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还是寒风萧萧。朱怀镜一进办公室,立即觉得暖和了。原来是有了暖气。他照
样先是打扫卫生。在走廊碰到刘仲夏,他也只是点头笑了一下,不急于告诉他索画的事。
忙完洒扫,又去蹲厕所。却听见谁在同别人说暖气的事儿。说昨天一停电,向市长办公
室的空调当然也就停了,冷得向市长打了个喷嚏。向市长只是掏出手帕擦了一下鼻子,
一句话没说。却让谷秘书长看见了。谷秘书长立即叫来行政处处长韩长兴,骂得韩长兴
眼睛都睁不开。怎么搞的?维修个暖气管道要这么久?这么久原子弹都造出来了!韩长
兴挨了骂,从昨天下午起亲自督阵,干了一个通宵。今天真就供暖了。群众呼声再强烈,
抵不上市长一个喷嚏!说话的小便完就走了。朱怀镜就感叹中国人能把自己的可怜用几
句玩笑话就打发了。对着镜子收拾一下发型,回到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再去了刘仲夏
那里,说:“刘处长,我同李先生说好了。他说是我的朋友,就只好从命了。不过时间
上就要宽限些,他是个疲沓人。”
    “好好,谢谢你了。”刘仲夏微微笑了一下,表情平淡,全不像昨天那样子。朱怀
镜见刘仲夏不多说什么,就说声你忙吧,回到自己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前,心神不宁。
是不是刘仲夏看出他昨天是在扯谎了?要是这样,自己就难堪了。后来一想,刘仲夏一
定是昨天表现得太有兴趣了,事后觉得有失体面。今天就有意平淡一些,算是挽回昨天
的面子吧。想想刘仲夏平日也是这么阴阳不定,宋怀镜也就安心了。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香妹火急火燎打来电话,说四毛被人打了,叫他快到龙兴大酒
店去,她已等在那里了。
    电话里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朱怀镜吓了一跳。他飞快地赶了去,找了半天才
在酒店东侧的一间小屋子里找到他们。听得香妹在大吵大闹。朱怀镜进去一看,见四毛
躺在长沙发上,脸上青是青,紫是紫,嘴角流着血。朱怀镜见了两个保安模样的人,就
问:“怎么回事?”保安人员说:“你问他自己。”朱怀镜就说:“我是市政府的,把
你们经理叫来。”保安人员并不在乎朱怀镜打出市政府的牌子:“不用叫,经理还有空
来管这小偷小摸的事儿?”
    听了这话,朱怀镜就显得底气不足了,不知四毛到底做了什么事。香妹说:“他清
早一个人出来,到了劳务市场,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找到个事做。就有四个年轻人问他是
不是找事做的。他说是的。那几个人又问他会做什么。他说会做泥工。他们说正好要找
泥工,就把他带到这里,说先吃了饭再走。他们点了许多菜,拿了十条云烟。服务员问
了几次,可不可以上菜了。他们只说等等,还有几位朋友没来。过了一会儿,他们说到
门口去等人,叫四毛坐着莫动,莫让人占了桌子。四毛就一个人死死坐着。快过十二点
了,服务员又过来问可不可以上菜了,四毛说不知道。原来那四个人早提着十条云烟溜
了。酒家就抓住四毛,硬说他们是一伙的。四毛说不认识那几个人。他们硬是不信,把
人打成这样。”保安人员冷笑道:“不认识?不认识还请你吃饭?笑话!”香妹见四毛
脸色不好,开始发抖,就说:“怀镜,同他们这种人是说不清的。我们先把人送医院再
说。”保安蛮不讲理:“怎么?想溜?把十条云烟钱给了再走。”朱怀镜火了,吼道:
“他妈的人死了你们负责!”说着就把工作证甩给他们,背起四毛,出来拦了一辆的士。
    看了医生,身上有明伤五十多处。好在还没有伤筋动骨。香妹说要住院,朱怀镜说
只要问题不大,就开点药,院就不要住了。两人都上班,哪有人来医院招呼?其实朱怀
镜还另有一番心思。他不知道这事到底如何了结,要是硬是治不了龙兴大酒店,住院费
不要自己出?下午,朱怀镜坐在办公室一筹莫展。不便请秘书长们出面帮忙。这事在你
个人是天大的事,在他们那里就是芝麻大的小事了。你去求他们,他们反而觉得你无能。
一个副处长,这么小的事都办不好,还要麻烦领导。他自己去打政府的牌子,别人又不
怎么买账。找公安部门,那些人又不好打交道,除非在公安部门有熟人。他来荆都时间
不长,没有什么人缘。在办公厅工作时间长的在公安部门有熟人。但他不愿去找他们。
在这里找不到古道热肠的人。你没有人缘,人家就说你没本事,混不开,更加小看你了。

    他正苦苦寻思,派出所来了电话,说要找朱怀镜。口气不怎么友好。他便变了一下
声音,说:“你找朱处长?有什么事?哦哦。他现在没空,正在给向市长汇报工作。你
半个小时之后再打电话过来好吗?”听得那边的口气一下子客气多了。朱怀镜放下电话,
为自己刚才的小聪明感到好笑。
    半个小时后,电话铃准时响了。他不急着接,等电话响了好几声,才从容地拿起了
话筒。“哪里?”朱怀镜把声音拖得长长的。“我是红桥派出所,您是朱处长吗?朱处
长您表弟的案子我们想向您汇报一下您方便吗?”朱怀镜有意沉吟一会儿,再说:“我
正要找你们。不过我现在走不开,麻烦你们过来一下吧。我在二办公楼116办公室。门
卫问你就说找我吧。”
    不一会儿,来了两位民警。一位介绍:“这是我们宋所长。我姓马。”彼此握手客
套了一番。朱怀镜一边倒茶,一边很有态度地说:“龙兴大酒店的做法太不像话了。我
中午急着送我表弟上医院,还没空同他们去说这事。”宋所长忙说:“朱处长,据我们
初步了解,你表弟完全是无辜的。这是一伙偷窃惯犯所为,手法都是这样,随便找个乡
下人做替死鬼。这在荆都市发生好多次了。我们想找你表弟了解一下情况。”听这么一
说,朱怀镜心里有底了,就把四毛说过的过程陈述了一遍。末了说,我这表弟也是自讨
苦吃,我说给他随便找个事做,他偏要自己去找泥工活。朱怀镜怕显出自己没能耐,让
人小瞧了。
    案情很简单,几句话就完了。可宋所长却没有马上走的意思,还扯着朱怀镜闲谈。
朱怀镜立即看出这人有巴结的意思,就有意耍派头了。他拿出名片递给宋所长,说:
“今天就这样好吗?很对不起,五点钟我还要上楼去,向市长那里事情还没完哩。有事
打我的电话。我这人好交朋友,今后多联系吧。”宋所长和小马也忙递上名片,说:
“对不起,耽误您的时间了。”朱怀镜笑道:“没事的没事的。小马,我的名片用完了,
就不给你名片了。”小马忙摇头说哪里哪里。其实他印了一百张名片,两年都还没用完。
    宋所长同小马拱手而去。朱怀镜这才看了名片,才知这二人是宋达清,马明友。朱
怀镜马上打电话给香妹,说要赶快把四毛送医院去。香妹马上回了家,两口子叫辆的士
送四毛去了医院。
    次日上午,宋达清在医院了解完了情况,打电话给朱怀镜,请他赏脸吃顿饭。朱怀
镜故意端架子,说不要这么客气嘛。宋达清就一定要他赏脸,说我们相识也是缘分。朱
怀镜说那怎么办呢?我今天安排不过来。明天再约好吗?宋达清豪气道,还约什么?明
天你就把所有应酬都推了。晚饭怎么样?我派车来接你。朱怀镜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
命。不过也莫说死了。我明天要是没有特殊情况,一定遵命。我不像你们啊,不自由啊!
市长一句话下来,自己天大的事也得让路。宋达清说那就这样了。朱处长可是干大事的
人啊!
    次日下午快下班时,宋达清身着便服,开了辆奔驰来接朱怀镜。轿车出了市政府大
院,宋达清说:“到龙兴怎么样?我正好也约了龙兴的老总雷老板。雷老板人很不错,
你表弟的事,我同他初步谈了,他说我们见面扯一下。”
    龙兴大酒店很近,不一会儿就到了。宋达清便一路礼让,招呼朱怀镜乘电梯上了三
楼。四位佳丽早已侍候在那里了,向他俩鞠躬道好。这里的小姐几乎都认得宋达清,他
便觉得极有光彩似的,更加大大咧咧支使起小姐来。二人刚落座,一位胖胖的先生就连
说失礼失礼,伸着双手进来了,他身后随了一位很有风韵的女士。胖先生径直握了朱怀
镜的手说:“这位一定是朱处长了吧?久仰久仰!”朱怀镜知道这位肯定就是雷老总了,
却故意脸朝宋达清探问道:“这位……”宋达清介绍说:“这位是雷老总,也是荆都走
得开的人物啊!”雷老总忙摆手说:“什么老总?托朋友们的福,混碗饭吃。”说着就
掏出名片递了上来。
    朱怀镜双手接了名片,看了看雷老总的大名:雷拂尘。心想这名字还有点意思,便
说:“久仰久仰。我忘了带名片了,老宋有我的电话。雷老总的大名儒雅,有意思。”
雷拂尘又摆着手说:“俗人俗人。拂尘二字说白了就是抹桌子的意思。我老父亲还真有
眼力,料定我这辈子是抹桌子的命。不过能为你们这些朋友抹桌子也是我的福气啊!”
雷老总又忙介绍身后的女士:“我们酒店的副老总,梅玉琴梅小姐。”
    刚才同雷老总客套时,朱怀镜一直不敢抬眼看前面这位梅小姐,他总觉得眼皮涩涩
的,似乎这女人身上释放着炫目的光芒。梅小姐微笑着伸出手来。朱怀镜同这女人握手
的那一刹那,胸口空空地晃悠了一下。客套完了,大家分宾主坐下。雷拂尘招呼小姐上
菜,又对朱怀镜说:“这次要感谢宋所长,是宋所长的面子才把朱处长请来的。要不然,
你工作那么忙,应酬又多,哪肯赏脸?”朱怀镜知道是客气话,也只好说:“哪里哪里,
我这人哪有那么大的架子?今后我们交往多了,你们就会知道,我这人是最好交朋友的。
现在啊,就靠朋友。”宋达清忙说:“我这人不随便交朋友,可朱处长我同他一打交道,
就觉得这位领导够朋友。不说别的,没有架子呀!”
    朱怀镜很随和地笑笑。心想这真有意思,要不是他前几天有意摆一下架子,哪有今
天的排场?小姐开始斟酒,问先生要点什么?朱怀镜回眼一看,见小姐盘里托着茅台、
王朝白和矿泉水。就说来点矿泉水吧。几位都劝他,今天是初次相叙,一定要喝点白酒。
朱怀镜就用手优雅地捂了杯子,说大家随意吧。随意二字说得平淡,却有一种叫人不好
违拗的气度,别人就不便再劝了。其实朱怀镜喝白酒是海量,从前在县政府,他天天都
在酒里泡着。到市里以后,凭他的位置和交际,喝酒的机会不多。今天见有茅台,他的
酒瘾几乎要发了。但他知道市里一般有身份的人物,喝酒总喝得含蓄,也只得忍了。四
个人的席,菜却都是大份的,每样吃不了一半就撤下了,再上新的。朱怀镜心里真是不
舍。但只是每样都斯文地尝一点儿。
    雷老总频频举杯,宋达清豪爽地应和。朱怀镜发现梅小姐的目光很是特别,仿佛是
一种水一样的东西向你无声无息地流泻而来。他心里就开始打鼓。猛然想起有关外眼角
的说法,他就装着很自然的样子同梅小姐搭话,却眼睁睁地望着这女人的眼角。果然是
一双翘翘的外眼角!那外眼角向上轻轻一挑,这双本来不算大的眼睛就飞扬着一种迷人
的气息。梅小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嫣然一笑。女人已喝了几杯王朝白,脸上飞起了红
云。这时,雷老总说:“朱处长,这次也是阴差阳错,让你表弟冤里冤枉吃了苦。我们
很不好意思。不过事情发生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您叫您表弟安心养伤,医药费、
营养费、误工费等我们都按规矩办。”
    朱怀镜放下筷子,扯了餐巾纸,慢慢揩着嘴巴。半天才说:“今天头次相叙,本不
该提别的事情。这事一来是雷老总手下人干的,不能怪你雷总;二来说起败兴。既然雷
老总提起了,我就有几句话要说。你们几位都是场面上走的人,我说出来你们别在意。
我再怎么着,也是市政府的一个干部。家乡人还都说我在市里当大官哩!什么大官?一
个表弟去找他,叫人打了一顿回来!就说我这面子不要,我那表弟他躺在医院怎么想这
事?退一万步讲,要是他不是我表弟,只是一个没有任何靠山的老百姓碰上这事又怎么
办?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哩!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还是要多想想老百姓哩!”雷
老总忙说:“朱处长说的是,领导就是领导。”这回朱怀镜也顾不上谦虚,只说:“就
算是抓了小偷,保安也不可以随便打人呀?”宋所长望了雷总一眼,说:“这一块的治
安是我管的。雷老总对保安人员要求一直很严,这我知道。不过这回这两个保安怎么这
么混账?雷老总,他们这么做是违法的啊!”雷老总问:“宋所长的意思?”“依我,
关了他们!”宋所长说,“不过他们是你的职工,我就不好下手了。”老宋这分明是在
同雷老总将军。雷老总一听这话,就说:“好!我马上解聘了他们!”说罢就拿出手机,
叫人事部经理去找一下保安部经理通个气,把那两个人解雇了。宋所长一拍大腿,说:
“好!办事痛快!既然你们解雇了他们,我也就不存在打狗欺主的事了。我马上叫小马
带两个兄弟把那两个小子抓了!”说着就打手机叫了小马。
    这下朱怀镜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了。梅小姐说:“既然事情都说好了,还是喝酒
吧。”朱怀镜就说:“好吧,我只得舍命陪君子了。女士优先,祝你永远年轻漂亮!”
两人举杯轻轻一碰,朱怀镜说声先干为敬,就仰头喝了。玉琴惟恐朱怀镜独自先干了,
怕失了礼貌,也忙干了杯。朱怀镜看看表,说:“也不早了,耽误各位时间了。没有不
散的筵席,是不是就到这里?”雷老总说:“朱处长要是有事呢,我们就不好留了。要
是晚上没有要事呢,不妨玩一会儿。我这里的桑拿还是不错的哩。”
    一听说桑拿,朱怀镜就心动了。但也不好就说行,只说事倒没什么事了,就是头有
些重,想回去休息了。宋达清说,头重的话,正好桑拿一下,保证你清清醒醒出来。雷
老总又再三相邀。朱怀镜就望了望玉琴。玉琴伸手同他握了一下,说还有个事要处理,
就先走一步,失陪了。雷老总却拉着他说,去吧去吧,别客气。
    朱怀镜只管跟着他们两人走,也不知到了几楼。三人一路上又是拉手,又是拍肩,
说今后有事彼此关照。说话间就到了桑拿室。朱怀镜不太适应这里的香味,感觉有些窒
息。进去一间像是休息室,四壁摆了些沙发,有些女人懒懒地歪在那里。一位小姐走过
来,招呼三位先坐下。雷老总问朱怀镜是先按摩一下呢,还是先去桑拿?这种场合他是
头一次来,不懂里面的套路。雷老总就叫过领班小姐交代了几句。小姐就请朱怀镜随她
去。宋所长在他身后叫他不要着急,尽管放松,还早着哩。
    小姐一路请请,也不知拐了多少弯,引他到了一扇门前。小姐一推门,门就开了。
小姐再说请,朱怀镜就径自进去了。里面竟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床,一对沙发,一套桌
椅,简单却不失雅致。这里温度又高些,叫人想脱衣服。他回头一看,小姐已拉上门出
去了。正疑惑着,就见一位小姐轻轻推开门,飘然而至。又是一位美人儿!穿的是一套
黑色羊毛裙,领子开得很低,露出一片迷人的雪白。小姐-莞尔一笑,说先生请坐呀!
朱怀镜想,是坐在床上还是坐在沙发上呢?他就坐在了床上。小姐也就紧紧挨着他坐下,
手搭在了他肩上,双手开始在他身上摩挲,凑在他耳边柔声问道:“先生来过荆都吗?”
    一听小姐把他当成外地人了,不知怎么他心里就踏实些了,说:“是的是的,头一
次来。这地方不错。小姐贵姓?”小姐不停地摩挲着,说:“我们是没有姓的,大哥就
叫我小姐吧。大哥要是看得起我,就叫我小妹,我会很高兴的。”小姐做了个媚眼,手
却径直往他下面伸去。他顿时心晃神摇,忙捉住小姐的手。他想说不要这样,又怕人家
笑他老土,就握着小姐的手捏了起来。小姐的手很嫩,很有质感。小姐却更加风情了,
说:“我的手就像没有骨头样的,你说是吗?”他只知口中哦哦着。这会儿女人移了移
身子,正面向着他。女人眼中似乎有一种油光光的东西在流溢。这目光叫他心慌意乱。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他在心里叫自己赶快离开这里。可女人的手却摸到他那地方了,
用力捏着。他低头看见了那片炫目的雪白,刚才一直不敢看,现在是躲都躲不及了。女
人腾出一只手来,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胸脯间插进去。他浑身颤抖不止。女人一边喘着粗
气,一边为他脱衣。他猜得出这女人的喘气有些夸张,但仍是说不出的兴奋。女人把他
一脱光,他突然害怕起来。这个时候若是一下子冲进几个彪形大汉,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这是不是一个阴谋?他想赶快穿好衣服走了算了,但又起不了身,就说:“你怎么不
脱?”女人说:“看你急的,我马上就让你痛快个够。我在给你拿套子哩。”女人取出
避孕套给他带上。女人开始脱衣服了。他扑上去,女人嗬嗬地欢叫,他便觉得五脏六腑
叫人掏空了。他知道这女人的样子八成是做出来的,却仍感到格外刺激。刚刚到位,他
就憋不住了。只好一脸痛苦地动了几下,就山崩水泻了。女人哼哼哈哈地叫了几声,就
睁开了眼睛,问道:“你怎么这么快?”他仿佛一下子清醒了。女人却坐了起来,目光
幽幽的,说:“你不高兴是吗?”“没有。”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的脸色不好,
是怪我没有陪好你是吗?”女人双手抱着乳房,自怜自爱地抚摸着。“没有哩。”他仍
埋头理着衣服,不去看她。才要离开,他又怕太失礼了,就端起女人的下巴,说我忘不
了你的。女人歪着头,做了一个娇态。
    出了门,一时不知要往哪里去。估摸片刻,才弄清了方向。走到休息间,不见雷宋
二人。他想他们两人这会儿也许正在销魂,就顾不上等他们,一个人径自出来了。就像
转迷宫一样七弯八拐,才到了电梯口。钻进电梯才知这是九楼。电梯却是上楼去的,里
面已有一男一女,黏在一起说悄悄话儿。男的只怕快六十岁了,女的不过十七八岁。电
梯直到十六楼才下来。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他便忍不住大喊了一阵。他心里闷得慌,
可这个世界找不到一个可以任他叫喊的地方,只好躲在这里喊几声。哪知一叫喊,鼻子
竟有些发酸。他忙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可以这么脆弱,早不是哭泣的年龄了。
    到了一楼,电梯门一开,就见玉琴站在大厅里。她已换了一袭浅酱色呢外套,下摆
处露出一线米黄色长裙。一见玉琴,他不由得心虚。想躲她是躲不了啦。玉琴马上就看
见他了,朝他微微笑了一下,却没有迎过来。他感觉她的笑容里有一种冷漠或者傲慢。
从电梯口走到玉琴跟前不过二十来步,却似万里之遥。他几乎不会走路了,脚杆儿僵直,
腿弯儿却在发软,双手也左右不是个味道。
    玉琴伸手同他轻轻带了一下,问:“不玩了?还不到二十分钟哩。他们两位呢?”
他说:“他们还没有下来。老雷拉着我说了一会儿话。我又不太习惯去那些地方,头也
有些痛,还是回去算了。”玉琴笑着问:“是吗?我送送你吧。你到门口等等我,我去
开车。”也不由他说什么,玉琴就开车去了。一会儿,一辆白色本田轿车开到他面前。
玉琴在里面开了车门,请他上车。玉琴开了音乐,曲子缠绵而忧伤。两人都不说话了。
车开得很慢,朱怀镜微微闭着眼睛,心里说不出的空虚。想起桑拿室里的事情,他心里
羞愧难当。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不是人的事情了。从今往后,在别人眼里他仍然还是
有脸有面,说不定以后发达了还会是个人物。可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东西!
    到了市政府大门口,他才开腔,说:“谢谢你。”才要下车,他又回过头说:“你
今天酒也喝得不少,一个人开车回去小心一点。这样吧,二十分钟之后我打电话给你。
我要知道你安全到家了才放心。”玉琴回过头来望了他一会儿,才淡淡一笑,说:“其
实现在还不到十点钟。你真的这么担心我,我们找个地方,你陪我醒醒酒怎么样?”他
只好又把车门拉上。玉琴把车开到蓝月亮夜总会。两人找了一个散座坐下,朱怀镜现在
的心情特别灰。本是他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却有一种被伤害的感觉。不论什么曲子,
激越的也好,婉约的也好,在他的耳朵里仿佛都是幽幽咽咽的,如同哀乐。朱怀镜不知
道玉琴的心情怎么会坏的。他当然不好去问她。他自己的心情却是怎么也好不起来。哭
泣在他早已陌生了,可是今天,哭泣的感觉却好几次撞击他的心头。他想现在要是能只
身站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大声大声地叫喊一阵,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那就畅快了。
可这世界找不到一个哭泣的地方。
    几曲过后,灯光全部暗了下来,他连玉琴的人影都看不清了。这是情调舞时间。一
只温润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心头不由一跳,牵着玉琴站了起来。玉琴身子
一悠,轻轻把头倚在他的肩上。他便不紧不松地楼着她,脸贴着她的头发。怀里的女人
是那么自自然然,不显一丝狂野或做作。一曲终了,朱怀镜还不知道。玉琴拉了他一下,
他才怔怔地下来了。
    两人坐下来喝茶,谁也不说话。到了来宾点唱时间,玉琴去点了歌。唱的是《枉凝
眉》。朱怀镜不及听歌,早已心神恍惚了。就算玉琴还是阆苑仙葩,我朱某人也早不是
美玉无瑕了。天底下最肮脏的事我居然也做了!从今天起,我朱怀镜再也不是一个好人
了!
    玉琴的歌声博得满堂喝彩。朱怀镜却忘了鼓掌,只是坐在那里发呆。玉琴下来,也
不坐下,挽着朱怀镜低着头一声不响往外走。朱怀镜一把抓住玉琴的手,胸口狂跳不已,
却尽量镇静自己,从容地搂起玉琴。两人紧紧拥抱在——起了,摩挲着,亲吻着。过了
好一会儿,玉琴才慢慢睁开眼睛,长叹一声,说:“回去吧,好吗?”
    夜已深沉,车流稀了,玉琴却仍然把车开得很慢。两人一路上都不说话。车到市政
府门口,朱怀镜凑过嘴去亲玉琴,却亲到一张湿漉漉的泪脸儿。
    朱怀镜下了车,站在那儿不动,想望着玉琴把车开走。却只见车灯熄了,车却一动
不动。他就挥手示意,让她快走。仍是不见动静。他想玉琴一定是要看着他先走,他就
挥挥手往大门里面走。他一边走一边回头,仍只见那辆白色的本田无声无息停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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