放手让他和媚湘姑娘的爱情能够圆满,是不是他对阿玛的恨会少一点点?要是她不存在了,切断连接两个家的接线……
  
  无数无数的“假设”和“要是”填塞在她心间,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了……
  
  “你想要求我放过你阿玛吗?”他轻问。
  
  “可能吗?”她所有的假设中没有这一条啊!“任谁眼睁睁看着亲人在自己眼前一点一滴死去,没有人可以不恨……”
  
  不要想了,她再也不要想了……要是她不要爱上他,他就不会找上阿玛;要是她不要赖上他,他们两家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千错万错全是她的错啊!
  
  她居然可以理解他的感受?勖恺太感慨了!懂他的居然是凶手的女儿?连亲弟弟都不能理解他的恨啊!学恺口中虽不说,勖恺知道他并不赞成他的复仇;而她,却是违反对都不敢……
  
  抬起她的小脸、拭掉她颊边的泪水,这样一个懂他、知他的女子,他怎忍心伤害?“紫儿,你别太担心,等我找到阿三,也许……”
  
  话没说完,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吆喝,勖恺忙把紫儿放开,低声叮咛她伏下身不要出声,接着独自飞身下车。
  
  紫儿趴在马车上,倾听他们对谈。
  
  “卓勖恺,还我弟兄的命来!”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
  
  “那些死伤在你们手中——无辜老百性的生命,你们还得出来吗?在你们决定杀害别人来满足自己的时候,就要猜到,终有一天也要死在别人的刀剑下。”
  
  “别跟他多说废话!兄弟们上!”他迫不及待了,一声令下金戈挥动。
  
  一阵混乱的兵刃交锋,不时几声嘶吼传来,吓得紫语全身颤抖。
  
  怎会这样?局面已经够乱,勖恺应付这些已心力交瘁,为什么盗匪也要在这时加进来搅局?
  
  老天爷您可听到我的乞求?请您保佑勖恺平安无事……若天要降大任于人,必先苦心志、劳筋骨,那他这辈子受过的磨难也该够了,若是您还觉得不够,剩下的就让我端康紫语来替他承受吧!她默默垂着泪,担心着马车外的勖恺,想探头外望,又怕分了他的心、成了他的负担。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马车外的打斗声渐歇,紫语提起勇气轻走出马车,看着满地横陈的尸体,教人触目心惊……
  
  咬着唇,她逼自己不害怕,目光四下寻找着勖恺的身影,最终在林子边找到倚竹喘息的他,紫语急奔过去。
  
  “你还好吗?”他纯白的衣裳沾满鲜血,他受伤了吗?很重很重的伤吗?紫语站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没事,只是几道小伤口。”拭过她的泪,唉……谁敢说女人不是水做的,她们的泪总多得教人擦不干。
  
  “是不是很痛?”她急着想翻开他的袖子。
  
  他侧身闪过,怕自己的伤叫她心惊,在他一闪身时,紫语的眼光不经意扫过,看见一个原本卧在地上的尸体猛地跳起,拿着短刃欲往勖恺背上刺落。
  
  紫语一急,下意识地拉开勖恺,这一刀就这么不偏不倚地从她的肩窝插入,从后背透出。
  
  勖恺一惊猛发掌,把他震飞出去,那人跌落地面一动也不动,成了货真价实的尸体。勖恺抱住紫语,迅速地在她肩上点住几个穴道,抱起她飞身上马。
  
  “紫儿,你忍忍,马上就回到家了。”他一手抱住紫语,一手策马狂奔,只盼她能逃过这劫,想起她胸前鲜血狂泄的情景,他的心揪得好紧好紧,紧得他再不能呼吸……
  
  “我好痛……”紫语轻声呻吟。
  
  “我知道,过会儿就不痛了,乖乖!闭起眼睛睡一会儿,等你醒来大夫就帮你扎好伤了。”他是在安慰自己,这种伤连武功高深的男人都不见得能熬过,何况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啊……
  
  可是,这时候除了欺骗,他还能做什么?
  
  为什么他们的爱情要遭遇那么多的磨难?为什么他们不能像常人一般,平平顺顺的享受爱情带来的幸福?为什么他们的爱情转折要比别人多?
  
  一路狂奔,风驰雷霆,他总算把紫语带回将军府。
  
  “来人!去找学恺来、去找周大医、去把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通通给我找来!”他连声狂吼,惊惶、焦虑、狂怒全写在脸上。
  
  总管一看到将军和夫人浴血而返,忙地分派工作给每个人,找大夫的、烧水的、拿上好药材的、拿衣服的……整座将军府扰扰攘攘的,全沸腾起来。
  
     
  
           ☆        ☆        ☆
  
     
  躺上床时,紫语有短暂的清醒。
  
  “我这样……算不算救你……一命?”她睁开眼,微笑地看着勖恺。
  
  “算!你救了我一命,救了我一命!”他牢牢地握住她的手,不敢松放,害怕一松开她就会凭空消失。
  
  “这一命……可不……可以……抵……我阿玛一……命?”
  
  “你说什么都算,都算!只要你好好的给我活起来,你说什么我都允。”
  
  “谢……谢……如果……有来世……我想再……当你的妻子……这一世……我……把你还……给……”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喉间呕出,染红了前襟,也染红了他的双手。

  温温热热的鲜血,像她的生命力,正一分分、一寸寸地剥离她的身体……
  
  “乖紫儿,不要说话了,留着体力,大夫马上就到。”他像哄小孩般轻语低唤。
  
  “将军,这是长白山的百年人参,您让夫人含着,护住气。”总管通过两片切得极薄的参片。
  
  “紫儿来,张开口合住参片,闭起眼休息一下。”
  
  “不、不闭……一闭就再……看不见你……”她的口齿逐渐模糊。
  
  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啊!他才刚刚学着喜欢上她,他才刚刚说了不报仇,可是她就要死了……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可……她怎能不甘心?这是她向老天爷换来的啊!她说了要把他的苦难放在自己身上;她说了要用她的命让他的恨就此打住;她说了要还他自由,让他和媚湘姑娘的爱情圆满,老天爷一一应了她,她怎能在尝到甜头后就出尔反尔?人和天订下的约,哪能反悔?
  
  “会的!等你病好了,就可以天天、日日、夜夜看到我,我会让你看到很腻、很腻,也不准你别过头去,我会时时刻刻把你拴在身边,不准你的眼里容下别的男人,我会……”他叨叨说个不停,就怕止了口,她再也听不见他。
  
  好喜欢听他说这种类似情人间的甜言蜜语,好喜欢听他低稳的醇厚声音……但愿能就这样一生一世听下去……
  
  其实,能不能活下去,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死了是离开他,活下来她也是得离开,这中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要能靠他这样近,只要能这么偎着他……她什么都不怕。

  “将军,大夫来了。”总管靠近,提醒勖恺。
  
  “大夫来了,他马上会把你医好,记得,尽你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好起来。”他坐到床头,握住她的手,让出位置给大夫诊治。
  
  他看了好半晌,对勖恺和紫语说:“虽然没伤到大血管,可是伤口太深,流血太多。现在我要把刀子拔出来,会有些痛,你要咬牙忍住,好不好?”
  
  紫语模模糊糊地点了头,握住勖恺的手,感受他掌心传来的温暖。
  
  大夫起身说:“我需要帮助。”
  
  一直站在床后的学恺和陆续进来的两个大夫同声说:“我来!”
  
  “好!你们帮我固定住夫人,别让她乱动,以免伤口扩大,将军大人,可否请您让一让?”
  
  “不……不要……”紫语抓着他的手,任性地不肯放。“求……您……”
  
  “好吧!将军请您坐到床内侧。”他让了步,留下积恺当她的精神支柱。
  
  几个大夫很有默契地一点头,合力将刀子一举拔出。刀出血流如注,紫儿再受不住那种疼痛,晕厥过去。
  
     
  
           ☆        ☆        ☆
  
  “你要好起来!答应我、求求你答应我啊!”勖恺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放在唇边不断地呵气。“该死的,天这么冷,为什么不把炭火烧旺一点?你们不知道夫人生病了吗?”
  
  这几天,他这种无缘无故乱发脾气的情形,随着紫语昏迷不醒的日子越久越严重。
  
  “大夫呢?去给我找大夫来,不是说三天就会醒来了吗?为什么都第四天了,紫儿还在昏迷?”他愤怒地拉着总管的衣襟。
  
  “将军,大夫才刚走。他说夫人身子弱……”
  
  是!他没忘记他说紫儿失血太多,能不能活下来要看她的造化。开玩笑,什么东西都要看造化,那要大夫作何用?
  
  “刚刚那个庸医的话不作准!再去给我找别的大夫来。”
  
  “将军您冷静啊!周太医也这么说,不会有错了,您要有耐心等啊,”
  
  “耐心、耐心、耐心……你们全要我有耐心,怎么不见半个人拿出能耐,让我的紫儿醒来?”说什么很幸运没伤到大血管,说什么等伤收了口,紫儿就不会再痛……全是狗屁话,到现在人没醒、没反应,她痛不痛有谁知道?
  
  “将军……夫人的病……”
  
  “我不要听这些废话,你去找个能把夫人救醒的人,再多的银子我都花。现在去、马上去、立刻给我去!”
  
  总管无奈地摇着头,走出房间。
  
  “哪个人给我过来。”他对着门外大吼。
  
  立即,一群丫头快速出现,乖乖地排排站稳,谁也不敢吭一声。
  
  “我要说几百次你们才听得懂,我说桌上的饭菜要随时换上热的,万一,夫人醒来肚子饿了,难不成要她吃这些冷菜冷饭吗?”
  
  “是!”小容应了声,抿着唇拿着食盘到厨房去换。
  
  她心想,要是在以前将军对夫人有这样疼惜就好了,那时夫人吃再多冷饭也没人搭理啊!现在就算她一个时辰换两次新饭菜,夫人也吃不到了,有什么用?男人总是如此,失去了才知道拥有时的幸福。
  
  “你们再去找几个火炉子来,夫人的手好冰。”
  
  “可是……将军,您都流汗了啊!”芳儿望住满额都是汗水的将军大人,不忍地回答。
  
  “你在管我吗?你是什么身份?叫总管来,马上把她给我撵走!”
  
  “将军……求您,是芳儿不懂事,以后再也不敢……”她慌慌张张双膝跪地,呜呜咽咽地哭泣。
  
  媚湘从窗外看到这一幕立即明白,勖恺是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了,她的担心落了实,端康紫语长得那么漂亮,要男人不为她动心?太难!
  
  那么自己往后该怎么办?她醒来第一件要计较的,大概就是她诬陷她这桩了。
  
  现在她一手有圣旨为她撑天,一手又掌控着勖恺对她的疼爱,她迟早要把自己赶出将军府,与其等她展开行动,不如自己先下手、操住胜算,叫她这一睡,再睡不醒!闪过身子,她从阴影处离开。
  
  “再去给我找出几床厚被……”
  
  从远处走来的端康王爷、夫人,和学恺、嫣语,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他又在无理取闹。
  
  这些日子,他不再是素日里大家认识的那个卓勖恺,他变得暴躁易怒,控制不了随时爆发的情绪,他对所有人发脾气,也对自己发脾气。
  
  他恨自己为什么让紫儿去帮他挡下那一刀,他恨那帮该死的盗匪,为什么挑上紫儿在场时发难,他恨那群蒙古大夫,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可以把紫儿从昏睡中叫醒
  
  支走了所有的丫环,学恺走到大哥身边。
  
  “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紫儿情形有没有好一点,为什么老是昏睡不醒?”勖恺拉住他的手,脸上净是疲惫与无助。
  
  “大哥,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紫儿不醒来,要我如何能安心休息。”坐到紫儿身边,他忧心忡忡。
  
  “勖恺,你要好好休息一下,把自己整理干净,不然你这样子,紫儿醒来看了会好心疼的。”端康王爷也相劝。
  
  他摇摇头,不作答。握住紫语的手,再不肯放。
  
  “紫儿姐姐,你快醒醒,再不醒姐夫就要发狂了。”嫣儿推推她的肩膀,却引来勖恺的怒目相向。
  
  “你不知道她的肩膀受伤了吗?你那么用力推,万一,她伤口裂开又流血了要怎么办?”
  
  学恺长声叹息,他拍拍嫣儿的肩膀,要她别在意。现在的大哥,不能以常理来度。
  
  “勖恺,你在这里对紫儿一点帮助都没有,不如先回房去休息一下,我们会守在这里,等她一醒,我们会马上把你叫醒。”端康夫人的苦口婆心根本进不了他的耳,他只是怔怔地望住她,一瞬也不瞬地。
  
  “勖恺,紫儿是我的女儿,别的我不敢说,可是我的紫儿绝对是勇敢的!我相信她现在一定很努力在和生命之神谈判,争取回到你身边的机会,你要支持她、帮助她,不要让她心存挂念啊!”
  
  “我没要她心存挂念,我只是想陪着她,陪她和掌管生命的神仙比赛……”
  
  “不!你这是在虐待自己,想想你自己有多久没好好吃一餐饭、睡一场觉?想想这几天,你把自己弄成怎样一副德性?想想这样子的你,紫儿醒来后还会不会认得?”
  
  端康王爷和夫人、嫣儿相视一眼。今天来,本是想把紫儿接回王府去,可是看卓勖恺这样子,谁能说得出口?
  
  几天前,他们彻夜深谈,想找出对策将紫儿带回府中,把勖恺对她的伤害减到最低。他们想了又想、推测出许多情况,却怎么都没料到勖恺会爱上紫儿,紫儿这场病逼出了他的真心,逼出了他的爱。在这种情形下,谁忍心将这对有情人硬生生拆散?

  小容端来饭菜,放在桌上。悄悄走近床沿,从怀中取出几张图画,冒着挨骂的风险,对积恺说:“将军,这是夫人画的图……”
  
  闻言勖恺立刻抬起头,接过她手中的画,一摊开,里面有笑颜逐开的自己、沉思的自己、怒气冲天的自己……每张都栩栩如生,画中人仿佛一动,就要从纸中走下。
  
  “那些是夫人眼中的将军,英朗、帅气,不是现在这个狼狈样子……”
  
  “这些是紫儿什么时候画的?”
  
  “在被您送进‘冷宫’时……每次落笔,她的泪常把墨渍晕开,常常是画过一张又一张,一次一次背着同样一首诗。”
  
  “冷宫”?端康家人恍然大悟,嫣儿口中那幢竹篱茅屋果然是紫儿的居所!
  
  “她背哪一首诗?”勖恺看着画心如针椎。
  
  “夫人念:终日望夫夫不归,化为孤石苦相思。望来已是几千载,只似当时初望时。”她一字一句念出,心也跟着酸楚,那日夜的盼望总算盼回丈夫的心了,夫人,您怎忍心让自己躺在那儿,对将军的深情呼唤不听不闻?
  
  是刘禹锡的“望夫山”?好称职的自己、好称职的丈夫,让新婚妻子独守空闺、终日望夫……再反观现在的焦惶,不嫌矫情?是天要罚他也尝尝这种噬心滋味吗?
  
  “紫儿,你是不是凡事都要求公平?那时,你望夫夫不归,今日我盼妻盼不回,我们扯平了,你该快点醒来,让我们把来不及享的夫妻幸福,好好经营……”
  
  “姐夫,你别这样!姐姐会醒的,我相信她,你也要对她有信心。”嫣儿咬住唇,忍住泪。
  
  学恺摇头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拿来一杯水,送到大哥嘴边。
  
  “哥,你喝点参茶润润喉吧!润过了喉,再对大嫂不断呼叫,也许她听到你的声音,就会清醒过来。”
  
  学恺的话打动他了,他端起水一饮而尽,却在送回茶杯时脚步踉跄了下。
  
  “学恺,你给我喝了什么?”连日来他食不知味,连喝入肚中的水是何滋味,他都想不起。
  
  “没什么,只是安神药,那会让你好好睡上一场,等睡醒了,说不定大嫂也醒了。”等不及他话说完,勖恺早已偏过身子。学恺连忙扶住他,把他送到邻房休憩。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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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觉醒来,已夜深更漏,勖恺摇摇头让浑沌的头脑变得清楚。
  
  站起身,穿上鞋,唯一的念头就是看他的紫儿。
  
  轻启门,顺着回廊走向紫儿的寝居,从半掩的门中他看到媚湘的身影。她来这里做什么?侧过身,他从缝中观望。
  
  媚湘把手中的药粉加入杯中水,举起杯走近紫语。
  
  “你可别怨我,是你对不起我在先,要不是你让皇帝下圣旨,不准勖恺娶妾,我不会用这么强烈的手段。我和邓恺多年的感情,怎容得下你这个外人破坏,上回我心慈,只使了计要勖恺把你赶出将军府,要是你那时知趣乖乖走开,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今天的一切全是你咎由自取!”
  
  说毕,她把杯子拿近紫语,准备把水硬灌入她肚中。
  
  “你在做什么!”勖恺一声低喝,媚湘吓得把手中药水全数泼洒在地。
  
  “我、我……”看着地上的药水,再解释都没意义了。
  
  “上回你整了紫儿冤枉,她没寻你碴,你倒是心狠手辣,一不做、二不休?”紫儿没说错,当时他该质问的人是媚湘不是她,他该相信她,不该勉强紫儿说对不起。
  
  “是、是她不对!要是她不出现在我们中间就没事了。”
  
  “她不对?她出现在我们中间?你有没有想过,挡在我和她中间的绊脚石是你,不是别人。”
  
  “你是说……”
  
  “我是说,紫儿大量,没有计较过你的存在,你却处心积虑要置她于死地,这样的你,我留不得也不能留。”
  
  “你要我走?你忘了我爹临终前怎么把我托付给你吗?你忘了那些年的恩爱吗?你怎么可以如此薄幸?你欠我的,你要还我啊!”
  
  “你要怎么计、怎么算都随你,看在你爹的份上,你可以把你带得走的东西全都带走。明天天亮前,我不要再看到你。”
  
  他走近紫儿身旁,试试她额上温度,他对紫语的体贴细腻看在媚湘眼里都成刺目,他从不曾这样待过自己啊。她忍不住了,拿起柜边的剪子,冲向卧床的紫语,勖恺一时没注意,等锐剪刺来时,仓促间,他反射性地伸手去挡。
  
  眼看剪子插入他的手臂中,鲜血冒出,染出一片鲜红。
  
  勖恺没去拔掉剪子,任它插在上头。“现在,我可以不用其他证据就能把你处死,你,刺杀朝廷命官,死罪一条!”“我、我……我不是要杀你,我是……要杀躺在床上的那个贱人……”
  
  “你口中的贱人可是指‘语歆格格’当今皇上的亲堂妹?”
  
  他似笑非笑的诡谲表情吓坏了媚湘,吓得她没命似地拔腿往外跑。是啊、是啊!她怎忘记了她是格格?
  
  勖恺无视于媚湘的离去,回眸凝望紫儿,她还是一脸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紫儿,紫儿……你还要睡上多久才肯睁开眼睛看看我?是不是我们总是要这般错过?是不是我们总要失去许多,再回首,才能发现彼此是对方的最重要……
  
  不知这般痴望了多久,只知道月移星转,曙光乍现……但光明没为紫儿带来丝毫生机,对他而言,光明也就不具任何意义……
  
  门外……响起一声顽固木鱼、一句老叟苍凉嗓音,一股熟悉在胸前扩散开……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却不知春恨秋悲皆自惹……”
  
  那是谁?勖恺迎上前,打开门,却迎进一室光灿。
  
  迎着光,勖恺眯起眼,只见一个鹤发老人,拄着杖缓缓走近紫儿床边。他拿起一株小小的植物放在她枕边,轻轻拍她的额头……
  
  “紫苑花儿快醒来吧!你盼了三世的情缘,难道要在这时候放弃?欠恩恩已还,欠泪泪已偿……”
  
  “老人家,你在说什么,我怎一句都听不懂?”勖恺趋上前问。
  
  “人间情爱谁人能懂?爱恨情痴不过转眼成空,只怨世间人总痴迷,总不悟透,担了心、放不下、舍不得……”

  “情爱痴迷是愚蠢、是转眼成空,但没情、没爱、没恩义,人世又有什么值得留恋、记取?”勖恺出言反驳。
  
  “勖颍童子你变了,看来三世的历练,紫苑花儿真改造了你。”
  
  勖颍童子?紫苑花儿?三世历练?不明白他话中意,但隐隐约约知道这些事和自己切身相关。
  
  “我期待你们再返红颜洞,到时会是怎样光景?”老人拂着白髯笑颜逐开。
  
  “红颜洞在哪里?”他很好奇,从未听过这个地名,意识中却觉得熟识。
  
  “在薄命林里。”
  
  “薄命林?好凄凉的的名字……”
  
  老人笑而不答。
  
  “紫儿会再醒来吗?”他凝眉问。
  
  “你想她醒来吗?”老人莫测高深地看着他。
  
  “当然想!我想她醒来、想她再恢复以前的模样、想她幸福快乐。”那是他最、最衷心的希望呵!
  
  “你的家仇、亲恨放下了吗?”老人轻轻一问,问得他的心陡然沉重。
  
  “我……”
  
  “放不下,唤醒她又有何用?她醒来只不过是多一场折磨。”老人笑笑,自怀中拿出一个古朴的檀木盒。“等你想通了、心澄静了,和紫儿一起打开它吧!所有的答案都在里面。”
  
  他的话太难解,勖恺叹气,低下头把盒子放在手中赏玩,不知道这样一个没有盖的盒子要如何打开?用斧头劈?用内力震碎?他苦笑……再抬头,老人的身影已然消逝,若不是他手上的木盒,若不是紫儿枕边的小植物,他会以为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推开窗,让冬日难得一见的阳光射进屋内……
  
     
  
           ☆        ☆        ☆
  
  是夜,勖恺坐在紫儿身前,一如往常般窃窃私语。
  
  “第七天了,你还想睡多久?知道不知道,你这一睡让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知不知道你让学恺对自己的医术起了怀疑?我听了劝,有了耐心……我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可是你还是日复一日睡着,我要怎么呼唤才能唤醒你?”他把床头的小花拿到她身前。
  
  “你看,那位老人家拿来的小植物,不但没有枯萎,还活得欣欣向荣,昨日甚至都开出花儿了,你是不是该学学它,努力让自己活下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止住了血、伤也收了口,她还不肯醒来?更不明白,为什么多日昏睡,紫儿除了药,没有吃进任何一点食物,她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红润?
  
  是她的气色,让他对她恢复了信心,是她始终柔嫩有弹性的肌肤,让他相信,她会活下来,只不过……她为什么不醒呢?
  
  “你是在等我说一句不再报仇吗?你是在等我说一声原谅你的阿玛吗?其实,早在你替我挨了那一刀之后,我就丧失了报仇的资格,只不过你要亲口听我说上这一句,未免太强人所难,死的人是我父母亲,冤的是我最挚爱的双亲,要我不报仇已是困难,要我谅解……”他再说不下去,握住她的手,顶在下巴处,好难……
  
  “紫儿,我真的很为难,那一天,我第一次在和平寺看到你,就不能自己地喜欢上你,那时,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你爱上我、一定要和你厮守终生。没料到圣旨一下,我的婚事就被这么决定了。我对那个语歆格格的恨有多深,对你的爱就有多浓,我恨‘她’想当我的妻子,恨‘她’抢走了原该属于你的位置,但是……为了报仇我还是娶了‘她’。那时,我想过,要是我休了她,让端康王爷蒙羞,或是把她拘禁在将军府,让她生不如死,不也是一种报复?我心甘情愿牺牲下半生来复仇……但……我总在夜深人静的无人时刻想起你,想起你的笑、你的泪,想得心酸……想得后悔……”
  
  紫儿模模糊糊醒了,她奋力想睁开双眼,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
 
  “你一定不知道,当我看到你出现在梅园时,有多震撼!那股激动在我想清楚你竟是仇人之女后,化成无可言喻的愤怒,我恨老天竟是这样安排我们两人,我恨老天不让我们的感情获得善终,我好恨、好恨……”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但当你被关进柴房受了风寒,我再也欺骗不了自己的感觉,爱你!我对不起父母,恨你……我做不到!紫儿,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左右为难呀!反正不管结果如何,这辈子我的心再不得安宁……”
  
  他叨叨说个不停,这些日子的呼唤虽唤不回她的意识,却唤醒了他的爱、他的情、他真正的知觉,只是……还来得及吗?
  
  门开启,学恺走进。
  
  “大哥,皇帝差刘公公来,说是有要事相商,要你到宫里一趟。”
  
  “帮我回了,说我没办法去。”
  
  “大哥,你想皇上召见,会不会是关于大嫂的病?因为,听刘公公说,连端康王爷也被召入宫中。”
  
  “你的意思是……”
  
  “可不可能,皇上知道有什么能人神医,或是珍稀药材……”学恺还没把话说齐,邓恺就提着气夺门而出。
  
  “大哥……”学恺摇头一笑,唤了小容进来照应,也随着勖恺走出门去。

  紫儿听见了他说的每一句话,不禁泪落枕畔。
  
  她从没有想过要让他左右为难,从没想过要让他一生难安啊!她只是单纯地想爱他、想和他厮守,谁知横阻在他们两人当中的竟是这样一场不可能。
  
  睁起眼睛,她无言地望着床边的小花,这是他为她插上的花儿吗?花儿易凋、人易老,说情说爱都是难,爱人难……相守更难……
  
  坐起身,她轻唤小容。
  
  “夫人,你醒了!太好了,我去告诉……”
  
  “等一等,小容。”紫语唤住了她的脚步。
  
  小容猛地转身。“夫人,你……是不是饿了?我马上去厨房拿东西来。”她心大喜,待会儿将军大人回来一定会好高兴。
  
  “小容,请你帮我准备纸笔,我想写信回王爷府。”她的轻愁和小容的狂喜恰成对比。
  
  “夫人,你在担心王爷和夫人会操心吗?放心啦!他们天天都会过来,说不定待会儿将军大人从宫里回来,他们也会随着”同来。”小容的笑容,一刻都舍不得从脸上离去。
  
  “请你帮我准备纸笔。”她软声哀求。
  
  “好、好吧!”小容满脸狐疑,转过身到桌旁取来纸笔,研好墨,再去扶来紫语。
  
  她拿起笔,想了好久,却不成字句……
  
  流了泪,伤了心……想到勖恺,泪如雨下……想了好久,落笔成书的,竟只是“对不起”三个字。
  
  是啊!除了对不起,她还能说什么?说她不该介入他的生活、他的感情,说她不该用那一刀强迫他放弃复仇,说端康家害他成了孤儿……但,说这些又有何用?能改变那些早已成为事实的过往吗?不能啊!
  
  她亏欠他太多,就算用尽生命也还不清、还不尽……她能做的只有离开了……还他自由、让他不再为了爱她左右为难……还他平静,教他不再因为看着自己而回忆起那段不堪的过往。
  
  “夫人,你写了半天,怎么就写了三个字?”小容问。

  “我想,你说得对,说不定我阿玛、额娘等会儿就来看我了,不写了……”推开笔墨,她把纸折好,塞进袖口。
  
  “那,你想不想先吃饭?”
  
  “不,你先帮我打扮起来吧!我想让大家惊喜一下。”
  
  “就是、就是,你不知道这些天,将军和王爷、夫人有多操心,他们见你老不醒!一面安慰自己说再一天、再一天你就会醒了,一面又偷偷垂泪,尤其是嫣语小姐,她哭得可惨了,学恺少爷怎么劝都劝不停呢!要不是大家都没心情,说不定会有人打趣学恺少爷,教他跟嫣儿小姐一起哭。”她吱吱喳喳说个不停。
  
  嫣儿妹妹哭了?从小到大从没见过她掉一滴泪水,没想到她也会哭。可见得她的伤真的吓坏许多人了。
  
  换起紫色锦袄,簪上镂花翠玉簪,点了淡淡胭脂,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病容。
  
  “真漂亮,难怪将军会对你一见倾心。”小容由衷赞叹。
  
  “别说笑了!你不是要去帮我拿饭菜?我真有点饿了。”紫语摸摸小腹假意说着。
  
  “没问题,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做。刚刚醒来不能吃太油腻的,我帮你做一些清淡、好消化的清粥小菜,好不好?”“都好,别太忙了。”
  
  “你能平安醒来,要我再怎么忙都无所谓!”小容笑着,转身奔出门外。
  
  怔怔地望着小容背影,好半晌,紫语才缓缓站起身,把纸条放在桌上。找了件斗蓬披上,她用包巾带了几件简单的衣物和少许银两,寻条平日少人走动的路走出将军府邸。
  
     
  
           ☆        ☆        ☆
  
  小容端饭菜走回房里,在半路上遇见勖恺和端康王爷、夫人。
  
  “紫语夫人醒来了!”一见来人,小容忙把这好消息告诉大家。
  
  小容话一说,勖恺忙飞身进房。
  
  “真的太好了!”端康夫人流下泪水。多日的牵挂总算能放下了!
  
  “是啊!但愿从此以后他们两个小夫妻,能安安顺顺过日子,不会再这样多灾多难。”端康晋仰天长叹。
  
  刚才,他们一起到宫里晋见皇上,没想到皇上不但把阿三找出来,让他们当场对质,还调出当年和他一起出差的官兵、县官为他作证。
  
  一场悬了多年的仇恨终于结束了,他们不再对立、勖恺不再心怀怨对,盼这一切的不辜都随事件落幕结束吧!
  
  三个人一踏入房内,只见勖恺寒着一张脸问小容:“夫人呢?”
  
  “刚刚……她还在这里的呀!”小容慌得四下寻找,怎么会?“夫人,你出来呀!别吓坏小容,求求你……你说肚子饿,小容给你准备好东西了,快出来吃呀!别再闹着我玩,小容禁不起吓呀!”她已急得团团转。
  
  “将军,夫人起床后先说要写字,磨了墨,才写三个又说不写了,然后说要打扮打扮,给您和王爷一个惊喜,接着又说肚子饿了,我忙到厨房弄吃的,怎么、怎么一回来夫人就不见了?会不会她等不及,自己跑到厨房里去了?或者她怕您生气又躲回‘冷宫’……我马上去找……”她一件事说得零零落落、没头没绪,只听清楚她的满心惊吓。
  
  “不用找了!”他用力一拍,把桌上的纸拍震飘起。
  
  端康晋把地上的纸张捡起,不解地看着上面的字。“‘对不起’?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等我把她找回来,我倒要好好问她,‘对不起’代表什么!”他呕死了,人才刚醒就不安分、就想躲着他?“去把府里的人全给我集合起来!就算要把整座将军府给翻过来,也要把夫人给我翻出来!”
  
  “勖恺……”端康晋欲言又止。
  
  “阿玛,现在什么事都不要说,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让我先把紫儿找出来再讲!”他握一下端康王爷的手,一跃,飞出门外。
  
  勖恺喊他阿玛?他承认他了?他的恨真正放下了……端康晋打心底开心地笑出,雨过天晴,但愿从此无风也无雨……

  结果,大家都料错了,紫语不在将军府、没回王府,也没进宫去见皇太后,所有她去过的、该找的地方全找了,就是找不到紫语的踪影。
  
  她像凭空消失了般,再没人见过她,京城里四处张贴了“语歆格格”的画像,为了高额的赏钱,不时有人来回报,却是每一次都教人失望。
  
  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他们找遍了京城和京城附近的酒肆茶坊、客栈店家,甚至连……连风月酒楼都逐一踩遍,就是寻不着她。
  
  勖恺的心沉到谷底,臆测着紫语会碰到的所有恶劣状况,她会被坏人带走吗?她一向被周严地保护着,根本不懂得人心险恶,只身在外,除了危险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可能?
  
  每个臆测都让勖恺心力交瘁,这些日子他夜夜不成眠,红丝布满了瞳眸,憔悴疲惫的双颊变得削瘦,胡须长得扎人,连鬓间也冒出了几根白发……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放弃搜寻,一定要把紫儿找出来,他就不相信老天既然让紫儿逃过了一动,还会再出手从他手中夺走紫儿。
  
  “大哥,听说察尔大哥出差回来了,我们去请他帮忙。”学恺自门外走来。
  
  “好!让他出动手下的御林军,再把京城翻上一翻!”勖恺一听,立即站起身,往外走,速度之快让在他后面的学恺几乎跟不上。
  
     
  
           ☆        ☆        ☆
  
     
  花厅里,察尔端、勖恺、学恺和嫣儿园坐在桌前,小容垂手站在嫣儿身后。
  
  “我们现在一步一步来,谁先告诉我,那天从头到尾的情形。”只见小容先站出来,察尔端面对着小容,望着她清丽的秀颜,心里闪过一丝恍惚。
  
  她柳眉微蹙,咬着下唇轻语道出那天的情况。“……我后来翻过了,发现夫人只带走两套衫裙,还有十两左右的银子。”紫儿的财物一向由她管理,所以她相当清楚少了哪些东西。
  
  “很好!你很仔细。十两银子可以让夫人生活四、五个月了……”察尔端沉吟。
  
  “不对、不对!也许十两银子可以让我们平常人生活上四、五个月,可是夫人绝没那个本事用这十两银子过那么久的。”小容插口说。
  
  “为什么?”难道这位格格非凡人?
  
  “因为夫人根本不知道物价,上回她拿了一两银子要人去买糖葫芦,结果买了一屋子糖葫芦,还是拜托一堆街坊邻居的小孩儿帮忙才吃完的。我问她怎会买这么多,她竟然回答我,她以为一两银子只能买一枝。像她那么笨,一定会被人骗得团团转,说不定三天不到十两银子就全花光了。”她一急,忘了自己竟用“笨”字来形容主子。

  勖恺从来不知道紫儿有这么迷糊的一面,是啊!紫儿也说他不够懂她。但……他还记得那次她初搬进茅屋,光是整理个房子,就把衣服全打湿,转个身就撞出一大块乌青。
  
  “小容说得对,我姐姐是那种很奇怪、很奇怪的人。她可以记得四书五经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之乎者也,却弄不清楚一两银子和一文钱哪个比较多?她可以坐在屋里练一整天的毛笔都不嫌腰酸,才拿起一把剑舞上两下,手就脱臼了。”嫣语也加入,把姐姐的“奇怪”举动,绘声绘影描述出来。
  
  “是啊,夫人还很忘性,她左手把钱放在桌上,一转身就忘了钱放去哪儿了,然后想一想说:‘哦!我大概还没把钱拿出来’。”
  
  “照这么说,依她的个性,那十两银子可能连一天都过不到就没了?”
  
  “对!”嫣语和小容异口同声说。
  
  “说不定,她一出门,钱就全给了可怜人。”小容补充。
  
  “这些日子,你们贴过画像,该找的地方也全找过了,为什么都没有消息?会不会她已经出城去了!”察尔端再问。
  
  “我想应该不至于,从发现她失踪那天起,我就让守城的卫兵留心,这些天都没有她的踪影。我想依她的脚程,不可能在那之前就出了城。”勖恺说。
  
  “好!既然她没出城,画像又找不到人,表示她现在的模样一定和画像有很大的差别,假设她身无分文,她能做什么工作,而这工作会让人认不得她?”察尔端条理分明地分析着。
  
  “乞儿!”嫣儿一说完就后悔了。她看到姐夫眼里涌现的不舍和心疼,这种假设对他而言太残忍……
  
  “好!我明天一早,就要御林军往这方向找找看。”察尔端站起身。
  
  “不行!若紫儿真成了乞儿,今夜的风雪这么大,她会不会冻伤饿坏了,我现在就要去找。”勖恺一起身,抓起皮裘往身上一披,就往外冲去。
  
  “大哥,你等等我们啊!至少我们要先看看城中乞儿都聚集在哪里,否则无处可寻啊……”学恺拉住他。
  
  “你们去计划、商量吧!我是连一刻都等不下去了!”甩脱学恺,他箭步往外冲去。
  
  乞儿?他怎没想过,要不是她形容憔悴、要不是她衣衫褴褛,人们不做那个方向设想,怎会连续一个月的找寻都不见成效?谁想得到一个娇贵的语歆格格,会沦落为乞儿?
  
  冷风刮来,阵阵刺骨、阵阵寒……小容说她才带走两套衫裙,两套衫裙怎抵抗得了这风雪漫漫的寒冬?
  
  等不下去了,他现下心里唯一的念头是找到紫儿,求求天、求求地,为他庇护他的紫儿啊,他情愿折寿来换取两人白首。
  
  推开大门往外走出,他一眼就瞧见一个蜷缩在屋角的身影。
  
  是紫儿?他颤微微地低下身探视。
  
  “姑娘,姑娘你还好吗?”他伸手推推,女孩却一动也不动地缩着。
  
  她冻僵了吧!勖恺正要翻起她的脸,就听见随后跟到的小容立即大喊:“是夫人,我记得那衣服,那是夫人临走前我帮她换的那一套。”
  
  是紫儿?!勖恺把她的脸扳正,果然是她,他的心在狂欢,是紫儿、是他的紫儿,在一个月毫无消息的搜寻后,她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出现在眼前。
  
  “你不要高兴过了头,快把她带进来,让她换上干净衣服,暖暖身子啊!”看见勖恺傻愣的模样,察尔端不禁失笑。爱情啊!总是把男人变得不像男人。
  
  “是啊!夫人铁定饿坏了,她比初醒来时更瘦了。”小容忙附和道。
  
  勖恺依了大家,立刻把紫儿抱入察尔端的府邸。
  
  在这场漫天大雪中,勖恺再次寻回了他的挚爱,无论如何……这回他都不要再放手。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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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幽幽转醒,紫语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是哪个好心人救了她?动动身子,她想坐起来,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大喊:“醒来了、醒来了,夫人醒过来了。”
  
  是小容的声音?她又回到将军府了?不是!这里不是将军府,那……怎会有小容的声音?她一定还在昏迷当中、一定还在睡觉……
  
  她的脑袋闪过许多想法,直到小容的脸对上她的视线,她才猛地弹坐起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都可以在这里了,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你知不知道那天你不告而别害惨了我,我四处找,跑断了两条腿都找不到你在哪里!我都在想,要是那时将军大人疯狂了,我一定没办法活着看到今天的太阳。”她理直气壮地破口大骂。
  
  “对不起……”
  
  “光说对不起有用吗?你知不知道整个将军府动员了多少人来找你?我们贴布告、找眼线,可你怎就这么凭空不见了?”小容越骂越凶,完全忘了谁是主、谁是仆,就是忙着把满腔的焦急发泄出来。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以外,你就没别的话好说了吗?你知知道将军为了你的失踪,已经整整一个月没吃好、没睡好,他成天在外面奔跑,领着人一家一家酒楼饭馆找,拿着你的画像四处问人,知道不知道,他这回累得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他找我做什么?”她不懂,找到她,他们能跨越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仇恨吗?
  
  “做什么?你好笨呐!当然是找到你、带回家,把你供起来当夫人,放在掌心哄着、疼着,像以前一样。说话啊!你怎么又停了?”小容住了嘴,弯身看她。
  
  “你要我说什么……”紫语讷讷地问。
  
  “你不是读了很多书吗?难道要说什么都要我来教你?”小容叉起腰,一副泼妇骂街的模样。
  
  “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紫语拉拉她的手软声央求。
  
  “不生气?说得容易,也没想想自己连一文钱和一两银子,哪个比较多都弄不清楚,就敢贸贸然离家出走,天气那么冷还只带了两套薄衫……都不知道你头脑里面装了什么浆糊……”
  
  当察尔端、勖恺一行人走进门时,触目所见的就是小容这副凶人模样,看得众人瞠目结舌。
  
  “我没想那么多……”
  
  “你可以吃饱饭再离家出走嘛!再不然,你也要带着我去,多个人好歹多个照应……”说到这里,小容再也忍不住快乐的泪水,主仆两人抱头痛哭。
  
  “不行!就算带着小容,也不准你离家出走。”勖恺的声音在此时插了进来。声至人至,他来到床边把小容和紫儿分开。
  
  “走吧!我带你去厨房帮格格准备一点吃的。”察尔端扶起哭得梨花带泪的小容,对这个小婢女,他打从心里欣赏到极点。
  
  “姐,这次是你的不对,你害惨了姐夫,要是你没办法让姐夫原谅你,我也不要原谅你了!”嫣儿嘟起嘴,瞪着她。一时间,紫语成了众矢之的。

  “好了!我们去王爷府,通知你祖奶奶、阿玛、额娘和小睿,说大嫂找回来了。”学恺止住了嫣语的指责,忙把她带出门去,深怕下一回大嫂离家出走的原因是——被婢女和妹妹骂跑。
  
  在大家全离开后,勖恺把紫儿垂得低低的下巴抬起来,让她的眸子对着自己。
  
  “你变瘦了、也变老了……啊!你有白头发了……”紫语惊呼。
  
  “你再不回来,往后你想看我,可能就要到坟地上去看了。”他轻喟一声。
  
  “为什么?你病了吗?有没有看过大夫了?”她急急把手覆上他额间。
  
  “傻瓜!不是每一种病都会发高烧的。”积恺拉下她的手。
  
  “你到底生了什么病?有没有吃药?学恺怎么说?”她心焦地望向他。
  
  “他说心病要有心药医,你不回来,我没了药引子,只有你回来,我的病才能痊愈。”
  
  这是情人间的私房话吗?为什么听起来暖烘烘、甜滋滋的……紫语扬了扬嘴角,他从不对她说这些的呀!
  
  “告诉我,为什么?”勖恺问。
  
  她傻住了,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你为什么留了莫名其妙的三个字离家出走?你让我从你醒来的喜悦中又马上坠入你失踪的悲痛中……”
  
  “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一句,说些别的。”他摇摇头,把她拥入怀中,虚浮着的心总算定了位,焦忧的情绪总算被抚平……
  
  贴着他的心跳,仿佛又回到那一段恩爱时光,她的心瞬地被温暖涨满。
  
  “我觉得自己欠你好多好多,你本不想娶我,却被一道圣旨逼得不得不将喜爱的媚湘姑娘送人康园,虽然到最后你慢慢喜欢上我,可却也是这份爱让你左右为难……我强迫你承认我救下你一命,强迫你一命换一命,不准再找我阿玛复仇,强迫你的生活为我而改变……我真的好坏好坏……”
  
  “是这个原因让你决定离开我的吗?”勖恺轻问。
  
  “那天盗匪围攻你的时候,我在马车上跟老天爷订了约,若是你能躲过这一场劫难,我愿意还你自由、愿意用性命弭平你的恨、愿意把你下半生的磨难全转嫁到我身上来……”
  
  她的话教他怎能不感动,她居然把他看得比自己重要啊!
  
  “因为我真躲过那一劫,所以你要说话算话,用离开来还我自由?”他接下她的话。
  
  紫语点点头。“我祝福你和媚湘姑娘白头偕老……”她别过头,偷偷落下泪。
  
  “言不由衷的小骗子,”他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
  
  “我是真心的!”她反驳。
  
  “要是真心希望我和媚湘幸福,为什么还要落泪?”
  
  “我……”她无语。
  
  “因为你爱我,希望能陪在我身边和我相守一世?”他把她推开,用食指拭去她眼角晶莹。“傻紫儿,你不知道我也是这么希望的吗?何况再没有一个叫媚湘的女子肯和我白首偕老了。”
  
  “为什么?”紫语追问。
  
  “听说,她现在跟了诚王爷的四贝勒,就是在和平寺欺负你的那个家伙。”他避重就轻,把媚湘的事情交代过去。“她移情别恋了?可是就算如此……我们之间还是不可能啊!”
  
  “谁说不可能,我们之间的阻隔已被清除,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碍我们的相知相惜。”他立刻否决她的话。
  
  “真的吗?你是说你不再恨我阿玛、不再想报仇?我不懂!” “这件事从头说来要花很多时间,等以后再告诉你,我现在迫切想知道,那段失踪的日子里,你去了哪里?怎么生活?有没有人帮助你?为什么昨夜你会躲在尔端家前避风雪?”他有满肚子问题。
  
  “昨天本想出门讨碗热饭给老公公吃的,他咳得厉害,哪知道风雪那么大,让人寸步难行,当走到这条大街上时,我就再也走不动了,只好寻个大户人家的屋檐避雪。”
  
  “你说的老公公是谁?”
  
  “那天我刚从将军府走出来,就看到一个瞎眼公公在跟人乞讨,我想他比我更可怜,就把身上的钱全给了他……”
  
  噢!小容说的没错,她是很笨、笨得近乎离谱。
  
  “我想至少我四肢健全,想找个工作安身立命应该不难……可是……我上饭馆里帮人洗碗,打破了好几个碗;我到市场帮人卖鸡鸭,却让鸡鸭四处逃窜;我帮人家酿醋却打翻了两坛陈年老醋……勖恺,你可不可以借我一点钱,还给那些倒霉老板……”
  
  听到这里,他没有笑的欲望,只是心疼、只是舍不得她受那么多苦。
  
  “好!你告诉我是哪一家老板,我马上派人去还银子。然后呢?”他追问。
  
  “有一天,我又碰上那个瞎眼的老公公,他请我喝一碗热汤圆,我们就聊了起来,他听我讲刚刚那些经历,叹口气说:‘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谙世俗的笨丫头,否则不会一口气给我十两银子’。于是,他就收留了我。”
  
  “有那十两,你们应该可以过很好的生活了,怎会在这寒夜里还出门乞讨?”
  
  “那些钱早在我把银子交给老公公时,就被一些地痞流氓给抢走了。”
  
  “可恶,连个瞎眼乞丐都要抢,我马上叫人把他们抓起来。”
  
  “对了,抓不抓人不重要,你先派人送棉被和吃的去给老公公,好不?他住的破庙里,风一吹,雪就跟着飘进来了,何况,他真的咳得很凶,肚子又饿……”
  
  “你只想到别人,自己不也是一点东西都没吃?!”
  
  “拜托啦……”
  
  “好!我这就去找人把他接回将军府安养天年。”勖恺一口答应,那老乞儿是他和紫儿的共同恩人。
  
  “太好了,谢谢你!”紫语好高兴,环着勖恺的腰,在他耳边低语。“对不起,我以为走了,你的生活就会恢复以往的平静,哪里知道……我还是把你的日子弄得人仰马翻,弄出一团糟。”

  “没有你,我的日子大概会一直糟糕下去。紫儿……我爱你,请你不要再离开了好吗?我怕极你老是在病床上躺着,我怕极你随时会从我身边消失的感觉,你能向我保证,永远、永远都不离开我吗?”
  
  “不会了、不会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你说了爱我,你说了没有我日子会一直糟糕下去,我那么爱你,怎舍得你生活得乱七八糟。”
  
  “你说的,可不能再反悔!”他抱起她、紧紧地抱住、抱住自己的幸福。
  
     
  
           ☆        ☆        ☆
  
  快要过年了,将军府里忙上忙下,有人整修花木,有人洗刷屋子,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唯有紫语一个人闲得发慌。
  
  她翘起嘴巴,无聊地看着仆人进进出出、忙来忙去,要不是勖恺早已严令她不准参与打扫工作,她早动手了。至少她可以整整自己的屋子,其实她住到冷宫的那段日子,家事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找点事儿来做做吧!她搬了椅子走到梅树下,想攀下几枝梅花。
  
  “夫人想要梅花?我来采就行了。”芳儿先一步快手快脚地上了椅子、采下花、交给紫语,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乐趣少了一半,紫语无奈地叹口气,走回屋里,掐着梅花插瓶。
  
  “小容,陪我说说话儿可好?”她拉住来去匆忙的小容。
  
  “不好,我忙得很呢!等我帮我娘蒸好了年糕再来陪你,乖哦!记得把燕窝给喝光。”她敷衍地拍拍她的小脸,像哄孩子似地。
  
  自那次骂过夫人后,大家全对她刮目相看,竟把“看管”夫人的重责大任交给她。
  
  叹口气,坐下来,她的筝全摔坏了,勖恺又不让她画图写字,说那太耗费精神,非要她整天坐着、躺着,啥事都不能碰,努力把病养好。
  
  敲敲桌子,拿本书,看不到两页又厌了,放下书,凭窗而立,不知道皇帝哥哥找勖恺有什么事,去那么久还不回来……
  
  “夫人,有位官爷来访。”芳儿进房传话。
  
  “官爷?将军又不在……”不管,去看看也好,反正她正无聊的发慌呢!
  
  她随着芳儿走入前厅,看到察尔端正坐在大厅中央。
  
  紫语迎上前去,“察大人,勖恺不在,不知您有什么事情?”
  
  “格格,今日我是来找您的。”他躬身一揖。
  
  “我?”紫语侧过头,想不懂他的话意。“找我有什么事?”
  
  “想跟格格要一个人。”说到此,察尔端的脸微微泛红。
  
  “想跟我要一个人……”她越想越糊涂了,他为什么不一口气把话说清楚,这样子东一句、西一句,要到几时她才能弄懂他的意思。
  
  “是……想跟您要您身边的小容姑娘。”他深吸口气把话说完全。
  
  “你……和小容?怎么会……”太意外了,她怎么都想不到小容……“你这样问,我要怎么回答?小容又不是东西可以拿来相赠。”
  
  “很简单,你就差人把小容唤来,当面问问她的意思不就成了。”勖恺自外面走入,一手环住妻子的腰。
  
  “你回来了!”见到他,紫语忘记还有外人在场,一缩,把自己整个人缩进他怀中。
  
  “芳儿,你去把小容找过来,什么话都别多讲,就说我要找她。”勖恺说。
  
  “是,将军。”芳儿应了声,也感染喜悦。同是丫头,见她能有个好归宿,谁会不跟着高兴呢,
  
  芳儿的应答声提醒了紫语,察尔端还在场,她忙把勖恺推开,偷偷地吐了吐小舌头,一张小脸涨得绯红。勖恺见状,摇摇头,会心一笑。
  
  “尔端,坐!”他招呼着紧张而不自在的尔端,一手把紫语拉过身侧坐下。
  
  “说说,你怎么会看上我家小容?”勖恺想寻他开心。
  
  “这要怎么说……就是那天、那天你们到我家商讨找格格的事,然后小容……唉!就是看那一眼,就看上了。没有道理、没有原因,你要叫我怎么说……我是武官,说不来那些文绉绉的话。”他搔搔头、抓抓脑,这种事怎能说的清楚。
  
  是啊!他说出了重点,只消一眼,只一眼就知道自己喜欢上她,紫语和勖恺都知道这种滋味,因为当时他们也是这样子……只消一眼……
  
  “小容知道吗?”勖恺问。
  
  “我不知道她的想法,自那天你们回府后,我的心天天都不安宁,总是想着想着,就想到她头上……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敢上门来提亲,也太大胆了。”勖恺取笑。
  
  “你想要小容,是要她当妻还是当妾?我知道以你的身份,要你娶小容为正,是委屈了你,可是……”紫语有些迟疑。
  
  “格格,我懂你的意思,请放心,察尔端一向不是风流人士,有一个妻子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今日上门来向小容姑娘求亲,抱持的就是这种态度。请格格成全!”察尔端严谨以答。
  
  这些话正巧让甫进门的小容听见,她的脸倏地炸出酡红。
  
  紫语走近她,轻问:“小容你都听见了,不知道你的意思怎么样?”
  
  “我……我哪有什么意思……全凭格格作主。”小容的头垂得老低,和平日洒脱的模样相差太多。
  
  “真要让格格作主吗?好啊!那我也是个格格,就由我来作主。”说谈间,嫣语和学恺自门外走入。
  
  唉啊,怎么失了口,平日叫惯夫人的,怎“那个人”唤夫人格格,她也跟着喊出格格?这会儿让嫣语小姐插了手……唉……早知道,平日不要取笑她和学恺少爷就好了。
  
  嫣语走到察尔端身边说:“察大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有多少人追求我家‘容格格’,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凭什么攀上我端康王府?回家做做白日梦还快一点!”她双手横胸,一副撒泼模样。
  
  “嫣儿,你不要在这里胡闹!”紫语拉住了她。
  
  “我哪里有胡闹,我可是句句属实呢!这些日子我和小容相处得太好了,昨儿个我才请阿玛收小容当义女呢!这下子,她不就是个‘容格格’了!”
  
  “嫣语小姐,小容不想当什么格格啊!”小容急急对嫣语说道。

  “你真是不识抬举,宁愿当一个小小的‘察夫人’,也不当高高在上的‘容格格’,你可知道当容格格会有多少亲王贝勒上门提亲,你啊!不要太短视,随随便便看到一个男人就迷了心。”
  
  “夫人……”小容一跺脚,不依地走到紫语身边。
  
  “你平常要是不骂我、不凶我、不一天到晚叨念我,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说话,可是……既知今日,何必当初!”紫语看出了嫣语的用意,甩脱了她的手,躲到夫君身旁。
  
  尔端、勖恺和学恺也看出嫣语的意思,于是大家都做壁上观,谁也不多说上”句。
  
  小容急了,看看尔端、看看嫣语,很大声地说:“你们谁也别替我作主,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我不想当‘容格格’,我就是要当‘察夫人’,地位是高是低、身份是尊是卑、将来日子是幸福是悲哀,我自己负责!”
  
  她说完,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很笃定地走到察尔端身边站定。
  
  然后一声、两声、三声……好多好多的鼓掌声如雷般响起。
  
  “小容,我真崇拜你!你好勇敢、好勇敢!只有你这种勇于追求幸福的人才有权得到幸福。我决定要效法你!”说着,她转身走到学恺面前站定。
  
  “学恺,我嫁定你了,你是布衣也好、你是一贫如洗也罢,我就是当定了卓夫人,你要敢不娶我,我就叫皇帝哥哥把你关进天牢,再不,我就剃度当尼姑,把每间寺庙闹得天翻地覆!”
  
  嫣语的宣示让在场所有人全笑弯了腰。芳儿再也忍不住蹦了出来,“嫣语小姐,你这不叫勇敢,这叫赶鸭子上架呀!”
  
  “是啊!嫣儿,若学恺有别的心上人,你这样做……”紫语拉住妹妹轻言。
  
  “噢……你的意思是我不够好,他不喜欢我?我怎会没想到这一层?说的也是,女生会的东西我全不会,我不会弹琴、刺绣,不会下厨、不会读诗,性情又不够温柔可爱,阿玛就常说我这样子,想要让男人喜欢是很难的了……”
  
  她越说越小声,到最后仰起头、吸吸鼻子、挥去颊边泪水,装出一个丑得吓人的笑容对学恺说:“没关系,刚刚的话算我没说……我先回家去,不知道现在学绣花还来不来得及……”
  
  她的沮丧让学恺的心好疼好疼,他是真配不上她呀!这世上有太多的男人可以带给她幸福,而他只是个没有身份地位的江湖郎中……
  
  嫣语的心碎和学恺的难堪毫不遗漏的都落入勖恺眼里,他出言唤住了嫣语往外冲的脚步。“嫣语,等一等!”
  
  “有事?”她不敢回身,怕满面的泪水坏了她的一世英明。她懂了姐姐为什么爱哭,伤心的时候能肆无忌惮地哭上一场,真是人间一大乐事!
  
  “你问错人了!我们家学恺的婚事由我作主,我说了就算!”勖恺大声说。
  
  “噢!”她漫应着,没回头的打算。
  
  “你不问问我,让不让学恺娶你?”勖恺再问。
  
  “问题是……所有的男生都喜欢温柔贤淑的女人,没人会喜欢我这种又泼辣、又不温柔可爱的女子,问了也是白问!”
  
  “谁说的,世间男人千百种,各人喜好不同!”学恺再也看不得她这样自眨,忍不住出言回道。
  
  “好了,我决定把我家卓学恺许配给你,至于婚期,你们去讨论讨论再告诉我。”勖恺大斧一砍,砍定了两人的亲事。
  
  “真的?姐夫,你答应让我们两人成亲?”嫣语猛地回头问。没等到勖恺的答案,她径自走到学恺面前说,“你大哥答应我们成亲了!你不可以赖掉哦!”
  
  学恺摇摇头,从怀中掏出帕子,把她一脸的泪水擦干。“傻瓜,这么一点小事也哭成这样!”
  
  这才不是小事呢!这是大大的事、是终身大事啊!可是嫣语没有和他辩解,因为,她打算从现在起,学习当一个“温顺贤淑”的“好”女人!
  
  靠进他胸前,嗯……很舒服,和她夜里偷偷想象的一模一样……
  
  勖恺拉着紫语走出大厅,把这里留给两对新人去证心。
  
     
  
           ☆        ☆        ☆
  
     
  “紫儿,你看我帮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勖恺一走入房间,就忙着把她带到偏厅。
  
  当紫语看到桌上的筝时,惊呼一声,跑向前去,爱怜地抚摸了半天。轻轻一拨,拨出满室清脆乐声。“好棒、好美的音色……”
  
  “喜欢吗?”他自背后抱住她问。
  
  “好喜欢、真的好喜欢,谢谢你!”
  
  “说什么谢,是我把你的筝弄坏了,自该赔你,弹首曲子来听听,好吗?”
  
  “好!”紫语坐下身,先试几个音,然后一挑一捻,优扬的乐声绕梁……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好个春江花月夜,一幅由江河、春花、明月、枫林、飞霜……构出的画卷,融诗情、融画意,奏出了男女相爱的深情绵邈。”勖恺折扇一挥,潇洒地说。
  
  “你喜欢?”好久、好久以前,她就希望能弹琴给他听,让她的爱、她的情随着曲子流入他的心中……
  
  只要是你弹奏的,我都喜欢。”他揽过她的身子,把她抱在膝间,轻轻摇、轻轻晃,轻轻、亲亲……
  
  忽地!老人家的声音传入勖恺脑中,提醒了他未做之事。

  “紫语,我给你看一样东西,那是你生病时一个老人家给的,他说等你醒了,我们两个可以一起把它打开。可是我很怀疑,那盒子是密封的,没有盒盖……”他的声音在寻出盒子时戛然终止……
  
  “怎么了?找不到吗?”紫语凑向前问,她一看到盒子,立即惊呼。“哇,好漂亮的盒子,我好喜欢!”
  
  “它有了缝隙……”勖恺喃喃自语,怎会这样,当时他记的清清楚楚……又是另一个谜,就像老人家凭空消失一样的无解。
  
  “之前没有吗?”紫语一抬手,轻而易举地把盒子打开。
  
  “勖恺,你看!有两颗和我脖子上一模一样的紫水晶,还有画,这画中画的是……”她一打开卷轴,人就随着恍惚了。
  
  往事一幕幕在两人脑海中闪过,那些属于前世的、属于过往的旧事,在他们心中慢慢地唤醒他们的记忆……苏醒的回忆……苏醒的两颗心……
  
  他们相视却无语,过了好久……好久……勖恺先笑了出来,“紫苹、紫儿、紫语……我的小小紫苑花。”
  
  “我好辛苦,为了你的一句不甘心,受了三世苦。”抱住她的勖哥哥,她笑着说,“不过……再苦,我都心甘情愿……”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会用往后的三世再把你的不平补足……”
  
  “你说的话,可不准反悔!”
  
  “绝不反悔!我爱你,在茫茫人世中,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下一世我也会这样牢牢记取你的心,在人群中继续寻找我的真爱!”
  
  “可是百花仙子说……我们只能共结三世情,了却尘缘后,就要转回蓬莱仙岛,到时你是仙,而我只是一棵小小的紫苑花,花和仙怎成姻缘?”紫语轻道。
  
  “我从不稀罕当神仙,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余愿足矣!”
  
  “真的吗?你情愿为我不成仙?”
  
  “只要生生世世能和你相守,我宁愿当个平凡人。”
  
  “可是……百花仙子肯如我们的愿吗?”
  
  “傻紫儿,你忘记了,百花仙子是心慈心仁的好仙子,我们每一世许下的愿望她不都允了。只要我们求求她,她一定会答应的!”
  
  “所以,我们可以再向她许愿?”
  
  “对!”他领着紫语就地跪下来。“百花仙子,谢谢您促成了我和紫儿的良缘,勖颍和紫苑愿意继续在人世间受轮回之苦,世世永结夫妻情,但求仙子成全。”
  
  “这样就行了吗?”紫儿转头问勖恺。
  
  “行了!”他拉起紫儿的手,把她拥进胸前,她的身子柔柔的、软软的……一如那些陈旧的记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紫儿借了诗句问出疑惑。
  
  “情是幸福、是感动、是两颗心怦然相依,是快乐也是喜悦。”勖恺回答。
  
  “但是它的历程却总是心酸、心涩,是折磨也是苦痛。”
  
  “紫儿,你说爱情像不像孕育生命,要捱过剧痛,喜悦才会随之产生?”
  
  “是啊!我总以为自己捱不过了,总以为就要放弃了,却在最后关头看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管如何,我们走过来了!”他叹一口气,这真是好长的一段艰辛路。
  
  “我希望天下有情人和我们一样,皆能成为眷属!”紫语躺进他怀中,数着他心跳。好奇怪,数了三辈子怎还数不腻?就像他们的爱情,走过三世亦不褪色……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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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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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雾缥缈的蓬莱仙岛中,各司其职的仙童,辛勤地灌溉着自己负责的花草。仙花仙草也都郁郁菁菁地生长,以报答他们的灌溉恩情。
  
  在薄命林里,百花仙子和菩提老叟笑看人间,看到紫苑和勖颍的情恋和祈求。
  
  “仙子,您怎么说?”菩提老叟拂拂他雪白的胡须,笑问。
  
  “我能说什么?他们自己约定了下辈子,人的念力是很坚强的,更何况是两个‘仙’?”百花仙子微微一笑。
  
  “您的意思是……”
  
  “不管他们有没有再下凡,不管他们成仙或再世为人,他们的意志已经牢牢把他们的心系在一起,谁也分割不开了。”
  
  “所以……您决定成就他们生生世世的爱情?”
  
  “不是我,是他们成就了他们自己的爱情!”
  
  “看到他们对彼此的爱,谁能不动心?”菩提老叟叹口气说。
  
  “菩提老叟,莫非你也动了凡心?要不要你也下凡一游?”仙子调侃地问。
  
  “不、不、不……只有拥有真爱的男女,才会觉得当凡人幸福,依我来看,那种辛苦根本不是‘神仙’可以受的!”
  
  他们相视一笑,慢慢走入红颜洞……
  
     
  



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 三世泣恋 完 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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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已经贴过了~:embaras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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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九尾 于 2006-7-26 21:42 发表
偶已经贴过了~:embarassed


真滴?what.gif

偶没看到:embarassed:embarassed:hit.gif:hit.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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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个记号先,刚看完二世——明天要早起,不得不睡觉去啦。。。
两只虫虫 两只虫虫 跑得快 跑得快 一只不吃肉肉 一只不吃菜菜 真奇怪 真奇怪

◢██◣◢  这位同学,你的灵魂现在比大西洋还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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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zitrone100 于 2006-7-27 22:41 发表
来个记号先,刚看完二世——明天要早起,不得不睡觉去啦。。。

晚安~
貌似很好看,偶也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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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世泣恋没有第二章。。。。。
我的宁伟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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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宫女 于 2006-7-28 19:19 发表
三世泣恋没有第二章。。。。。



补全了santasm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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