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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孤独 精神煎熬--农民工的妻子们
每年的年底和年初,伴随着“讨薪”和“民工潮”这两个媒体上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农民工这一群体都会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不可否认,近两年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都做了大量的工作,农民工的生存环境有了巨大的改善。但是,当我们把目光投向农民工的妻子——这一从未被关注的群体时,我们发现“三农”问题带给中国的影响有很多我们还未了解,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2005年春节过后,本报记者驱车1000多公里,走访了陕西商洛、安康等地的数十个乡村的农民工家庭。这些家庭中的男主人在几天前就已经动身去外地寻找一份活计,家就留给了他们的妻子。
那些常年在外打工的男人走后,妻子要承担家里的一切,小到日常起居,大到抚育孩子、照顾年迈的老人、耕种田地。这些体力上的事,对农民工的妻子来说或许并不是最苦的,最苦的莫过于男人不在家,生活中的孤独、精神上的煎熬。夫妻常年两地分居,那种牵挂、那种思念是很多人无法体会的。而农民工所面临的经济困窘,更分毫不差地传递给了她们。
丈夫身亡 无钱下葬
眼看就要过年了,叶仕祥还是来到甘肃嘉峪关一家私人开的小煤窑打工。家里病重的妻子在等他挣钱回来买药,上高中的儿子学费还没有着落。而今年春节,叶仕祥没有和家人一起团圆,离过年还有8天,叶仕祥死在了小煤窑。
大年三十这天,叶仕祥的妻子和儿子来到离他家不到百米的北坡上,给他的尸体上面又加了厚厚一层麦草,妻子哭喊着:“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撇下我们母子今后怎么活呀!如今家里连请人下葬的钱都拿不出来,我对不住你呀!”
46岁的残疾人叶仕祥是镇安县柴坪镇建国村人。7年前,妻子患了肝结石,为了给妻子做手术,家里借了3000多元,但病情仍不见好转,大夫说要再做手术,可三年过去了,因为家里拿不出钱来,手术至今还没做,反而欠下5000多元债务。16岁的女儿只好辍学在外打工,家里唯一的希望是让儿子念完高中,可父亲突然去世,春节过后儿子没去学校报名。
“再过两个月就过年了,我说什么也不让丈夫外出打工。”妻子骆忠凤流着泪说,丈夫是个老实人,腿又有残疾,“我这场病拖累了他,每天都要花3元钱买药止疼,临走时他说干两个月挣点钱买药,再加上孩子开学交学费,家里实在是没钱了,哪谈得上过年?”可这次丈夫一分工钱没拿到,小煤窑发生塌方事故,当工友们从废墟中将丈夫拖出来时,人已经奄奄一息。“我连夜赶往嘉峪关,按照山里人的风俗,将还有一口气的丈夫接回家,大夫一看病情,通知我们赶紧将病人转院,转院得交1万元押金,我好不容易从亲戚那里凑了2000元正准备送往县医院,丈夫已经死在乡卫生院了。”叶仕祥离开人世的时间是2005年2月1日,离过年还有8天。
叶仕祥的尸体被骆忠凤摆放在离家不远的北坡上,害怕山上的野兽,她用彩条布包住丈夫,上面再用玉米秆盖着。都一个月了,实在是拿不出下葬的钱。骆忠凤说,煤窑又不管。
女儿叶朝琴辍学后就外出打工,从没回过家,这次父亲出事,她大年三十才好不容易从票贩子那里买到一张高价火车票,谁知道不允许进站,原来是张假票。身上也没钱了,叶朝琴只好放弃回家的念头,她在电话里对弟弟说,等到姐姐挣够了路费就回家,劝家里再困难也要想办法将父亲的尸体下葬,说自己哪怕累死也要还上父亲下葬的钱。儿子叶朝益上高二,今年17岁,新学期开学,他没钱去报名,他说,母亲每天都要花3块多钱买药,不然就疼痛难忍,自己不可能再重返校园了,也不可能外出打工,母亲需要人照顾,“父亲死了,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妻子祈祷丈夫平安
建国村的山顶上有一座观音庙,面积不大,但香火旺盛,每月的初一到十五,方圆几里的乡亲们都会赶来烧香拜佛。65岁的苏冬梅老人算是这里的负责人,她说来这里烧香的人太多了,大部分是妇女,过去来求神的是早得贵子,或者是求个身体健康什么的。现在都是求观音菩萨保佑丈夫在外打工平安。在当地,百分之八十的农民都在小煤窑打工,因为煤窑里的收入要高些,但风险也很大,“我们这条洞子沟,每年都有男人死在小煤窑”。
自从丈夫在外打工,32岁的石立梅每个月都会选择时间来庙里烧香,从未间断过。她说,丈夫在外打工也不容易,都知道煤矿危险性大,经常发生事故,但不出去打工又没办法,那是家里的主要收入。石立梅家里两个孩子在上学,还要供养老人,“6·9”洪灾发生时,她家的房子被洪水冲倒,后来政府补贴了一部分,盖起了新房,但还是欠别人3万多元。“欠人家的钱总要还吧?”石立梅叹息道。大年初四,石立梅的丈夫又和村里几个年轻人去了青海,据说是在一家铅锌矿打工,如果收入好的话,一年下来,可以挣到1万多元。 (本报记者胡国庆 图/文 )
因为长期分居两地,得不到丈夫的照顾和关爱,薛晓丽患上了精神病。但面对记者镜头时她却笑了。
结婚四年在一起不到60天
结婚前,薛晓丽在深圳一家工厂打工,对一个山里女孩来说,她算是见识了外面的世界。回到家里,晓丽总是羡慕城里人的生活。1998年,23岁的薛晓丽成了家,第二年生了个女孩。从此,她再没外出打工。而丈夫仍然留在深圳。丈夫常年不在身边,只是每到过年才回来一次,晓丽性格内向,长期得不到丈夫的关怀,经常胡思乱想,精神有点失常,后来病情发展得更厉害,每次犯病就想打人、砸家具,丈夫这些年在外打工挣的钱全花在她的病上了。为了安慰妻子,丈夫在家里呆了两年没外出打工,这样薛晓丽的病情才有所好转。
3月2日,记者来到薛晓丽的娘家镇安县青铜关镇东坪村,见到了正在养病的薛晓丽。薛晓丽带着女儿单独住在一间老房子里,娘家人说晓丽上个月还犯了一次病,把母亲暴打了一顿,现在晓丽每天的药钱就要花10来元,家里的积蓄全花光了,晓丽的丈夫也只好春节过后又去深圳打工了。
28岁的牛玉翠说自己活的就像个寡妇,四年里就是给丈夫生了两个女儿,两次都是在丈夫过年回家期间怀的孕,生孩子的时候丈夫都不在身边,每想到这些牛玉翠心里就难受。牛玉翠说起这些的时候掩饰不住失落,她说他们夫妻俩只是每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在一起呆上几天,就这几天时间,还要到处给亲戚拜年,丈夫的朋友又多,三天两头在外面喝酒,回来倒头就睡,根本就没有......“我还年轻,也需要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你看人家城里人,每年还有探亲假,路费还给报销。而我们这些农民工的妻子,长期过不上夫妻生活,过年回家买火车票都困难。”牛玉翠算了一下,结婚四年了,和丈夫呆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60天。
3月1日傍晚,记者在陕南采访的路上,突然接到柴坪镇卫生院的电话,大夫说,有位农民工的妻子快要生了。当记者赶到时,产妇已经在半路生了,大夫笑着说:“你来晚了一步,好在产妇和孩子都平安。”据了解,当地卫生院每到下半年就是生育高峰,大多数农民工的妻子生孩子时丈夫都不在身边。镇上一位妇女干部对记者说,附近村里有位妇女经常到镇政府来,要求政府解除他们的婚姻,这位妇女说丈夫在外打工7年了,很少回家,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打工,平时也不给家里寄钱,两个孩子都在上高中,凭自己一个农家妇女没有能力供养。
还有一位刚结婚不久的女子,因为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她感到生活寂寞,跟一个四川小伙子跑了。可过了三年,她又回来了,说这个四川小伙子也是常年在外打工,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同样是精神上得不到满足。思前想后,她还是回到原来丈夫的身边。丈夫也深感对不住妻子,今年春节过后,带着妻子一起去了河南打工。
柞水县下梁镇明星村四组,为了这个家丈夫失去了双腿,有人劝李开英改嫁。可李开英说她不会离开丈夫吴春华,而且一人承担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
打工失去了双腿
柞水县下梁镇明星村四组的李开英,为了丈夫生活方便,把家从高处搬到了公路边,开了一个小卖部。丈夫出事那年她28岁。村里人原本都羡慕她找了个能干的男人,丈夫吴春华和她同岁,聪明能干,虽然也是外出打工的,但因为学过电工,有一门手艺,老板给他开的工钱比一般下苦力的农民工要高些。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她没过上几天。2001年6月10日,丈夫架电线杆时,不慎从电杆上摔下,倒下的电杆正好砸在双腿上,为了保住性命,只好将双腿截肢。从此,丈夫成了一名残疾人。“出事的时候,我们的小女儿出生才60天。”李开英说,“我一个女人家怎么承受得了这么大的打击?在我们山区,男人就是主要劳力,而现在他失去了劳动力,还需要别人来侍候,两个女儿都在上学,今后的日子想都不敢想。当然,我绝不会放弃他不管,他也是为了这个家,再苦再累我也要活下去。”
吴春华不愿意接受记者拍照,他说:“这个家破烂不堪,确实是伤我一个男人的自尊心,过去我什么农活都能干,在当地别人都羡慕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成了个残疾人,地里的庄稼也靠的是妻子。”李开英家里的一亩多地在河道旁,记者采访那天她正在地里锄草,手上结了厚厚一层老茧。记者和她谈及他们的夫妻生活时,李开英转过头说:“再没有过!”
几年前,陈德合患了严重的肺结核病,妻子是个聋哑人,比他小20岁,两个女儿都在上学。2月28日,在柴坪镇梅子村,村民坚持要求记者到陈德合家里采访,说他们家现在还是借别人的房子住。
陈德合确实只有一间住房,大人和孩子都挤在不到15平方米的屋里,除了两张木板床,再看不到有什么显眼的家具了。聋哑妻子陈任芝在后面的厨房给丈夫熬药,但怎么也闻不到中药味,旁边的大嫂说,按说每服中药只能熬两遍,可这个聋哑妻子为了省钱,每服都要熬六七遍。熬出的中药就像一锅清汤,聋哑妻子脸上没有笑容,她打着手势告诉旁边人,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去年在西安打工的300元到现在还没拿到,今年过年,只好把家里唯一值钱的老母猪卖了,才给两个孩子交了学费,剩下的一点钱给了丈夫,丈夫大年初二又到西安去打工了,因为这个时候去,路费便宜。可十几天了,人家都嫌他身体不好,重体力活干不了,身上的钱花光了,也没找到活干,从老乡那里借了路费,前几天回到家,这一回来就病倒了。
后记
记者在采访中强烈地感受到,如今农民面临的主要开支是孩子上学、供养老人、修建房屋。农村实行退耕还林政策后,出现了大量的富余劳力,在政府的鼓励下,外出务工的确解决了不少农民家庭的实际困难。在一些地方,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青壮年分赴全国各地,用他们辛勤的汗水换取微薄的工钱。
3月2日上午,当记者的采访车途经镇安县柴坪镇安平村时,几位怀里抱着孩子的妇女强行挡住采访车,要求记者捎个人到镇安火车站去,通知村里今天早上走的一批人赶快回来,刚才接到山西煤矿老乡打来的电话,说那里的小煤窑又出事了,现在正在停产整顿。
坐在车上的李红菊焦急地催车开快点,要不然就赶不上了。她结婚才几年,丈夫自从到煤矿干活后,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患上了乙肝,这次李红菊不让他去,他还是和村里人一起走了。记者问李红菊平时想念丈夫吗?“怎么能不想呢,我们商定好了,每到双月的十五号晚上8时整,通一次电话。我们山区通讯不方便,接电话要翻一座山,到外村去接,只要听到丈夫的声音我心里就踏实了。”记者说,患乙肝的人需要休息。李红菊说:“这是为了生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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