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尔先生乘坐的是从普莱茅斯开出来的慢车。除他之外,车厢里只有一个人,一个飘洋过海的老人家,眼圈儿都烂了。眼下,他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布洛尔先生正仔细地往小本本上写着。
  “这伙人有,”他一边叨咕说,“埃米莉布伦特,维拉。
  克菜索恩,阿姆斯特朗大夫,安东尼马斯顿,沃格雷夫老法官,菲利普隆巴德,麦克阿瑟将军,男管家和他的老婆——罗杰斯先生和罗杰斯太太。”
  他合上小本子,放回口袋,朝角落里望了望酣睡着的老头。
  “比八个多了一个。”布洛尔先生作了精确的判断。
  他把一桩桩事情都仔细地想了想。
  “这趟差使是够轻松的,”他反复琢磨着。“看不出会有什么意外。但愿我模样上没问题。”
  他站起身来着急地从镜子里仔细地端详着自已:脸上有一撮小胡子,有那么点儿军人气概,就是毫无表情。眼晴是灰色的,左右两眼挨得很近。
  “象个少校吧,”布洛尔先生想,“不成,我忘了。还有个老行伍呐,他一眼就会戳穿我的。”
  “南非,”布洛尔先生又想,“这是我熟悉的地方!这些人无论哪一个都和南非搭不上界,而我正好一直在读着旅行资料,可以谈上一气的。”
  亏得各色各样的殖民地多得是。布洛尔先生自觉对南非有所了解,凭这一点想必在哪里都吃得开,不至于出洋相。
  印地安岛!他从小就了解它……。臭烘烘的岩石上扒满了海鸥——离岸大约有一英里远吧,因岛的形状象人头——美洲印地安人的头型而得名。
  到达座岛上来盖别墅,真是个古怪的念头!天气一变,可够瞧的!所以说百万富翁,就是爱闹个新鲜!
  旯旮里的老头醒过来了,他说道:
  “海的脾气,可是谁都摸不准——从来也摸不准哪!”
  布洛尔先生随口答应说:“说得对。谁也摸不准。”
  老头打了两个嗝,唉声叹气地说:
  “要起风暴了呢!”
  布洛尔先生说:
  “不,不,伙计,天气好着呐。”
  老头生气了,说道:
  “风暴就在前头,我闻得出来。”
  “也许您是对的。”布洛尔先生心平气和地说。
  火车靠站停下了。老家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我得下车了。”他摸索着窗户说。布洛尔先生帮着他。
  老头站在门口,庄严地把一只手举起来,闪着烂眼圈。
  “瞧着点儿,祈祷吧,”他说,“瞧着点儿,祈祷吧。审判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他穿过门道,跌跌撞撞地下了月台。他斜过身来对着上面的布洛尔先生无限尊严庄重地说道:“我对你说,年青人,审判的日子近在眼前了,近得很哪!”
  布洛尔先生退到位于上坐好,心里想着:“审判的日子对他要比我近得多呐。”
  但是,在这一点上,往后的事情证明,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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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不准吸烟的车厢里,埃米莉布伦特小姐象往常一样挺胸直腰地坐着。虽说六十五岁了,她还是不敢苟同斜倚侧靠的那种懒洋洋的劲头儿。她那位古板老派的上校父亲,尤其讲究举止仪表。
  看看现在这一代!瞧瞧这个车厢里!其实在那儿都一样:放荡,不知道害臊……。
  布伦特小姐沉浸在愤世嫉俗、毫不妥协的精神状态之中。她虽然踞处于拥挤不堪的三等车厢,却能怡然超脱于令人难受的闷热之外。如今,大家对什么事情都爱折腾!什么拔牙之前要打针啦,睡不着要吃药啦——要坐靠背椅子,要垫软靠垫啦,而姑娘家竟然可以把身子扭来扭去的,夏天还半裸地在河滩上躺得到处都是!
  布伦特小姐紧闭着嘴唇,非得给那些人立个榜样看看!
  她还记得去年夏天的那次假期。可是今年,一定大不相同。
  印地安岛……。
  她暗思默想地把那封已经读过不知多少遍的信,又读了一遍。
  亲爱的布伦特小姐:
  我多么希望你还记得我,几年前,有一次在八月里,我们一起住过贝尔海文招待所,看来我们十分投契。
  我正在着手自己经营一个招待所,就在德文郡岸外的一个小岛上。我认为这可以说是个创举。在这里,吃得上清淡的伙食,见得到泱泱古风的人物,没有袒胸裸体的玩意儿,也没有一唱就是大半夜的话匣子,如果你能安排得开,作为我的免费贵客来这个印地安岛度暑假,我将深感荣幸。八月初合适吗?就定在八日吧!
  尤纳——
  落款是什么?签名太难认了。埃米莉布伦特又按捺不住了:“这么多的人签名就是不认真。”
  她回想在贝尔海文见过的人。她接连去过两个夏天。有过这么一个挺不错的中年妇女——叫什么太太的——叫什么名字来着,就是那位父亲在大教堂里当牧师的。还有一位奥尔顿小姐——要不就是奥曼——不,肯定叫奥利弗!对,就是奥利弗。
  印地安岛!报上谈到过什么的,好象是关于一个电影明星,要不就是一个美国百万富翁,是不?
  当然,这类地方经常要价不高——小岛并非对谁都合适的。原来的设想也许很罗曼蒂克,但是一住到那里之后,这也不方便,那也不称心,就会以尽快脱手为快了。
  埃米莉布伦特想着:“管它呢!反正我白住上一个假期。”
  在收入剧减,这里也滞付、那里也停发股息的情况下,这确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只要能记得起,那怕再记起一点点也好,关于这位叫什么夫人的,也许叫奥利弗小姐的,就好了!



  麦克阿瑟将军从车窗望出去,列车刚刚驶进厄克塞特小站。见鬼!这些支线区间慢车!如果照直行驶,印地安岛这个地方,简直就算不上有多远路程。
  他没弄明白欧文这家伙到底是谁。是斯波夫莱加德的朋友吧!显然是的——还是约翰尼威尔的呢?
  ……您的一两位军队上的老同事也要来——大家都想叙叙旧。
  是啊,他就爱摆弄陈年往事。近来,他怀疑人家是不是在躲着他,都怪那个该死的谣言!天哪!那真是叫人受不了!
  ……现在算来,快三十年了!他想,一定阿米泰奇传出去的。该死的小畜生!这桩事情他究竟清楚多少?得了,还是少想些吧!人有时就是好猜想——猜想有谁死盯着你什么的。
  现在说说这座印地安岛吧!他多么想见见它。有多少闲话传说着,真是沸沸扬杨。那一条说海军部或陆军部、空军部买下它的传闻,看来其中确实有些名堂……。而年青的美国百万富翁埃尔默罗布森,也的确盖起了那幢楼房。据说钱是成万成万花上去的。
  据说人间富贵景象尽集于此……。
  厄克塞特!还得等上一小时!他真不愿再等了,真想快快上路……。



  阿姆斯特朗大关驾驶着他那辆莫里斯牌汽车穿过索尔斯伯里原野。他累极了,……出名也有出名的苦处埃想当初,他全身上下打扮得整整齐齐,在设备崭新、装潢豪华的候诊室里等着,熬着——熬过无人上门的清闲日子,等着不知是凶是吉的渺茫前程。
  好吧!总算大吉大利,他交了红运!红运再加上医术高明!他业务上有一套——但要出名光靠这一点可不够,还得运气好。而他就是运气好。有过那样一次了不起的确诊,再加上两三个感恩戴德的女病人,而且都是既有身分又有钱的主儿,好话就从此传开了。“你应该去找阿姆斯特朗大夫,他年纪不大,可是高明极了。阿潘东找大夫西寻医生的折腾了好几年,而他一帖药就见效!”从此,阿姆斯特朗就一帆风顺了。
  而今他一跃而登龙门,天天门庭若市,忙得不可开交。
  象今天这样能在八月的早晨,走出伦敦,去德文郡沿海小岛小住一段,清闲上几天,岂不快哉!但是,要说完全是度假吧,也不尽然。一则来信措辞含糊,二则毫不含糊的倒是那张随信附来的支票。好大一笔钱!这欧文一家子想必滚在钱堆里了。看来不过是些小毛病,男的不放心女的身体,又不愿意惊动她,就想不声不响地让医生去证实一下。她听不得看医生之类的诺,她的神经……。
  神经!大夫的眉毛皱起来了。瞧这些女人!还有什么神经之类的!好吧!反正是生财有道。反正找他看病的女人,好说也有一半的确是什么毛病也说不上来,纯属吃饱了饭撑的。可是这种大实话说了也不见情。好在总能拉扯上些这个那个的:“稍许有点不大……什么的……属于一种……,这个名词说起来特别长,拗口——反正,没什么大不了的——治,还得治,不难。”
  说实在的,药,主要是个信任问题,说灵就灵。而且他能说会道,不但让人有求于他,还叫人信得过他。
  幸好那桩事情总算对付过来了,总有十年——不,十五年了吧。那桩事情真是好险哪!他差点垮了台。幸好那次震动使他重新镇静下来。从此以后,他滴酒不沾。老天爷……,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想起来真是差点儿完蛋……。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鸣笛声,一辆超级达尔曼跑车以每小时八十英里的速度飞驰过去。阿姆斯特朗大夫差点给挤得撞到路边的树桩上。
  又是一个到处捣乱的小笨蛋!他讨厌他们。这次又是差一点完蛋。该死的小笨蛋!



  安东尼马斯顿猛开快车,他一边想着:
  这么一大堆车子尽在路上爬呀爬的,真有点吓人,不是这辆,就是那辆,总拦着你,使你动弹不得,而且,它们还总是走在路中间!英国的汽车交通真没办法……,哪象法国,人家真叫你敞开来超车……。
  要不要停下来喝一杯?还是往前赶?时间有的是!只有百把英里了。得喝上杯带劲儿的,再喝杯淡的。这个热得吱吱叫的鬼天气!
  如果就这样热下去,岛上那种地方就带劲儿了!姓欧文的是何许样人,他不清楚。总是个阔佬吧,阔得邪乎。探这些阔佬的道儿,巴杰尔确实在行。当然,他也是身不由己,可怜的老家伙,自己没钱真够呛……。
  但愿他们有好酒待客。同这帮弄了好多钱而又不是生来就懂得花钱的家伙从没有打过交道。可惜关于加布里埃尔特尔买下那个小岛的说法不确,他可真想同这位女明星拉拉近乎。
  好吧!安东尼马斯顿估计那儿总会有上几个姑娘的。
  他走出饭店,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望一望蓝天,然后又爬进达尔曼跑车。
  有几个女人不胜爱慕地盯着他看——六英尺高的身材,体态匀称,头发松鬈,脸膛黝黑,还有一双一往情深的蓝眼睛。
  他轰然发动着汽车,开上了狭窄的街道,把老头儿和那些替别人跑腿的小鬼吓得直往两边跳。可是小鬼们还盯着汽车看呢,羡慕极了!
  安东尼马斯顿神气活现地继续着他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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