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谎言(恐怖悬疑) ZT

第一章 曾通(一)


曾通进鹘山监狱的时候,有幸见到了传说中的风云人物老舜。

  当然,事实上那时候曾通还并不认识老舜,所以即使看见了也不知道。曾通记得很清楚,那天下着雨。两个鹘山监狱的看守一前一后把他夹在中间,一个带路,一个在后面监视他。在去鹘山监狱的路上,雨水在泥浆中毫无规律地聚成一滩又一滩的可以看见的小池塘和不可以看见的沼泽,以至于让曾通和两个押送他的看守不得不一步一跳,期望能避过让人心烦意乱的微型陷阱。但事实上这样的方式并不奏效,所以在这条通往鹘山监狱的羊肠小道上,三人都是走得拖泥带水。其实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两个看守应该都是当地人,对这片荒凉恐怖耳熟能详。如果只是曾通一个人走的话,早就被活埋在大陷坑里了。

  大陷坑,当地人叫做莽扑。它们象一群群冬眠的怪兽,蛰伏在这片大地深处。小的莽扑可以让一个人的腿陷进去,大的则可以一口气吞掉一个连的武警。最令人恐惧的是,这种陷坑仿佛有生命一样,可以四处缓慢游走,时时刻刻准备着择人而噬。而且奇异的是,每个莽扑都有一个特殊的着力点,不走到那块地上,屁事没有,开坦克也能随便来回。可是一旦走了上去,那就只好听天由命,如果只是小的,只会吞陷一只脚,这时候最好的办法是想办法把自己的脚锯了爬出去,反正有的是时间。莽扑吞人看心情,如果心情好,也许慢慢吞陷上三五个小时还不过腰,就算心情不好,也得半个小时。但是万万不能做的事情,是看见同伴陷了伸手去拉,天知道这个莽扑有多大。一使劲,兴许方圆几十米都会开始往下陷。到那时侯就不要锯腿,直接锯头锯喉还方便些。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莽扑这种东西存在,这个有待地质学家来考证。但是很明显的是,押送两个曾通的看守都没有什么心情去研究讨论的。两个看守看似骂骂咧咧,其实都是小心翼翼警觉万分,沿着一条祖祖辈辈走下来的路慢慢地着,而且不时停下来辨别方向。就算没有莽扑,迷路也是要命的事情。走之前曾通就被告之:“娘的!跟着老子脚印走!明白不?傻球?!踩老子踩过的脚印!”所以每次曾通胡乱走了,都会被背后押送的看守猛抓一把,骂一句“傻球”“娘逼”之类,然后前面带路的那个会回头给他脑袋上来记猛的,好让他头昏眼花,走得更歪。歪了再敲,以此循环。

  雨越下越大,两个看守越发不耐烦,后面的骂声越来越恶,前面的敲打越来越狠,总而言之让曾通越来越昏。如果说天气会对人的心情造成一定的影响,那么说这天的天气对暴露在荒山背后的泥泞中的三人造成了伤害也是说得过去的。当然,程度因人而已。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对某些人有某种效果的东西,旁人看来可能无动于衷,甚至不屑一顾。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天气的话题里面,曾通正好是那么不受影响的一类,而一前一后两个看守正好是另一类人。头被敲晕当然是一回事,但是如果你正好明白什么叫无期徒刑的话,你就能更加彻底地了解这个问题了。

  不乘车,并不是因为没有车,而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路可以开。鹘山监狱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戈壁中央。戈壁由退化的大草原形成。传说很多年前,这里曾经是水丰草美,牛肥羊壮,曾经是一个草原英雄的王国,是一个伟大可汗的后宫。但是那已经是历史。现在历史留下的现实是无尽的泥浆,灰色阴沉的天空,不时出现的划破整个天际的闪电,可以把一个车队都埋葬的陷坑,以及在不可预测的危险中努力挣扎的三个人影。

  然后曾通也不记得走了多久多远,也不记得被两个看守轮番敲打了几回,反正就在他第四次想拉泡尿、准备开口请两位押送他的看守稍示休息等他马上解决的时候,他就看见了老舜。

  那是监狱的大门口,锈红得发亮、长满倒刺的铁丝网在雨水中闪闪发亮,整整一队看守押着一个满脸皱纹但是没有任何表情的老头正往外面走。老头穿着和曾通不一样的囚衣,而且要破旧许多。他的下巴圆圆的,没有一点胡渣,让人看不出年龄。反正是很老吧。总而言之,老头身上看不出什么特殊的东西,他站在一群人当中,没有人会、至少没有人会最先注意到他。

  但是曾通还是看见他了,因为他一出现,前后两个看守马上戒备起来,并且和曾通一起停下让到一边。曾通明显地感到两个看守在紧张,这和押送他的时候一路骂骂咧咧,不时还聊聊天解闷的他们是两回事。所以曾通看着那个老头走出来。一看,就再也收不住。因为他发现老头也在看他。走出大门时,本来拉耸着脑袋的老头忽然抬起眼皮,看着曾通裂嘴笑了一下,让曾通心里老大不舒服。说不上为什么,可是就是不舒服。虽然人早就已经湿透了,可是曾通还是感到一丝寒意,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能如果有人看见莽扑裂嘴笑的话,就会理解曾通的感觉了。

  然后老头抬起被铐在一起的手,举起右手食指,朝站在一旁让路的曾通点了点,接着又回手指了指自己,用食指和中指直插向自己的眼睛,然后又将手掌平放在喉头上来回磨,来回磨……在忽然之间,曾通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一股从冥冥中来的恐惧贯穿了他的心。这是什么意思?曾通当时想不通,他也无法知道,当他后来想通的时候,想不想通、知不知道这个手势的意思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是他?”站在自己后面的看守开口小声说道,没有人知道他是问前面的看守,还是在自言自语。

  前面的看守回头看了看,又瞟了曾通一眼,没有说话。

  曾通忍不住问了一个必然没有人会回答的问题:“什么是他?谁?”

  如果这时候曾通知道老舜在鹘山的大名,如果他知道这个人对自己会有什么的影响,他就不会问这个愚蠢问题了。但是他还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老舜,也不知道他再也无缘看到这个毫不起眼的老头。

  对于监狱的外面,曾通并没有时间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如果要他说的话,黯淡生锈的铁丝网,挂在外面晒的洗了的随风飘荡的看守制服,如同招魂的幡。再有,就是一些粮食随便堆放成一个小丘。走进监狱建筑,鹘山监狱的内部面貌第一次呈现在曾通面前。如果以一个字来形容这个监狱的话,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黑”字,但是曾通的第一印象却是“老”。土木结构的房子,天知道用过多少朝代的木镣铐,还有布满灰尘和裂缝的木质地板,以及让曾通最惊异的,每个墙角以及走廊旁边时常出现的油灯。也许这里经常停电吧,曾通这样想道,但是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因为他没有看到一盏灯,没有一盏电灯也没有哪怕一米电线。验收的门卫很快就让在其他地方烦琐的程序简单化了。一个看守领着曾通打开一扇门,一扇后来曾通几乎完全忘却的门,然后带着曾通走了进去。

  一走进去,曾通就彻底推翻自己对鹘山监狱的第一印象。这里不是简陋,简陋的只是外面那个做为装饰或者门面用的大木房子。出现在曾通面前的,是一个似乎从山里面挖出来的山洞,一条不知道通到那里的甬道。

  继续往前走,暗长的甬道,在黑暗中盘延,似乎永无尽头。甬道并不平整,而是或上或下,下多上少。看守无声地带着曾通在黑暗中默默潜行,每隔十来米出现一个趴在墙角的油灯。油灯将两个人的影子照得飘飘忽忽,黑暗的甬道将他们拉得老大。于是远远望去,仿佛是两个足不沾地的魔鬼跟在后面。曾通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别乱想!他偏偏脑袋提醒自己。于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利用仅有的微弱光线观察四周上。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越看越让自己心惊,并不是因为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随时出现。事实上,如果单单就表面来看的话,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玩意儿。甬道根本就是粗粗打造成的,墙壁、天花板很多地方都不平整。唯有地板还过得去,除了少许尘土以外,倒也没什么坑坑洼洼。那也许是因为走的人多了踩得平的原因。黑暗的甬道上不时出现的油灯,看年代起码应该追述到半个世纪以前,如果拿出去卖的话兴许也会骗些自诩风流,其实饭桶之徒。黑暗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霉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没有窗户,没有房间,只有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甬道本身。一个拐接一个拐,或左或右,偶尔也会出现交叉路口,一条横着或者斜着的甬道出现,宛如迷宫。路过一个岔口的时候,曾通偷眼四望,没有看到任何新奇的东西,依然是甬道、油灯和消失在尽头的黑暗。只有不断往下,偶尔往上的坡度暗示着自己是否已经到达地心深处。漫无边际的黑暗,消磨了时间观念,永无尽头的甬道,扭曲空间的定义。压力,一点一点的增大在心头,宛如同时出现的一种也在黑暗中渐渐蔓延恐惧。相信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走到这里,都会不禁问自己:“我会不会永远都出不去了?”

  但是凡事终有尽头,永远走不完的路是没有的。在曾通无法自己走了多久或者多远之后,时间和空间的概念终于被重新修正了。一个一如甬道那端的一样的硕大的土木屋子出现在眼前。有了窗,有了门,以及从外面吹来的,刺骨却对曾通来说清新甚至可以说是温馨的新鲜空气。开镣铐是一道必要的程序,洗澡也是,但对曾通来说则非常的享受。热水是奢侈的事情,但满身泥浆混杂雨水和汗水的曾通还是很乐意的接受了两个看守轮番用冰冷刺骨的井水从自己头上浇下来,一桶又一桶,冰冷的井水带来一阵又一阵泥土的腥味,伙同一片又一片的寒栗,但也着实冲去了身上的污垢,和各种复杂的情绪诸如压力恐惧之类。曾通突然理解了漫长黑暗的甬道的含义。

  末了,看守递过来一个乌黑而且硬邦邦的毛巾,然后等他把自己弄干,穿戴整齐之后把他带到一侧的一个甬道里,这回走出不远就进了一个宽大的没有任何标牌的房间。一个甬道最外面的房间。

  曾通四下打量,房间靠着甬道外侧建立。一道门开向里面的甬道,另一道紧闭着的门,想必通往外面。房间的摆设和甬道的单调匹配,有一个土搭的炕,上面有还算干净的被子。另一旁居然有个木头桌子和凳子,桌子上还有一盏油灯。这以至于让曾通开始幻想自己能用这张桌子和凳子干些什么事情。但是他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因为很快就来了个胖壮的穿着看守衣服的中年人进来,他大不咧咧地一屁股坐在那张唯一的凳子上,直坐得凳子吱嘎怪叫。

  “曾通?”壮汉翻着自己带来的文件,又抬起头看着曾通。

  “对。”

  “嗯……” 壮汉点点头,“我是这里的狱长。你知道你犯的事是判的无期吧?挪用公款五百六十万……嗯……”狱长又埋下头看他的文件,似乎在思考措辞,最后他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开口说道:“我给你一个单人间,嗯?你看怎么样?毕竟你还是个受过教育的,不能太委屈了,嗯……”

  曾通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莫名其妙,好象自己不是来蹲大牢而是来住宾馆的一样,或者自己是什么重要人物一样,需要一个狱长以近似谦卑的口气商量着说话。不过他很快忙不迭的点头称是,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礼遇实在是不能浪费的机会而应该紧紧地把握在手里。

  “嗯……我们这里是这样。每天下午活动三个小时,然后吃饭由我们给你端到房里,嗯?”狱长似乎很喜欢发嗯这个单音节,“房里有便盆,另外,有什么事情或者需要就对我说吧?”

  曾通耸耸肩膀,自己才来不到几分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够说的。于是狱长象松了口气一样放软身体,疲惫地挥挥手,“画押吧。”于是曾通将两个拇指沾了印泥,盖在了那份文书上面,又拿起笔签了字,完成了交接仪式的最后步骤。然后两个看守扶着脑袋里面多少有点雾水的曾通走出房去。

  黑暗之中,一个若隐若现的火苗飘忽不定。曾通睡在冰冷的硬炕上,四下打量,毫无目的地思索着。这就是我的余生么?牢房纯粹是在山里挖掘的甬道旁开的窑洞,门是一扇仅容人侧身而入的木门,上面有一个透气孔。门锁是最老式的那种,锁孔一眼望穿,可以内外用一把钥匙打开。这是一个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卫生设备的房间,目所能及所有物品是一张硬炕,和一个不知道什么朝代传下来的油灯。监狱里面甚至没有电,也就不指望还有什么先进的通讯工具可以和外界联系。也许唯一有联系的是风。风呼啸而过,时而低沉,时而咆哮,时而断断续续,象一个时时刻刻在恻恻冷笑的怪兽,从未知中走来,掠过外面的山脉和树梢,发出呜呜的怪叫,然后又向冥冥中飞去。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当然,应该不能再多抱怨什么。今天进狱长的办公室里,里面也未见得比自己的这个房间强多少。一样的油灯,一样的冷炕,仅有的狱长地位的体现,就是狱长的房间面积大些,和一套可以用来办公的桌子凳子。

  油灯如豆,在没有任何空气的流动下,在一切都静止下来的时候,时间漫长得不可思议。和狱长的房间一样,他的单人房间也是在山里面挖出来的甬道旁边开的一个窑洞,但是小了很多。看来也许鹘山监狱所有的犯人都在窑洞之中生活?这样的监狱,倒是古怪。犯人的监仓,看守的宿舍,狱长的办公室,食堂和厕所,都在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的甬道两旁。更确切地说,是在这座大山的腹腔内。

  曾通漫无边际地想象着甬道的情景。一条漆黑的甬道,两旁是不同的房间,他沿着甬道往前走,两旁不时有犯人的咆哮声,疯狂的眼神,或者看守地打骂声,冰冷的眼神,那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一片恍惚中,他推开甬道尽头的门,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他躺在拼木地板上,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耳边传来警车刺耳的警鸣声,他枯涩一笑,终于来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面饼做的早饭,一个看守将还在恍恍惚惚的曾通再次提到了狱长室里。一个瘦长而有尖锐鼻子的马脸男人坐在昨天那个唯唯诺诺的胖壮狱长的凳子上。也许是他还嫌自己的下巴没有鼻子尖锐,所以用两只手指不断的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看到曾通来,他似乎很高兴。他挥挥手,让看守出去。

  “曾通?”男人问了昨天狱长同样的问题,甚至措辞都一样。只不过,声音更加尖锐,而目光也更加锐利。

  “是。”曾通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欢迎来鹘山监狱,我是这里的狱长。”男人似乎得意地冲他眨眨眼睛。曾通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于是男人接着道:

  “我知道你一定很奇怪,在你的脑海里狱长一顶还是昨天那个肥头大耳、说话低声下气的不成材的糟老头子?我昨天晚一些的时候把那个阴测测的家伙赶跑了。”男人自顾自道,“所以了,昨天你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至少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囚犯。我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不过我还是想先见见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曾通茫然地摇摇头,心里琢磨着“把他赶跑了”这句话是什么含义。不过男人很快就解答了这个问题:“我天没黑就来。老天,这里的路可不好走,还有那个甬道……不过还好,至少不用担心有人会越狱。我刚刚看了所有的囚犯档案,结果发现这里真是个地狱。什么人都有,杀人越货的,纵火烧房的,强奸女人或者男人的,啧啧……”狱长埋头翻了翻手里的档案,好象一副很欣赏的摸样,“唯一缺乏的,是那种高智商的技术罪犯——直到我看到最后一个,也就是你的档案。你是这里唯一一个经济类囚徒。怎样?自豪吗?嘿嘿嘿。”狱长得意地阴笑起来。

  曾通一身的鸡皮疙瘩,因为他发现狱长的目光不断地在自己身体和四肢上下滚动,似乎想将他看穿一样,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再苯,或者再迷糊,也知道自己万万不可做出些让对方不爽的事情,于是只好一动不动。

  果然,狱长似乎很满意地哼了一声,“我想你也多半不会自豪的,失手被逮的人都不会怎么得意,”他伸手拿起一个杯子喝了一口:“茶,真是好东西啊。不过也是真奢侈的。你喝茶吗?要不要来一口。”狱长很没有诚意的举起杯子晃动一下,又送到自己嘴边,“铁观音,明前的呢。我很欣赏茶这种东西,并不是附庸风雅,而是实实在在地喜欢。这是文明的体现,是不是?我压根看不起什么矿泉水纯净水之类的东西,我们祖先在山洞里就喝那种玩意儿,进化是往前的,而不是什么狗屁轮回对不对?咦?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狱长似乎对曾通对茶不感兴趣而沮丧,而不得不打断问道。但他马上就想起来了刚才的话题。

  “哦,文明,对。文明可是个好东西,我想任何人都不能否认这一点。这也是我为什么对你特别感兴趣的原因——因为文明。在这个监狱总共的一百来号人——一百二十一个犯人和二十个看守中,唯一受过高等教育的就是你我。有趣吗?”狱长又喝了一口茶,目光闪烁。

[ 本帖最后由 夜半歌声 于 2006-9-16 00:4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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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让人窒息的刺眼的光明让曾通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一阵透人脾肺的凉风直贯进曾通的脖子里。那是清新的空气。他的眼睛因为不能适应阳光而充满泪水。

  等他逐渐能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思考了。

  所有窗户和门都大开着,阳光如同光明的剑一样从这些缺口穿刺进来。曾通机械地拖动着双腿,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自己不知不觉地走到木屋外面。外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黯淡生着红锈的铁丝网,是一些被吹烂的挂着随风飘荡的看守制服,还有一些粮食随便堆放在外面,只不过上面蒙着厚厚的沙土,肯定早已经坏掉。

  铁丝网中间,是一道铁丝网的大门,大门开着。门外是一道小径,远处是戈壁一望无际的荒凉空旷的黄色,几处石山在更远的天边。蔚蓝色的天空上轻轻地漂浮着几朵温柔的白云。日正当中,发出的光明和温暖,是自己在黑暗中梦寐以求的……

  自己,竟然出来了?

  自己,竟然走出鹘山监狱了!

  曾通慢慢地挪动脚步,却被什么绊了一下,那是一只骷髅!

  人的骷髅,有五六具分布在房子外面。那应该是乌鸦一伙在外面的几个人手,他们无一例外的是被狱长进来的时候做掉的。应该,从那时候起,就没有人能够再走出鹘山监狱了吧?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走了出来呢?自己不是一直按照狱长指示的方向去西洞吗?

  曾通忽然想起一事,他从怀里摸出那本狱长留给他的笔记簿。笔记簿湿漉漉的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飞快地翻开,但是却看到满眼的失望。笔记簿的字迹已经完全模糊得不可辨认了。自己一夜的汗水,自己错乱时候侯风泼在自己身上的凉水,以及在和那些囚犯的杀戮挣扎中的鲜血,已经冲洗掉了所有可以辨认的踪迹。他一页一页地往下翻动,丝毫没有看到任何可以阅读的迹象。忽然他感到另一面贴近身体的部分似乎不那么潮湿,他飞快地翻开最后几页。

  他欣喜若狂地看到,那是他熟悉的狱长潦草的笔迹,笔迹尽管模糊,但还可以辨认:

  「曾通,看到前面我这位前任的笔迹,想必你已经对事情有了所有的了解了吧?哈哈,我知道你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有个习惯,拿到一个自己认为一定要读的东西,就会从第一个字看起,按顺序一路看下去。所以现在才看到我,你的狱长给你的留言,不知道你做何感想呢?」

  曾通苦笑一下,狱长毕竟不是神仙,这一点还是料错了。不过如果没有侯风的话,自己恐怕早早就走出了监狱,笔记簿也不会被弄湿得看不清前面了。按照狱长的意思,前面应该是老舜也就是那个正宗狱长的日记,那里应该有事情的全部内容。那没有关系,乌鸦,马宣,小崔和吴仲达已经告诉了差不多全部的事情,现在在笔记簿记载事情原委的地方,充满的是恐惧之后的凉水,自己的冷汗,和杀戮的鲜血。这,何尝不是形象的叙述笔法呢?他继续往下看:

  「不敢确定你按照我的话做了没有。不过我宁愿相信你是这样做了。很抱歉,我说了谎,骗了你。不过我想既然这一点上能救你的命,那么你也应该会心甘情愿?现在你看到我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当然,你肯定没死,否则你也不能看到这些话了。哈。让自己处在死了之后的语气,写一封自己不可能看见的信,实在是个非常新奇的游戏。可惜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口水上,否则我们大可尝试尝试。

  现在你想必已经知道了,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不知道侯风是否会告诉你,我不是狱长,而是个杀手。我和侯风,是不死不休的对手。我们曾经在外面这片戈壁上互相追杀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但想必也是接了别人的定单。他的体力和智力都比我强,我知道我不可能获胜。但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却发现了老舜。

  我看见老舜的时候,他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流沙里。他告诉我离他远点,不要救他,因为害怕我也被陷进去。他真他妈是个好人。尽管我早就知道了这片戈壁深处有一处监狱,并从那些到采购补给的看守身上取得自己和侯风对抗的补给,但从他的嘴里,我知道了他的身份,并第一次知道鹘山监狱的确切位置 。他告诉我,监狱里被乌鸦领头的囚犯控制住了。他让我快到外面去通知那里的地方武警部队。

  但是我不能够,因为侯风还窥视着我,随时准备给予我致命一击。当然,我不会给他明言这一点。但是后来,他却又开始语无伦次起来,说什么他是老舜,叫我不用去叫地方部队了,说那些人反正也逃不出去。他还从怀里掏出他偷偷保存了很久的日记交给我。那一刻,我发现我并不是完全没有退路。

  我偷偷进了鹘山监狱,我找到了狱长穿的制服。幸运的是,他的身材和我相近,正合我身。我成了狱长。我冒险杀掉了门口的守卫和那个冒充狱长的冒牌货,但是他的同伙却没有半点行动。这让我很疑惑。我本来是想制造混乱,让这些人都越狱出来,然后我好乘机躲过侯风的视线,但是这些囚犯的所作所为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感到这里有不寻常的事情。我开始认真地读老舜的日记。

  直到我开始写这些的时候,我才完全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监狱确实在闹鬼。每当监狱,或者这个地方——你也看见了,这里从很早以前的古代就有人,并不一直是监狱——失去控制的时候,就会有一个老舜。辨别老舜的最好方式就是,老舜能够预言别人的生死,老舜能够和那些鬼通话。当这里失控的时候,就会有一个老舜出来控制局面。当然,事实上,是他背后的那些祖先的亡灵。最初我意味这是无稽之谈,但现在我已经完全相信这一点。我知道我不是老舜,因为我不能看见那棵树。亡灵会给老舜一个暗示,提醒他自己是老舜,除了老舜,谁也不能看见那棵树。」

  什么?老舜能看见那棵树!曾通睁大眼睛,那自己——他瞬间明白了老舜在看到他进入监狱的那刻的手势是什么意思。老舜能够预言,就应该知道他是下一任老舜。那意思是说,张开你的眼睛吧,看看这些人是怎么死的!

  「老舜的出现,意味着混乱中次序的重新建立。最初,在我想不通为什么乌鸦他们不对付我的时候,我尽量逃跑。可是,如同老舜日记里写的一样,我根本跑不出去。我无数次在夜里偷偷逃跑,又无数次的迷路,最后莫名其妙地绕了回来。在那时候,我就明白,我是出不去了。那些甬道,这一次和上一次的具体位置竟然完全不一样!它们竟然象是有生命的!那是那些亡灵在作祟。

  后来我想既然我出不去,不如来之则安,看看乌鸦那伙人在搞什么鬼。现在我已经完全明白了。乌鸦并不是控制着监狱的一切,五年前他们和原来这里的囚犯暴动,暴动虽然成功了,但是他们双方并不互相信任。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出去之后不会因为对方的失手而被供出来,所以他们并不出去,而是想找个解决办法。我发现了粮食的问题,也发现了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再出去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我推测,乌鸦听说了这个老舜的传说,他本来想利用这个传说,杀掉所有的人。可是后来,他却发现这个传说是真的。

  后来,侯风终于找上门来。我将监狱暴动的部分内容给他看了,又给他说明了一点情况,他果然上钩了。象他那样好胜心重的人,自然不会甘于承认自己的能力不如我,当我在挑战这个其实我已经明白的问题的时候,他也参与了进来。

  他确实很强,我想,最后他一定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正因为他太强,他太迷信自己的体力和智力,他太刚愎自用。对于自己不习惯的事情,他不接受。他拒绝接受有鬼这样的事情,也许是因为他不能承受有人比他更强大吧。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先天条件太好,太聪明的人往往不是最成功的人,因为他们太聪明,太顺利,就不再喜欢思考,而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必须经过长时间思考的谋划才能最后取得成功的。

  我知道他不相信有鬼,我故意引导他往那条路上走。我越说有鬼,他就越不相信,更加坚定相信自己的信念。因为他始终以为他比我强。他一定能说出合乎逻辑的说法向你解释这一切以显示他的强大吧?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们是一类人,只不过,因为我不够强,所以我可以虚心接受。

  我设计了他,你看到我写这断话的时候,他现在肯定已经死了。因为我是自杀的。」

  曾通瞪大眼睛,尽管狱长的字迹很潦草,他还是能认出来。可是现在,他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狱长是自杀的?!

  「是的,不要怀疑,我是自杀的。我的自杀,似是而非,既符合闹鬼的情况,又稍微有所不同。我将跟踪你们,然后故意表情狰狞的死去,将故意爬行,这都符合传说中的闹鬼。但我的死却是因为自己割断了喉管。侯风在这样的情况下,肯定会对他自己的想法死硬到底。因为,我告诉你,即使象我们这样的人,也会害怕,害怕比自己更强的。他害怕我是对的,他害怕真的有恐怖的未知,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侯风将彻底抛弃掉心里那点对有鬼的怀疑,彻底地为他的棺材钉上钉子。

  至于你,刚才你也看到了,我们也曾经分析过,任何企图越狱都是不可能的。所以我骗了你。我让你心里不存任何哪怕一丝出去的想法,然后给你一张路线图。这图不可能准确,但是大概的方向却是通往外面的方向。我想,既然你心里一点出去的想法都没有,那些甬道也就没有必要被那些鬼作祟改变让你迷路。至于西洞,天才知道那在哪里。

  是的,我利用了你。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绝对的信任,是我打破了没有人能在次序混乱的时候逃脱而出的传说的基石。我战胜了那些鬼,我也战胜了侯风,他的刚愎自用最后必然让他不相信想出去就不能想也不能说出去的说法,最后他必定会死在甬道里。

  但侯风还是在一点上赢了。矿泉水瓶里的水和我们原始的祖先所饮用的山泉,毕竟还是有本质的不同。所以你,可以在我和侯风之后站起来,走出去。事物确实是螺旋发展的,而不是轮回。

  最后罗嗦一下,我很好奇的是,你出去之后又干什么呢?你可是被正经八百判刑送到这里来的,尽管我从你的为人推测,你多半是冤枉的。但你一旦出去,显露身份,立刻就会被人发觉是越狱。你不可能成为一个正常人了。你靠什么生活呢?隐姓埋名?或者,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我斗胆说一句,其实在某些方面,你有我和侯风共同拥有的天赋。只是你的环境限制了你。象我,如果在你那样的环境生长下,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可是,如果环境变了,生存的游戏规则变了,你的有些才能能够显现出来。如果你做我或者侯风那样的职业,我想你会做得很称职吧。哈哈。当然,侯风你是做不到的,他的天赋太强——虽然这一点也害死了他——但如果你走我曾经走过的老路的话,逐步累计经验,恐怕前途非常远大。当你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也许你应该会同意和接受我的建议。当你再一次看见那个陷害你入狱的人或者类似的人,我想,侯风和我这两个老师已经教给了你足够的东西让你知道该如何应对。你甚至会有一个响亮的绰号。你自己好好想想,会是什么。

  好了,要出发了,我马上就会和你见面。这样时空错乱的感觉实在真的很有意思。当你看到这里的时候,记得问候一下那些我再也看不到的蓝天白云,那些我都快忘记的日月星辰,看看他们还是圆是方。」

  曾通泪流满面地看完了最后一个字,他的心里也许有悲伤,也许有解脱,也许有获救的激动,也许感到破茧的痛楚,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于是他脚下一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号啕大哭。

  然后,他累了。来自大地另一端的风让他慢慢地起身,那风是如此清新,似乎是来自另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侯风说得不错,谎言是最有力的武器,是最大的权力象征,可以操纵一个人生,也可以操纵一个人死。尽管侯风知道谎言的力量,却终于不如狱长更善于利用。他回头看了看,在他身后的,是一扇空洞的房门。房门外,是几具体狰狞的骷髅,房门张大了黑暗的嘴,仿佛要吞噬掉一切。

       他回不去了,他知道,他也不必再回去。他跟进来的时候不再是同一个人。狱长的耳熏目染,侯风的耳提面命,他的双手也沾满了鲜血,他的心里也充斥流动着黑暗。

  那个传说里,有个人怎么也不会死,他的名字叫老舜。他的背后,总有强大的力量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保护着他也支配着他。他带着狱长的配枪,和侯风的油灯匕首,慢慢地向大地的另一端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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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曾通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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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的侯风忽然加速了,曾通下意识地抓紧侯风的手,也加快了脚步。侯风的手冰凉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侯风的手什么时候会这样?是不是侯风也看见了刚才地上出现的影子?侯风也会恐惧吗?那影子意味着什么?是指示着回去的方向?自己不能走出去?为什么侯风突然加速?是前面的吴仲达在加速吗?在周围一点光亮都没有的黑暗中,在这个真正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里,吴仲达怎么会忽然辨识到了方向?曾通的脑海里翻腾着无数的问题,这个问题尚未有任何可能被解答的迹象,马上就被另一个问题所取代。想到前面的侯风,他的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强烈的恐惧。毕竟,侯风是个强有力的人,有他在前面,自己并不感到那种孤立无援的恐惧。

  但是越往前走,曾通的心里翻滚的一种不祥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似乎已经走了很长的时间,但是甬道里仍然没有一丝光线。吴仲达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加灯油的?就在刚才,吴仲达手里还提着一只油桶。可是这甬道似乎从来就没有过有油灯存在一样黑暗,没有一盏哪怕一盏油灯是亮的。曾通心里想到另一种可能,会不会吴仲达在骗自己?会不会他引领他们走向那些黑暗的、从来没有人到过的监狱深处?曾通忽然警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前面的侯风以及侯风前面的吴仲达没有发出一声脚步声。走得这么快,甬道里这么安静,怎么会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呢?既然自己想得到,侯风也应该想得到才对,可是侯风为什么一声不吭?

  曾通想到了狱长的方法,于是他伸出另一只手象前抓去,想如法炮制在侯风的背上写字。他的手沿着自己抓着侯风的那只手,向着自己想象中侯风的后背抓去。

  他抓了个空!

  “侯风?”他下意识地拉住那只抓着他的手拖着他前进的手,另一只手向应该存在的手臂的地方抓去。

  他什么都没有抓到!

  鬼!

  “啊——”他大叫一声,丢开那冰凉的手。在那一瞬间狱长的话忽然响起在他耳边:“没有人能够出去!这个监狱里有鬼!一旦有心思离开,那鬼就会出现!”

  那是鬼的手!

  他拼命地向后退去,他语无伦次地大声叫嚷着:“侯风!侯风——”

  那是鬼的手,一直都是那鬼的手牵引着自己!就在刚才那油灯熄灭的一瞬间,那只手从冥冥中伸了过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抓的侯风的手,其实从那时候起侯风就已经不在自己前面了!

  他嘶哑着嗓子拼命地往后退去,他拼命地瞪大眼睛直到眼角有被撕裂的痛楚,但是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才能逃避开那只诡异的手,他甚至不知道那只手还在不在自己前面,或者是在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方向。他只能拼命地大喊,拼命地无意识地挥舞着双手挡在自己前面。

  “噗!”什么东西绊住了他后退的脚,他一交跌倒在地。他明白喊叫是徒劳的,那从腿上传来的感觉,似乎那东西很硬。颤抖着双手,他硬着头皮摸上去,那是个硬硬圆圆的东西,一碰,里面似乎就有什么东西在摇晃。伴随着那股摇晃,一股他熟悉的味道窜进他的鼻子。

  那是灯油,这是刚才吴仲达抛下灯油为他们引领出路的地方,这是他们出发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被侯风殴打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迷路并看到可怕的影子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知道鹘山监狱有鬼的地方!他又回到了起点,他是被那只在空中牵引着他的手带回到原来的地方!

  曾通打了个哆嗦,他的心跳狂乱起来,他的肺在抽搐,仿佛被电击过一样,他感到自己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隐隐作痛。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这浑浊黑暗的空气已经不能满足他对氧气的超量需要。他拼命地挣扎着站起来,背上一靠,靠上了甬壁。那只手还会来找上自己吗?不,不要!甬壁抵着什么硬东西硌着他的腰,枪!不错,他还有枪!侯风把枪交给了自己的!

  他拔出了枪,他无意识地扣动扳机,手臂朝着面前包围并准备时刻吞噬掉他的黑暗无意识地左右晃动,丝毫不考虑在这么窄小的甬道里子弹被甬壁反弹回来伤及自己的可能性是多么的大。巨大的响声贯穿着他的耳膜,连续开枪的后坐力让他的虎口发麻,肩膀被一股大力抵在甬壁上硌得生痛。借着短暂的,开枪时那一瞬间跳动的火花,他看见了四周的景象。

  这确实是刚才和侯风遇见吴仲达的甬道。地上的那盏油灯还在,那油桶还在,只是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人,以及无止境的黑暗。曾通记得很清楚,当自己和侯风来到这里的时候,后面的甬道一路的油灯都是亮的。现在,他明白了第一次他不明白的问题:是谁将那些油灯弄灭的。

  曾通无力地垂下手臂,他手里的枪仿佛有千斤之重,让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在举起射击。对于人,枪是一件非常有威慑力的东西;可是对于在黑暗中未知的恶魔,枪绝对没有办法对付——要是有用的话,乌鸦他们恐怕早就出去了。

  狱长是对的,他出不去的,即使跟着侯风这样的强人,即使跟着吴仲达这样知道真相的人也一样。不可否认,刚才自己之所以没有再坚持狱长的预言,而是符合并跟着侯风朝自己以为的外面走去,是因为自己心里终究难免的侥幸。

  自己会死到这里么?那只手会来再次找到自己的?它想干什么?还有办法么?狱长的预言?

  曾通忽然想起了狱长,同样是在象这样的一片黑暗之中,狱长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微笑地写道:「曾通,很荣幸认识你。」

  等等,狱长温和的表情和坚定犀利的目光出现在曾通的脑海,让他镇定了不少。他忽然想到,狱长在他怀里塞的一张纸,那是西洞的地图!他瞬间记起了狱长还告诉过他的话:「别想着出去,你不可能出去的。但是你如果你想获救的话,想办法去西洞。」

  西洞!小崔说过的,他们把那些本来的看守埋进了西洞,那个原来的监禁室!以前马宣说的什么关于西洞坍塌的了话是谎言,那是掩盖他们暴动的证据!

  那里,一定埋着很多的死人。也许有很多的怨灵。那里也许就是事情的根源,是鹘山监狱黑暗和恐怖的根源吧。

  西洞!狱长说过的,到了西洞就能得救!曾通心里忽然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花,可是去了西洞怎么样?象那些死去看守的亡灵解释自己和这事无关?狱长并没有交代。但是狱长总是对的这个念头却一直潜伏在曾通的心里深处,即使是在侯风从疯狂中救了自己、和最亲近的时候,即使是狱长惨死之后,他也从来没有怀疑侯风或者别的什么人比狱长更能让自己依靠。狱长说这样,一定就是这样。他深信这一点,尽管他从来不去仔细想,但他心里早就深深烙下狱长不可战胜的印象。

  但现在的问题是,一片黑暗,狱长绘制地去西洞的地图救在怀里,自己却偏偏无法看见。怎么办呢?曾通想扰扰脑袋,却发现自己手里却还拿着那把狱长的配枪。

  枪里应该还有子弹……曾通探下身去,摸向那桶灯油。

  从油灯熄灭的一刹那,侯风就意识到情况似乎开始朝着超出他控制的范围发展。他的心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恐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意识是正确的,那是无数次在死亡边缘的悬崖走过的直觉。

  他忽然发现,后面的曾通似乎完全没有脚步声!他松开那只以为是曾通的手,向后一捞。

  他什么都没有碰到。

  “曾通!你又搞什么鬼?”侯风大喝道。

  他下意识地抓紧前面的吴仲达,让他停住脚步,伸手向后一抓,还是什么也没有抓到。曾通不见了?

  “怎么?”前面的吴仲达阴阴地问道。

  侯风拼命压抑住自己心中那丝疯狂增长的慌乱,那不是曾通,又是谁?他用有生以来最平静的声音说道:“他不见了,不要多事,关好你的事情。继续走!”

  吴仲达尖声笑道:“他不见了!哈哈哈哈……他不见了……”

  “笑什么?领路!”

  “领路?领什么路?”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说谁能在一片漆黑里辨别得了方向。”

  侯风知道自己已经落在了下风,他伸手捏住了吴仲达的脖子,吴仲达的声音开始走样,变得怪异地尖锐起来:“你以为我会带你们出去!你别他妈做梦了!你跟乌鸦那伙人是一路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曾通不见了?你遇见鬼了!那些鬼已经来了!你说的,曾通也杀了人的,不错,那么他也得死!它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企图越狱的人的!”

  “看来你是已经不想活了。”

  “你说对了,我是不想活了!我受够了,在老舜死了之后,我就再也不能忍受你们这些混帐!你们这些杀人凶手!不要忘记了,我是个看守,你是个囚犯!你想威胁我来越狱?来呀,来呀,杀了我呀,杀了我你以为你就能走得出去吗?你以为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嘿嘿嘿,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

  侯风绝对不能容忍一个象吴仲达这样的人的任意奚落,他的另一只手加了上来,抱住吴仲达的头,双手一扭,吴仲达的颈关节两节骨头“卡喇”一声错位,头耷拉下去,再也不能发出一声声音来。

  侯风松开吴仲达的尸体,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样。唯一有认识路的人已经死在了自己手里。他继续向黑暗深处走去。到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是谁?吴仲达还没死?是狱长?曾通?乌鸦?马宣?百羽?无数人的脸浮现在他眼前。他感到自己的头皮发麻,似乎头皮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了起来,他挥手一斩,他自信自己一斩的力量,没有人的手臂骨能承受这一斩的力量。但是他却斩了个空。本来应该出现手臂的地方是一片空无的黑暗。

  是那只手!那只手一直跟着他!现在还停留在他肩膀!

  就在刚才,他还感叹宰断过多少人的手,也不知道哪天会被谁来宰断。

  他猛地转身。

  借着子弹里的火药和子弹碰撞子弹的高温,曾通成功的将自己衣服上撕下的布条点燃。一大桶油意味着他暂时不需要考虑灯油枯竭的问题。再一次,他感受到了光明的力量。那力量驱走了黑暗,照亮了他前行的方向,也多少赶走了些他心中的恐惧。他捧着这个硕大的油灯,慢慢往前走,丝毫不在意所有的油灯在一瞬间被扑灭掉的事情。

  由于第一次夜探他曾经走过这条路,他很轻易地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甬道。厨房,水房,监仓……他走过自己曾经住过的那条甬道口,阴森昏暗,甬壁凹凸不平,四扇打开的门,想着自己曾经在这里住了半年之久,他离开了。主干甬道,看守们的寝室,一切都如他初次看见的时候一样。

  当然还有不一样的地方,没有一盏油灯亮着,即使里面还有灯油。也没有一个人,或者说,没有一个人还活着。

  他来到狱长的房间。狱长的地图是从这里画的。他开始按照地图向目标进发。目标是西洞。

  渐渐的,曾通看出狱长的地图似乎不太对劲。狱长告诉自己前往西洞,可是这个方向却是一路朝北,径直走下去,和西不沾边。不过曾通马上抛掉对狱长的怀疑,他相信狱长没有错。西洞一定在这条路的尽头。再说,从来没有人给自己指示过西洞的具体位置,西洞为什么叫西就一定在西边呢。

  一路上,他的头皮开始发麻,呼吸再次急促起来。到处都是尸体,有看守的,有囚犯的,有的人可以看出伤很重,淌了一地的血还没有干;有的人却一点伤痕都没有,面目狰狞扭曲得可怕。曾通又想起了刚刚狱长的地图和面前的自制油灯的光亮驱走的、他不愿意想起的黑暗。

  黑暗中的影子,爬行的人,怎么也走不完的迷宫,抓住他的冰冷刺骨的手……忽然,他想起了狱长的惨死。他的冷汗开始不停的淌下,手潮湿而冰冷,他拼命地抓住手中的油桶,希望那小小的火苗能够带给他一点温暖。

  甬道还在他面前延伸,他的思维又开始飘渺起来……西洞里面会有什么?自己应当怎样处理?会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吗?谁杀的狱长?侯风和吴仲达走到哪里了?那影子还跟着自己吗?还有那只手……

  恍惚间,似乎有什么跳动了一下,曾通停住脚步,他的眼角余光已经瞥见了,那是自己的影子。

  自己怀中抱着的是唯一的光源,自己的影子却在前面晃动了一下。

  他加快脚步,走得更快了。

  忽然之间,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谁?侯风?吴仲达?没有死的囚犯?不,他感到全身所有的毛发全部都竖立了起来,他小步跑了起来。他叫喊道:“别多想,别回头,狱长说过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去管……只去西洞,只去西洞,只去西洞,只去西洞……”

  他越过了吴仲达的尸体,他没有敢多看一眼。侯风躺在前面,他仅仅只瞥了一眼,侯风的脸如同狱长和所有那些莫名其妙死了的囚犯一样,狰狞,扭曲,恐怖,仿佛随时要站立起来一样……他飞快地跨过侯风。

  油灯不断地飘动着,桶里的油晃来晃去,几乎要被摇晃出桶,好在自己撕下的衣服够长够大,足够做一个可以燃烧很久的灯心了……忽然,前面似乎有一处光源!那是一个人拿着油灯在缓缓行走!怎么办?那是谁?曾通不知道,但他感到那身影有点熟悉。

  那人似乎感到了曾通在他后面,他缓缓地停下来,慢慢地转过脸。

  那是乌鸦!

  “别管他,他死了,”曾通对自己说道,“我只去西洞,狱长说的去西洞就有救,去西洞就有救……”

  他闭着眼睛,闭上眼的一瞬间,他看见乌鸦阴恻恻地笑了。但他还是越过了乌鸦。他的嘴里兀自还在念叨:“狱长说的去西洞就有救,去西洞就有救……”

  忽然,他的脚步乱了一下,他几乎跌倒在地。

  因为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狱长知道去西洞有救,为什么他自己不去?

  不,狱长一定有他的理由。狱长是狱长,狱长不可能犯错的。狱长说过的,不要理会发生什么事情,去西洞,也许狱长有绝症,也许狱长不想活了,但是狱长想救自己。他不断如同念咒般念叨着,希望能够给自己心理催眠以忘记自己的理智对狱长的怀疑。

  “曾通。”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背后喊道,那是狱长温和的声音。他停住了,他几乎忍不住要回头了。狱长没有死!那个坚强的背影还在……这个想法是多么的诱人啊——

  不,不能回头!他的脖子扭动了一下,终于又摆了回去,他更加快速地奔跑起来。他想起了狱长临别时候温暖的笑容,尽管他从来没有真正看到过,狱长说:“很荣幸认识你,曾通。”

  曾通忽然感到自己的眼睛在发热,狱长死了,自己亲眼看见他死的。他被人切断了喉管,爬来想警告自己,结果被侯风用狱长的配枪打得脑浆四射……狱长是被人杀死的?可是狱长为什么脸上一样是那么狰狞扭曲?如果不是人杀还他的话,为什么狱长身上又有那么致命的伤痕?

  不,狱长救自己的想法是不可置疑的……侯风说他也是个杀手,和他侯风一样的冷血杀手——可那又怎样?在面对监狱里更加冷血更加邪恶的黑暗的时候,在这个侯风所说的善与恶被扭曲,或者没有善只有恶的世界里,狱长这个职业杀手却是在正义的一方……那温暖的笑意,甚至带着点恶作剧的狡猾作弄的语气,“很荣幸认识你”,那不是一个邪恶可以冒充的!

  曾通猛然抬头,然后猛地停住脚步。

  油桶“咚”的一声跌落在地上,里面的油全流了出来。被点燃的衣服的一角还在倔强地燃烧着。

  那是一扇门!

  西洞到了!里面是什么?曾通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已经虚脱到了身体的极限,他快站不稳了。

  不管是什么,让我来看看吧。就算是我的结局。

  曾通将手放在门把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经想到了狱长的话里的很多疑点。但到现在,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西洞,我来了。“吱噶——”他拉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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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侯风(八)  

        “怎么?”侯风看出了曾通的异样。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哈哈,问得好,你问这个问题说明你已经想到了!”侯风笑道,“现在,你已经体会到了人黑暗面的强大,你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任人玩弄的可怜虫了。同时,也没有人再能轻易地骗你。你看,人黑暗面是多么的强大啊。你应该为你现在的蜕变感到欢欣鼓舞才对。为什么?因为我要拯救你,我告诉过你,我很仁慈,我看不下去了,所以我要拯救你。在我的帮助下,你终于将你的懦弱塞进你的内裤重新站了起来。我对你说了一个谎言,因为我要塑造你。你根本就还是块白板,你的言行充分说明你不明世事,同时,你愿意思考,你有思考的能力,这都是你的潜质。这就是狱长真正喜欢你的原因。可惜他浪费你的这块良才美质,他只将你做个传话筒而已,哼,曾通,倒和你的名字匹配。现在他抛弃了你,将你送到我的手里。现在,我满意地看到我的努力接近尾声,你,曾通,是我这个天才艺术家的作品,从今以后,无论你走到哪里,你身上都有我的烙印,你都永远无法忘记今天的事情。”

  曾通一边听着侯风标志性的长篇大论,一边跟着他在甬道里前行。他当然不舒服原来侯风一直在象设计一块物事一样设计自己,可是他心里却隐隐地感到一丝兴奋和解脱,他知道侯风在某些程度上是对的,他改变了自己,自己跟过去再也不一样了。

  拐过一个弯,两人同时停下脚步。由于一直心乱如麻,侯风又健步如飞让几乎脱力的曾通不得不拼命地跨动双腿才能跟上,曾通一直没有注意方向的问题。而事实上侯风却说得兴起,也没有注意行走的路线。这时候两人才发现,面前是一条似曾相似的甬道。

  黯淡的油灯,昏黑的甬臂,以及最让曾通心悸的,以及甬道尽头通往未知的黑暗。

  在这一刻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注视着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甬道。良久,侯风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是这里。”

  “是这里。是我们上一回来过的地方。”

  曾通记得很清楚,这是上一回和侯风夜探的时候,被侯风抛下的甬道,也是自己迷路的开始。

  是看见那恐怖的影子指示方向的地方。

  曾通下意识的埋下头,自己的影子并没有任何异常。他道:“你是,有意来到这里的?我记得,进来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这条路。”

  侯风皱着眉头:“你确定吗?”

  “你看这里。”曾通指着甬壁角侯风刻画的痕迹。

  侯风没有吭声,他慢慢地往前走去。曾通不得不跟上,渐渐地,他再一次越过了曾经被侯风殴打过的地方,渐渐地,那片黑暗越来越近。

  “叮……”侯风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停住脚步,将那物事拾了起来。那是一盏油灯。

  曾通心里确信无疑:“这是我们到过的地方。”

  “我们迷路了。”侯风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侯风,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什么?说。”

  “我一直在想,这么多的甬道,这么多的油灯,这些油灯常年燃烧着,那么,肯定有人在不停地给这些油灯加灯油,换灯心。”

  侯风点点头:“你的意思是,既然这个人,或者这些人要给所有的灯添灯油,那么这个人必定知道所有的甬道,也就必然不会迷路,必然知道出去的那条路。”

  曾通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那个人是谁呢?侯风和曾通都在脑海里回忆着监狱里所有认识的人,狱长是不可能的,会是乌鸦一伙吗?不会,如果是乌鸦一伙,他们就不会那么大费周章煞有其事地在库房里开掘那条地洞。那么,是一个囚犯?

  “不能断定那个人是谁,但是有一点可以断定,这个人必然乌鸦认识。”侯风道。

  “为什么?”

  “因为添灯油的油肯定不是库房里就在厨房里,而乌鸦的人控制了整个厨房。”

  “可是为什么乌鸦不会利用这个人找到出去的道路?”

  “那需要问问这个人,”侯风耸耸肩膀,忽然猛地惊觉的将棍棒竖在身前喝道,“谁?”

  曾通这才发觉竟然面前的黑暗之中有一个朦胧的人影。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影不断地晃动着,越来越近,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渐渐地,曾通看出那人手里还提着一个物事。

  曾通叫道:“是谁?”

  “添灯油的人。”

  吴仲达的脸出现在两人眼前。曾通倒抽一口冷气,马宣说过的,他不是人!他在这里干什么?在黑暗之中添灯油?

  相反的,侯风明显地松了口气,也放心不少,他都知道,吴仲达似乎对他并不能构成威胁。只不过,这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黑暗里?侯风瞥了一眼吴仲达,看见他正提着一只桶子,想必里面必定是灯油。

  曾通颤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吴仲达诡异地笑笑:“添灯油的人,自然是在这里添灯油。”

  侯风问道:“你是哪边的?”

  “什么那边?”

  “你是乌鸦那一伙的,还是原来那帮犯人?”

  “我都不是。”

  “那你是什么人?”

  吴仲达放下手中的油桶,指了指自己的绿色制服,阴恻恻地笑道:“难道你们看不出来,我是个看守。”

  侯风沉吟道:“就我们现在知道的,所有的看守都已经在乌鸦策划的那次暴动中死掉了。你不是说他们剩下你一个吧?”

  “不错,是这样。”

  侯风冷笑道:“那么他们为什么天良发现,让你继续你的工作,而不做掉你灭口呢?难道是他们杀的人杀得太多,手软了不成?”

  “不是手软,是必须这样做,否则他们都得死。”

  在一瞬间侯风几乎要以为这个吴仲达是个和乌鸦一样装神弄鬼的家伙,但是他看到吴仲达眼睛里一丝冷光闪过。他知道,这个人非常清醒。他问:“怎么个死法?”

  “饿死。”

  “饿死?”

  “饿死。”

  “就凭你?”

  “就凭我,因为我是个看守。”

  曾通看了出来,也许马宣真的如同侯风说的那样疯了,因为这个吴仲达怎么看怎么不象个鬼而是个人。而且他还听出,这个吴仲达似乎是个极端关键的他和侯风都想找出来的问题人物。只不过这样的话不得要领,吴仲达对侯风似乎有相当浓重的敌意。没有了鬼的恐惧,曾通镇定了下来,他圆场道:“吴大哥,你瞧,今天晚上出了大事,想必刚才你也听到枪声?五年前的暴动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恐怕你是知道的,今天恐怕比那次还乱。那些两边的犯人们相互砍杀了起来。我们现在趁乱逃了出来,可是又迷路了,也不明白你怎么是个看守而没有被他们杀害。这是怎么回事,能给我们说说吗?”

  吴仲达注视着他,半晌,他点点头,道:“曾通你是个好人。你是整个鹘山监狱里我见到过的唯一的好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弄到这里来,不过,我想,错不在你吧?”吴仲达叹了口气,“我是个看守,五年前乌鸦暴动之前我是看守,之后我还是看守。他们没有杀我是因为我运气实在太好。”

  “运气?”

  “是运气。曾通,你知道外面的戈壁上,有流沙陷阱吗?”

  曾通和侯风一起点头,曾通道:“不错,马宣说亲眼看见你被莽扑吞了下去。”他放心地看着吴仲达,因为吴仲达身上有充分的阳气让他安心。他已经肯定这个吴仲达不是鬼而是人,马宣说的肯定有什么纰漏。

  吴仲达点头道:“对,当地人称为莽扑,当作一种神怪。马宣告诉过你,我来解释。据说,被莽扑吞下去的人,都是被挑选好了的。因为莽扑吞人,从来不留活口,也从来不留尸体,仿佛象从来没有这回事一样。所以,莽扑吞的人,都是挑选好必须死的。”

  侯风皱着眉头,半年前,他和狱长在戈壁上相互刺杀的时候见过这样的玩意儿,他还记得自己是从一个被陷进去大半个身体的看守嘴里得知鹘山监狱这个名字。但是这个吴仲达这时候说起来却不着边际不知所谓,和他侯某人关心的话题一点不沾边。他耐着性子听下去,只听吴仲达继续道:“并不是乌鸦他们不想杀我,而是那天,真是讽刺啊,就象今天一样,我也在给油灯添油。暴动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直到听到第一声枪声。”

  “我从来不是一个胆子大的人,我也不想当英雄,当听到枪声之后,我也试着说服自己不要慌乱,赶快回去。监狱是有章程的,看守开枪,意味着局面已经完全失控了。我想赶快回去支援弟兄们,但是事实上我做的确实朝监狱外面跑去。我给自己的理由是,我去找守在外面的弟兄们回来支援。”

  “我低估了那些犯人,他们那次暴动组织得太严密了,所以他们最后成功了。后来我才知道,乌鸦让一部分人互相假装斗殴,做出仿佛相互不共戴天的样子——说是假装,可是为了要让看守们相信这一点,所有人其实都是真的开干。就在看守们冲过去想从中间分开众人的时候,他们突然一起朝看守动手,抢枪,接着马上杀掉看守。同时,另一拨早就准备好了的人偷偷潜伏在通往外面的那条甬道上,就在那道门里面。外面的弟兄听到了里面开枪,想赶快进来支援,一开门,他们就一涌而出。最后,他们杀掉了所有的看守,当然,我们的弟兄也不是白给的,至少一个换他们三五个吧。”

  “趁他们和外面的弟兄在监狱外面那个小房子里相互抢夺枪械,相互争夺打杀的时候,我刚好来到那里。一个弟兄冲我喊,要我不要再管他们,赶快出去,走出戈壁去求救,调集外面的武警。我现在还记得,他当时已经受伤了,可是为了让我能冲出去,他拼死拉住向我扑过来的两个人,那两个人不知道在他的胸口刺了多少刀,最后我冲出门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他们在割他的手指。他死也不松手!”

  “我冲出了监狱外面那道铁丝围墙,但是他们也冲了出来。他们当然不会让我有机会活着出去,否则的话,几个团的武警带着机枪一来,他们就算有十来只步枪也没有任何机会。我拼命的跑,他们也跟得很紧。但是我是这里附近的人,我比他们熟悉地形,最后我几乎甩掉了所有的人。就在我以为我成功的时候,我发现还有一个人跟在我后面。很明显,他也是这里的人。”

  “那是马宣。”

  “马宣?”曾通道。

  吴仲达点点头:“马宣。他一直跟着我,我不敢朝外面那个小镇走,因为一路都是平地,一望无际的戈壁,而我不知道他手里有没有枪。于是我朝戈壁深处走。虽然这样做我很害怕,但我知道他也一定同样害怕。我希望他没有胆子跟我来,但他一直跟着。也许他也知道不能让我脱逃,我们都以为,他追上了我,我死,他活;他追不上我,我活,他死。”

  “结果呢?”

  “他追上了。”

  “什么?他饶了你一命?”曾通一声惊叫,侯风则发出轻蔑地笑声:“那么你是不是五年前就已经被他杀了呢?”

  吴仲达摇摇头:“都不是。最后我们都到了体力的极限,在戈壁里走了很久,整整一天一夜,白天烈日当头,晚上冷得人骨头发痛,最重要的是,我们都知道对方要杀死自己,而自己却没有吃过一口东西,喝过一口水。”

  侯风深有感触,这他是和狱长充分体会过的经历,只不过,吴仲达和马宣不过这样过了一天一夜,他和狱长在那里待了好几个星期。当吴仲达所说的这一切还要再添加无法安然入睡休息一项同样可怕的条件的时候,已经足够让即便强悍如同侯风也发自心里的抗拒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噩梦。

  吴仲达继续道:“最后我们都没有力气了,但是他比我年轻不少,体力比我好很多。眼看他越来越近,我慌了神。因为我已经看见,他有枪。”

  吴仲达奇怪地停顿了下来。

  曾通追问到:“然后呢?”

  “我踩进了流沙了。我被莽扑咬住了。”

  曾通瞪大眼睛,连侯风也收起嘲讽的笑容,留神听着。吴仲达又道:“很难想象是不是,慌乱中,我糊里糊涂只顾注意后面越来越近的马宣,结果没有仔细看地面的情况。我一脚踩进一个软软的温暖的沙洞里,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完了。那莽扑吞得很慢,仿佛是无数只小牙齿一样,那流沙就在我的腿上慢慢啃噬着往上爬,就象蛇吞食东西一样,下面有一股大得惊人的力量在将我吸下去。尽管知道徒劳,我还是拼命地想拔出那条腿。于是我换了个姿势。结果更糟,我的另一条腿也陷了下去。”

  “我被吞食的速度被加快了,因为我努力地挣扎。最后,马宣来到我的面前。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他看着我笑了。他说,要不是一天没喝水没有尿了,要不肯定会在我头上尿一包,他还说如果我求他喊他大爷的话,他就赏我一颗子弹给我个痛快。我说操你姥姥肯定很痛快,他也不说什么,光是笑。他一来害怕也踏进来,二来也没有力气再来折磨我,毕竟他还有节约体力走回去。于是后来看着我被吞下去,我想他就走了。”

  “鼻孔被埋之前,我努力地反复深呼吸了几次,好扩大胸腔,让肺尽可能多地装满空气。最后,我猛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动,等着最后的时刻来临。”

  “渐渐地,我感到全身都被沙包围了,越来越热,里面的那股吸力还在不断增大,我动得越来越快。而且我感到身体不再是垂直往下,而是渐渐倾斜起来,最后几乎是横着的。但我还是在动,被吸到一个不知道的地方。后来我肺里的那最后一口气用完了,我开始挣扎,因为肺象被点燃了一样难受,没有用。不过很快这种难受就过去了,我开始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懒洋洋地看见前面一片亮光。我最后想到,这样也好,不难受了……”

  “后来我时常回想,当我醒来的时候,就算看到牛头马面,或者什么血池啊地狱啊修罗场啊什么的,都不会有我看到鹘山监狱惊讶。在有一段时间里我就那样躺着,看着鹘山监狱外面的铁丝网。我想,也许鹘山监狱就是地狱吧?也许这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地狱。我就那样肯定地以为自己死了,直到我伸手,摸到身边的沙子和另一侧的温度不一样,我才隐隐感到也许我没有死。”

  “太阳已经落山了,戈壁表面的温度应该都一样才对,可是我身下的沙子明显要烫得多,而且,颜色也要深得多。我想起了失去知觉前,身边的沙子越来越烫,最后想到,我也许是又被那条莽扑给吐了出来。那个流沙陷阱,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吞下我,而是在另一端有另一个排泄口,将我给排了出来。”

  “我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了,还没有等我高兴自己得救了,我就被乌鸦的手下发现了。他们要杀了我,但是我却居然是被乌鸦救了。”

  “被乌鸦救了?”

  “是,他要他的那些人不要动我,因为他说我也许有用。后来,马宣一天之后才回来,是被人抬着进来的,他几乎断气了。他很得意地对他的老大说,他杀了我。结果当他看到我的那副表情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害怕了,他以为,嘿嘿,他以为我不是人。再后来,果然他们没有对越狱之后的事情商量好,决定在这里暂时住下去。这一住就住了好多年。他们拔了我的弟兄们的衣服,一些孔武有力平时又有势力的老大们做起了看守。粮食和一些必须品必须要从外面取回来,这一点上,只有我能够胜任,因为我以前也去过,外面的人认识我,而他们全是些新面孔,言谈中难保不会露出马脚来。于是他们两边的人,每次各派几个,相互监视,也监视着我,去外面取补给。我后来发现,马宣非常怕我,他其实不知道,我也害怕他。我怕他哪天如果受不了了,忽然给我一梭子,那我就完了。除开这个不说,这小子其实很机灵,装看守就他装得最象,有时候连我也甚至怀疑是不是他本来就是个看守,只不过犯了些事情被送到这里来的。虽然他害怕我,但也因为如此,他也监视我监视得最严,每次他看到我时,都似乎将眼睛盯在我身上。我好多次写了纸条,但每次都因为马宣寸步不离而没有机会递给外面的那些武警。平时,我还是干些我以前的工作,添灯油,因为我有用,他们也没有为难我,只是看我看得严,不让我有机会脱逃……”

  “等等,”曾通道,“半年前那次是你和马宣两人将我押到这里来的。那次你为什么不趁机跑掉?”

  侯风道:“我倒想知道,老舜的传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吴仲达将脸朝向一边,对曾通苦笑道:“那次你以为我手里的枪有用么?我手里的枪根本就没有子弹,只是个摆设,后面马宣的枪才是真能打死人的。就算我装成是鬼,可他一害怕,难保不开枪,那我还不死?”

  曾通看了一眼一脸铁青的侯风,道:“那么老舜呢?老舜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吴仲达看着曾通的眼睛:“你也知道老舜,老舜的事情是真的。这个传说很早就有,我来之前就有,也在告诉我这事情的弟兄来到这里之前。也许这个监狱建成那一天就有了。”

  “不可能!”

  “是真的。你知道老舜是谁?”

  “是谁?”

  “是狱长!不,不是后来那个陈狱长,是原来那个狱长。乌鸦没有杀他,因为我的原因,他说也许留下个狱长以后更有用。他们将他关在了单间,就是后来你住的房间对面。”

  曾通心中一跳,第二次,一个知道事情原委的人坦白,确实有老舜的存在。乌鸦也许是临死前的疯狂,可这个吴仲达,却怎么看怎么不象有精神错乱的迹象。他感到一丝寒意慢慢渗出自己的毛孔。他颤声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老舜?”

  “刚开始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直到暴乱之后也没有相信。他们先将我和狱长隔离开来,不让我去见他。时间久了,管得也就松了。我慢慢也有机会接触到他。我们开始讨论该怎么办,他告诉我,别害怕,他们所有人都逃脱不了。他告诉我,这个监狱里有鬼。”

  侯风扑哧一笑:“我明白,原来你鸡巴也疯了。”

  吴仲达不理他,接着道:“我根本不相信,可狱长反复再三地说,他确实知道,因为他能看见鬼。刚开始我确实觉得他疯了,可是后来我却发现,除开这件事情,狱长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理智。”

  曾通点点头,乌鸦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告诉了我,他被选中了,他就是被选中的老舜,他告诉我,没有人能够从这里活着逃出去。他告诉我,不必冒险,因为我本来就胆小,胆小的人往往死得更快。那天押送你来这里,本来是我最好的机会。我只要能避开马宣的第一枪,招呼你一句,我们肯定都能逃得出去。可是,狱长的话,一直让我不敢冒险。”

  侯风冷笑道:“所以你就一直用一个疯子的话来掩饰自己看到自己怯懦软弱的痛苦?你无法面对自己了不是?”

  曾通道:“后来呢?”

  “后来,狱长越来越趋于疯狂,我有时候去看他,常常看到他自言自语,不,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对我看不到的什么东西说话。他的话很奇特,常常是他问,那什么东西回答。后来有一天,他告诉我,有几个人今晚想偷偷逃出去,他们全都得死在路上,”吴仲达的脸上浮现出恐怖的神情,“你知道的,我是负责添灯油的,我得走很多平时没有人到的甬道。所有的甬道我都很熟悉,可是从那天开始,我发现,甬道不对了。”

  “什么不对了?”

  “那些甬道的位置变了!它们不在原来的地方,它们象有生命一样,自己变动了位置!有些地方开出了新的甬道来,好象自己长出来的一样。”

  曾通倒抽一口冷气,吴仲达继续道:“后来,我发现有些甬道我从来没有去过,那里的灯油仿佛是永远烧不完一样,油灯一直都亮着。就在狱长预言的第二天,我第一个在甬道深处看见那些人的尸体。那些人,身上什么伤痕都没有,仿佛是看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他们,他们全是给吓死的!”

  曾通接着道:“那后来呢?你也不能出去吗?那个狱长——老舜也不能出去吗?”

  “我问过他,他说,我们是狱长和看守,监视这些囚犯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们不能擅离职守。当需要我们出去的时候,自然会通知我们。后来,老舜越来越疯狂,他快要死了。犯人里有一个以前是医生的,他来看了看,说老舜是肝癌,没救,我想,就是能救他们也不会救他的。后来就是你和陈狱长来了。我曾经很多次想告诉陈狱长这里发生的事情,可是他似乎有点不大对头——他不大象个狱长,倒是很象个囚犯,象那些杀人犯。开始我以为他认识乌鸦,他和乌鸦是一伙的,因为乌鸦没有原因不做掉他,因为他打压他们打压得非常厉害。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也许乌鸦是希望他这么做。这样对乌鸦有好处。老舜死了,这个狱长又不令我放心,于是有一天晚上,我想到了也许我能自己逃出去。”

  “你没能,对不对?”

  吴仲达恐惧地点点头:“对,我没能出去。我假装给油灯添油,来到这条甬道,”他一指前面,“我开始想从这里应该怎么走,应该怎么避开那些守在外面的人——他们是对乌鸦和余学钧最忠心最铁杆的犯人。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曾通叫道:“影子!影子自己动了!影子在给你指方向!”

  吴仲达脸上露出不可思议地表情:“你也看到过!对!是影子!老舜说过的,只有清白的人那些鬼才会出来给他们指路,好不让他们最后迷路死在甬道里!看来你确实是清白的!我当时吓得将油灯一扔,没头没脑地跑……”

  早已不耐烦的侯风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喝道:“够了,你们两个幽灵迷,闭上你们的鸟嘴,吴仲达,你看什么看,瞪着我以为你还是个清白的看守?你有无数次机会逃出去完成你的职责可是你却贪生怕死!那个什么狗屁莽扑更是可笑,先不说流沙吞人还吐出来还比人的行走速度更快这一切合理不合理,它既然要帮忙为什么不帮到底把你拉在外面那个小镇,把你送回来岂不是让你送死?清白的?既然你是清白的为什么你也出不去?当然,也许你的贪生怕死让许多同事含冤九泉所以他们不让你出去?至于曾通,你以为他很清白么?你知道他刚刚杀了多少个人么?还有什么老舜,你真是吃条拉筐真他妈能编,你看着我干什么?你还看?”

  侯风狠狠地一棍将吴仲达打翻在地,他竖起棍棒准备插进吴仲达不屈的眼睛里,但在这时曾通拦住了他。

  “怎么,好你个小子,这么快就叛变了。好在爷爷也没想过跟你同生共死。”

  曾通摇摇头:“他认识路。”

  侯风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吴仲达,终于举起棍子的手放了下来:“我卖他一个人情,记得,你的命可是他救的,他的命是我救的,他是个传话筒而已,所以你应该非常感谢我才是。”

  曾通回头拉起吴仲达:“吴大哥,你还记得路吗?我们出去再说。”

  吴仲达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

  吴仲达走在前面引路,侯风和曾通在后面跟着。曾通越是走,越是心里发毛。因为吴仲达领的路是向那尽头的黑暗甬道深处走去。他看到一切似乎都似曾相识,路口,转弯,上下,斜坡,可是,监狱里的甬道实在太多太复杂了,有许多地方看上去一模一样。他不知道上回莫名其妙地走回去是不是这样走的,他留意地看着甬壁脚是否有自己曾经看到过的篆字,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他想起狱长的一句话:“监狱造成这样,不合乎逻辑。”确实,除非是特意造一个迷宫,否则不管是建造什么,都不符合人的逻辑。

  可是如果不是人呢?

  三人越走越远,侯风手中的油灯再次发处“哔丝”地跳动,油又不多了。如同在库房里那个黑暗的地洞里一样,他一把抓住前面的吴仲达。

  “怎么?”吴仲达微微侧过头。

  “你他妈到底在往哪里走?”侯风怒道,“走了那么久都没有能走回去,我们来的时候可没有走那么久。”在漆黑的甬道里走得久了,就算侯风也焦躁起来。这漆黑的甬道壁上确实是有油灯的,可是不知道这个吴仲达多久没有来这里添灯油了,这里没有一盏油灯是亮的。而自己手里的唯一光源马上就要熄灭,这实在是很难让人安心。

  “谁说往回走的?你想回去?”

  “……”

  “我们是在往外面走。”吴仲达想摆脱肩膀被侯风的控制,但侯风强有力的手抓得牢牢的,于是他只好放弃。

  侯风冷哼一声,将剩下那只手上的油灯递给曾通:“你拿着这个,把你的另一只手给我。”

  曾通伸手接过油灯,另一只手朝侯风的手伸过去。

  就在那一瞬间,曾通又看到了一个让他非常熟悉也非常毛骨悚然的事情。

  他的影子动了一下。

  在地上的投影上,他伸向侯风的手忽然在空中转了个弯,向另个方向指去。

  他的手一松,油灯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火苗闪动几下,灭了。黑暗扑面而来,吴仲达发出一声惊叫,而侯风则发出一声怒喝:“曾通,你他妈想干什么?”

  曾通的手在空中胡乱抓舞,但很快抓到一只手。只听侯风骂道:“我日你老娘的,好好的油灯都抓不住,抓老子的手抓那么紧打什么屁用?”他一只手抓着一个人,这样大大的限制了他的行动自由,让他非常不安,“你能看见路么?”他问前面的吴仲达。

  “看不见,不过不远了,就一条路,不用转弯。”

  “那好,咱们接着走。”

  侯风不知道的是,前面的吴仲达对他的敌意超过了他的想象。由于长时间和乌鸦等人接触,使他疏忽了一个真正看守对暴动并杀害自己弟兄的仇恨超过逃脱这个地方所带来恐惧的希望。

  他还不知道的是,他身边的曾通已经偏离到了另一个方向,他以为他独自培养的曾通的怀里,有狱长生前给予的一个极大的秘密。

  与此同时,吴仲达的脸上露出一丝谁也看不见的诡异笑容。

  与此同时,打翻油灯的内疚心情根本就没有出现在曾通的心里,他脑袋里唯一想着的事情就是在油灯落地熄灭的一瞬间,那个再次出现的影子。

  他们继续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去。除开三人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每人耳鼓膜边上自己心脏的锤打声,没有一丝的声音。在这一时刻三人的沉默,似乎意味着事情的尾声正逐渐走近。

  那是他们各自早已被编排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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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侯风(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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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嚓!”双方排头的人都拿着枪,见到对方在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出现,同时端起枪打开了保险。丝毫不顾被夹在中间的侯风一行六人。双方的人都出奇地沉默,似乎只等一声令下,就朝对方开火,然后背后的弟兄再蜂拥而上将对方撕成碎片。

  “这可不是什么好情况。”侯风咕隆一句,笑颜忽开的对前面的余学钧道:“余队长,兴致不错啊,怎么,迷路了么?”

  余学钧冷冷地“哼”了一声,高声道:“侯先生,你怎么和他们混在一起?你们到底是哪边的?”

  侯风尚未来得及答话,背后一个同样端着枪的看守模样的人道:“侯先生,如果你不参与的话,请你让到一边去。虽然你很强,到底你不会比子弹更硬朗。至于你们,”他用枪口指着面无人色的百羽四人,“你们这四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今天咱们来做个了结。”

  余学钧哈哈笑道:“我看你未必能够随心所欲。”却是对那看守说的。

  那看守道:“大家彼此彼此。”

  余学钧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老子彼此彼此?你们的老大乌鸦呢?我只和他说话。”

  “你端着枪叫我老大出来,好威风啊,只是不知道我手里的枪做何感想了。”

  余学钧稍微压低枪口,上前几步:“这样吧,现在不是火拼的时候,看得出你们也迷路了。大家都拿出诚意来,我数一二三,大家把家伙收起来,有什么话,出了监狱再说。怎样?”

  那看守和身旁一个看守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准备同意。这可不是侯风愿意看到的,他连忙道:“我说,我说,余队长,或者余哥,余老大,你到底把事情做了没有?”

  余学钧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他知道这个侯风绝对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他又将枪端平了,对面那边的人也相应地做了同样的事情。

  “什么?你忘了么?你跟我的计划?现在我搞定了我的事情,东西也交给了你,你搞定你的事情没有?”

  “什么计划?什么事情东西?”

  “我操,你怎么现在越来越不说人话了!”侯风愤怒道,“你说让我偷偷做掉狱长,象你偷偷摸摸做掉些犯人那样,我照做了!狱长,狱长就在这里!”侯风掀开罩在狱长头上的曾通的外衣,一时间,狱长狰狞的死状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侯风继续道:“地图也他妈交给你了,你说你来搞定他们剩下的人,看起来你是没又搞定是不?你真他妈让人失望,你有地图怎么会迷路?你是他妈想做掉所有的人是吧?你他妈一直就这样干的!”

  “你他妈说些什么?”

  “别管我妈妈说过什么,”侯风愤怒地拔出枪指着余学钧的脑袋,“你想干什么要我说么?老舜!你和乌鸦串通编造出了老舜的事情,让你们暗中偷偷一个一个做掉囚犯找到一个非常合适的借口!现在你明明有地图,为什么不走?还有你!”侯风回头用枪指着那边那个看守的脑袋,“你们明明串通的,你们为什么不走?你们想让出去的路线无限延长,在迷路这个借口中做掉所有的犯人,然后你们这些拿枪的老大们才好高枕无忧不是?你们已经各自背叛了自己的弟兄,不错,老子也是犯人,自然也在你们的铲除计划之列了,是不是?”

  百羽一行人露出困惑的神色,侯风的这些话似是而非,又似乎都和他们所了解的情况近似。只有曾通忽然明白了侯风的意思,由于他们已经告诉了余学钧那边相当数量的犯人关于乌鸦和老舜的事情,而这边本来自己乌鸦的一方又有很多人知道乌鸦的谎言,所以双方都开始怀疑。不仅怀疑对方有杀人灭口之嫌,更怀疑前面那些拿枪的老大们和对方结成的同谋。借刀杀人,在茫茫词海的上方的阴霾中,这个词忽然如同闪电一样划过曾通的脑海。

  侯风再次回头用枪指着余学钧,他根本就无须废话了。“砰!”余学钧应身而倒,栽在狱长的身旁。

  仿佛是导火索被点燃了,所有拿枪的人同时扣动手中的扳机。

  “砰、砰、砰、砰——”

  “上啊!杀!”

  “拼了!”

  “杀了他们!”

  “干掉他们!杀光他们!”

  “啊,啊——”

  配合着惨叫声和喊杀声,所有的枪都炸膛了。但是没有人注意这种小细节。伴随着冲杀的呼喊,被侯风调动起来的人类嗜血的本性从无数个压抑已久的喉咙里喷发而出,他们疯狂地冲倒了前面的穿着看守制服的同伙,两股灰色的潮流碰撞在了一起。他们狰狞地面孔布满了杀戮的气味,呼喊着冲向认识或者不认识,自己这边或者另一边的看守或者囚犯。他们用菜刀,用从各种物事上卸下来的棍棒,用炸了膛的枪的枪托,更多的人用拳头,用脚,用牙齿,朝最近的对手发动攻击。由于地方太小,空间的狭窄让他们不能放开手脚,于是他们更多的搂抱在一起,滚落在地,扭打,纠缠,掐住对方脖子的人往往被对方扣出眼睛,一个人被击倒了往往另一个人马上补上,并将本来受伤的同伴踩成得奄奄一息。逐渐地,鲜血在杀戮与惨呼声中蔓延开来,双方更多的一波又一波的人涌进这片鲜血杀伐阵中,让这片鲜血的面积越来越大。在这片鲜血的混乱中,所有人都被卷如其间,包括百羽,小崔,也包括侯风和曾通。

  侯风高声叫道:“弟兄们,拼了!他们串通了的!”他一脚踢开一个冲过来的囚犯,再次开枪,伴随着枪声的响起,另一个捂着手朝自己扑过来的看守倒在了地上。他回头对如同菩萨一般一脸凝重默然看着面前杀戮的曾通喝道:“动手!还他妈等别人来杀了你?!”

  曾通木然地看着侯风,侯风愤怒地一耳光将曾通扇倒在地:“你想死,就去死吧!没人能救你!”

  曾通跌落在地,他感到似乎有无数只脚踩在自己的背上,有更多的脚在面前晃动。在这片活着的腿脚森林的深处,他看见狱长正躺在那里。他的表情安详而解脱,几乎带着满足的微笑。

  狱长,他不再狰狞了。

  曾通想往前爬过去,但是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狱长的脸上忽然盖住了一个人的脚。是谁?谁踩在狱长的脸上了?一个人倒了下来,盖在狱长的身上,仿佛是将狱长当做肉垫一样,那人又撑着狱长站了起来。

  你该死!

  曾通感到沸腾的血液将血管炸开了。他站了起来,猛地朝那人扑过去。那囚犯的脸上如同看到死神狰狞扭曲的面孔一样写满了不可思议到极致的恐惧。

  昏暗的甬道,墙壁上忽明忽暗的油灯,狱长躺在他自己的脑浆和血泊之中。曾通跪在狱长的尸体面前,想要安静片刻,可是侯风却在一旁絮絮叨叨:“不错,狱长是死了。你很伤心,很难过,为什么?你和狱长素味平生,你们的交情只限于喝茶聊天,他又不是你亲爹,他死了你为什么要落泪?你是为他落泪吗?你真的为他伤心为他难过吗?”

  在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猛然加速到几乎不可辨认的的程度,他的呼吸急促到他必须要大张开嘴来适应。曾通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动作竟然也可以这么迅捷而有力。当他把手叉到对方的脖子的时候,他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力。他没有犹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侯风塞到自己手里的尖锐油灯匕首瞬间刺进了对方的左胸。油灯匕首并不适合长穿刺,但从要害部位喷出的鲜血已经足以让对方倒下去了。

  “不,你不是!”侯风道,“你伤心难过的是你自己!你是什么?你什么都不是,你安于现状,玩弄小聪明,并以为自己多么了不起,当你被人陷害的时候,你才知道,你,什么,都,不,是!但是你进了鹘山监狱,你遇见了狱长!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你有好感,他让你在鹘山监狱里的地位超然,你住在单间,你的伙食吃得和他一样好,你可以随时见他,你知道他高兴和你聊天消磨时间,你知道如果你愿意他会和你分享他最喜欢的茶,你知道他对你的态度让看守们也对你非常友善,你需要什么他都尽量满足,你可以尽情地在别人羡慕的眼光里享受狱长提供的香烟。这些不管是其他任何看守或者犯人都无法享受到的特权!这是什么?这是高人一等!这是你梦寐以求的!终于,你发现在外面什么都不是的你,在这个阴森得不同寻常的监狱里高人一等!”

  一旁两个囚犯模样的人正互相掐着脖子。曾通狠狠地一拳击在了其中一人朝他亮开的后脑勺上,在另一个人惊诧的目光中,匕首刺进了他的咽喉。

  “曾通,你真的想离开这里吗?不,你不想!你不愿意,尽管这个监狱阴森可怕,尽管这个监狱恐怖至极,尽管你是蒙冤被陷害进来的,你都不想离开!你告诉了我一个谎言,你说狱长告诉你我要杀他,你说狱长有个计划要来对付我!这是真的但是狱长不可能告诉你他还有什么计划,因为我比他强所以我他妈知道,狱长如果有计划的话会告诉你他要逃跑好让我松懈下来失掉防备之心!你告诉我狱长有计划做掉我,因为你希望这样!你希望一切都恢复到当初你和狱长单独相处的日子里。那段日子是你可怜的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光!这是你的谎言,你想留在这里,你想一切如常!你害怕我真的赢了你害怕真地回到那个你失败了的世界!”

  一个满头是血的囚犯高声号叫着扑了过来,曾通还以更加大声的咆哮,他闪开了对方的扑击,狠狠一脚踢在了对方两腿之间的裆部。一股快感从脚背的撞击直传到了他的心里。但他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另一个人将他扑倒在地。他的身体的反应速度超过了他的思维,他的牙齿狠狠地咬在了对方的脖子侧面,在对方松开他之前,他的匕首连续从对方的小腹扯出了几道血线。

  “你为什么失败?你懦弱,你自私,你无能!在外面那个世界,你发现你根本就不能适应那里的游戏规则!你玩不过人家。在这里,你是在几乎和狱长平起平坐的地位,在众人之上!为什么?因为狱长主宰了这里,这是他的监狱!也许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狱长,可他是你的狱长,是你的主宰!他愿意做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实现,他要你好,于是你就好过。现在,你他妈的象条死了主人的狗一样倒在这里埋头哭泣,为什么?因为你知道,狱长死了,你再也回不去那段辉煌的时光了!”

  他不知道是第几个了,他浑身上下沾满了鲜艳的红,他的右手被人咬了一口,他现在只能用左手拿捏匕首。他渐渐明白侯风为什么那么喜欢抓捏别人的咽喉——那确实是个非常致命而又非常容易得手的要害。他再次将匕首拔出,欣赏带出的那一丝鲜艳的红。

  “你为什么玩不过人家?为什么狱长和我就可以这样强,强大到随意主宰别人的生死而得到别人的尊敬,而你却会被你那什么狗屁老板玩弄陷害?那是因为那里的游戏规则是别人制定的,你玩的一切都是别人玩过的,都是在别人的控制之下。你是一个普通人,出生的时候不登记就是黑户,上学的时候考试不能不及格,毕业上班之后要努力工作否则就没有饭吃,一切的一切都是沿着别人为你制定的规则。当你遇到一个比你更适应这个规则的人的时候,你注定将要失败。你失败了什么都不能埋怨因为你已经从心底里接受了那样的规则,你会偶尔小有成就,你会更加嘲笑和看不起那些比你更不适应这种规则的人。”

  渐渐的,他感到疲倦了。好在侯风在他身旁。侯风的枪很久才响一声,但是枪枪弹无虚发,都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响起。而一旦囚犯们稍微退后,或者忙于互相撕杀的时候,侯风就开始往弹匣里压子弹。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那么多弹药,但曾通很快明白,那个藏弹药的库房侯风既然进去过,没有理由不带一些在身上。

  “谁让你接受那样的规则的?狱长或者我会接受吗?当人人对你头上撒尿,并对你说这就是雨天的时候,你认为你没有办法抗拒吗?错了,你想要回到那段辉煌的时光,你想要出人头地你想要在众人之上,你不需要接受那套你并不适应的游戏规则。聪明人都知道,规则人人都可以定!这就是狱长到来之前乌鸦用一个老舜的游戏操纵了这个监狱五年之久的原因!这就是我到来之前狱长掌握了一切的原因!这就是我打破了狱长所维持的稳定局面的原因!现在狱长死了,你还有一个希望,我!看看我怎么做的,照着学吧,用你的手,结束阻挡你脚步的人的生命,结束他那种该死的人生。让他和他善于应用的那些规则下地狱去!从现在起,你的世界,由你自己主宰,你不再是条人见人欺的可怜虫,因为你的游戏,由你自己制定的规则来玩。在这个游戏里,没有人能玩得过你!站起来,你这个孬种!如果你真的为狱长的死伤心的话,你要做的是为他报仇而不是在这里哭哭啼啼,外面只有那些假看守和囚犯,杀了他们!杀光他们!为了狱长,为了你自己!这个世界有一项规则是共同的,即便你要建立自己的规则也一样,那就是人要往上走,必须踩在别人的脑袋上。你不明白,我告诉你,你的规则第一条是,人要往上走,必须踩在别人的尸体上!踩在别人的鲜血和脑浆上!”

  终于,周围除了侯风以外,再也没有一个站立的人。曾通疲倦地弯下腰,头上的鲜血一滴又一滴地顺着他的脸滑下来,再滴落在地上。他大口的喘着气,污浊的空气中弥漫着的杀气已经被充斥死亡的血腥味取代。他斜眼看向侯风,侯风看样子也累得够呛。

  “做得好!”侯风竖起大拇指,也不知道是在说曾通,还是在说他自己。他非常满意自己的计划按照自己的预想一步一步地实现了。他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不断给予心理暗示引诱培养出来的血人,如果不是实在太累的话,他几乎要忍不住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多么爽的一件事情啊,除了杀人之外,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美好的工作。他不由又开始佩服自己起来,培养一个杀人的人,比杀一个人来的快感多了太多。他看看自己的手,一只手被枪的后坐力震得泛红,另一只手却象被血水中捞出来一样。“宰断过多少人的手,也不知道哪天会被谁来宰断呢?”他感慨道,又转而看向曾通,“前途无量,我没看走眼,我操,我老人家怎么会看走眼——你真他妈是前途无量!”

  曾通道:“好象,还有其他的人……”

  “看到我手里的枪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子弹,谁他妈敢找死了?”侯风哈哈一笑,“别管他们,祝贺你,你成为了一个坏人。你已经知道你的游戏规则该怎么写了,首先,要纠正所谓的善与恶的概念,杀人是不是对的?人是不是都是该死的?在这个鹘山监狱里,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希望你出去之后,能更上一层楼。现在我们走吧。”

  “走?上哪里?”

  “当然是出去。你奶奶的,才说你几句,你就他妈乐得什么都忘了?当然是出去了。”侯风不满道。

  “刚才……我杀人了么?我杀了多少?”

  侯风大笑道:“我操,你杀个屁。你不过是干了干替我抵挡那些耗子们让我有时间给枪上老鼠药的普通工作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还问杀了多少?想在老子面前炫耀,你他妈还早得很。”

  曾通四下望了望,他沸腾的血液渐渐平息下来,心跳和呼吸逐渐平缓起来,他看见许多人躺在地上默不作声,更多的人正扭曲着身体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号叫。他看见了许多熟悉但不知道名字的面孔,他也看到了他认识的人,余学钧,百羽,小崔……忽然之间,他心里涌上一股不可抗拒的恶心,在浓郁血腥味的诱导下,他痛苦地弯下腰,哇的一口将那股恶心呕吐了出来。

  “我杀人了!”他想道。

  侯风耸耸肩,这是必要的过程,走过了这一步,曾通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他熟知这过程的每一步骤,因为他也是这样走过来的。他看了看四周,忽然有一声叫喊:“侯……先生……救救……救救我……”

  侯风走近一看,是小崔正挣扎着想从压着他的一个人下面爬出来。侯风温柔地蹲下身去:“怎么,伤在哪里?”

  “背……还有肩膀……被菜刀砍的……”

  “痛吧?”侯风笑道,他站起来对曾通道,“你知道怎么止痛么?”

  曾通默然,侯风抄起地上一只被抛弃的棍棒,对准小崔的脑袋狠狠地戳了下去。侯风挥舞着棍棒笑道:“这家伙倒是承手了许多。”他将枪扔给曾通,曾通接着,和带血的匕首一起插到腰间。

  “曾通,”侯风看向曾通,“知道我为什么放心把枪给你吗?”

  曾通摇头,侯风道:“你说,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最能够代表权力?”

  曾通没有跟上他跳跃式的思维,侯风哈哈一笑,晃动着手中的枪:“有人说,这是。你相信吗?你不知道?可是你崇拜的狱长却相信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他偷走了所有的枪,却给自己留下一把,然后就以为自己能控制一切了。他控制一切了吗?他没有,他这样错误的观点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他迟早得死,不是死在这里,就是死在我手里。如果要我说,这个世界上最能代表权力的是人的谎言。不是吗?权力不来自于枪,而来自于计划,操纵自己的言行,就可以操纵别人的思想,让他们一步一步按照你安排的路径前行,让他们一幕一幕按照你导演的剧本演出,这,不是权力是什么?你不明白?你当然不明白,你不善言谈,你不善于动脑筋,因为你从来不希望,你的地位也决定你从来不需要。你就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来到这里,就是最有力的证据,证明谎言的力量!”

  侯风从墙上取下一盏油灯,两人慢慢越过地上的众人,朝监狱深处走去。曾通只觉得自己的头很沉,脚下轻云一片,侯风的话伙同各种乱七八糟的感觉在他心里不断地翻滚着。他回头一看:“他们……”他示意那些还在血泊中挣扎的人们。

  侯风摇头道:“让他们在那里吧。其实他们没几个是真正挂了的,大家手里都没有什么家伙,不过他们在那里躺着,也就死定了。也好,算是给狱长陪葬,这老小子倒命好,居然有那么多人陪葬,哈哈哈哈……”

  曾通道:“你确定,你确定是他们杀害狱长的吗?”

  侯风摇头道:“我当然不知道,我也正奇怪这事儿。就算他信那个什么老舜的屁话,也不该这样不堪一击。刚才你自己也体会到了的,那些狗卵子们恐怕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哪里有什么力气。如果他是被偷袭那还罢了,可是他的正面咽喉被人切开,却让我感到很不理解。如果是要折磨他的话,为什么又让他爬了出来?想不通,真是想不通,监狱里有那么强悍的人,可以轻易切开他的喉咙,岂不是也可以轻易做掉我老侯?”侯风皱着眉头摇头晃脑。

  曾通打了个寒战,侯风刚才分明斩钉截铁地说是那些人杀害了狱长,可是,现在他却不承认了,为什么?他知道侯风现在的分析才是真话,难道他是……他是引诱自己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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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侯风(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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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羽谄笑道:“原来您早就知道了啊。”

  “同时,我还可以告诉你,正是监管那么多人的乌鸦产生了对权力的迷恋。这是乌鸦不愿意轻易离开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另一方面,象你们这帮亡命之徒当然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了,而更重要的是,你们因为了解乌鸦的底细而知道乌鸦将会对付你们,不是么?”

  百羽道:“侯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料事如神!”

  “别他妈拿这些肉麻的话来折磨老子的皮肤,去找你们的老大乌鸦吧。”侯风阴阴地笑道。

  “他失踪了。他早已经不是我们的老大。他不够格。”

  “谁够?”

  百羽一行互相对望一眼,百羽上前一步:“是您。我们认为,只有你可以。”

  侯风注视百羽的眼睛良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洪亮的笑声不断地撞击着甬壁又传回众人的耳朵,刺激得众人的耳鼓膜嗡嗡作响。

  百羽也跟着不自然地笑了起来,他不知道小崔的计策是否可行。小崔的意思本来是投靠狱长的,可是侯风,也不失为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他斜眼望向小崔,小崔轻轻地以旁人难以察觉的缓慢向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睛里写满了的赞同,于是他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笑了一回,侯风敛容道:“你不知道,我一向独来独往么?”

  “可是,侯哥,现在的情况下,独自一人没有好处。何况,您也是想出去不是?”小崔插话道,“就算您觉得咱们几个入不了您的眼,可是在出去这条路上,您也和我们是一起的。”

  侯风笑了笑,看得出来,这个小崔要比百羽会处事得多,他马上就明白百羽只不过是个空心老大的幌子,这一行人中真正的头脑是这个小崔。很明显,百羽一行人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所有才会有投靠这种如此下作的招数。而他侯风,则绝对是个合适的人选

  他点了点头,这和他的计划不谋而合。“那么,”他说,“从现在起到出监狱之前,你们都应该听我的,按我的吩咐行事。我想这一点你们不会反对吧?”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小崔脸上。小崔点了点头。

  “首先,谁告诉我你们遇到什么麻烦了?”侯风问道。

  小崔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到:“侯先生,你知不知道这里的粮食已经不够了?另外,在那个库房里有个密洞?”

  “什么密洞?不知道。”

  “是这样的,既然侯先生你知道暴动的事情,那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半年以前,我们外出的弟兄们一个个都接连失踪,冒险出去查看的弟兄发现,他们大多是采购好补给之后在回来的途中被人杀死了。到后来,没有人再胆敢出去了,监狱里流传着一个可怕的传说,据说这里有个叫老舜的人,老舜一出现,就会有人死,就没有人能够出去。很多人都相信这样的说法。当然,我们几个是不信的,因为我们很了解乌鸦,他肯定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将所有的人杀死,然后自己脱身。暴动是我们干的,而我们的麻烦也在于那次暴动。我们的人太多了,鱼龙混杂,很难保证谁出去之后不被出卖。而且,我们杀的人也太多了,罪太大了,在这个问题不被解决之前,没有人愿意冒险。刚开始的时候,乌鸦说过的话上算,我们成了所有犯人的老大,在监狱里横着走路。但是后来的保证全部没有兑现,他让我们几个继续做犯人,混在那些人中,偷偷做掉了不少囚犯,可是,我们渐渐发现他越来越疏远我们,在那些流言传出来之后,我们曾经去询问过,可他竟然有声有色地说那是真的。后来狱长进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接受了这个狱长,不让我们碰他。我们本以为他跟狱长谈了什么条件——不管怎样,情况对我们很不利,我们很有可能被他最后灭口,后来您进来的时候,我想出一个法子,假装打架,按照我们对新来的狱长的观察,我们肯定会被关禁闭。由于禁闭室已经没有了,只有单间比较合适,而我们知道你是在单间的,我们是想来见你。可是狱长似乎看出了我们另有图谋,他只让乌鸦进去了。”

  侯风点点头:“那时候你们还没有和乌鸦破脸,所以将这个计划说给乌鸦,和乌鸦演了一出戏?这个说法有点不大对头,乌鸦想见我,随时都可以见到,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劲。不是所有看守都是你们的人么?”

  “不是,暴动的时候,这里原来的犯人也参与了的,他们人比我们多,本来大家没想到这一点,后来因为乌鸦说害怕万一外面派人来,又给跑了出去,走漏了风声,所以大家决定有一部分人来冒充看守。在分配上,并不是所有看守都是我们的人,有些人是他们的。他们也有枪。后来狱长收缴了所有看守的枪,但是大家还是半斤八两,还是都不敢动。我们双方的关系,不大好,基本上来说,是互相监视,去外面采纳补给的时候,也是一半我们的人一半他们的人。枪被缴了,反而乌鸦是乐于看到这样的情况,毕竟他们不能让人放心,大家都没了枪,事实上反而大家都安全了很多,所以大家都同意了。当然,偷偷做掉犯人的事情,是我们这边的人干的。我们也不敢做得太明显了,失踪的犯人太多,又一个都没有我们的人,那样很容易让人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么为什么那些囚犯会心甘情愿地让这些本来和他们一样但是找了身绿皮就神气起来的人管教?”

  “侯先生,你想,谁有资格当看守啊?当然是暴动时候那些领头的,下手最狠的,现在他们又有了枪,当然更让人害怕的了。你没去监仓看过,看看就知道了,看守犯人们大家在一起打牌聊天,根本就象过年一样热闹。再说了,平时也没有事情,无非做饭洗衣而已,都是必须的。要在外面,做小弟的还不给老大端茶送水?所以也没有什么关系。后来狱长来了,把规矩弄得很严,大家心里都不乐意,都说干脆做掉他算了。可乌鸦一力保他,说必须这样。而那边领头的也说这样也好。”

  “那边领头的是谁?”

  “余学钧,看守队长。我看,他多半也是做了一辈子贼,忽然一天变成看贼的,越做越上瘾。”

  “哈哈哈!权力,不错,对权力的迷恋是人类卑鄙灵魂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侯风听得哈哈大笑,“乌鸦也是如此,甚至狱长也未必能够幸免!他为什么要管那么严?关他屁事!可他就是乐意这样。他们都想成为乌鸦编出的人物:那个老舜。多么可悲的人性啊,一群在这个暗无天日的老鼠洞里挣扎的人,居然也要想争夺权力,争夺对他人的控制,争夺成为那个虚无缥缈的人物,争夺那种似乎可以满足他们的、饿了不能吃冷了不能穿的东西,他们凭什么不去死?我操,都他妈该死。”

  小崔的眼睛里透露出迷惑的神色:“你,之前就认识狱长吗?”

  “那是我和他的事情。你不要多问。”小崔脸上露出了解的释然。侯风接着道:“刚才说到哪里了?因为乌鸦没有控制住所有的看守,所以乌鸦才说,这里在闹鬼?”

  “对,所以他才这样说。我猜测,他对我们这边的人说实话,对他们那边的看守说闹鬼这个借口,可是,我们问他的时候,他却怎么也不承认。所以我们认为他是想把我们一起做掉。可是后来,情况又有些变动。”

  “什么变动?”

  “你知道的,我们这些人,除了我们四个,其他人都是在来的时候临时认识的,有些没有头脑的人认为出去就好,根本不考虑以后。所以他们有些人一直都在想出去,也一直都在这样做。”

  “他们没有能出去?”

  “没有!刚开始有些人失踪的时候,我们以为他们逃了出去,很是紧张了一会儿,天知道他们出去会乱说些什么。可是后来,有人偷偷对我说过,他们晚上偷偷摸出去的时候,居然全部迷路了。有些迷路的人发现了之前失踪的人的尸体。”

  “怎么死的?”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没有伤痕,就那样死了。据他们说,那些人脸上被扭曲得不象样子,几乎认不出来,似乎是临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还有些人说……”

  “什么?”

  “他们看到那些本来应该死了的人在监狱里走动!那些看守们!”

  侯风微微沉吟,道:“那是那边的人?我是说那些失踪又死掉的?”

  “两边都有。”

  “不是你们做掉的?”

  “不是,肯定不是!”

  “如果是他们做掉的话,你们怎么知道是不是?”

  “这……”

  “发现全部失踪的尸体了吗?”

  “也没有,不过这个监狱其实非常的大,有许多地方大家都没有去过……”

  侯风打断道:“如果他们失踪了,你们又没有发现尸体,那你们凭什么认为他们没有出去?”

  “外面的监狱门口一般有五六个人,这些人一半是我们的人,一半是那边的人,他们都说没有看到有人出去。再后来,这些人不见了。我们不相信他们一起串通跑掉了,因为有几个人是我们的拜把子。”

  侯风当然知道,那几个人都被狱长进来的时候做掉了,他潜伏进来的时候可还看见了这些人的尸体。这样那些失踪的犯人依然有可能是脱逃了。他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半年前。”

  “老舜的流言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差不多同一时间。也就是狱长——还有他,”小崔一指曾通,“他们两人进来的时候。”

  “也就是说,半年以来,没有人再能出去过了。”

  “根本就没有人能再找到路。弟兄们都迷路了。就象乌鸦说的那样。”

  侯风笑道:“你们不是告诉我你们也相信那什么老舜的屁话吧?”

  “当然不,可是我们不明白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你们还发现什么?”

  “后来,乌鸦开始秘密地安排我们的人占据了厨房的工作,弟兄们都开始控制口粮,因为口粮没有补充,已经快不够了。有人还尝试种些粮食,这鸟不下蛋的地方能种得上什么粮食啊?再说就算种上了,还没等发芽大家就都饿死了。只是因为在厨房里做事的都是我们这边的人,而且是很小一部分,大家都把这风声盯紧了,才没有引发骚动,不然还不乱起来。后来开始挖掘一条地道。这让我们很不明白,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大家都知道怎么出去。所以,这让我们很困惑,乌鸦不快想办法弄些粮食,或者解决掉出去之后不保险的问题,反而挖什么地道?后来狱长下令调换工作,于是地道也没法挖了,但据挖地道的兄弟说,本来是想挖地道出去的,但是并没有成功,因为挖到了另一条甬道上去。所以我有点怀疑,也许乌鸦说的是真的。今天晚上,我们听到了枪声,知道有些乱子。于是我们冒险把所有的犯人都放了出来,告诉他们乌鸦的阴谋。可是,我们怎么想,怎么也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侯先生,”小崔拼命压抑自己的声音,仿佛不这样做从心里冒起升到咽喉的恐惧就要夺口涌出来,“我们迷路了!我们走不出去!我们怎么绕来绕去,都是回到这里来。我们知道狱长手里肯定有一本地图,于是想来找他。”

  侯风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道:“你们想来找他?”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想让他交出地图来。”

  “他可是有枪的,唯一有枪的。”

  一旁的百羽眼睛里放出精光:“我们找到他藏的枪了。在库房里。在他们堵住地洞入口的土袋里。”

  “你们拿到枪了?我怎么没有看到?”

  “不,”百羽的眼睛黯淡下去,“不过,他们有人拿到了,”

  侯风笑而不言,在地上蹲着的曾通忽然抬起头:“狱长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些本来的看守们,你们把他们埋到哪里去了?”

  小崔有点拿不定曾通的角色,他看了看侯风,侯风耸耸肩膀。于是小崔答道:“在西洞。本来的禁闭室,他们被活埋在里面。”

  果然,狱长竟然什么都知道!曾通想起狱长临别的赠言,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狱长,可惜脸被盖住了。他道:“那么,那个前任狱长呢?你们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埋在那里,而是等到我入狱的时候把他放出去?”

  “乌鸦说要留着他,因为有些事情我们不大懂,留着他可以知道很多东西,比如维持大家的生活。他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后来乌鸦禁止大家去看他,据说他开始语无伦次起来,乌鸦说他大概疯了。于是大家一致同意把他放到外面去。你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的。”

  “你们不怕?”

  小崔的嘴角挑了起来:“怕?怕一个疯子?他被大家弄死了。大家想拿他开开心,哄他说要放他走,到外面再埋了他,也算是找了回乐子。对了,你要早一天来,应该还能看见他。他平常就被关在你那里,单间,你是靠里左边那间房是不?他就在你对面。”

  对面!那间空房!

  乌鸦说过的,他隔壁的那间空房一直有人!

  没有人留意曾通,侯风对一干新的手下道:“那么,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是找路出去。你们怎么迷路的,咱们边走边说。看守和囚犯,我是说,那两边的人,开干了么?”

  “都是小打小闹。刚开始有看守发现狱长的房间莫名其妙的着火了,狱长以及你们三个在单间里的人不知所踪。后来乱起来之后,那些犯人们一窝蜂的象没头的苍蝇一样,成群结队的想找路出去。结果他们大多数人都迷路了,又绕了回来。剩下的人,要么是还在甬道里绕圈子,要么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两边的看守们刚开始想阻止,后来见阻止不了,于是也跟着自己那边的弟兄想走出去再说。我们把乌鸦的真相告诉了他们那边的人,结果当然会引起一点骚动,但大家更想出去。也许相互间有点摩擦,有的人的弟兄被人害了,当然有人想报复,但是大的仗还没见。”

  “真是失败的计划啊,”侯风摇头道,“错误估计了人的心理。当有机会脱逃而又不能脱逃的时候,当这种被压抑的心理一旦得到机会释放的时候,没有人会有心思关心曾经弟兄的死活。多么可敬的义气!”

  “现在我们走吗?”

  “当然,”侯风道,“不过,如果遇见那些人的话,我们——我们不必说废话,因为他们已经来了。”

  大队人的脚步声从前面的甬道传来,中间夹杂着囚犯们被压抑太久而突然释放的兴奋的呼喊。“走!”侯风道。他一把拖起曾通,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但是才走出两步,他就退了回来。百羽等人也停住刚挪动的脚步。

  余学钧和另一拨看守和囚犯从另一个方向出现,两帮人无巧不巧,刚好在水房外面的甬道相遇。侯风回头看看,背后的那帮人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一行,也看到了侯风另一侧的余学钧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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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侯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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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伍世员?早被乌鸦干掉了。”

  “不,我看见了伍世员!马宣也看见了!”

  “马宣看见个屁,也许是马宣干掉的伍世员,他心理崩溃得口无遮拦将乌鸦称呼为大哥是你亲耳听到的,他的话也能听么?”

  “不,我是说,”曾通淹了口唾沫,润润干得冒烟的嗓子,“我看见了伍世员!记得那天我们去夜探吗?后来我们在狱长的房间,有人在外面,你们出去追,我一个人留在那里,然后我看见一个人托着油灯从门口一晃而过!”

  “那是伍世员?”

  “那是伍世员!我记起来了,当时我只注意看他的眼睛,可现在我想起来了!他是伍世员!”

  侯风耸耸肩膀:“也许是你的幻觉,也许是伍世员压根儿没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个小囚犯而已。”

  “可伍世员对我说过,老舜就是那天我进来的时候被同时放出去的!老舜是前任狱长!”

  “压根儿就没有老舜!我还要说多少遍!”侯风开始怀疑自己的计划能不能成功,看来曾通心里对狱长的崇拜压过了他的理性,以至于相信狱长相信的一切,“我再说一次,没有老舜,也没有鬼!狱长在我给予他的巨大的压力下思考偏离了他本来应有的理性的方向,他没有去研究那些暴动的囚犯的阴谋,却专注在乌鸦编造的一套漏洞百出的谎话上!”

  曾通站起来道:“那你说呀,你说我们现在出去啊?你说啊?”

  “什么意思?”

  “每次有人说这话的时候,就会有鬼来给予警告!这是句招灵的诅咒!你说啊!”

  侯风开始觉得有股杀意从小腹冒出,但另一方面,他却越来越赞赏地看着曾通的表情,他强压着性子:“今天我们在进那个乌鸦他们挖的洞之前,狱长说过类似的话,有鬼出来吗?”

  “那是因为后来我们没有人真的那样做了!你说呀!现在,我们,出去!”

  “现在我们出去?”侯风无奈地摊开双手说道。

  曾通定了定神:“光说不行,还得有行动。”

  侯风冷笑一声,一指门:“这样的情况下请你告诉我怎么出去?”

  曾通这才发现刚才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的门已经被封死了。似乎是厨房一样,门被一张桌子抵住,桌子的另一端抵住墙壁。恍惚间曾通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他们听到了动静,追上来了,”侯风将枪取出,摆弄着弹匣,“还剩九颗子弹,除开必要时候必须预留给我自己的那颗,还有八颗,抗着你我可没办法面对几十个人用八颗子弹扮演上帝。”

  “什么?”

  “暴动,小崽子们象上瘾了一样,又玩儿起暴动来了。”

  曾通无语地坐了下来:“他们,就在外面?”

  “谁知道?”侯风不屑地一笑,“老子可不在乎。时候不到,他们自然在。时候一到,他们就不在了。”他也不理会曾通是否听得懂,自顾自地问道:“狱长在你背后写字,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要杀他,我说过的。”

  “不可能只有这一点。还有呢?”

  “他说他有个计划。”曾通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侯风百般诋毁狱长让他非常非常想反击。

  “什么计划?针对谁?我?还有什么?”侯风抬起头。

  曾通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看着侯风。“他写得太快,我分辨不出是什么字。”他慢慢说道。

  侯风貌似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他没有从曾通的眼睛里看到说谎的痕迹,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是自己刻意引导他成这样的,还是他确实没有说谎?侯风不知道,不过现在更应该考虑的是,狱长的计划?侯风相信狱长的神经已经不大正常,可是疯子常常干出些惊人的事情来,这点不可不防。天知道狱长这样的人发起疯来会什么样,尽管他侯风一贯标榜也表演得很疯狂,可他自己清楚自己是否正常。

  “赞美老天爷,”侯风抬起头,“人人都疯了,我到底在什么地方?鹘山监狱?我看干脆叫鹘山疯人院好了。”他打了个哈欠:“老子要困觉了。警告你,别学乌鸦打搅你大爷的好梦,不然后果非常严重。”

  他躺在地上,合上眼,不一会儿,呼吸就开始沉重起来。

  受侯风的影响,曾通也开始觉得眼皮重了起来。刚刚的紧张、惊惧和亢奋现在被侯风的鼾声赶走了,带来的是一夜未曾入眠的疲惫。于是他也找了一处看起来稍微舒适一点的地方,躺下来合上眼。

  可是曾通睡不着,尽管他的身体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可是他的大脑还在依照刚才的思维速度的惯性活动着。也许是这晚上经历太多的缘故吧,狱长的脸不停地在眼前晃动。侯风的话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是为什么自己就偏偏想不到呢?不,应该说是,自己能感到侯风的话不对,却不能想到是什么地方不对。

  是因为狱长吗?自己真的很早以来就精神失常了吗?可是为什么自己现在又清醒了?也许自己还没有清醒?就象乌鸦描述的那个袁痴说的一样,人不知道自己是否疯了……袁痴是乌鸦捏造出来的任务吗?

  带着满脑袋的疑问,曾通注视着乌鸦和狱长不断盘旋的脸孔,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沙……”

  这是什么声音?很耳熟的。曾通想道,但是体力透支的他懒得动弹一下。

  “沙……”

  严重疲惫的身体阻止了曾通起来看一看的想法,他光凭着自己半睡眠状态下的模糊浅层意识思考着。这声音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算了,睡吧……

  “沙……”

  越来越近了,想干什么?实在太想睡了,这时候起来,吵醒侯风难保不会被他暴打一顿,象第一次那样。……他说过的,外面有暴动的囚犯或者看守守着呢,也许是他们打瞌睡发出的声音吧……侯风今天怎么没有打呼噜?

  “沙……”

  尽管声音中间的间歇很长,但是下一次依然顽强的响起,持续不断。那声音古怪至极,仿佛一个人的耳语一样。

  “沙……”

  沙?

  杀!

  是鬼!来了!侯风说了那句话,不,自己也说了的!曾通一睁眼,心脏勃勃地跳动不断冲击着他的鼓膜。那是鬼!那是真的!乌鸦也许真的看到了什么?那是在地上爬行的声音!

  “沙……”

  就在门边!

  曾通张大嘴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室内污浊的空气。他死死地盯着门,室内唯一的一盏油灯将门照成一个长方形的空洞黑暗,仿佛是地狱的入口。

  “哒!”

  一声轻微的声音从门上传来,接着就是一阵摩挲的声音,仿佛是门外的那东西在门上磨擦着。那是什么?它想怎样?曾通吓得不敢动弹。他求救般地看向睡着的侯风,却发现侯风正让人惊讶地皱着双眼看向门口。他没有睡!

  侯风本意确实是想小憩片刻。但是他根本就没有睡着,门外的动静在第一时刻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那声音竟然又来了!乌鸦已经被自己做掉了,按理说,现在门外那帮小耗子们闹腾了那么久,也该一哄而散了,那么门外的是谁?

  他冷冷地摸出枪,对准门口。门上的摩挲声却让人意外的停止了。他看向曾通,却发现曾通正象看着天使的罪人一样用等待救赎的眼光看着自己。于是他慢慢地站起来,轻轻地向门走去。

  水房不是牢房,没有透气窗口可以窥视外面。但是水房的门锁依然如同鹘山监狱所有的房门一样,都是那种老式的锁。侯风埋下头去,从锁孔向外窥探。

  曾通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他不知道那一瞬间侯风从锁孔里看到了什么。但是之后的事情他一辈子的忘不了。

  他看见侯风以超出他一贯的印象和想象中最不可能的表情跳了起来,那是极端的战栗和恐惧!

  透过锁孔,侯风看见了一个人的眼睛正在锁孔外面看着他!那是双充满诅咒和怨恨却没有一丝生命色彩的眼睛!

  侯风的身体反应超过了他的大脑,他猛地一后跃,手中的枪接连朝门锁处咆哮了两声剧响。紧接着他一脚踢开阻挡门的桌子,一把拉开门。

  门外,一个人仰面躺在地上,他的额头上两个小孔只有很细的两丝鲜血挂了下来,但这只是假象。在他仰着的脑袋后方,让人作呕的惨白脑浆喷出了很远。

  但他并不是自己打死的,侯风对自己道,因为他的喉头已经被嵌入了一块半只巴掌大的碎瓷片,可以看出曾经有大量的鲜血从那里宣泄而出。从他爬过来的地上一直到门边,有一道鲜艳的红色。那瓷片看起来有点眼熟,侯风蹲下,将那瓷片取下来,那是破碎的茶杯的一部分。

  他被人用锋利的茶杯碎片插进了咽喉,然后他一路爬了过来。他是想干什么呢?还没有容侯风多想,他背后慢慢走出来的曾通大叫道:“狱长!”

  侯风冷冷地回头:“是狱长。”

  狱长……死了?

  曾通的双腿再一次无法支撑他的体重,他再次蹲了下来,瘫坐在地上。

  “狱长,怎么会……死?”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也是人,为什么他不能死?”侯风冷笑道,“他能杀掉别人,别人也一样能杀掉他。本来这是我的工作,只是不知道是被他妈谁代劳了。”

  曾通没有理会侯风,他愣愣地看着地上躺着的狱长,狱长死不瞑目,他的眼睛里写满了让人不寒而栗的仇恨。为什么是这样的眼神?狱长非常丰富的眼神一次次浮现在曾通的脑海,有嘲讽,有疑惑,有轻蔑,有赞赏,有锋利,有困顿,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狰狞。狰狞,而没有生命。

  他死了。

  就这样死了,就这样扔下了他。

  两行无可抑制的热流从曾通的眼睛滑落而出,灼热着他的脸。

  ……“欢迎来鹘山监狱,我是这里的狱长。”狱长似乎得意地冲曾通眨眨眼睛……

  曾通伸出手,他颤抖地张开手指,压在狱长的眼睛之上。

  ……“很好,读书人就是明事理,”狱长高兴地拍拍曾通的肩膀……

  他轻轻地将狱长的眼合上。

  ……狱长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抽烟吗?这里有你抽不完的烟,不,我不要,我不会。”……

  眼泪,滴在狱长的脸上,曾通连忙用手将它擦去。肮脏的手反而把狱长的脸弄花了。

  ……“给你个单间应该是明智的,你似乎不大会跟那些老油条打交道。以后,有空的时候多来聊聊,不必拘束,你想来的时候,通知那些看守一声就是了。”……

  曾通慢慢地拖下外衣。

  ……“由此可见你对物理学停留在三十年代相对论统治地球的时候,量子力学对这个问题的解释完全不一样,而且更合理……”

  他轻轻地用衣服擦去狱长脸上的污垢。

  ……狱长威严地站在囚犯面前,“报数!”他说……

  他轻轻地将衣服盖在狱长的脸上,仿佛害怕惊醒睡着的狱长一样。

  ……狱长托着茶杯,金色的阳光将他的背影勾画出一道眩目的轮廓……

  狱长的手满是血污,曾通尽量地将狱长的手擦干。

  ……背上,狱长写道:「很高兴认识你,曾通。」……

  侯风冷笑着看着曾通的举动。他不知道曾通是在什么时候内心产生了对狱长这样的感情,但是,他知道这离他的计划又近了一步。只需要做一点点小小的调整,一切如常。

  侯风自己心里不愿意面对的是,在面对狱长惨死的尸体,他的心里却也翻腾着各种滋味。有爽快的一面,毕竟,不用再担心这个可怕的对手。自己毕竟是坚持到了他死之后,以后,他再也不能威胁自己。但是又多少有点惋惜和遗憾,不管怎样,这样的对手不可多得,能和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交手也是值得怀念的经历。侯风非常清楚,今后要再遇见这样的对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在侯风的内心深处,也有一点点淡淡的哀伤,毕竟,曾经一起生死与共,一起面对共同的困局……侯风一摇头,甩开这种愚蠢的想法。至少,在共同对付某个敌人的时候,这个人是自己可以信赖的同伴,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将手放在背后腰间,那里插着他用手捏扁的锋利的铜质油灯匕首。但是曾通已经将狱长的上半身盖住了,连同他想要的喉咙。

  算了吧,侯风笑了笑,将手放了回来。是谁杀了狱长?侯风不关心,他知道一个人精神失常之后也许可能强大到可怕,也许虚弱到不可想象。如果是后者的话,监狱里任何一个人都能这样做。现在看起来,恐怕那些平时被他打压惯了的囚犯更有可能性。乌鸦那伙假冒看守需要狱长来顶项,但是在老大已经挂了的情况下肯定面对那些暴动中的囚犯们毫无办法。侯风忽然想到,乌鸦容忍狱长的原因还有一点,尽管他听说了狱长对全体人都打压得厉害,包括了囚犯和看守,但事实上在这种情况下乌鸦一伙得利更多。他回头看看曾通,曾通还在恍惚中瞪着狱长的尸体发愣。这是进行自己计划的时候了。

  “外面只应该有那些假冒的看守,”侯风淡淡道,“我早说过,时候一到,那些看守们自然就会不在门外……狱长,如果他不是被乌鸦的话迷惑的话,他不应该失手的……”

  百羽一行来到水房外面的时候,正看到侯风正长篇大论地对蹲在地上的曾通说着些什么。百羽很奇怪为什么每个他惹不起的人都对曾通青眼有嘉,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题外话的时候。他们一行四人现在人人挂伤,阿丁被人在背上接连用菜刀砍了三刀,老罗的脚跛了,小崔最惨,整只左手怕以后都别想用了,至于他自己,倒是只受了些皮外伤而已。当然,做这些事情的人也付出相应更大的代价。到目前为止,百羽还是认为自己一行人是赚了。

  他连忙道:“侯先生,可把你找到了。”

  侯风眨眨眼睛,才认出他来:“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百哥啊,怎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百羽一边走近一边说道:“侯先生还是那么爱说笑。”他咽了口唾沫,因为他瞥见塞在侯风腰间的枪。虽然他看不清,但是他知道侯风绝对不会随便在自己腰间插上什么东西。他道:“侯先生,大事不好了。”

  “怎么?你又犯了什么事?”

  百羽叫道:“出事了你不知道?暴动!又暴动了!你们也是趁乱出来的?咦?这是……”他大声喊道,“狱长!”

  百羽一行下意识地站住了脚步。侯风正站在狱长的尸体旁嘲弄地看着自己,百羽不知道这时候该怎样判断侯风的立场,但是现在外面大乱,狱长又已经挂了,自己一行唯一能指望的人就是这个曾经有过交情的侯风。他求助地看向小崔。

  小崔道:“侯先生,狱长,是你做的吗?”

  侯风耸耸肩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不认为自己有必要给这帮人解释什么。

  小崔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道:“侯先生,现在外面已经乱了起来,咱们来找你,是想让你给咱们指一条明路出来。您看,这个……”

  侯风摆摆手:“等等等等,什么暴动什么乱了?我怎么不知道?”他皱着眉头,按他之前的想法,那些看守们看到自己抗着曾通把他们关在水房外面,留下几个看守那是做做样子。其他人想必是去探路去了,没有了乌鸦和狱长,这些没有大脑的家伙唯一能想做的一定是把所有囚犯都关起来,然后全体逃亡。

  “暴动!”小崔道,“是我们弄出来的。”

  “是你们弄出来的就你们去收拾吧,和我侯某人又有什么关系?曾通,咱们该走了。”

  “侯先生,”小崔急道,“现在的情况,你们要走也走不了,监狱里到处都在乱,也许每条甬道里都有看守和囚犯在互相砍人。”

  “他们怎么出来的?那些犯人?”

  百羽道:“是我们,我们把他们放出来的。”

  “什么?百羽,不清不楚可不是你的风格,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可爽直得多。是不是这几年在号子里被人把球下了?话说不透象个娘门儿。从头说!”

  “是这样的。我们早就对乌鸦不满了。乌鸦,您知道的,他是咱们的大哥,他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咱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五年前他说咱们逃不掉了,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我们照做了。结果被弄到这个地方来,咱们也没抱怨什么。进了监狱,哥几个说想办法出去,他也不让。后来他跟看守们关系搞好了,就撇下咱们兄弟们不管,跟那帮狗卵子打得火热,于是我们弄了一截铁丝……”

  “行了行了,别他妈满嘴跑屁了,”侯风不耐烦地打断,其实他只需要听几个字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道,“什么跟看守打得火热,你真他妈没有出息,这么没有想象力的说法也能说出来。我来告诉你是怎样的。五年前你们来到监狱里,你们暴动过一回,杀掉了所有的看守,也许还捎带了一部分本来这里的犯人。然后乌鸦成为了这里实际上的狱长。但是你们不能就此出去,因为你们害怕出去之后有人失手就供出所有的事情来争取宽大处理,于是你们想出个什么老舜的点子,说这里闹鬼,让这里的人一个个被你们做掉,当所有人都被你们做掉之后,你们就可以出去。于是你们一部分人穿上了看守的衣服,一部分人继续当做犯人,混在那些老犯人中间,两边下手。老犯人们不敢反抗,因为你们手里有枪。可是你们人少,不敢大肆屠杀,否则如果走漏一个人的话也是致命的。另一方面,你自己是个最好的明证,你们一伙也不是铁板一块,不过是前往监狱的路上临时的同盟,每个人都需要防备自己身边的人,而如果大家杀得性起的话,难免会有些自相残杀的事情发生。于是你们都采用这条计策,那些老犯人们果然被你们干得差不多了,但是同时,你百羽却发现乌鸦不仅想干掉原来的犯人,他还想干掉你们!那个老舜的谎言,更多是对他自己的同伴用的!因为你们跟乌鸦最早时间最长知道他底细最多,所以乌鸦不时用看守那些人打压你们。你们气不过,同时,你们发现看守们很久都没有配枪了,于是弄了一截铁丝,将所有的老犯人放了出来。制造第二场混乱,你们好乘机脱逃。可是那些老犯人当然认为你们和那些看守是一伙的,他们在对看守们报复的时候当然不回放过你们,于是你们失去了对局面的控制,你认为,我这样的说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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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侯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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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响了。曾通看见枪口随着一声剧烈的响声冒出的火花。他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意识分散到身体的每一处,却发现自己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与此同时,乌鸦倒在了地上。

  侯风将枪插回腰间。他走了上来,乌鸦的右腿被击中,他倒在地上死死地抱着自己被击伤的腿,额头上瞬间冒出无数的冷汗,他的嘴唇被巨大的疼痛扭曲地不住的颤抖。他嘶声道:“侯风!我操你妈!你他妈不要得意,你……你很快就得意不起来了!没有我,你根本就不可能逃得出去!告诉你,我就是老舜!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你……还有你!”他转头看向曾通,“你们他妈都得死!”

  侯风不理会他,只是皱眉看着乌鸦的伤腿,又看了看远处的光源。他问曾通道:“这么近的距离居然没有击中膝盖……曾通,你有没有发觉这里的人眼睛都不好用?”

  曾通点点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对,崖顶,崖顶有棵树!那棵枯树!没有人看见,除了我,我问了许多人,他们都看不见。”

  “什么树?我可没注意。”

  曾通将树形容了一遍,侯风点点头:“长期生活在幽暗的环境下,又缺乏维生素A,必然的。我猜想这里没有人会有机会尝到胡箩卜吧?”

  “可是,可是我告诉过狱长,他也看不见。”

  侯风耸耸肩膀,曾通又急道:“可是连你也没看见!”

  侯风不耐烦道:“我他妈是没注意!这可是完全节外生枝的事情,你的眼睛到底有没有焦点?你以为这是什么?他妈的凑字数的故事外传好让作者骗更多稿费么?醒醒吧,结束你粗劣的小说,结束你混乱的情节,忘掉你那些该死的什么树,回到现实中来。你他妈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转移话题不是?”他一把抓住乌鸦的伤腿,将他倒提起来。

  乌鸦兀自叫嚷道:“我操你姥姥的!侯风,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告诉你,我就是老舜,我预言你他妈的死得很难看!”

  侯风冷笑道:“不错,你当然可以以为你就是老舜。你一次次谋杀那些囚犯们,除了你又有谁能预言他们谁跟谁是下一个死的?如果我没有想错,这是你在那些白痴面前建立威信的把戏!”

  曾通将脸埋向一边。混合着乌鸦的惨叫,侯风一边做着某些动作,一边喝道:“曾通,你为什么不看?你不敢看?我还以为你跟那些人有什么不一样,其实你不过是妇人之仁而已。你就没有想过,在鹘山监狱,我杀掉谁都是合理的,我怎么杀都是天经地义。这个乌鸦,谋杀掉本来的看守和狱长,谋杀掉他们自己的同伴,制造了这个恐惧构成的监狱。在这里我们每经历的事情,都会越来越诡异,事情就会慢慢变得象疯了的噩梦一样,让人心惊肉跳。作为我,这段小说的终结者,你该怎样定义呢?当这个世界只剩下邪恶的时候,当这个邪恶终结另一个邪恶的时候,在这个邪恶的世界里,在善与恶已经无法定义的情况下,正义应该怎样理解呢?”

  “扑呲——”一阵曾通闻所未闻的怪异声音从乌鸦的身体发出。

  “我还可以告诉你,我杀的人从来就是该千刀万剐禽兽不如该被枪毙一千遍的东西,否则如果我胡乱杀好人的话,早就被警察捉去枪毙无数遍了。你也不想想,老子那么大的名头,为什么全国成千上万的警察都不会跟我过不去?对我来说,这只是生存的策略而已;但是对你来说,在客观上老子压根儿就是正义的代表,还节约了警察的子弹为国家做出己所能及的经济贡献,哈哈哈!”

  “我是老舜!啊——”乌鸦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看看面前这个人。他疯狂地胡言乱语,他以为他就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物!你是老舜?不错,你可以说你曾经是,但是从现在开始,老舜是我!老舜,是力量的代表!老舜是控制一切的强大邪恶。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选。曾通,你来看看,当人们快要死的时候,他们会疯狂,他们疯狂的脑浆不断地沸腾,不断地回忆起这一生的历程。这样的回忆不仅徒劳而于事无补,更增添他们的痛苦。比如说,这个乌鸦,他回忆到他创造出来的那个人物,就以为自己就是自己想象中的人物!所以我,他们的人生导师会在最后关头再给他们上最后一课,在他们回忆自以为丰富多彩的可怜的人生的时候给予最为合适当头棒喝,让他们能够面对现实,增加他们的人生经历丰富他们的生活阅历陶冶他们的坚强品质培养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们为什么要回忆?因为他们还想徒劳地伸出手去抓住些什么。瞧瞧,就象这个乌鸦一样,我操,把你的爪子拿开!当人们在被死亡征服的时候,应该有足够的理智认识到死亡的强大和不可战胜。所以,我斩断他们伸出的小爪子,他们想要人生,我给他们一个概述。人生——充满痛苦的不幸经历。”

  “卡嚓!”乌鸦停止了叫喊。

  曾通闭着眼睛大喊:“不要再杀人了!”他的脚一瘫,坐在地上。

  “你的意思是,你来?”侯风喳喳眼睛,满手是血的来到曾通面前。他摊开着满是鲜血热气腾腾的双手,几乎要触碰到曾通的脸。鲜血一滴又一滴的滴落着点点艳红,在曾通的脸上,衣服上,鞋上。

  曾通睁开眼睛,看见那一片鲜艳。透过那片鲜艳,他看见自己坐在那空旷的屋子里。鲜艳的红色怎么也挥抹不去,他努力地睁大眼睛。他看见一滴又一滴的鲜红将他手中有自己名字的报表染红,窗户外面,是警车尖锐刺耳的鸣叫,是警灯红蓝相间的闪烁。他一回头,胖胖的老板正在他面前,他说:“就是你了!以后你来做我们的财会,一个月六千元。”“我不会啊——”曾通喊道,“我根本就不懂财会,我根本就不会——”“那没有关系,年轻人,学得快,慢慢来嘛……”老板阴险地笑了。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要逃!他不能坐以待毙。他拼命地爬向窗户,却发现窗户根本就打不开。因为窗户外面有一棵大树,大树的枝干挡住了窗户。那树干是黄黑色,那树没有叶子,那树早已枯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他拼命地推着,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他回头,看见自己站在崖顶上,身旁那棵枯树包围了他,那些枯死的枝干忽然又想有了生命一样,将他包围,缠紧,再举起来。无数细小的枝条不断的在他身上摩挲着,扭动着,仿佛要钻进他的身体里,将他占为己有。他拼命地扭动身体挣扎。忽然,枝条们刺破了他的皮肤,一涌而入,将他占为己有。他一声惨叫,回头一看,是侯风。侯风将他举了起来,抛向空中,他向悬崖落了下去。下面,就是鹘山监狱,充满了黑暗和阴险的地方。他第一次看见了鹘山监狱的全貌,但是他却没有多少时间细看,他落了下去,坠向地面,他已经看见操场上的人群,那是乌鸦!他满脸是血,怪异地歪着脖子,狞笑着,不,那是伍世员!他那双死人才有的空洞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不行,绝不,他不能到那里去,于是他选择坠向那个小小的因为雨季积水而成的小湖,那黑色的水张开吞噬的大口,越来越近……

  “哗啦——”水泼在曾通的脸上,他睁开双眼,看见侯风提着个空了的水桶在他面前。

  “什……么?”曾通抹抹脸上的水,已近冬季,冰得刺骨的水减缓了他狂乱的心跳和血压,心脏仍然余悸般颤动着。

  “什么什么?”侯风摇头晃脑道,“百密一疏啊,人总是有心理承受底线的,啧啧,真是百密一疏。”

  “我们……乌鸦呢?”问完这句话曾通就知道自己是在说废话了。

  侯风冷笑道:“他?他被我送到另一个时空里寻求宇宙的真理去了。那老小子要是知道还有人这么惦记他,也不知道会不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们……”曾通环顾四周,“我们这是在哪里?”

  “水房。”

  “我,刚才,好象做了个梦,做了个噩梦。”

  侯风将桶倒扣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从怀里摸出烟点上:“你不是发梦,你是他妈的差点疯了。看着一个人从清醒变成疯子再变回正常可是不大多得的经历,值得纪念。你也许想吃点东西了?来支烟?当过一回神经病,似乎需要来点食物好让你不断痉挛的胃安静下来,或者来点尼古丁让你抽搐的肺沉默下来。”

  曾通接过侯风抛来的烟,点上一支。

  侯风道:“你刚才大喊大叫,横竖不听老子的,老子开始可是很是不爽。最让人厌烦的是打都打不晕,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疯子的特性?”

  “……”曾通这时才发觉自己头痛得厉害,他一摸后脑,发现老大一块肿了起来。

  侯风道:“不过我后来听出名堂来了,这么说,你是被人陷害的?”

  曾通无声地点点头。

  侯风哈哈一笑:“象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崽儿,当然只有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你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你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看你说一句话,你的一生就在人家的眼睛里:上学,毕业,工作。如果可能的话,将来结婚生子,孩子大了之后退休,孩子有了孩子之后差不多该死了。简单幸福,一生充满了这个世界虚情假意的和睦和温馨,多么美妙,”他将手放在曾通的肩膀上,“可惜你运气似乎不太好。你的人生历程在此被打断了。”

  曾通无语地看着侯风,侯风继续道:“其实这并不怪你,如果我是生在你那样的环境里……”侯风的眼睛第一次有了一丝迷茫。他想起了他的少年,想起了他走过的路,少年时代在街头饥一顿饱一顿,靠打架的技巧吃遍整条街,第一次杀人之后在惶恐中的逃亡,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侯风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他斜眼望向曾通,发现曾通正好奇地注视着他。他怒道:“看什么?不要忘记了咱们的游戏还没有结束,你现在最好老实点,否则你还是去见你妈的乌鸦或者马宣的好。”

  “侯风,”曾通鼓起勇气道,“你为什么要杀狱长?”

  “这是生意,有人买,自然有人卖,你那么好奇干什么?”

  “那你为什么刚才不杀我?”

  侯风冷冷地看着曾通:“你以为你还和我有什么交情或者友谊存在?我没有杀你还把你弄清醒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现在告诉我今天晚上狱长和你看见了什么,他告诉了你什么,确切地。”

  在一瞬间曾通无法让自己否认自己心里涌起的失望和泄气。他慢慢将晚上和狱长外出的经过复述一遍,只是小心地避开了那本笔记簿。他一边复述,一边脑筋里飞快地转动着。

  “等等,”侯风打断了曾通的回忆,“你们看到了什么?影子自己又动了?”侯风里的眼睛里满是嘲弄的不信任。

  “狱长也看见了,这回。”

  “狱长?”侯风将身体后仰,他认为曾通在说谎,就象乌鸦和马宣一样。他压根儿就不相信所谓什么老舜或者邪恶的恶灵之类的一套。在这个世界上,侯风唯一相信的就是他自己。有没有可能狱长和曾通串通起来对付自己呢?侯风有点拿不定主意,按常理说,曾通如果刻意说谎的话,绝没有可能逃过他侯某人的眼睛。难道曾通是个很好的演员?也许是……也许连他被人陷害进监狱的事情都是编造的,毕竟,鹘山监狱里的犯人不该是因为经济类这样温柔的罪名被送进来……不对,自己得知他被人陷害是刚才曾通精神错乱的时候的胡言乱语,而这,他可以肯定,曾通绝对不是演出来的。

  第一次,侯风觉得曾通非常难以对付。他决定看看再说,于是他问:“后来呢?”

  “后来,狱长给我分析说,鹘山监狱里有鬼,无论是谁都无法逃出去。想办法逃出去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他说这个监狱建造得不合乎逻辑,没有人有任何理由在这里建造这样一个东西,所以他的结论是,这个监狱不是人造的。他通过我们第一次夜探的时候我的一张回忆图说明这个监狱大得出奇。另外,还有,我给你说过的,我见到过老舜。狱长说那天我见到的其实是前任狱长,那天正是他退休的日子。他还说,这个监狱里在闹鬼,有鬼在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出去。而只要有人想到这个念头,或者有类似的举动尝试,就会有鬼来给予警告。”

  侯风终于不耐烦了:“我操,这都是什么漏洞百出的东西。没有人能出去?那为什么那个前任狱长就能出去?如果真有什么鬼封锁了所有出去的路,我们又为什么能进来?我们的存在,就是所谓老舜那一套鬼话的反例。你也不想想,监狱这么大也许不合乎逻辑,可他妈的如果这里真的闹鬼,我是说,如果有鬼的话,那帮家伙不一哄而散又合乎逻辑?谁他妈会在闹鬼的时候考虑什么日后会不会被什么人出卖这类狗屁大的事情?别的不说,如果闹鬼的话,马宣还有其他在外面的、有机会跑路的看守早就逃了,何必还等着被我或者狱长一个个挨个收拾掉?这都是什么屁话!我问你,狱长说这些的时候,表情是什么?”

  曾通心里一惊,接着对侯风的预见能力大为钦佩:他竟然能象亲眼看见似的料到当时狱长说话的表情不对劲!“不错,我也发觉了,”他高声道,“狱长今天很不正常!他在跟我说话的时候根本就跟平常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

  “这个,很不好说,”曾通努力回想狱长的表情,揣摩着词汇,“似乎……似乎有一点……”

  侯风探出身子,说出一个字:“疯!”

  “对!难道——当时你在我们后面?”

  侯风哈哈大笑着耸耸肩膀:“你愿意这样想就这样想好了,哈哈。”他对自己的推理能力很满意。

  曾通也知道侯风当然没有跟在自己和狱长的后面:“那你,怎么知道的?”

  侯风道:“来,我来告诉你,他疯了。每个人都有心里承受底线,我应该早想到的。”

  “什么?”狱长疯了?曾通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情。自己意志薄弱也不说了,象狱长这样的人怎么会疯掉?

  “你没听错,我说,他疯掉了。我操,他居然被乌鸦的谎言打败了,真让我失望。来,我来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侯风重新点上一支烟,“半年以前,我正在和你的狱长在这里,在监狱的外面兜着圈子。我接到过一个定单,是要取狱长的喉关节。你也许不知道,他是和我一样的人。虽然是这样,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想办法杀掉他。这是行规,一单接下了,就得下手,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一旦退货的话,名声就毁了,再也没有办法在圈子里混下去。总而言之,我和他在外面那片戈壁上你来我往的来回了几个回合,他很强,我几次都差点得手,也几次差点死在他手里。但不管怎样,他都比我差上一点点——现在看来,当然不止一点点——我们当然没有那么多食物和补给,于是从监狱里外出去外面采纳生活品的看守就是我们共同的下手目标。我想,也许这就是没有人能出去的由来。”

  “后来呢?”

  “后来?后来忽然有一天狱长不见了,我操,他是什么狱长?不过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罢了!后来再没有看守出来采纳补给,我们的补给线也跟着断了,于是他进了这里来,刚好比你晚上那么几个小时。而我则在外面又等了他近半年的时间。”

  “可是……”曾通的大脑飞快地盘算着,他不愿意接受狱长疯了的说法,他要驳斥侯风!他说道:“可是狱长怎么会成为狱长的?这里的看守和犯人怎么可能接受他的?”

  侯风没有马上回答,曾通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他可以被信任。如果他和狱长串通的话,这时候就应该符合自己对狱长的轻蔑而不是出声反对。但他没有马上回答更多的原因是他突然间发现曾通慢慢的有了变化,也许是在曾通自己都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他学会了思考!侯风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和满意,他的脑袋里闪过一个绝妙的想法,比杀一个人绝妙得多:“问得好!他怎么能让这里接受?这要从另一条线说。这个监狱,现在你也知道,曾经发生过暴动。看守和以前的狱长被人杀害了。五年前进来的凶悍的乌鸦和他的手下们接管了看守的角色,我说过的,他们没有一个保险的办法出去之后能让自己不被全国通缉,所以他们在这里滞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乌鸦,毫无疑问,他扮演了整个鹘山监狱的狱长角色。我们在外面杀看守取补给让他想出了一个点子,利用闹鬼的借口杀掉所有自己不信任的人——也就是被他们监管起来的,原来的囚犯。我想,他一定帮我们把我们做掉的看守栽赃在虚无的幽灵的头上,顺便说一下如果真的有鬼的话,乌鸦的这种不够恭敬的举动恐怕早就被鬼报复了。我说了,这个监狱,不是正常的监狱,没有人知道外面派来一个新的狱长该怎么处理。所以我想,假冒的看守和假冒的狱长在交接过程中一定非常有趣,他们都不知道规则,所以反而没有察觉对方的真实身份。”

  “可乌鸦怎么不干脆干掉狱长呢?”

  侯风赞赏地看了曾通一眼:“干掉,当然省事。可不要忘了,乌鸦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他需要一个人站在最前面顶着,一旦他的游戏失败了,有一个人可以来接受那些发现事实真相的原来的囚犯们的疯狂报复。狱长的出现一定让他大大的惊喜,他觉得他可以利用。我推测,本来假冒的狱长是他的一个手下,而后来新的这个狱长的到来,这个手下当然就不用站在这么危险的位置了。不过,这个人知道得太多,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曾通想了一下,点点头:“对,我来的时候,见过一个狱长。可后来我再也没看见过他。”

  “这就是了!他要么被乌鸦做掉灭口,要么是被狱长干掉了——乌鸦是不仅绝对不会反对反而乐于见到的。我说过的,这个游戏非常危险,所以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在这个杀人游戏里不断的有人被杀,不断的有人失踪,可是,你什么时候见到失踪的是那些看守了?不会!失踪的只能是犯人,那些乌鸦的下手对象。等他们都死光光之后,乌鸦才会对自己这边不够信任的人下手,在之前,也一并用老舜的鬼话来哄骗着。马宣,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假冒的看守和囚犯不能出去,因为他们互相监视着,那些到外面采纳补给的也一样。狱长的到来并没有在本质上改变这一切,虽然他高高在上,自以为能控制一切,可是他一个身边的人都没有,所以他才会和你这种鸟事不懂的菜鸟打得火热。”

  “可是,那沙沙的声音呢?”

  “那是乌鸦弄出来的!我操,不然就是乌鸦让手下比方说马宣弄出来的。你自己也知道,当时我叫你自己爬在地上,也是一模一样的声音。”

  “还有影子?”

  “什么鸡巴影子?你自己疯了你知道么?刚才我不救你,你知道你会一直那样疯多久么?同样,狱长产生了幻觉也非常正常。你不知道精神疾病里有一种叫群体幻觉么?在同一环境下很多人做同一个梦!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差,所以第一次我将你扔在黑暗的甬道里时你最早开始产生幻觉,由于你绘声绘色的描述给了狱长心理暗示,他并不见得比你好多少。虽然他肯定心理承受能力比你高出老大一截,可是他面对的人是我!不要忘记了,我就守在外面,随时准备取他的性命。他和我都心里清楚,咱们一直这样耗下去,死的肯定是他而不是我,不管脑力还是体力,我都比他强!在这样的压力下,加上乌鸦时不时的刻意安排,让他也产生了幻觉。”

  “幻觉?”曾通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自己也许产生了幻觉,但冷静一如狱长也产生了幻觉并还和自己一样,他觉得那根本就不可能。

  “幻觉!”侯风用结论的语气。他看得出,狱长在曾通的心里有着偶像般的崇高地位,他很乐意地看着在自己一锤一锤地敲打下这个偶像正在逐渐支离破碎,逐渐崩溃。

  “可你又怎么进来的?”

  “我?”侯风嘿嘿一笑,“我看见外面挂了五六只人干,就知道是狱长干的好事。我当然就不请而入了。”

  “你是自己进来的?直接进来的?”

  “有什么不对吗?当然,在有鬼当道的前提下,这样有点不合逻辑。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鬼?你怎么知道你自己是不是鬼?我操,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死了?你是不是被枪毙掉才到这里来的而不是被看守押送?”

  曾通拼命地思索着,他觉得侯风的推论不对,可他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树?侯风解释的缺乏维生素似乎很有道理……失踪的犯人?老舜?伍世员?马宣也看到了!伍世员!

  一张脸闪过曾通的脑海,他抬起头叫道:“伍世员!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就是伍世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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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侯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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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灯跳动了一下,渐渐黯淡了下来,侯风骂了句娘。

  乌鸦回过身来:“怎么?”

  “快没油了,还有多远?”

  “还……没走到一半。”乌鸦无法压抑自己心里对侯风的畏惧,他忐忑不安地说出这句话,就捂着手观察着侯风的表情。但是他很快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侯风正瞪着他。

  “瞅个鸡巴,那还不快走!”侯风顺势用手里的枪敲了乌鸦的头一下,乌鸦一个琅跄,已经止血的手似乎又开始痛起来。

  油灯越来越暗,侯风焦躁地看着油灯,里面的油已经见了底,火苗已经是纯粹在燃烧灯心,随时都可能熄灭。侯风将油灯朝前面扔了出去,一把抓住前面的乌鸦。

  “叮、叮、叮、叮……”油灯滚动几下,应声而灭。

  众人眼前一黑,乌鸦停住脚步,后面的马宣跌撞在侯风的背上。就在此时,曾通忽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侯风吼道。

  “没、没怎么。”

  “继续走!”侯风的喉咙里嘶哑出这样一句命令。

  进入地洞之后,曾通就被不安的气氛笼罩着。这条黑洞比他走过的任何一条甬道更加阴森黑暗,更加适合邪恶的居住。很快曾通就发现,并不是他一个人这样想,因为所有人不说话,都不发出任何声音来,除了偶尔侯风时不时的小声叱喝盘问前面带路的乌鸦。整个地洞里荡漾着五人的脚步声,呼吸声,和衣服不时磨在狭窄的洞壁上的声音。这不仅没有打破原有的寂静与阴森,反而更增添了一种让人心跳的紧张气氛。

  最让曾通心有余悸的是,狱长最后问的一句话。

  “如果我提议大家现在就着这里出去,有人反对吗?”

  和狱长相处半年以来,曾通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逐渐学习到了狱长的思考和行事方式。也许只是一点皮毛,但也足够让他知道许多寻常不可能注意到的细节。

  狱长的这句话是个圈套,曾通想道,看似漫不经心近似玩笑的一句设问句,提议大家现在出去。他准确地掌握了所有人的心理,即没有人会真的反对。发生的事实也证明,没有人在面对这句话是吭声。也就是说,所有人都在心里投了赞成票。

  而狱长曾经告诉过自己,鹘山监狱没有人能出去,一旦当人们心中存在逃出去的时候,黑暗的甬道深处蛰伏的邪恶就会出现,没有人能够在面对其时仍能侥幸。

  那句话,是在招灵?或者,是引出黑暗中的邪恶出现的诅咒!

  曾通打了个寒战。他走得并不快,他一直与前面的马宣保持了两米的距离。与马宣相比,后面的狱长其实更加让他心里安稳些。所以他宁愿听着狱长平稳的呼吸,也不愿意贴着马宣的背。

  走过岔路的时候,前面的乌鸦和侯风停了一下,讨论了两句,曾通对此毫不关心。但是很快他就注意到,前面侯风手里的油灯似乎越来越黯淡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在这个阴森的地洞,五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唯一的一盏越来越黯淡的油灯,狱长的诅咒。

  为什么,狱长要这样做呢?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前面忽然一暗,被那盏油灯逼退、一直围绕在众人周围的黑暗如同伺机而动的猛兽一跃而出,瞬间将众人吞噬。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的曾通发出一声惊叫。

  一只手迅速有力地抓住自己的脖子,是狱长。因为狱长的左手抓住他的脖子,右手在他的背后写字。

  他写道:「别慌,曾通,是我。」

  曾通费劲地辩识出这六个字,前面的侯风喝道:“怎么了?”

  “没、没怎么!”

  “继续走!”

  狱长仍然在他背上写字:「别出声。」

  曾通点了点头,他的这个动作被扶着他的脖子的狱长很快感知道:「你相信我吗?」

  曾通再次点点头,狱长又写道:「别想着出去,你不可能出去的。但是你如果你想获救的话,想办法去西洞。」

  这一段话太长了,狱长写得很快,曾通非常困难地辨认着。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这样和人对话的经历,这时候曾通才发现,不用视觉而用触觉来感知一个个的字是多么的困难。而且,狱长在他背上的书写和他在纸上的笔记同样的潦草。他慢慢地点点头,试着理解这句话。狱长很快解释道:「我这里有一张到西洞的地图,别理会其他的岔路,也别理会通往那里的路上是否还有油灯,也别理会路上会有什么怪事,按照地图走。」

  曾通想张嘴询问,但狱长发现了他的这个极端不明智的企图,飞快地用手捂住他的嘴,继续用手在他背上写道:「别告诉任何人,记住,不管是谁,就算是任何救你的命的人都不行,否则你们会一起死。这是获救的唯一机会。」

  曾通点点头,狱长忽然写道:「告诉他们,我在你背上写到侯风想杀我。另外,很荣幸认识你,曾通。」

  在那一瞬间,曾通几乎可以从背上的触觉感受到狱长在微笑。狱长的手离开他的脸,摸索出一张纸塞进他怀里,和那本笔记塞在一起,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然后绕到前面来,拿住他的手握了握。

  这算是道别吗?曾通不详地想道。他想抓住狱长的手如法炮制地写上几个让他想不明白的问题,但是他抓了个空。

  这时候,前面的乌鸦道:“我们到了。”

  曾通飞快地转身,极力伸长手臂想抓住狱长,却只能收获满把虚无的黑暗。他拼命地睁大眼睛,张开耳朵,希望捕捉哪怕一丝狱长的影子。在一切都徒劳无共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大叫:“狱长——”

  “什么?”已经跨出地洞,头因为不慎而被地洞顶擦得痛得厉害的侯风喝道。

  “是狱长!狱长……”

  “狱长怎么了?”

  “狱长不见了!”

  该死!侯风狠狠地想道。狱长一定是回去找那帮白痴看守们帮忙去了,随便一个劫持狱长企图越狱的借口,也可以让他侯风头痛半天。

  这是条没有油灯,或者油灯里没有灯油灯心也没有点燃的甬道,可是就在前面不远就能看见光明透过甬道口传了进来,沿着甬道壁反射到众人的眼睛里。侯风看着那甬道口,脑袋里飞快地运转着。狱长这时候离开意味着什么呢?他难道已经能够解答所有的问题,所以这时候与自己分开,好准备和自己的那次生死约会?这倒颇为歹毒,因为自己身边还跟着这么一大帮碍手碍脚的家伙,还有那些已经接近谜底的事情缠绕着自己。而狱长现在则可以蛰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出,自己稍有疏忽,就有可能受到致命一击。想到这里,侯风对已经钻出地洞的曾通喝道:“别告诉我他什么都没说!你们在后面落下这么远,鬼鬼祟祟干了些什么。”

  “他在我背后写字。”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曾通吞了下口水,这个事情让他大惑不解,“你,想杀他。”

  侯风哈哈一笑,看来自己所料不错,狱长准备和自己开战了。乌鸦道:“我们要回去找他吗?”

  侯风笑笑道:“不必多事,一伙囚犯回去找带了一帮看守的狱长那叫他妈的自投罗网。他还想找咱们呢。还有呢?说详细点。”后面却是对曾通说的。

  曾通将刚才狱长的举动描述一遍,只是小心地将狱长说话的内容避开。一直沉默不语的马宣忽然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他左手扶着你的脖子右手在你背上写字!你确定吗?”

  “怎么了?”曾通心里也泛起一丝不安。

  马宣叫道:“他……他是左撇子!”

  一股凉意从曾通的头顶一贯而入,直抵脚底。是啊,曾通也记得很清楚,狱长是个惯用左手的人!那么,刚才……难道不是狱长?难道……那是谁?

  马宣叫了出来:“那是鬼!那不是人!那是鬼……”

  侯风却对此毫不惊讶,他笑吟吟地看着曾通、乌鸦和马宣,直到马宣的叫声超过了他的容忍底线:“别鸡巴吼了,吼了也没你的好处。很荣幸地,我认识你们的狱长,在进鹘山监狱之前。”

  马宣还在叫嚷:“那是鬼!有鬼!我看见了的,我亲眼见了的,就在门外……”

  “住嘴!”侯风喝道。但是只是让马宣停顿了一秒钟,他眼睛里滚动的惊惶让他继续吼叫道:“你给我走开,你这个欺世盗名的孬种别以为我怕你。”他对侯风叫道,又转向乌鸦:“大哥,真的有鬼啊——你们,你们真的不知道?相信我,我看见过,吴仲达就是鬼!刚才我在厨房又看见了!真的,我刚才在厨房就看见一个!鬼!鬼就跟在我们身后……”

  大哥?曾通奇怪地看向乌鸦,发现乌鸦的脸上在不住的颤抖,仿佛大势已去的样子。

  “别他妈放屁了!”侯风终于按耐不住了,在马宣面前的表演所产生的马宣对自己轻蔑的副作用让他觉得这出戏该完了。他招牌似的一把抓住正在乱叫的马宣的咽喉,将他提离地面,一如当初对待曾通一样,转头用非常温和亲切的声音说:“我认识你们的狱长,他左右手都惯用的。他在你们面前只用左手只是想留下一个误导你们的伏笔,就象我情愿让这个小子毒打一样。可惜的是他不是我,这个预留的伏笔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而我,”他举起马宣的手晃了晃,“却可以充分享受这一刻。”马宣口吐白沫,发出“呀、呀”的嘶哑惨叫,双脚不停地在空中蹬腾着,双手拼命想搬开侯风铁窟般卡在他脖子上的手。

  “顺便说一句,他不是狱长,他是个冒牌货。”侯风继续道。

  “什么?”曾通惊道。

  “白痴,一个不抽烟的人,背那么多烟到监狱来干什么?没有哪个不抽烟的正牌狱长会这样干,他可不必讨好谁。现在,乌鸦,嘿嘿,或者我应该说,是乌老大?你的同伙在神智不清的时候不经意地出卖了你,你该用什么样的故事来满足我小小的好奇心呢?”

  乌鸦慢慢往后退却,直到自己的脊背抵到甬道坚实阴冷的洞壁。他脸上的颜色一片死灰,映着洞口光亮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侯风的对手,就算现在拔腿就跑,到甬道口的那一段距离也不可能将他从侯风扔下马宣拔出枪对着自己射来的子弹拯救出来。

  侯风笑道:“为什么呢?一个囚犯却可以知道看守们秘密地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挖掘?一个囚犯可以让一个看守尊称为大哥?曾通,这是为什么?”他转头看向曾通。

  曾通脑袋里一片乱麻:“不,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你叫曾通?你通个屁。你怎么不叫曾桶?饭桶的桶!”侯风轻蔑地将马宣扔向洞壁,马宣砰地撞在洞壁上又跌落在地。“我来告诉你,”侯风道,“要么,这个囚犯不是囚犯,要么这个看守不是看守。考虑到老大这个称呼不大可能出自一个正经的看守,我们有充分理由认为,他,”他一脚踢在马宣的肚子上,“不是看守,而是个囚犯。他是这个乌鸦的手下。是不是这样,乌大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乌鸦小声地做着最后的抵抗。

  “我在说什么?五年前!我在说五年前究竟是怎么回事!”侯风道,“你曾经给曾通说过一小段关于五年前的事情,你在不经意的时候说了部分的实话,想必你现在已经后悔得很了?你说是百羽抛弃了你,策划的暴动?这真他妈的是可笑的掩饰。”他看向曾通,“他们成功了,暴动。他们杀掉了所有的看守,然后自己的人穿上看守的衣服,你这位,就是我们的狱长,”他一指乌鸦,“至于百羽,恰恰相反,是他们抛弃了百羽,将百羽一行排除在圈子外面。”

  乌鸦嘶声道:“如果是这样,我们还穿什么看守的衣服,一股脑跑了就是。”

  侯风道:“不错,这样的理由应付想曾通这样大脑皮层神经元严重缺乏的家伙非常有效,但是你忘记了老子是什么人。我是谁?一个惯犯,一个职业卖家,一个和你用同样思维方式思维问题的人。你们为什么要装扮看守而不跑路?在理论上有他妈一万个理由,也许你们有扮装癖,但更合理的是,大家都是命案在身,从监狱杀掉看守越狱暴动而出之后,你们这些人要是再次失手就会直接枪毙,所以到那时候,每个失手的人会在第一时间供出这里的事情期待宽大处理。而你们这些惯犯,出去之后能靠什么讨生活?你们有多少人会走上正途而放弃你们热中的犯罪事业?你们又有谁才能保证自己绝对不失手?所以了,为了大家的安全,在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放心的解决方法之前,没有人可以离开,否则他们每一个人都会被身边的同伴第一时间干掉。乌鸦,你想到解决办法没有?”

  乌鸦瞠目不答,侯风继续道:“你有的!我来帮你回答,你从老犯人那里听来了老舜的故事,你开始觉得这一切都能为你所用。不错,甬道深处的邪恶,任何人都不能逃脱,邪恶的代言人老舜,杀人的游戏,地上爬行的没有眼睛的人,多么有趣的故事!配合鹘山监狱阴森的环境,真他妈是一出恐怖大戏。统统都是扯淡,统统都是放他娘的屁!很可惜,乌鸦,你实在没有编造故事的天分,那个没有眼睛的人我曾经在一本很有名的武侠小说里看到过,也不知道你给人家版权费没有?任何人都不能逃脱,因为任何逃脱的人都不能确信自己不被自己往日越狱的同伴出卖,至于老舜,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从来没有存在过,我甚至相信连你说的什么袁痴都不曾存在,这都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言,为了你最后的目的,那个杀人游戏!这就是为什么鹘山监狱的囚犯会莫名其妙的失踪,他们都被你一个个杀掉了,到最后你杀完所有的人,就可以和五六个心腹一起出去!这就是你想出的解决方法!”

  “可是……”曾通插话道,“他,马宣,一直和另一个看守出去采购补给,我来的时候就是被他们押送进来的,他们完全都可以逃走。”

  “是么?那么那个另一个看守肯定不是他们的人,他大概是个老囚犯,让他和马宣在一起,可以互相监督。巧妙的力量平衡,最后大家都不敢动。”

  乌鸦道:“不是。吴仲达不是囚犯,他是个看守。这样也只有他才可以带着人去采购补给。”

  躺在地上的马宣渐渐苏醒,他张合着嘴发出“哑哑”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你说什么?”曾通蹲下身子。

  “吴仲达……”

  “什么?”

  “吴仲达……不是人……”

  “什么?不是人?”

  “我……暴动的时候……我追着他……一直追到监狱外面……我亲眼……看见他被莽扑吞下了……”

  曾通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侯风,侯风正皱眉看向马宣。

  马宣继续道:“刚才……我真的看见了……是鬼……是……”

  曾通道:“是谁?”

  “是伍世员……他拿着灯,从门外……经过……笑着看……看着我……”

  伍世员!

  终于,第一次,有另一个人承认有伍世员这个人的存在!但是和第一次听到乌鸦承认老舜的存在不同的是,在这一次这一瞬间,曾通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按照侯风的说法,老舜是乌鸦编造出来的,可是在侯风否定掉狱长推论的一切之后,伍世员,他们承认有这个人了!可是,马宣却说伍世员是鬼!

  他死了?

  “伍世员?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侯风皱眉问曾通道。曾通无语地点点头。

  “毫无疑问,他是个囚犯!而且他不是这个乌鸦的人!”侯风道,“他死在了他们的手里!死在了那个杀人游戏里。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承认有这个人存在!乌鸦,你什么时候动手的?你不回答?还是你压根儿忘记了这个毫不重要的小人物?”

  乌鸦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侯风嘿嘿一笑:“杀人游戏,也真亏你想得出来。这倒是很符合老子的口味。现在让我们来试试看,” 侯风和蔼可亲地转过头对乌鸦道:“怎样?你认为,我和狱长,谁的枪法更好?”乌鸦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于是侯风道:“那就让咱们开始吧。马宣,你相信你大哥的话是不是?老舜?”侯风狠很地一脚踢在马宣的肋部,伴随着马宣肋骨的破碎和他的惨叫,马宣飞出了三四米之远。他痛册心扉的惨叫声响起,贯穿众人的鼓膜,弥漫在整个甬道。

  “啊——”

  但是侯风并没有而因此减少对马宣的攻击,曾通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体会到了侯风的力量,每一次他的出手,都快得能带来一阵拂面而过的阴风。另外,他从来不连续打击,而是小心地控制着动作的节奏,让马宣的神经能够及时将所有的疼痛穿到他的大脑里。于是,马宣的惨叫和骨头碎裂的声音交替着起伏在曾通的耳边。

  曾通终于忍不住了,他小声道:“侯风,小声点,这样会把看守引来的。”虽然话是这么说,更多的,是他不愿意马宣这样受苦,情愿侯风给他来个痛快。

  “小声?为什么要小声?我不会那样安静的杀死一个人。我会杀得惊天动地,杀得鬼哭狼嚎,杀得全世界都知道,杀得他地下的祖宗十八代都为之胆寒。当最后时刻来临,他走完我为他布置的痛苦之路而看见地狱大门的时候,他会对我由衷地赞美并怀着感恩的心情舒心地微笑。曾通,不要充滥好人,滥好人的特征是忘掉别人做过的事情。他犯了个大错,他毒打我的时候,真的相信了我在他面前软弱无力的表演。人犯了错,就该付出代价。他没有毒打你,那是因为有你的狱长的存在。象他这样的人,这辈子不知道干过多少那样的事情,也不知道将来还会干多少,所以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在此中断他罪恶的一生,让他了解人生的意义。让他明白,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是老天爷不开眼,是个极端的错误。”

  侯风一遍滔滔不绝长篇大论,一遍继续干着他的工作。乌鸦悄悄地向曾通移过来:“曾通,别让他快把他杀了,他杀完了,下一个不是你就是我。”

  曾通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倒完全不同意乌鸦的这种判断。和狱长以及侯风相处的时间长了,耳熏目染之下他也学到了一点他们看问题的方法。很明显,乌鸦是想拖延时间让马宣的大喊大叫把看守们引过来。但是侯风很快停止了对马宣地打击,他伏下身去,摸了摸马宣的脖子,然后大摇其头:“我将他全身主要关节全部弄碎了,好让他从此不再迷恋体育活动而转向哲学的学习,他居然就这样辜负了老子一片栽培他的苦心,真让人失望,”他回头,看向乌鸦和曾通,“热身准备结束了,谁是下一个?”

  乌鸦和曾通同时后退一步,但是他们又同时停住了。逃跑是不可能的,因为侯风已经把那把狱长的佩枪掏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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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侯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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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一把制式步枪。侯风连忙划开他能划得到的所有袋子,吩咐乌鸦将里面的东西都掏出来。答案出来了,在西面,是差不多一百多袋面粉,剩下的绝大部分麻袋是沙土,而东面的角落里有整整十只袋子,里面的沙土里埋着二十把步枪和一把手枪。另外有十只袋子里,沙土下是黄澄澄的子弹。

  就在刚才无意间偷到狱长的手枪而洋洋得意的侯风,看到这样的情况也不由有点发愣。怎么办?自己绝对没法同时用二十把枪。可如果这些枪落在别人的手里,那他侯某人的处境就大大不算妥当了。他和乌鸦面面相觑,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些枪。同时,两人的脑海里都在飞快的盘算着。

  侯风从乌鸦的表情看出了乌鸦对枪的出现感到的诧异不是装出来的,这和他看到面粉口袋里的沙土的时候硬装出来的惊讶根本就是两回事。那么,是谁将这些枪藏在这里的?拿这些枪怎么办呢?枪都藏在这里,也难怪鹘山监狱里从来没有见过有人配枪,除了狱长。

  想到狱长,侯风忽然笑了。他再仔细的看着那些枪。枪身乌黑,但是长时间沙土的覆盖使得其本来乌黑的表面暗淡了不少,仿佛是被去了势,失去了武器与生俱来的杀气。看着看着,侯风脸上的笑容更加爽朗了。这个姓陈的!还真他妈有一套。毫无疑问,这样的事情只能是他干的。侯风问乌鸦道:“狱长是不是下令不许人拥有枪械?”

  “好象有这么回事,他上任之后就没有看守持枪了。”

  “为什么呢?”

  “不太清楚,不过有传言说他到来之后就要求所有的枪械都由他保管。”

  “那些看守们也心甘情愿?”

  “其实也没有什么,看守门不配枪出来犯人们也不敢怎样。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枪到底在哪里。何况狱长自己是配枪的,所以就算有人想冒险也不敢轻举妄动。”

  侯风一笑:“听起来,你跟看守们可熟得不得了啊。”

  乌鸦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掩饰道:“不不,是有些交情而已……”

  “不错,有些将他们没有枪都告诉你的交情,看来交情不浅。可是为什么他们打你打得那样狠呢?做给谁看?我么?”

  乌鸦的汗珠出现在他的额头,他说不出话来。侯风却嘿嘿一笑,仿佛根本没事一样:“嗯,狱长怎么会把枪藏在这个地方?他是什么意思?啊?装什么老实?你他妈说话啊?别他妈再装了,乌鸦,你的演技让我很恶心。老子知道你跟看守是一伙的,现在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把枪藏起来?你最好回答我的话,不要忘记了!”他拍了一拍腰间。

  乌鸦瞄了一眼地上的枪,侯风笑吟吟地看着他。终于,乌鸦估算完距离,认为自己绝对没有把握在侯风掏出枪之前跳过去拿上枪在上好子弹干掉对方,于是开口道:“是……本来枪就放在这里。可是忽然有一天,枪全部不见了,大家怎么找也找不到。后来大家都是以为狱长把它们拿进自己的房间了。却想不到,想不到被狱长藏在了这里。”

  侯风笑道:“这些事情必须一晚上干完,工作量够大,他的勤奋真让人佩服啊,呵呵呵呵。不过,真是奇怪了,为什么要把这些袋子排成一面墙的摸样?空地方还有那么多为什么——哼!后面是什么?”

  “不……知道。”

  侯风用力一拉,一片麻袋垮了下来,露出一个黑糊糊的洞口。

  “这个算什么玩意儿?”侯风注视着乌鸦,乌鸦颤抖着嘴唇,答不出话来。两人之间,一股杀气弥散开来。到底杀不杀乌鸦?这条洞自己也可以钻进去探察?乌鸦还有价值活着吗?在良久的沉默中,侯风颇有点拿不定主意。乌鸦的目光呆滞,充满了惶恐和绝望,脸上布满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滴在地上,想必是知道自己命不长久吧?

  “啊——”

  就在这时候,外面厨房的马宣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侯风霍然转身,迈出了门。马宣撕着嗓子道:“是你……快叫狱长——”

  “什么狱长?谁是狱长?这里根本就没有狱长。”

  “什么?”

  “那个狱长是假冒的。”

  乌鸦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飞快的抄起地上那把手枪。多年的经验让他从枪的重量知道,弹匣竟然是满的。他没有犹豫,对着侯风的后脑勺扣下了扳机。

  “砰——”

  乌鸦双手的鲜血从他裂开的右手飞溅而出,染红了他的半个身体。他号叫着滚在地上。

  “你的智商真让我失望,”侯风头也不回地说,“那些枪所有的枪管和枪身的连接部分都被人不轻不重的砸过。砸的人非常小心,乍看上去并没有破坏什么,可是这些刚好堵住了子弹的枪如果开火的话,唯一的结果就是炸膛并顺便将拿枪人的手炸掉。本来我是想干掉你了事,但是看起来你非常英勇的验证了狱长和我对枪械的熟悉程度,也省掉了我的麻烦。可别恨我,那都是狱长干的,我可最怕别人恨我了。别人一恨我,我就只有干掉他。现在,”他不再理会在地上滚来滚去嚎叫的乌鸦,转头对抱着头惨白着脸坐在地上的马宣道:“你他妈又在鬼吼些什么?怎么每个人离我近了都要乱吼乱叫?老子的面相不够善良么?你他妈到底看见了什么?”

  “鬼!有鬼——”

  “你说什么?”

  “鬼!鬼来了,它们来了!”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侯风盯着门,将手放在了腰间。

  “是我。”狱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看起来,他似乎知道自己在里面,侯风想道。

  和侯风一样,狱长一脚踢开门,和曾通前后而入。狱长一边看着侯风手指间翻滚的手枪,一边道:“哦呵!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一个一身是血半死不活的人,一个被阎王遣送回来面无人色的人,还有一个洋洋得意的家伙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狱长——狱长,救命——”马宣看见狱长的到来,忽然象看见救星一样大声嚷叫起来。

  “鬼叫什么?”侯风顺势踢了他一脚,冷笑着举起枪,闭上一只眼睛瞄准狱长:“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狱长道。

  “一切都结束了。”

  “你都知道了?”

  “是。”

  “夸!”的一声,侯风打开了保险。

  狱长毫不在意地走到一张桌子旁,将桌子推到门边,刚好堵住了被踢坏了的门。桌子的另一端抵着厚实的甬壁,除非将门敲碎,否则外面的人根本无法进入。

  “那么,现在我想我们还有些须时间,我洗耳恭听。”

  “开玩笑,”侯风笑着摆摆手,将枪塞回腰间,“我还没完全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我们先来听听他们的故事。”他一指地上的马宣和乌鸦。

  “谁先来?”狱长道。

  乌鸦停止了呻吟,和马宣对望一眼。

  “乌鸦,别他妈挺尸了,”侯风喝道,“你的伤不过是破了点皮,又不是伤筋动骨,老趴在地上想证明你的恋地情节?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别再耍花样,嗯?”

  狱长道:“现在让我们回到事情最初,回到那个焦点人物身上。”他看向侯风,侯风点点头:“老舜。别再笼统地说什么这个可怕那个恐怖,说具体的。”

  侯风一边听着乌鸦的叙述,一边冷冷地上下打量狱长。狱长今天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的怪异,白净的脸上泛着红光,仿佛是三天三夜未曾睡觉一样兴奋地急促地呼吸着。他的衣领也和他侯某人一样脏,这可是非常非常特别的事情。是什么原因让狱长这样一向对自己仪表非常重视的人也忘记了换干净衬衣了?他和曾通今天到底看见了什么?侯风斜眼朝曾通望去,这是一个正常的人的表情,侯风想道。曾通的脸上或多或少的和马宣有点相似,但他的眼睛里却透露出好奇和探索,他正紧紧地盯着乌鸦。

  乌鸦道:“五年前我们来的时候,我从号子里的其他兄弟那里听到一个秘密,一个关于老舜的秘密。最初,大家都没有在意,但是接下来,大家开始发现这里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似乎每个人都不愿意谈论这个事情,或者说每个人都在逃避。我们不知道他们在逃避什么。后来有一天,我被分配到照顾那些快要死了的病人。那个病人是个傻子,不,是大家都以为他是傻子,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是我们叫他袁痴。平时,他要不就是胡言乱语,要不就是一天一天的一声不啃,但是在他临死的前一天,他忽然清醒了……”

  “……知道,咳咳,知道老舜么你?”袁痴躺在床上,他的每一声呼吸都带着类似金属碰撞的尖锐声音。乌鸦知道,他命不久矣。

  “听人说过。”

  “哦……我敢打赌,没人,没人愿意跟你说老舜究竟是什么?”

  “是啊。”乌鸦惊讶这个袁痴似乎神志正常了,他将脸盆放下,走到袁痴的床边。袁痴的脸上布满污垢,成年累月没有洗脸的结果,乌鸦想道。

  “想……知道么?我,我可以告诉你,”袁痴挣扎着举起右手,“反正,反正我已经活不了几天了。在鹘山监狱,我这样剩下最后几天的人,咳咳,都会被放到外面去……外面的戈壁上去等死。”

  “谁是老舜?”乌鸦问道。

  “我不知道。”袁痴用调侃般的眼神望着乌鸦,满脸满眼的嘲弄。

  “你真是疯了。”乌鸦不耐烦地将袁痴的右手甩开。

  “不,你听我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老舜,是因为老舜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什么?”

  “老舜不是一个人,你来鹘山监狱多久了?”

  “刚来,就两月。”

  “你来的这些天里,有没有发现一些怪事?”

  “……”

  “你有,是吧?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从脚底传来,或者一些奇怪的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一晃而过?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些奇怪的,咳咳,和常识不符合的事情?”

  “你看见过什么?”乌鸦不愿意回答,他反问道。

  袁痴摇摇手:“老舜。老舜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咳咳,在鹘山监狱,也许从鹘山监狱开始的时候就有老舜,一直到鹘山监狱被地陷吞掉为止,都会有一个老舜,”他举起手,压住乌鸦的询问,“我也不知道老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知道现在的老舜是谁。操,反正不会是我。咳咳,但是,现在肯定会有一个老舜。一个老舜死了,另一个老舜接着。”

  乌鸦侧坐在床边:“你是说,老舜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并不是特别指向一个单独的人,而是一个类似职务一样的代号?比方说,象狱长这个称呼?”

  “对,咳咳,就是这个意思。我问你,你认真地回答我,你,你相信有鬼吗?”

  “……”乌鸦吞了口口水,这个问题如果要认真的话,他没法简单回答一句相信或者不相信。

  袁痴看出了他的迟疑:“你回答不了,对不对?你原本是不相信的,但是进来之后,发现有些事情,没有鬼就没法解释了是不是?”

  乌鸦迟疑着,最后狠狠地点了点头。

  “我告诉你,咳咳,我相信有鬼的,我亲眼见过。开始我以为是我的幻觉,我以为我是被关疯了,但是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你知道为什么吗?”

  乌鸦摇摇头,袁痴继续道:“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一个人是不是疯了他自己永远都不知道。但是我想我没有疯,因为,当我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我并没有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正常的,并且也认为自己是正常的,而是很焦虑地思考着,怀疑着自己是否正常。我猜想,一个疯子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疯子,而一个正常的人则会有这样的思考,你说是不是?”

  乌鸦听不大懂,他问道:“你说的老舜……”

  “对,老舜。”袁痴加重语气,“现在的老舜是谁?前任的老舜是谁?我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老舜是怎么来的?咳咳,我知道!”

  “怎么来的?”

  “在鹘山监狱,总会有些人失踪,他们莫名其妙地失踪,就那样,就不见了。你知道吗?你才来,还没注意到。反正,他们就那样失踪了,也不是逃了。”

  “死了?”

  “对,被,人,杀了。”袁痴挣扎着想坐起来,乌鸦连忙扶着他。

  “被谁杀了?”

  袁痴看着乌鸦:“可能是被任何人。任何看守,任何犯人。这是,咳咳,一个曾经想要杀死我,结果反而死在我手里的人在咽气儿前说的。古老相传,这个监狱,被一种恶鬼控制着。人们不知道它在哪里,却知道它要干什么。”

  “那恶鬼就是老舜?”

  “不是,老舜不是,老舜是代言人。”

  “代言人?”

  “对,有一个游戏,叫做找出老舜。这个游戏你玩过吧?”袁痴忽然笑了笑。乌鸦连连摇头,袁痴道:“你现在就在玩这个游戏了,哈,咳咳,不是吗?找出老舜,然后干什么?没有人知道,谁是老舜也没有人知道,但是大家都知道,老舜是邪恶的代言人,他告诉大家的那些事情,都会实现。”

  “什么事情?”

  “比如说,谁会死。”

  “你会死吗?”

  “没人告诉我我也知道我会。我也想过,会不会我是老舜?我可以预言自己死。但是,我却不能预言你会不会死,虽然说,人人都会死,但是我却不知道你会不会死在这个号子里。所以,我知道我不是。”

  “那么怎么找出老舜?”

  “找出你要怎样?”

  “……”

  “杀了他,对不对?咳咳,”袁痴道,“很正常的想法。我还可以告诉你一条线索,老舜是不可能被人杀死的。因为,咳咳,因为……”

  “保护他,那些鬼?”

  “对,”袁痴点点头,“所以,找出他,也没什么用处,最多问一问,自己会不会死。但是,如果能出去的话……不,没有人能再出去,当老舜出现之后,没有人再能出去!”

  “什么?”侯风皱眉问道,他对乌鸦在关键时候打住非常不满。

  乌鸦正用一只手压住另一只手止血:“没了,他忽然又不说话。我一问他,他就又胡说八道起来。我觉得那算是回光返照。”

  “后来呢?”狱长问。

  “后来他就不行了,第二天我和另一个弟兄去把他抬出去,还没走到一半就咽气了。”

  “这算什么?”侯风怒道,他和狱长对望一眼。狱长摇摇头:“这倒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囚犯一个接一个的失踪。可是,如果是被人杀死的话,总会有尸体留下来。”

  乌鸦道:“我揣摩他的话,最后想到,老舜就是一个杀人的游戏。杀死别人,也提防被别人杀死。最后那一个,就是老舜。这个监狱太大了,失踪的尸体总可以有不可能被发觉的地方藏起来。”

  狱长点点头道:“这也是一种模式。不过,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既然你相信这种鬼话,你为什么不逃出去?”他扭过头对马宣:“你相信老舜吗?你为什么不逃出去?如果你想出去,可是有大把大把的机会。”

  马宣看了乌鸦一眼,正待回答,门外遥遥传来看守们蜂拥而至的嘈杂声。侯风道:“我看他暂时不需要回答这个,先让他满足我对那间房里的地道的小小的好奇心。”不能让看守们看见这个乱七八糟的混乱场景,在一瞬间,侯风和狱长达成了公识。狱长点头道:“库房的地道是通向哪里?乌鸦?马宣?你们谁告诉我们,谁活下去的机会更大。”

  乌鸦和马宣再次对望一眼,乌鸦道:“是通向另一侧的一条甬道。”

  “有多远?”

  “不好说,不到一千米吧。”

  “你们想通过这个越狱出去?”

  “失败了,我们以为能另开一条通道,但是监狱里有太多的甬道不为人知道,结果一路挖到另一条非常罕至的甬道上去。”

  侯风道:“怎么不接着挖了?你们不是想越狱吗?”

  乌鸦道:“在甬道里挖,太不安全。”

  侯风了解地点点头,虽然这里离外面很远,但是如果在外侧的甬道开挖的话,很难保证不被别人发现。可是如果乌鸦的人掌握了所有在厨房工作的看守,这件事情就好办了。虽然远了很多,但是在鹘山监狱,什么都缺,惟独不缺的就是漫长难以打发的时间。

  狱长道:“开挖的时候,有不少怪事吧?”

  乌鸦无声地点点头,侯风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过来,失踪的囚犯就是从此而来。狱长接着忽然冷冷地笑道:“如果我提议大家现在就着这里出去,有人反对吗?”他锐利到接近凶残的目光扫过曾通。

  地道非常狭窄,仅仅能容下一个人半蹲着前行。五人排成一长串,乌鸦在前面带路。侯风跟着乌鸦,马宣在侯风后面,曾通在马宣后面,狱长断后。

  “这样的安排似乎不大对劲。”在安排顺序的时候,侯风忽然阴阴地反对。

  狱长道:“这里的事情还有很多还没解决。在解决完那些事情之前,我们的事情暂时放下。”

  “你凭什么相信我也这样认为?”侯风笑着拿出枪套在食指上摆弄几下,又从墙角取下一盏油灯,跟着乌鸦进入地道。他不愿意让狱长认为他害怕同时对付一前一后两个大有问题的囚犯和看守。另一方面,狱长安排自己在他在前面,无形中是承认了自己比他强。他乐于听见这样的承认。

  马宣也跟了进去,曾通看着狱长,狱长看出了他的不安,冲他一笑:“别担心,有我在后面。咱们走吧,我断后。”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就在狱长准备跨进黑暗的地道的时候,有看守猛烈地推动拍打着厨房的门。他们不知道,那扇门已经被封死了。在厨房里,一张厚重木桌的一端抵着门,一端抵着更加厚重的鹘山监狱特有的岩石墙壁。

  “谁?谁在里面?”“失火了!先去救火!是狱长的房间!”

  看守们慌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狱长的嘴角不为人知的向后掠了掠,跨进地道。

  虽然自己不愿意承认,但是从心底里,侯风还是愿意相信狱长的安排。尽管前面有乌鸦,后面有马宣,尽管除了自己手里的油灯所能照射到的几尺地之外地洞里一片漆黑,但是侯风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乌鸦根本手无缚鸡之力,而马宣虽然孔武有力,却仍然不是他侯风的对手。相比之下,其实乌鸦还要威胁得多。当然,马宣不会这么看,他侯风一连串在马宣面前的表演,已经让这个没事就毒打他的看守认定侯风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侯风静静地跟着前面的乌鸦,事实上,所有的五个人都在这一时刻选择了一声不啃,没有人愿意说话。压抑的气氛从众人的心中流出,渐渐扩散开来,逐渐充满了整个黑暗的地洞。走了一程,前面忽然出现一条岔路。

  侯风一把抓住乌鸦:“这算什么?”他指着岔路。

  “死路。”乌鸦回头道,他越过侯风的肩膀,看见跟上来的马宣,马宣后面的曾通也露了个头。“开地洞的弟兄选错了方向,结果开挖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发现,只好在这里重新挖过。我们没有指南针。”他继续解释道。

  侯风点点头,放开乌鸦,众人继续前行。逐渐的,侯风开始焦躁起来。体格魁梧的他半蹲着在黑暗的地洞里前行要比其余的四人辛苦得多。侯风虽然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但是现在在这里,能做的事情却非常之少。他的思维运转起来,究竟什么时候解决和狱长之间的问题呢?狱长说的解决完这里的一切之后的安排很有道理,但是侯风不喜欢被别人安排时间,毕竟,从来都是他安排别人的。何况他们还是不死不休的对手。

  现在动手吗?那不可能,中间隔着马宣和曾通,狱长随时都有可能让这两个家伙做肉盾,然后返身回到厨房里打开门让看守们冲进来。侯风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焦虑,在这个人站不直腰的地洞里,他的行动速度其实是不如狱长的。他开始有点后悔让自己走在前面而狱长断后。

  另一方面,现在暂时和狱长是同盟关系,因为有第三股势力这个共同的敌人。可是,这个敌人什么时候消失?或者说,他侯风要在什么时候戳穿整个阴谋的同时最有杀掉狱长的把握?即便是侯风,也颇拿不定主意。现在的关键问题有几个,可是这些似乎不是马上就能得出答案的。

  侯风忽然想到,有没有可能狱长已经知道了答案,现在要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为干掉他侯某人而演的一出戏?毕竟,狱长比自己早来这里半年,既然自己第一次看见乌鸦也知道乌鸦满嘴放屁,没道理狱长不知道。

  但侯风很快否定掉这个假设,因为他相信,他比狱长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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