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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日记
大厅里,王老板看着两个浑身湿漉漉的人走了进来,不禁一脸狐疑,来回打量着他们。
石语做了个手势,王老板会意,跟他和咪咪走进西厢房,关上了门。
“你记得吗,前几天我跟你说过,在月塘有个叫小同的告诉了我小刮刀死得蹊跷,让我过问一下?”石语急急问王老板。
“记得。他还拍了张照片,你给我看过,十八年前的女鬼跑到我门口来了……”
王老板把事情搞混了,但基本意思不错,石语也无心纠正:“我这次回月塘,发现有人在我老宅里搞鬼,同时也找到了一些线索。回来后,你说怪吗,所有线索都集中到小同身上。《时尚圣经》的约稿是假的,最大的可能也是他在掉花枪,让我离开月塘就是调虎离山,然后……”
“啥,啥?外国人的约稿是假的?你们给我吃空心汤团啊!”王老板从沙发上跳起来,眼睛瞪得如电灯泡一般。这几天唐公馆的种种怪异事情快把他压垮了,尤其是今天金嫂的死,几乎就是致命一击。餐馆停业等于是自拆招牌,唯一支撑着他的,就是对《时尚圣经》将来报道的希冀,那是他的救命稻草,是“公馆人家”重新振作的机会。谁知道,救命稻草结果成了把他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老板一屁股坐回沙发上,两眼发直。咪咪赶快上前给老爸捶胸抚背,并转过脸瞪了石语一眼。
“你不要急嘛。《时尚圣经》的约稿最后弄假成真,我给他们打过电话,已经敲定了。”王老板的反应如此强烈,倒是石语始料不及的。
“不过现在不谈这个,我只想弄清那个小同到底想做啥。我的感觉是最近这里出的事都和他有关。”石语接着往下说。
王老板好不容易还过阳来,对石语说的话一时还理解不了。他疑惑地看看石语,又看看咪咪:“什么意思?”
石语简单讲了小同和自己的交往,月塘老宅和陈家堰的发现,最后说:“……十八年前他给我看过那把刀,今天我把月塘的刀鞘和咪咪从友松那里拿来的刀对上了,而且咪咪也证实了打电话给我的小同,声音就是友松的。我月塘老宅里和隔壁弄堂23号留下的脚印一样大小,是不是同一双鞋子,等我冲出底片就晓得了。夜里的情况他也清楚,居然知道我见过金嫂,进过那个房间,蜡烛在我手边。你想,连我自己原先都以为那是做梦!还有件事是你不知道的,就是我去月塘前到医院太平间去弄小刮刀的指纹,咪咪捣蛋,和魏永成一道偷偷盯我的梢。当时接到小同的电话,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好像在看实况转播!可是我今天证实他那天的电话是在对过23号打出的。实在太怪了,我到现在还想不出是什么道理。
“他在唐公馆呆的日子比你都长,到底是什么目的?那几次有人见鬼,是不是都是他搞出来的?我就是想不出他怎么弄的,装神弄鬼的水平太高了。
“顶可怕的是几条人命。小刮刀、颐小姐、金嫂,还有侥幸没死的唐若琴——就是小陈娘,这几个人互相之间有什么联系,有人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还是刚才那句话,目的是什么?
“小刮刀死以前,你听他讲起‘石头’,后来我大概弄清楚了,就是指十八年前死在云南的竹叶家传的一块翡翠原石。不瞒你说,昨天夜里,那块石头莫名其妙地跑到我房间里来了——就是我发烧糊里糊涂出去兜了一圈的时候。这个小同也知道!假使石头是他放进来的,那又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至少竹叶的死和那翡翠原石有关,最近的事也跟它有关系。不过我一点证据都没有,只有小刮刀和唐若琴的话里提到那东西。还有,虽然我是外行,却也觉得这块石头不像很值钱的样子,不值得为它大动干戈,何况最后它居然会轻轻松松落到我这个外人手中——费尽心机弄到它的人那么大方?”
石语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听得王老板父女两人眼睛一起发直。
“你的意思是说,友松就是那个什么小同,那么多奇出怪样的名堂都是他搞出来的?几个人都是死在他手里?”王老板问。
“小同和友松是一个人,这个基本上可以肯定。他费尽心思把我骗进唐公馆,这个也没什么疑问。但是其他的,我只能做出这些推测,因为完全看不出动机是什么。何况——”
“何况他没有必要找你来碍手碍脚,和自己过不去。”王老板一针见血。
石语发现王老板确实有些分析能力。
“可是,如果我也是他猎取的目标之一?那我进唐公馆就是自投罗网。”
“那么,你有什么值得他猎取的,想想,你和那几个倒霉的……有什么共同的地方?看得出,你也没把手里的牌全部摊到台面上。”王老板一脸精悍之气,眼神像刀子一般投过来。
共同之处?石语早就想过。他和小刮刀、唐若琴是芒果寨的知青,都认识竹叶;金嫂、颐小姐和自己却浑身不搭界。如果小同想加害自己,在月塘就可以动手,自己毫无防备,而且谁都不可能怀疑到小同头上,哪怕福尔摩斯、波洛一起出山。那么,小同在利用自己?确实,自己好像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转……另外,对王老板,当然没有亮出所有底牌的必要,不过稍稍敲打一下还是应该的。
“你也想想,你和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小刮刀的老爹是唐家的包车夫;颐小姐是唐家的亲戚;金嫂是唐家佣人;唐若琴就是唐家人——第一次听说?再往前,竹叶曾经是唐大卫的女朋友。你和唐家的关系你自己清楚,而且现在还占着唐公馆……”
“兜了半天圈子,我们等于在白分析。当然倒霉的都是和唐公馆搭界的人,包括阿林老关他们,还有老克勒——他虽然死要面子牙关咬紧,大家都晓得上次他也肯定碰到啥了。对了咪咪,你怎么会认识友松?不过几天工夫,连刀都会送给你?”王老板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我来的第一天就认识他了。刀是我抢来的,不是他送的。”咪咪硬梆梆地掼出两句话,就闭上了嘴。
王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咪咪,他一向没什么办法,何况咪咪今天受了这么一番刺激,更不敢去惹她。这怪谁?怪石语,还是怪那个友松?本来自己女儿虽说娇憨不懂事,日子却过得平安快活,哪会惹这些麻烦上身?不过,就算石语不进门,咪咪也会硬住进37号来的,石语不管怎么说还能帮忙保护她。
关心则乱,一牵涉到宝贝女儿的安危,王老板的脑子里就如塞进一团乱麻。
友松,想想就后怕。女儿是不是对他有一点什么感觉了?还是他在勾引女儿?对了,福生走以前说起过……
“前两天福生说,友松要搬出去住,不过这个月的房钱已经付了。”
石语想了想,说:“我们去友松的房间看看。你有钥匙吗?”
王老板一听这话就头痛。今天早上就是石语想去“看看”,结果看到一个吊死鬼,伤了凯文,还差点伤了咪咪。
神秘友松,夜游神般在唐公馆上下游荡,又好像无处不在,什么事都逃不出他的耳目……他的房间里会有什么吓人的情景,谁都没办法预料。
“你想过没有,那个友松或者小同,本身是人是鬼?”王老板惴惴不安地问石语。
石语没想过。但是这个人确实太神秘,有些现象无法解释。不过他真要是鬼,利用23号的电话线这种举动不免有些夸张。
咪咪抬起头来:“你有他房间的钥匙。”
王老板惊异地瞪起眼睛:“我?怎么可能!”
“金嫂身上的钥匙,老徐不是让你保管吗?”
友松的房门推开后,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咪咪。
和三层楼员工们的住房一样,陈旧斑驳的墙面,嵌花地板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发黑的木质百叶窗像是快要散架,在雨中发出单调的声响。
一张简陋的单人棕绷床,一张旧写字台,还有两把油漆剥落的椅子,一个双门衣橱。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被子衣物,没有任何日用品,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
石语摸了一下桌子,上面有薄薄一层灰尘。王老板打开衣橱,里面也是空的。
“奇怪,我前天进来过,这里还有些东西……”咪咪迷惑不解地说。
“他不会再回来了。”石语说。
“或者这里根本就没有住过这么一个‘人’。”王老板的声音里透出恐惧。
像刚才听到手机里友松的声音时一样,咪咪轻轻咬着下唇,脸色发白。
走出房门,王老板对石语说:“我已经在附近一个小招待所租了几个房间当临时宿舍,有车子搬场,总算稳住了那几个人。我看你也没有胃口住下去了吧……”
“不要管我,我今天回家住,零碎东西我自己有车子。我现在上去睡一会儿,好像又有点热度了。”
石语觉得又有些不舒服,不过比昨天晚上好些。他靠在床上,毫无睡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抽屉,取出了那一沓练习本。那些本子纸张陈旧发黄,墨水已经开始退色。想起小同在电话里说的话,他先把本子逐一翻了了一下。翻到第三本,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很新的样子,上面是一行打印的字:“石头一块,请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石语一头雾水。为什么让我来“物归原主”?这“原主”又是谁?莫名其妙,又是小同在故弄玄虚。这人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先不管他。
石语按照日期将日记本排了顺序,从1974年到1979年。
严格地说,这不完全是日记,因为并非每一天都有记录,竹叶像是兴之所至,随手写去,有时一连写几天,有时一两个月不着一字,有时追述前一周乃至个把月的事。本子中间似乎还有一些纸页被撕去,有的痕迹很旧,有的却很新。石语从头开始翻阅,很快的,有一段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1974年8月16日 阴雨
……小唐被害的消息传来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一直不相信,直到昨天爹听杨主任亲口告诉了他。其实眼泪早已经流干,不相信,也就是自欺欺人罢了。
小唐,你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
从那一天起,我再没写过日记,但是今天,我强迫自己重新开始写。有些话,不可能跟别人诉说,包括父母亲。那么,就自己对自己说吧。
寨子里的人,谁都不在我面前提这件事,只是这些天来看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石语也是。
今天知道石语要走了,回上海念大学去。不知为什么,看见他,就想起小唐。两个人,同一天来到这个坝子,命运却完全不一样。琴姐问过我,我有时也问自己,如果时间倒转,可以再作一次选择,我会……?
还是小唐,不会是别人。没有任何人能替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虽然,那次石语突然疏远我,是有人中间作梗,但是……
算了,一个死了,一个走了,所有的恩怨都被雨打风吹去,了无牵挂。
1974年8月20日 晴
今天石语走了,李二赶马车送的他。
昨天下午他向我告别时,好像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有“多保重”几个字。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也明白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
原想让他带话给小唐的父母,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们两人几乎全无交往。另外,我又算什么?我知道小唐家的秘密。他们家也许根本就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
石语就算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也不会收到他的只言片语,就像前年大同走后一样。大同走之前要走了我的照片,说是留作纪念,却一去全无音信。无论是我,还是石语、琴姐,都没有收到过他的信。
石语轻轻一叹。聆听着二十多年前竹叶的心声,他隐隐感到有些歉疚,确实,他再也没有跟竹叶联系过。只是,竹叶想不到数年之后他们还会见面,而且是在她突然告别人世之前。
十八年来,以为早已和竹叶天人永隔,昨天却又亲眼看到了她……
另外,唐家究竟有什么秘密?不知后面的日记里会不会提到。
大同看来也是当年暗恋竹叶的许多人之一。石语那时好像有点察觉,只是他对自己跟竹叶关系的感觉都是朦胧加懵懂,对别人如何就更不会在意了。
接着往后翻,竹叶在日记里不时流露出对唐大卫的怀念。从字里行间看得出,这段感情对竹叶来说,只能用刻骨铭心来形容,唐大卫死后的那些日子,她真不知道怎样来排解她的伤感。
从日记里,石语看到了那几年芒果寨发生的一些事,婚丧嫁娶,收成年景,等等。不过,经常见到缺头少尾的篇幅,显然前后的页面是被撕去了。谁撕的?是竹叶自己,还是别人?
记录的日期会突然出现几个月的跨越。不过有时从竹叶的叙述中,也发现她往往长时间没有情绪落笔。
1976年的日记里,竹叶记述了许多事,大同复员回寨,小刮刀被捕判刑,杨主任升任公社二把手。
1976年3月7日 晴
琴姐来芒果寨。见过大同后,她又把我拉到河边的芭蕉林里。
她说大同真是倒霉,他爹又卷进右倾翻案风,再次下台,他也受影响被复员回芒果寨。这几年,他的生活像画了一个圈,终点就是起点。
我说,大同家虽说是高干,遭遇和我们家也差不多。只是,他的失落感,大概远远超过我。
琴姐说不,大同拿得起放得下,没有一点落魄的感觉。本来他就是这一带男知青里最出色的,当了几年兵,越发成熟了。
我问琴姐是不是看上他了?琴姐大笑,说她哪会看上这么个小阿弟。她下个星期就要结婚,对方也是在县城工作的知青,姓陈。
我替琴姐高兴,又埋怨她那么大的事不早告诉我,搞突然袭击。她红着脸悄悄说,再不办就来不及了……
她真幸福。
……
1976年4月18日 晴
琴姐来菜地找我,直截了当就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对方是杨在明。她说,这是杨主任在县里开会时托付给她的事。
我觉得很突然。我对杨这个人一点都不了解,怎么能答应呢?琴姐说不急,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她还给我分析了这件事的利害关系——我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更要为父母弟妹们考虑。她说,你应该面对现实,唐大卫那一页,可以翻过去了。
我心里很乱。这两年,追我的人不少,只是我忘记不了小唐,心里没有地方去接纳别人。
我感到琴姐不愿意提小唐。知青里几乎没有人喜欢他,但琴姐最为明显。
收工后回到家里,爹妈的神情告诉我,他们已经知道了。
我怎么办?爹是州里最好的中学老师。大同说过,在他面前,这些“知识青年”只能算是“识字青年”。虽然芒果寨的生活平静,安逸,他却做梦都想回到讲台上。但是,他这么一个摘帽右派……
这两年,爹妈又苍老了许多。
小唐的在天之灵,能给我一些启示吗?
下一篇日记就在这一段下面,短短几行,只是日期跳到了5月2日。
为了这个家,我答应了。
石语的离去,是有人作梗。
小唐的死,我发誓,一定要找出真相。
石语觉得这一段文字语气很突兀,上下没有关联。第一句的意思很清楚,竹叶为了父母答应了杨家的亲事;后面突然提起自己和她的陈年往事,明白是指她未来的公公杨主任作梗;最后又转到唐大卫的死。
难道连唐大卫的死都有蹊跷?不过,好像竹叶到死都没有找出真相。
石语心里一动,竹叶的死,会不会跟她要找的“真相”有关?
下面,十几篇琐事流水账后,日记空缺了两个月。
1976年8月4日 雨
那一天快到了。心烦,不想写。
竹叶在婚前心情烦躁得很。石语理解,权势、利益构成了这次联姻,竹叶从心底里不愿意。
以后的日记变成了周记、旬记,敷衍潦草,甚至根本没有她结婚的记述。
又是一段日子的空缺后,出现的文字已经完全不同,而且竹叶改用了圆珠笔。这时,她应该已经嫁到了杨家。
1976年10月5日 晴
忍不住还是重新开始写了,当然,不会让那个人看见。
我也想不到会重新找回快乐。只是造化弄人,我已经出嫁了。
想起那一个晚上,我依旧有眩晕的感觉。有些事在不久前还是不可想象的,现在却成了现实。
原来雕花楼的夜晚也并不可怕。
今天阳光真好,天也特别的蓝。我在菜地里唱起歌来,他们都很惊讶,说是有两年没听我唱歌了。
是吗?我说。
我真的走出阴影了?未必,这所谓的婚姻就是个摆脱不了的恶梦。
但是人应该知足,幸福降临时,就不要拒绝,更不要抱怨。
恨不相逢未嫁时?嫁了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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