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文化冲击下的移民家庭

在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中国式期许中成长起来,我们对自己对未来都有高瞻远瞩的期望。在激烈的竞争中稍稍取胜的我们,都不愿意停步,而只想更多攫取,志得意满仍然不够,更希望一步青云万人之上。然而,在移民之后,不仅仅期望中的辉煌无法圆满,更令人惶惑的是,我们竟在暗自中不再向往昔日的理想。这种安于平淡是无奈的回避还是勇气的沉沦?抑或这才是回归到自然的心性,而不是被怂恿被膨胀的大而无当?

Daniel,男,38岁,来加拿大5年。

老婆都说笑我,是越来越不求上进了。我有的时候会想,这究竟是因为年纪大了,心劲弱了,还是说多次努力未果,也只得认命服气,又或者,我本不是在逃避什么,才真是真正顺从了心意。以前的种种,才是迫于人情世俗?

作为家里的长子,从小就背负了父母的很多期望。虽然他们并不会整天絮絮叨叨地说什么,但我知道,光宗耀祖出人头地是我必须尽力努力达到的目标。在这样的想法之下,周围和我竞争的人全是我假想的“敌人”,我的目标就是把他们一个个打败,然后取胜。世上有的,我都要争取。整个青年时期,就是不断地从外界虏获的过程。

我一向信奉成王败寇,每一步我都要赢。即便是我并不喜好的比赛或者活动,我都要去参加,并获得好的成绩。过程对我来说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结果,是胜利的结果。所以,我一直都是志在必得的,每一次胜利,都加强我的自信,并扩大我的野心。在移民之前,我一直都认为,没有我做不成的事情。凡是我参加的,最后的冠军就是我,其他的人都是陪练的。

大学,是我第一场大的胜仗,我考入北京着名的高等学府学经济。好大学好专业,在我的面前,前途一片光明。从小,我就习惯了被大人们夸奖,更在大人赞许的眼光和同龄人羡慕嫉妒的神色中自得不已。我早已经习惯这种优越感,甚至于在别人失败中得到快意。

大学之后,我更是活跃,学业名列前茅,课余的活动更是少不了我。秉承我一贯的作风,什么我都要粘一些,不是出于喜欢,而是出于非我莫属的霸道。我可以把得来的别人梦寐以求的荣誉视如草芥,毫无感情地用脚碾个粉碎,一点也不疼惜。要说我那时候的心态,极度的狂妄,也惹人非议。但我的确出类拔萃,这也无可否认。

老婆是校花。虽然,我其实并不大欣赏她那种恬静美。但仍旧是为了情场得胜,我拼命追她。那时,有一个朋友对我说:“我知道,其实你并不喜欢她这种类型,又何必为了得胜而误人误己呢?”我哪里听的进去,当我最终和她结婚的时候,我真是如同中了头奖一般。看到来参加婚礼的同学,多少都是我的手下败将,看他们又羡又嫉的眼神,我就如同喝了兴奋剂一般。当然,这种不良的心态,给我的婚姻带来不少麻烦。但,这并不如移民之后给我的冲击大。

移民,一样是我一个壮举。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外资企业工作,连年晋升,薪水丰厚。移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孕育而生的。我觉得,我在中国已经玩转了,该到外国去玩玩了。

到了加拿大之后,稍稍修整了一段时间,我开始广发简历。我的工作资历还是可圈可点的,有不少的面试,但都是无果。我并没有气馁,继续,还是一样。我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年。我甚至把对职位和薪酬的要求降低,却还是没有回音。有的时候令人憋气的事,往往到最后一关的面试被刷了下来。

我就不相信和我竞争的人有多强。有一次我忍不住问面试经理,我有什么不如那个人,他们会选择他而不选择我。那个经理的回答是,我很有能力,但缺乏谦逊的态度。这是什么理由?我不服气。

在刚来加拿大的两年之间,我就是这样在不断的挫败中度过的,但我实际更本不介意。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还是充满自信的。然而,打击接踵而来。我的钱有不少,但在苦无进项的情况下,就是负增值。虽然,我找到一些短工,但我又不屑于做那些简单重复的工作,往往不敬业,合同结束之后,也就再没有下文了。

在那段日子里,是妻子一直鼓励我。我终于硬着头皮,到工厂里去应征。坐在一堆的面试者中,论学历论资历,我都是最强,可面对实际的工作,我又缺乏熟练的经验。几次面试,我连工厂的工作都拿不到手。我彻底绝望了。

“放下骄傲的心吧。”我内心中这样说着,“什么样的生活不是生活,什么样的工作不是工作,什么样的理想不是理想?为什么要苦苦执着。”如果我一切都可以放下,上天会不会给我机会?

父母电话来,都说他们给周围的朋友说了,我在加拿大等着好几个大公司的工作呢!是选择太多了,眼都选花了。没错,我是这样给他们说的。我再次告诉他们的是,我没有什么大公司的选择,甚至工厂都不要我。他们听了不相信,甚至还有些伤心,说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他们,已经被我无数次的胜利宠坏了。我无言,怎能怪责他们?我放下电话,竟抱着妻子哭了。

当我怀着平静的心去应征时,虽然仍旧是碰壁多过顺利,但不久之后,终于找到本地一家大汽车制造厂的工作。虽然,我并没有很多相关的经验,但我的吃苦耐劳和勤恳让他们信任了我。

这一做,就是两年半。虽然整天油污,爬高上低,但我怎么乐在其中心中坦然。我不再是为了打败别人而生活,我真是为了自己而生活了。家里电话来,问我的工作情况,我实说了。他们说这只是暂时的,我还要找专业工作的。我笑笑说:“我挺喜欢现在这份工作的,薪水也不错,现在我连自己家的汽车有了毛病都不用去修车厂了。”

“这,这怎么行?我们怎么和周围的邻里说?”“实话说啊。”“那真丢人。你,怎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以前,打死你,你也不会做这种工作。加拿大,真就没有其他工作可以做了?你不再试试?”

可,我真的开始喜欢这样的生活。薪水还不错,每月都有节余,周末假期就出去玩。不去想争夺,不去想取胜,也不去想出什么风头,也不把别人的夸奖羡慕和嫉妒当生命的养料。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日子挺舒服。所以,老婆笑我说我不长进,说大学时候的我多么意气风发锐不可当。“那,你喜欢那样的我吗?”我问她。“实话说,不喜欢。但你追求我的劲头倒是很打动我的。”老婆说。她不知道,我那种劲头并不是出于对她的热爱,而只是出于自我的膨胀。但,她也不用知道了,因为,现在,我对她,真的是出自心底的热爱。她的恬静她的柔美,都如同我所喜爱的生活一样,宁静而充沛。

的确,我离我移民时候的理想是渐行渐远了,远得都已经模糊地看不清样貌,那种叫嚣自大的声音没有在我的心里响起。很多人说我变了,说我被打击的没有了勇气,说我开始懦弱开始逃避,说我这种不是勇者的表现,勇者应该越败越勇。我不想分辨。谁又能说,从前的我就一定是真我,现在的我就一定是假相?现在的理想就是和谐平静的内心,管它是环境使然还是心性突变,我就是喜欢。

Jenny,女,30岁,来加拿大2年。

有时候真希望自己是一个男孩子,可以有更多毫无忌惮的盛年时光。因为家庭成分而不能一展宏图大志的父亲,讲一腔的希望冀望于我。从小很多人都说他像培养一个男孩子一样培养我。他讨厌女孩子钟意的一些小玩意小情调,认为那是玩物丧志的。他的身体不算太好,从小,我就一直鼓着心劲,要多做让父亲高兴的。所以,我卯着劲考第一,在各种比赛中出风头。实则,我并不是爱Show的人,每次现于人前,都有几分胆怯。但看到父亲高兴赞许的眼神,我即便心怯也鼓起勇气完成。从小学到大学再到工作,我所有的成绩都让父亲脸上有光心里有笑。我也是满足的。

移民的事情,是父亲和我提出来的。那个时候,周围不少的朋友同学都结婚或者恋爱了。我也正在和一个男孩子相处,彼此的感觉不错。“出去再谈这些事情也不迟,两个人一起在加拿大奋斗。”我的内心如此坚强刚硬,第二天就和他提出了分手。是啊,我肩负着家庭的重担,我要出国奋斗,好好在加拿大稳定下来,拿上高薪,把爸爸妈妈团聚过来。我一直都是有能力的。

28岁那年,我只身来到加拿大。多年来争强毫升,使我的内心少了几分小女子的胆怯,多了几根粗硬的神经。什么苦我都不怕。我开始发简历,找工作。比较幸运,我不久就找到比较合适的工作,薪水虽然开始的时候不高,但慢慢会好起来的。给家里打电话,爸妈也经常给我说他们周围朋友的孩子在国外的情况如何,好的居多,还说给我介绍认识。我那个时候,心里理想就是在国外做一个强者。

一年过去了,我的薪水加了,令我比较的满意。但心情极度的落寞。见了几个在美国和在加拿大本地的男子,怎么都达不到和国内男友的默契。他们不是没有才学,也不是没有风度,但就是缺少了那么一点默契。每次约会之后,我内心里只有更想他。

爸妈电话来问我的情况,我软弱地说,想回国,想见他,说实话,现在的工作没有什么创造性,有些乏味重复。父亲说我这是软弱,说我感情用事,说要做一个生活的强者。可是,我真的不想做什么强者。父亲说,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比较合适的工作,多少人还羡慕呢!说周围的朋友都很是说我能干,我也成了不少人的榜样。怎么说回来就回来,怎么回事?

和前男友联系上,他在等我,已经近两年。他说他的移民已经办好了,就快登陆,他说不管我还爱不爱他,他都要和我站在一个城市里。他说的固然天真浪漫,但我信。他准备在加拿大自己做一些小生意,发展我们自己的家庭事业。

他一过来,我们就结婚。我打算先生一个孩子,在家里边照顾孩子边打点生意。然而,这个想法遭到一干人等的反对。他们说自己做生意哪里有在大公司工作风光,说到底只是一个小买卖人;要做家庭主妇,还用花钱培养你读那么多年的书;这说到人跟前,总是没底气。你说你能做成李嘉诚那样的大商人吗?以前的我,多么希望自己成为别人口里炫耀的谈资,或者社会层次上的强者,但现在却很想安于生活,结婚生子,乐于平淡。

然而,被怂恿的野心也一次次在冲击我,时而,我也有不安分的念头,不想做归家娘守家妇,想一闯商界或者政界,做镁光灯下的人物。每每我这样的想法都能得到父亲的支持。但,如今或许鞭长莫及,在加拿大,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听我吹我的狂傲理想,他们更多愿意谈论的只是Enjoy Your Life。而我真正Enjoy的是什么呢?

加拿大的文化中,似乎并不看重你的职位你的薪酬你的社会地位,而是,你是不是一个Nice的人,一个Happy的人,是不是能从你的生活中获得乐趣。可是,多年予取予求的生活,让我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了,也听不懂内心的声音了。我有些挣扎彷徨,既不想再奋力求强,又稍不甘少言淡出。

两种文化孕育催生着不同的心境,作为移民的我们,抑或幸运,可以多重选择游刃有余;抑或不幸,只能滞留中央难达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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