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诺贝尔和平奖演讲辞


   



2003年12月10日 奥斯陆 诺贝尔演讲厅

(雪莉·艾芭蒂是伊朗律师和人权活动家。本文是她2003年12月10日在挪威奥斯陆诺贝尔奖颁奖典礼上的演讲。)

By Shirin Ebadi
逸风 译
果果 校


尊贵的国王陛下,王储殿下,挪威诺贝尔委员会的委员阁下、各位大使和主教阁下,女士们和先生们:

今天,我感到非常荣耀,我的声音能够从这个举世瞩目的会场传给全世界的人民。这份巨大的荣耀是挪威诺贝尔委员会赋予我的。我谨向阿尔弗莱德·诺贝尔的精神致敬,谨向诺贝尔所开辟道路的所有忠诚的追随者们表示敬意。

今年,诺贝尔和平奖授予了我这样一名来自中东穆斯林国家伊朗的妇女。

我获选得奖,不容置疑地将会鼓舞那些正在为实现自己的权利而奋斗的妇女群体——不只是伊朗的,而且包括那些由于历史的原因而被剥夺了权利的遍布这一地区的妇女。我的获选将会使伊朗的以及很大范围的妇女获得自信。每个国家的人口有半数是妇女,漠视妇女并禁止她们积极参与政治、社会、经济和文化生活,实际上就等同于剥夺每个社会全体人口一半的能力。这种父权文化和对妇女的歧视,尤其是在伊斯兰国家,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尊贵的挪威诺贝尔委员会的委员阁下!

正如你们所意识到的,这份奖项所带来的荣誉和祝福将给伊朗和这一地区的人们所付出的人道主义和真诚的努力以积极而深远的冲击影响。这份伟大的荣誉和祝福还将给予每一个热爱自由、寻求和平的人,无论他们是妇女还是男子。

我感谢挪威诺贝尔委员会把这份荣誉授予我,把这份荣誉所带来的祝福给了我的祖国热爱和平的人们。

今天,恰好是《世界人权宣言》生效55周年。这个宣言是以"鉴于对人类家庭全体成员的与生俱来的尊严和平等不移的权利的承认, 乃是世界自由、正义与和平的基础"作为开头的。宣言还许诺人人享有表达言论和见解的自由,并保障人们免于恐惧和贫困。

然而,不幸的是,今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报告,如前几年一样,展现出一种对人类更加严重的灾难性局面,这与《世界人权宣言》起草者的理想世界是背道而驰的。在2002年,约有12亿人生活在触目惊心的贫困之中,一天的收入不到一美元;50多个国家遭遇了战争或自然灾害;艾滋病到目前为止已经夺去了2200万人的生命,致使1300万儿童沦为孤儿。

与此同时,在过去两年中,一些国家以“9·11”事件和反对国际恐怖主义为借口,公然违背了普世原则和人权法;2002年12月18日联合国大会57/219号决议、2003年1月20日联合国安理会1456号决议、2003年4月25号联合国人权委员会2003/68号决议,都声明并强调,所有国家必须确保在打击恐怖主义所采取的方式上一定遵循国际法的义务,尤其是遵守国际人权和人道主义法律。但是,制约人权和基本自由的法则,以及某些特殊的组织和特别法庭------它们令公正的判决难以作出,有时甚至不可能作出-----却在反恐战争的掩饰下已然变成公正合法的了。

人权倡导者的忧虑日益增长,因为他们看到国际人权法则不仅仅被他们已经确认的反对者以文化冲突为借口所破坏,而且也被某些西方民主国家——换句话说,正是编撰《联合国宪章》和《世界人权宣言》的最初成员国-----所违背。

几个月以来,在军事冲突中被拘捕的数以百计的人士被监禁在关塔那摩,而没有得到《日内瓦国际公约》、《世界人权宣言》、《联合国国际公民和政治权利盟约》等规定的权益保障。

还有,一个被上百万国际民间社团成员不断质疑的问题,这个问题在过去很多年,特别是在近来几个月来,正继续受到质疑。这个质疑就是:联合国安理会的一些决定和决议,为什么一直被束之高阁?另外还有一些决议,为什么没有约束力?在过去的35年间,联合国关于以色列所占领的巴勒斯坦地区领土问题的许多决议,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得以实施?在过去的12年间,尽管有联合国安理会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忠告和反对,为什么伊拉克国家和人民却依然遭受武力打击、军事袭击、经济制裁并军事占领呢?

先生们、女士们!

请允许我在这里谈一些与我的国家、地区、文化和信仰有关的事。

我是一名伊朗人,居鲁士大帝的后裔。2500年前,居鲁士大帝在他的权力达到顶峰时宣告:“……如果人民没有这个希望,我将不会凌驾于人民之上。”他许诺不会强迫任何人去改变自己的宗教信仰,并且保证给予全部人民以自由。《居鲁士大帝宪章》在人权史上是最重要的应予以研究的文献之一。

我是一名穆斯林。在《古兰经》里,伊斯兰先知的话作为箴言而被引述:“你应该相信你的信仰,而我本人应该笃信我的宗教。”这一本圣书还把所有先知的使命看作是引导全人类维护正义。自从伊斯兰教出现,伊朗的文明和文化就一直充满着人道主义和对他人生命、信念和信仰的敬重,以及对容忍与妥协的宣扬和避免暴力、杀戮与战争。从哈菲兹(Hafiz)、莫拉维(Mowlavi ,在西方国家,他以“Rumi”鲁米的名字更为人熟知)和阿挞(Attar),一直到 萨迪(Saadi)、 萨那伊(Sanaei)、拿萨尔·霍斯罗夫(Naser Khosrow) 和纳扎米 (Nezami)-----伊朗文学尤其是我们的神秘精神文学的杰出人物,他们都是人类文化使者。他们所表达的信息可以在萨迪(Saadi)的这首诗中得以体现:

“亚当的儿子们互为臂膀,
由亚当的血肉生成”

“当时光流逝损毁其中一个臂膀,
其他的臂膀就难以保全”

伊朗人民在传统与现代的延续性冲突中已经抗争百余年了。依靠古代传统文化,一些人已经尝试或者正在尝试以他们先人的眼光来审视当今世界,以先人的价值观念来处理当今世界的问题和困难。而另外许多人,在遵从他们过去的历史文化以及宗教信仰的同时,热衷于紧随世界发展的潮流,而不落后于文明、发展和进步的步伐。尤其是近年来,伊朗人民已经显示出他们能够把参与公共事务视为自己的权利和要成为自己命运主宰者的愿望。

这种文化冲突,不仅在伊朗,而且在许多别的穆斯林国家都能看到。一些穆斯林以民主和人权不能够与伊斯兰教义和伊斯兰社会传统结构相兼容为借口为专制政府辩护,这种现象如今已有所改观。事实上,用传统的家长似的专制主义等方式来统治一个渐渐觉醒的民族,并不那么容易。

伊斯兰教早先是以“诵”的形式来布道的。古兰经现在是靠笔书写来起誓的。此样的布道和表达的信息不可能在意识、知识、智慧、见解和表达的自由以及文化多元主义等方面有什么冲突。

伊斯兰国家妇女也在民法领域或者是在社会正义、政治和文化正义领域遭受不公平待遇的情况,不仅在伊斯兰教中,而且在整个伊斯兰国家里,在社会盛行的家长制和夫权制文化的社会中,有其自身文化上的根源。这种文化难以忍受自由和民主,正如同这种文化不相信男女之间有平等权利,不相信从男权(父亲、丈夫、兄弟……)那里能够得到妇女的自由一样,因为这会危及统治者以及卫道者的历史和传统的地位。

我们必须对那些提出文明冲突观点或给这一地区诉诸战争和军事干涉并利用南方国家在社会、文化、经济和政治上的滞后性来试图证明他们的行为和观念的人说,如果你认为国际人权法则(包括各个国家决定他们自己命运的权利)是普遍适用的,如果您相信议会民主制优于并胜过其它政治体制, 那么你就不能自私而傲慢地只考虑你自己的安全与舒适。同样,在维护南方国家各自的政治独立和领土完整的同时,也要寻求使之能享受人权和民主的新方式及新思维-----联合国必须就未来发展和国际关系上对此给予最大优先权。

诺贝尔和平委员会决定把2003年和平奖授予我,让我成为第一个获此殊荣的伊朗人和第一个获此殊荣的来自穆斯林国家的女性,这个决定激励着我以及千千万万的伊朗人民以及各个伊斯兰国家的人们,期望我们在各自国家通往实现人权和民主建设的道路上的努力、奋斗与斗争得到国际文明社会的支持、帮助和声援。这个奖属于伊朗人民;这个奖属于伊斯兰国家的人民,属于为了建立人权和民主的南方国家人民。

女士们、先生们!

在我的演讲的开头部分,我把人权说成是自由、正义与和平的保障。如果人权不能被明明白白地由各国编撰进法律或付诸实施的话,那么,正如《世界人权宣言》的序文中所提出的那样,除了“对暴政和压迫进行反叛”之外,人们将别无选择。一个尊严落地的人,一个被剥夺人权的人,一个饥肠辘辘的人,一个遭遇饥谨、战争与疾病侵袭的人,一个任人欺凌的人,一个横遭掳掠的人,又何谈去夺回他或她所失去的权利呢。

如果21世纪希望将自己从暴力、 恐怖行动和战争的怪圈里解放出来,并避免20 世纪——那是自有人类以来灾难最深重的世纪——的教训的重演, 除了理解并兑现不分种族、性别、信仰、国籍和社会地位的全人类的人权,别无他法。

我们期待着那天的到来。

谨致以诚挚的谢意

希尔琳·艾芭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