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情仇】 纹生 作者:暗AN (完整)





  得不到的,
  来不及的,
  便是贪渴的源头,
  想来男女之爱,
  欢恋爱欲,
  这一切,
  都一样,
  不一样的,
  只是人。











[ 本帖最后由 薰衣 于 2006-8-4 06:04 编辑 ]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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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深处寻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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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真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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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日后,宫内传出消息,七皇子劼染急病不治,先停放皇子府,不日后发丧归葬皇陵。

  事情来得蹊跷,但并不引人注意,一个不得宠的皇子,新近又得罪了皇上,平日也不大会笼络人心,众人口气淡淡,茶余饭后,更多的,说得是他的风流韵事。

  段宗秀面上不动声色,暗底里,也有几分得意。这一招妙棋,靠得,是收买人心、布局安排、以及皇室的多疑禁忌。

  有皇后在身后撑腰,他不担心前程,下朝,他先去看纹生。

  自那事后,她便有些痴迷,常常会呆坐一隅,凝视间魂不守舍。

  他进去时,她总在发怔,斜支着面颊,一段雪腕半现,再近些,可以见到她突出的腕骨嶙起,这几天的日子,她又瘦了许多。

  “纹生。”段宗秀低唤,走过去拥绕在她身边:“你在想什么?”

  纹生牵动嘴角,漠然微笑,左右不过是种虚假的客套,他仔细看她,有些泄气,原以为那人死了,她便可以收回心意,谁知她的心也跟着死了,只留下个空壳子,整日木头木脑。

  他忽然愤怒,狠狠推她:“同我说话呀?纹生,你到底要什么?”

  自己到底要什么?纹生并不是不知道,她之迷漓无助,只是因为得不到。

  昨天,淄珠已来回话,她拿不到那件纹生要的东西。七皇子停柩在府内,有专人看守,区区一个婢女,根本无法近身。

  被他推逼得急了,她蓦然转身,说出真心话:“我要去七皇子府。”忽见他面色专注,方才清醒了,忙解释:“毕竟是我杀了他,不去,心不安。”

  “哦。”这次,轮到段宗秀发怔,他哪里会不明白纹生的心思,可是,真要当面戳穿了,对大家都没益处。

  他思量着,是否该同意她的请求,若是不同意,她又会如何着恼。

  “宗秀。”既然说出了口,纹生再不犹豫,她拉住他衣袖,哀哀地求:“让我去看一看吧,否则,这一生心里也不会安宁。”

  两人目光对视,所有的真相在眼底翻滚,有些话,立刻要脱身而出。两人都有些怀疑,若是真说出了口,底下的路,又该怎么走?

  夫妻的尊荣、皇室的宠爱、依人紧贴的调笑风情,段宗秀不舍得一切的场面风光,纵然是同床异梦,管它是虚情假意。

  半晌,他眼光渐渐黯淡,纹生因此愈加坚决。

  段宗秀点头。

  七皇子府里,并没有多少人,纹生带着淄珠进去,诺大的一个灵堂,旁边立着黄总管。

  灵案前点着长明灯,幡帜纷飞在茫茫的香烟中。

  纹生心痛难当,眼前的供桌上,二支青铜烛台分明。

  模糊里眼色一转,恍惚间已是个新地方,高堂明镜仰视,犯人、凶赃、证据一应俱全。

  “夫人,请节哀顺便。”黄总管上来劝她。

  她看他,是个四十开外的壮年人,面目平淡,笑容平静,看不出明显的忠奸善恶。可他算是凶手么?还是段宗秀,那一手布置陷阱的人?

  劼死了,杀他的人有三个,归根到底,纹生罪名最重。

  报仇?怨恨?她开始想明白,这一段杀戮,根本是她开的头,她结的尾,旁人不过是推波助澜。

  “夫人,您要敬香么?”黄总管摸不到头脑,见她神魂颠倒,不知如何应付。

  淄珠从桌上取了三支香,凑着香烛燃了,递到纹生手里。

  似一支提线木偶,纹生低头便拜,风度礼仪抛却,这一刻,她只是本能。

  如同这所有的事情,渐行渐进,俱只是她的本能。

  鬼魂若地下有知,不晓得,肯不肯,受她这一拜。

  “夫人,灵堂没有地方留人,拜完了,请移驾回府吧。”黄总管殷勤催她。

  “哦。”纹生转头,打量四周,清清冷冷,繁富累累的布置,掩不去,底子里的人气散尽。

  “黄总管,这灵堂里,只有你一人么?”

  “回夫人话,还有几个烧钱的小丫头,刚才夫人进来时,我让她们避出去了,七皇子没有娶妻讨妾,也并无子弟为其守灵。”

  “原来一切事情都是黄总管在操心,你真是个忠心义胆的家仆。”

  话一脱口,两人都有些心惊,原不过是句奉承的句子,可是,都不由自主,垂目举止尴尬。

  纹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她来了,不只是为了说话,见黄总管红了脸,面有愠色,她又突然冷笑,陪段宗秀做戏,是本份,这个男人,她才不用客气。

  “黄总管,这件事情你办得很好呀。”

  “请恕小人愚钝,不知夫人说得,是件什么事情?”

  纹生使了个眼色,淄珠识相,退到门口把风。

  堂上,两个人,纹生盯着黄总管,半晌,忽一笑。

  她实在瘦了很多,双颊削薄,尖利的下巴,抿起唇来,眼角弯弯,有些不怀好意。

  向前走几步,逼到那人身边,低着声音,调侃他:“段御史花了多少金银买你?事成后又许下什么高官厚禄,才令你做出这卖主求荣的事情?”

  “夫人何出此言,小人实在担当不起。”黄总管纵然不忠,却也算是有眼有识的家仆,遇硬则强,有恃无恐,索性出言顶撞:“夫人是不是受惊过度了,以至于昏言乱语,很该找个大夫来调养一下呢。”
 
  纹生毫不介意,仍然是笑“那日在佛堂,我虽然虚弱,却还不曾聋哑,这些弯弯曲曲,怎么瞒得过我?现在你敢这样对我说话,是因为念及段大人是我的夫君,胳膊肘不会往外拐,你是算准了我舍不得对付到他吧?”

  “夫人言重了,小人不敢的。”黄总管吃不住她凌利的眼色,低下头来,深深一躬:“时间不早,夫人该回府了。”

  “走?”纹生回过身去,这次,对住灵柩:“黄总管,我是个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连同那些与七皇子的关系,所有怨恨牵连,你都是一清二楚的,你说,我会不会放过你,轻易地走?”

  黄总管不响,他抬起头,目光阴冷地看这女人,不肯回答。

  “你想必也该明白,所有痴男怨女,毫无根源可寻,他对我做了什么事,我自会追讨使力,还轮不到你们来插手,尤其是你,与此事并无瓜葛,只为了一点点荣华富贵,连同段宗秀做出这种事来,你说,我可有多么恨你?”

  她蓦然回头,二道目光似明利的匕首,刺得黄总管悚然一惊。

  “夫人,……。”他喃喃地,到底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此时,她已走了过去,在灵案上轻轻抚摸,很久很久,她才走了回来,手里,拎着一只烛台。

  黄总管顿时紧张起来,僵着身子往后退,“夫人,”他边退边求:“这事是段大人的主意,小人不过是撒了个谎,并没有想到会有这等结局。”

  “是么?”她‘咯咯’地笑,顺手拔下顶上的蜡烛,一根青铜针露出头来,寒寒冷笑。

  “夫人海量。”黄总管魂不附体,看着这个无理可喻的贵妇人,她如着了魔般的纠缠他,左右不肯放弃:“您饶了小人吧,人死不能复生,您就算杀了我,七皇子也不会醒来了,而且…,而且还会连累到段大人。”

  他渐渐扬声起来,噪音尖利,与此同时,纹生已贴在他面前。

  “哦。”她笑容不变:“你怎么知道会连累到段大人?太后皇后都很宠爱我,这点,你会想不通?”

  她用烛台对着他,一瞬间,有些恍惚,那个青烟弥漫的佛堂,那个人…。

  “夫人。”黄总管眼见她分心,一把上前夺住烛台,仍是苦苦哀求:“您放了我,日后无论什么事,我都会俯首投地,万死不辞。”

  被他求得悲切,纹生回过神来,她也并不是真想杀他,不过是要等这么个时候。

  “除非你答应我办件事,我便放了你,一概从此不提。”

  “夫人请说。”

  她低下身去,凑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什么?”黄总管一呆,这女人真疯了,他不置信地看她。

  “我只要这一件东西,你拿来了,恩怨才算消亡。”她微笑:“他死时,我才知道,原来,我并不要他死,今后的日子还长,在没有他的岁月里耗磨,我怎么会安静下来?怎么会不想到恨你?你既然闯进来了,好歹给我个交待,否则,这一辈子,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门口的淄珠突然轻咳一记。

  纹生立刻松手,烛台捏在黄总管的手里,台座上雕了支怒发的龙首,瞪着他,焦灼而不讲理。

  两个素衣婢女走进来,手里提着纸钱香烛。

  黄总管傻傻地立在原地,看纹生若无其事,将鬓角的一缕散发,理进髻里。

  “我先回去了,剩下的事有劳黄总管亲办,过些日子,若得空,我还是会再来的。”

  她招招手,叫来淄珠:“七皇子府里人手少,黄总管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你留在这里帮忙料理,待一切办妥了,再回府罢。”

  “黄总管。”临出门,她犹回身笑:“抱着支空烛台做什么?香烛早来了,还不加紧点上,若是连承先启后的眼色也没有,怎么指望今后好升官发财,福运亨通呢。”

  这件事,他并无选择,纹生踌躇满志,自回了府。

  府里,段宗秀在发脾气,她进门时,他正摔了茶碟,喝斥下人。

  纹生不理会,一入房,便在锦榻上坐了。

  “怎么了?”他反过来,小心翼翼地探问她:“怎么不声不响的,是不是累了?淄珠呢?”

  “她留在皇子府,替我烧钱点香。”纹生淡淡,又问:“你怎么在府里?没去上朝?”

  “我才退朝,没有什么大事,所以早早回来。你…,七皇子府里安排得怎么样?”

  “不错。”纹生随口答他,又看自己的手,上面有丝血痕,是刚才,拔烛台的时候,被划伤的。

  她忍不住好笑,烛台有灵,是在替那人惩罚她吧,怨咒是道无影的念,潜过来,借尸还魂,附身在所有可依着的物件上,候机伸手,在生前,是她不放过他,如今,也许他也不会放过她。想到这,纹生感伤,轻抚手面,情愿他不肯放了她,一道小小的创口,如果能触及他的所在,也是值得的。

  她张开唇,以舌覆住。

  “什么东西?”段宗秀也来看,只是一条血线,他不很在意。

  段宗秀是觉得值得,这些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自七皇子府回来后,纹生不再痴迷,她已在渐渐恢复。慢慢会得巧笑转眸,看他的时候,也不再神情恍惚。

  又过了几日,寻了个时机,段宗秀同纹生闲聊:“七皇子定在明日下葬,年青力壮便遇此横祸,到底是个福薄之人,我们大礼之日曾得他一副刺绣,至今还挂在墙上,睹物思人,终是不吉之兆,纹生,依我看,那件东西很该收起来。”

  他试探她,她又岂会不明白。

  “不错。”纹生笑,也不多话,径直唤人来将绣品摘下,索性大方成全到底:“晴衣,这东西绣得粗劣,叫府里的绣匠把嵌宝金丝拆下来,其余的不要也罢。”

  “把它拆了?”段宗秀本小心在旁听着,得了这话,又是惊喜:“你果然要拆了它?”

  她看着他,只微微地笑,当然不要了,这一卷锦绣绮梦,肯毁了它,是为了真身可替。明日,那人就要下葬,明日,她便能得偿夙愿,大千世界细微碎尘,凡人的欢恋如过眼云烟,她却可以奋力抓住,些些刹那痴缘,疯魔?迷障?什么才是重要?女人深情,本是如烟如雾,风驰电掣鸣乱。

  她返过身来,抱住他。

  第二日,早早地,段宗秀上朝,纹生坐在镜前,胭脂淡抹娇艳,锦衣重披光彩。

  昨夜的春情,犹在今日,爬出眉销涌起。

  她坐在大堂,等了又等,又遣人出去打听消息,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午,派去的人带着淄珠回来。

  “跟我来。”纹生顾不得仪态,拉着那婢女的手,一路领到内房。

  关上房,先追问:“那件东西呢?”

  淄珠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从袖里掏出件东西,用锦帕包着,层层叠叠,魑魉魅魍。

  纹生颤抖着手,接来,细细掀开,终于,露出里面一片暗黄。

  “夫人,来时,黄总管说这东西取得晚了,已硬滞无力,虽补救地找人硝过,还是破损了几处地方。”淄珠低着声音,偷偷看她眼色。

  “嗯。”她置若罔闻,不知不觉,泪盈于睫,佛说玉女,是污骨秽囊腌囋,可是情人眼中,残肢碎体依旧芬芳鲜妍往昔。

  水月镜花,本来空无一物,只因有了他,才可生出滚滚红尘牵挂,若成并蒂常相依,愿作鸳鸯不羡仙,可是莲花有尽,神仙无觅,所有的良人春宵,美景浓情,大体宛如朝露,纹生只知道,一切事情,若不去寻找到源由,总是会落得下场凄凉孤单。

  这一段黯淡,曾是他最销魂的地方,它之前生,有坚紧的质地,和遍绘铺张的美。现在,却沉睡在她的掌中,人寿已尽,翩迁尘埃落定,它也变得灰朴朴粗韧破败。

  生命已遁,它只能静静看她,手把手,一同遥指往日,它的前生,她的今世,长夜里把酒共欢,颠倒酣醉淋漓,它曾贴在她的面上,胸前,纤细缠绕,那时,它丝滑柔媚轻薄,她也是热情妖艳婀娜,然弹指间倩影幻化惊觉,空余贵妇美人,散魂野鬼,默默相对无言。

  淄珠不知所措,看着纹生抚触良久,泪盈盈一言不发,她不明白这一片破皮有何可恋,硝过的人皮是硬的,纹理粗劣,连原本的图迹也变得暧昧灰败,可纹生却捧着它,珍爱如获至宝。

  女人混浊愚沌,原来是种福气,想古来碧海青天,困守沉沦的多是伶俐执着的人,倾心寂寞的种,深情不俦,缘尽孽结,魔由心起,痴情易生魔性,那些魔性,唉,不说也罢。

  因果轮回,纹生并不在乎,她只是,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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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段宗秀并没有说实话,劼仍在京中,正式上路赴职,是十日后。

  启程这天,大雪纷飞不止,寒风卷起冰雪从车顶掠过,呜咽声不绝于耳,他坐在车中,止不住一阵阵沮丧愤怒涌上心头。

  这次触怒父皇,到底为了什么,自然心知肚明,丽妃死讯传来时,他便已晓得,这桩私情终是藏不住了。

  倚在平纹绒缎的靠枕上,他怒不可抑。一切始作俑者,当然是纹生,那个女人,令他失去颇多。

  在内心深处,他不是不后悔,最后那一次见面,实在不该手软。

  马车飞奔在平坦的官道上,车身处悬着的金铃清脆,明黄绸面的车帘飘起些,露出外面阴云密布的天空。

  车中地方紧窄,他似困兽般鼻息沉沉,琼州不过是个小地方,且潮热沉闷,哪比得上京都繁华美妙,他又从来不爱政治经济,去了那里,也就犹如禁足。

  他叹息一声,忽然想起丽妃,那个娇滴滴率性而为的女人,这样的一个尤物,竟然,为他死了。

  吊毙是种什么样的刑罚,他见过,死人会吐舌瞪眼,面目暴突扭曲,任是再美丽多情的女人,也不会保存丝毫原先的模样,一念至此,他拉紧了衣襟,马车中密不透风,人却在微微战栗。

  走了半日,铃声一歇,马车突然停住,劼皱眉,掀起锦帘,朝外看。

  “殿下。”黄总管上来低低回话:“此刻风雪太大,实在不宜赶路,好在前面就是莲潭寺,是否该把车马移去避避?”

  “嗯。”劼并不关心,这一去,天高地远,不知哪年才能回来,而他的身边,也统同不过这么几个人。

  莲潭寺并没有莲,却有一院的寒梅冷香,这座寺宅,劼以前也常来,居说菩萨极灵验,宫里皇贵都爱来这里烧香求签。

  他们行到寺外,敲开门,一个小沙弥傻头傻脑地不肯留客:“院里住了贵人,再不许外人进香。”

  “去去去。”黄总管一把推开他,劼不理会,自慢慢走进去。

  果然,开得满院的好梅花。

  到了琼州,这样的梅花也不会再见了,他黯然伤神,顾不得其他人,笔直走入大殿。

  大殿雄伟,香、花、油灯、幡、宝盖布置罗列,中央供了释迦牟尼佛,两侧,十六尊者与诸位菩萨围绕。

  大约不是诵经功课的时候,堂中四下无人,空中香烟袅袅,气息有些浓厚。

  再往里走些,佛案前,有个女子低头跪了,默默地,合掌祈求。

  从背后看,身段婀娜纤细,泼墨似的长发,云鬓间宛转着绢纱牡丹,堪堪一个背影,已是人间绝色。

  她在求什么?这样娇媚的人儿,求姻缘,乞平安,仰或是祈子孙?

  若是以前,他必不肯放过机会,但如今满腹心事,劫难惊魂未定,劼只想远远地看着,恍惚中,只觉朦胧似曾相识。

  纹生求的是不是姻缘、平安、子嗣,她只求,能再见一个人。

  莲潭寺名声远播,这里香火是最旺,也是最昂贵,她毫不吝啬,捐了三十斤香油,黄金百两,另有亲手抄下的金刚经。

  既然求了,便要舍得,只要能再见一眼,什么,她都舍得。

  纹生是同皇后来的,天地轮回,前生后世,宫里的女人特别爱求愿还愿,她们暗暗地讨,偷偷地索,若得逞了,便一定要回来了结,佛祖有眼,众生皆苦,她们的真心全在这里。

  隐约间,身后仿佛是有人,皇后宫人都在后堂休息,殿里的和尚都清出去了,纹生不管他,默念完祷词,站起身,缓缓转过身来。

  香董了一室,灯火不够明亮,佛像、铜鼎、烛台若隐若现,翻腾汹涌。

  隔着模糊的光、烟、影,远方传来的木鱼呢喃,纹生恍惚,一朵莲花正自静静绽开。

  那个人,在眼前。

  她迷茫震惊,睁大眼,仔细地看,对面,劼,也在打量她。

  “纹生。”他一字一字,从喉中挤出名字,不待她清醒明白,已箭步上前,伸手,一把揪住她。

  飘飘渺渺,影影绰绰,纹生魂飞魄散,又要热泪夺眶,莲潭寺的香是最灵的,她果然又见到了他。

  “你这贱人。”男人的惊愕不过是一会儿的事,他已回过神来,紧紧握住她喉:“你害得我好苦!”

  纹生不觉得痛,也不觉得悲,阿弥陀佛,她竟又见着了他,仰起脸来,满堂的神佛天将,在他身后面容狰狞。

  度一切苦厄舍利于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她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暗风涌起,一众神灵退后,莲花消失,经文无声,他的手似铁箍,匝匝紧逼,她拼命挣扎起来。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开始的?酷热潮闷的夏日,柔言蜜语,轻触慢贴,那一夜的甜雨,销魂时光匆匆,到底过了多少时间,如何却成了仇怨怒恨,非要两败俱伤。

  劼拧着她,茫然不解起来,只见她扭动痛苦,双手四处乱抓,他犹豫不决,无法继续加力。

  “住手。”猛然间,身后有人暴喝。

  如当头一棒,劼惊醒,手劲松动。

  纹生已是昏浊,得了空隙,混沌间想也不想,摸到件硬物,胡乱捅了上去。

  劼的手彻底放开了,他踉跄地往后退。

  段宗秀赶上来,抱住她。

  “纹生,纹生,你怎么了?”

  她睁大眼,看他,又转头,去看另一个。

  劼不住地后退,胸前血水迅速地漫开,一只青铜烛台,钉在当中,露出来大半,在灯下,幽幽闪光。

  纹生力竭,瘫软倒地,身后支撑着她的,是那个拥住她身体的男人。

  果然,又看见了他,可是为什么要看到他?她左思右想,越想越是迷惘,多么可笑呀,求了这许久,当所有的夙愿实现,她却又遗失了因由。

  度一切苦厄舍利于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耳旁,冥冥,有声音自低低念诵。

  皇后一众已闻声赶来,见到惨状,无不花容失色。

  段宗秀放下纹生,起身行礼。

  “禀皇后,适才七皇子闯入佛堂,欲杀纹生。”

  “什么?”那女人听得毛骨悚然:“劼为何要杀纹生,他又是如何进的佛堂?”

  段宗秀闪目,身后的黄总管立刻上前跪地:“七皇子本已出城,半路得悉皇后停驾在莲潭寺,特命小人将马车紧跟赶来,七皇子满面怒容,冲冲闯入寺门,小的见机不妙,立刻去寻人,可没料,还是晚了一步。”

  “哦?”皇后六神无主,复看段宗秀。

  后者已坦然补充:“下官正在西厢房,得黄总管匆匆而入说明情形,待我们赶到大殿,只见七皇子欲对纹生行凶,两厢挣扎之中,纹生失手……。”

  他顿住,所有的事情,一目便可了然,一旁有人上前探看,摸了摸劼的鼻息,又回过来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段御史不必多说,唉,这次出宫,幸亏有御史伉丽护驾。”皇后疲乏,丽妃的死,主谋在她,纹生不过来帮忙,七皇子是寻人泄愤又赔上了性命,一念及此,她只感侥幸。

  “此事不宜喧哗,所有人都下去,把这里收拾一下,带上七皇子,我们火速回宫。”

  出门时,她走过来,抚摸纹生额头:“可怜的孩子,是否伤得厉害?”

  纹生目散神昏,口不能言,痴痴然气若游丝。

  “皇后放心,有下官在此照料,纹生无事。”段宗秀紧步上前,把她抱在怀里。

  他一手围着她腰肢,一手托起脸来细看,纹生的颈中已掐出瘀青,她只是苍白脱力惊魂。于是放下心来,抱起她,顺便,掖了掖袖中的匕首。

  不错,方才他持着兵刃,只差一步,便可刺入劼的背上。

  他也没有料到,纹生会得一击而中。吃惊之余,也有欣喜,这样,倒也算是个好结局。

  再回过身,众人已退尽,只有黄总管与几个亲亲信立在一侧,抬起头,两人目光一触,微笑心领神会。

  琼州不过是个小地方,遥远贫瘠的土地,哪里能留住人心。

  段宗秀抱着纹生,去安排劼。

  他已死了,烛台插在身上,茶杯般大小的伤口,早就魂魄无觅。

  “来人。”段宗秀找了几张蒲团,慢慢放下纹生,又唤来淄珠,才出去安排人手。

  诺大的殿堂中,变得空无一人,此时,纹生坐起身来。

  “夫人。”淄珠迎上来。

  她脸如金纸,但并不要人扶持,颤颤悠悠,径自走到那具尸首处。

  在地上,劼睁着眼,瞪向大殿横梁,濒死一刻,他在想什么?这个曾轻笑着拉她手,心猿意马不羁的男人,床笫间花样百出,万般手段玲珑,当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脑中想到的,可是她。

  纹生跪下身来,慢慢抚摸他的面孔。

  第一次,他是这么柔顺,任她随心所欲,把玩掌中安静。

  “夫人。”淄珠急:“大人马上就要回转,您可要小心。”

  她摇头,忽觉面上冰凉,是泪么?她奇怪,却是她杀了他呀,那拼命的一刻,她仍存余清明,很知道,今朝,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一直以来,总以为会为他舍了性命,可身体另有主张,原来,到了真正生死一线,她选择的,是自己。

  “淄珠,你来。”她边摸边唤。

  侍女胆战心惊,犹豫地上来几步。

  “你可否为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夫人只管吩咐,婢子无不从命。”

  门外有人匆匆上来,他们抬起地下的尸体,出去。

  纹生酸软,立不起身来,淄珠扶她,段宗秀已跟进来,伸手将她拥在怀里。

  “不要怕,纹生,一切都过去了。”

  他柔柔的劝,这个女人,从今日起,一寸一分,全部属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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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是夜,纹生在灯下观刺绣,那一副华丽狰狞的九头龙,自新婚夜起便再也没有取出来过。

  指尖触到丝质的绢绸上,她早已眼中无泪,人,只有等真正麻木了,冷静下来,才可以回首往事,正视坎坷颠簸。

  她明白,自己是痴得傻,恋得癖,却,又偏偏放不下,那段往日恋怀。男女之别,在于欲之始终,对于男人,肌肤亲泽,追爱贪欢,是情事终点,而在女人,这一切,却只是帷幕初启。

  门开了,段宗秀走进来,他已被加封为督察院左副督御史,连升二级,正当风光夺目,伸过手,按在她肩上,怜惜地叹:“纹生,大病初愈,怎么也不知道要保养”。

  她一惊,不动声色,将手中绢品放下,转头笑语迎面:“老是这样躺着,也不大舒服,乘着今日精神好,理理东西。”

  “哦,”他微笑,板过她身子,细细打量面孔:“果然气色不错,只是仍瘦得厉害,还需好好休养生息。”

  她斜倚过身去,以掌覆在他手上,人人都道只手遮天,她办得到么?这个男人,也算是她的天。

  “不要太操心了。”他低着头,在耳旁,嘱咐她:“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必急在这一刻。”

  闻言,她笑,眉眼弯弯,像撒娇,又是在承应,他的神情有些疲惫,昨晚,督察院有应酬,他并没有回府。她是放不开的人么?谁不知道官府里的那些勾当,唤粉头,传婊子,各院各府、六部六吏,男人们寻欢作乐,风花雪月无边。

  她只是不在乎。

  妻妾成群,俊童美婢,亦是官中风气,可他从不提及,纹生虽好,也不至于好到万里挑一,难为得是他这一片心,对于这点,她很知道。

  嫁给段宗秀,原是赌气无奈,可这份勉强,终成一局好棋。

  她累了,唤人进来服侍,这些日子她身子尚弱,他便故意不同床,看她安置稳妥了,才自厢房。退到房门外,无人处,他忍不住,沉下脸来。

  他是终于得知,那个人的名字。

  整理东西哪会只得一副绣品,还有他走进门时,她抚摸哀怨的神情,原来以往的日子,她无故失神、莫名黯然、病体沉沉,这一切,果然,俱是为了劼。

  廊外圆月清冷,段宗秀立在院里,眼色阴郁深黑,那个放荡貌美的荒唐浪子,早已名声在外,人尽皆知,他也早有怀疑,所有的错综复杂,不过是为了这一个名字。

  七皇子,若有机缘,他是必不放过。

  不知不觉,圆月迁移至窗前,银盘似的一轮,向着纹生,幽幽地探看。

  她睡得很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仰或是要变化什么,想来辗转反侧、噩梦惊迴,都是希望挣扎,人若是打定主意死心踏地,便又可堕入得无声无息,无梦无求。

  纹生在努力调养身体,每隔一段时间,会去宫里走走,访太后、皇后,还有冷宫。

  偏偏跳过丽妃,每次,她只派人唤出雪荆,询问简单细节。

  谁又是傻子,宫里为人,最重要的是辩清情势。

  第三次,她传她来,惊恐苍白的宫女,立刻痛哭跪倒在地上:“夫人,求求您,饶了我吧。”

  她哀声乞求,低头便叩,自己拉起衣袖,露出娇嫩的手臂,上面,有道道青红瘀痕,交接错杂,条条触目惊心。

  “夫人,您这是故意找我出来,让娘娘怀疑我,回去严词追问,可是,我却真是没有什么隐情。”

  “是吗?”她只作不知:“我不过关心丽妃的身体,哪里会得害你。”

  “夫人,您大人有大量,娘娘与您的过节,我不知道,也不想涉及,只求您放过我,不要令我难做。”

  纹生摇头,扶起她,用丝绢轻轻擦泪:“傻孩子,你真不知道我同她的过节?还是故意敷衍我,一心想护着丽妃,你如此忠心,怕是觉得跟她还有出路,难道是皇上还许着她些什么,是等风声稍过,便会重接她回朝鸾宫?”

  雪荆埋头大哭,她当然是有着自己的主意,原以为等这场事后,念在患难与共,她会得获晋升,可是,眼前的御史夫人不放过她,令她夹在当中,百口莫变,左右为难。

  “好雪荆,难道你看不出,丽妃是永远不会回去,你跟了这个主子,只怕要万劫不复,永无宁日。”

  她凑过身去,亲热揽肩,字里语气,却是坚决残忍:“我既盯上了你,便是瞧准了人,丽妃做了什么,她知我知你也知,这天大的秘密,就算我放过了你,她也不会轻饶,现在留着你,不过是身边实在没人,只等哪一天抖起来了,杜绝疑虑后患,你说,你是还能活几天?”

  雪荆呆看她,一时眼神惊骇:“夫人,您……。”

  “我不过是教你个自保的方法。”她顿一顿,又近些身,方才含笑:“在宫中,掌握秘密才是引领生死存亡之道,你的危险,是在于知道得不深不浅,不尴不尬,索性再多些,便是贴身心腹,可差了这一步,终又成了惹事的祸根,现在,你只看到我逼你,却不知,我也是在救你,这垂死一线,关键是看你如何的选择。”

  她的声音愈说愈轻,是知道把握已越来越大,小小的雪荆,如块肉在案板上,哪里能逃得脱她手心。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便得知了内情,果然,皇上舍不得丽妃,暗底里,已来过几次。

  “雪荆,你可知道,日后皇上便是重召她回去,只怕太后顾虑,皇后排挤,也是难返往日风光。”

  “奴婢知道。”

  “你知道?”纹生冷笑:“那就是真的在同我装傻,出来半日,你不怕又要回去交侍清白?只木头木脑立在面前做什么?我要什么,你会不晓得?还不老老实实说出来。”

  “是。”雪荆又跪了下去,软在地上,颤着声音:“夫人,我真没有藏私,您千万相信我,我…,入了冷宫后,七皇子再也没有来过。”

  “哦?”她眯起眼来,看那宫女,心上不知是苦是甜,这并不是她想要的话头,可是,为什么,她一点也没有觉到沮丧失望。

  “夫人,七皇子是不会再来了。”

  “我知道。”她幽幽叹,他不过是个负心人,负了她,负了丽妃,这一瞬间,她竟有些同病相连。

  一转脸,又微微地笑:“如今,他是不来了,可以前,他总是来过的。”

  “什么?”雪荆惊惶,她有些摸到门路,所以更加害怕惊慌。

  “雪荆。”她低下身,去扶她起来,眼里闪着寒光:“人不能够坐以待毙,若等到丽妃收拾你,我就是想出手,也帮不了你。”动作不停,一边已温柔地为她理好碎发:“做下人的,眼光准仍是不够,动作还要快,这样,才可保得性命,安然无恙。”

  安镇完雪荆,她入了内宫,求见皇后,故意拧起眉头,做出失措无助。

  “纹生,出了什么事了?”皇后觉查,喝退众人,上来仔细询问。

  “我…,纹生不敢说。”她咬着唇,嘤嘤哭出声来。

  “孩子话,有我在,无论什么事,都替你作主。”

  “我方才自冷宫来,竟然得知了一桩天大的秘密,这秘事,是丑闻。”

  “哦。”一瞬间,皇后眼明耳利,浑身都是锋芒:“那贱人又有什么脏事让你得知,快快告诉我。”

  “方才在冷宫,我见她打骂下人,为了好心劝架,我将那宫女拉了出来,谁知她向我哭诉,透出件异事,原来,丽妃与七皇子有染。”

  “什么?”皇后惊住,不置信,又看她:“她果真胆大至此,与劼缠在一处?”

  她不停拭泪,委屈:“这种事体,婢子怎好胡说,若不是雪荆告诉我,我又怎么能想得到”。

  “这…。”皇后也呆住,七皇子并不是她亲生,谁管他是死是活,但把柄太大,反而不好掌握,就怕说了出去,也没人敢相信。

  “来,来,来,你同我再去冷宫。”

  冷宫里,丽妃在拷问雪荆,房里没有硬器,她用布帛浸了水,轮起来抽打她。

  “费了这些时候,到底是说了些什么?”美人发起怒来,立目横眉,凶悍胜过男儿。

  “住手。”皇后一脚踩进门去,所有的话早听得一清二楚。

  “丽妃,你现是在冷宫,作威作福什么样子,难道真以为自己还是贵人?”

  未料得纹生去而复返,还带来了皇后,丽纹虽然莽撞,到底不是傻子,她住了手,脸上又惊又惧。

  这一段空隙,皇后抬目,将雪荆上上下下看个明白,见她缩在一旁,衣裳凌乱,有些地方,露出红肿伤口。她点头,果然,是有内情。

  “原指了个宫人给你,是看在你曾经为妃,不想委屈了你,可是,不料得你失仪至此,竟敢将她责打虐待,丽妃,要知道,你现在已革了妃名,论身份,并不比她高多少。”

  “哼。”丽妃之所以为丽妃,靠得是丽,不是慧。

  “怎么,你不服气,好,那我现在就把这宫人收了回去,日后你独自打理生活,休想再差奴唤婢。”

  皇后等的,也就是她这种脾气。

  闻言,纹生轻轻走上去,将雪荆扶起,那女孩知道求生有望,看着她,露出感激表情。

  纹生微笑,取出怀中丝巾,将她流血的腕包扎起来,柔声安慰:“别怕,一切有皇后为你为主。”

  顾盼间,她眼眸明亮如星,又转身过来,对着丽妃,嫣然一笑。

  事不宜迟,两人同去见太后,想这件天大的丑闻,臣不能知,妻不好说,只有由太后做主出面。

  雪荆也一并提了去,跪在堂下,所有事情,一字不漏吐出。

  如何见的面,如何传信潜入,原本真实的东西,说出来,条条道道,件件理得通顺无误。

  惊闻恶噩,太后倒也无话可说,她瞪视宫女,盯住皇后,又转头来看纹生。

  “这桩事情是件丑闻,我当然不会姑息纵容,只是,这件事,到此为止,一个字也不能再传出去了,我话,你们可听明白了。”

  目光凌厉地扫了一遍,才又叹:“我也累了,皇后先下去吧,今天起,雪荆留在我宫里服侍,还有纹生,也留下,我有话说。”

  “是。”皇后得意洋洋,含笑退下。

  太后摇头,又命人带出雪荆,才回过头来,向纹生:“唉,我老了,再也管不住了,以前只是在眼皮底下偷偷胡闹,现在可好,居然放肆至此。”

  “太后息怒,可这种事情,既然出来了,总要想办法制一制。”

  “纹生,你太糊涂了。这事情,哪里会有这么简单办。”

  听到怪罪,纹生马上跪下,柔声应和:“请太后赐教。”

  “丽妃同劼,是男女私情,后宫龌龊的事情,关系到皇上的尊严,宫中的面子,根本不能透出一个字去。再有,上次的投毒案子也是蹊跷,可两桩连在一起,都不能入了明道。”

  “婢子知道。”

  “这事,我自会想法暗示给皇上听。”太后虽老,可不眼花耳钝:“皇后去说,皇上是不会相信的,她同丽妃本是死结,一有话头,当然放她不过,况且此事牵连甚大,纹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皇上明白了,知情的人就都不能活,只怕朝鸾宫的人,一个也不能留下。”

  “婢子知道。”纹生面色苍白,她也曾想到过,这件事中,牵连的,不光是二条命。

  “你休要惊慌,我同皇后都会保你,可其他的人就避不了一死,只怕真要杀了这么多人,外头又会引出口舌,这事,便还是要暴露出去。”

  “太后,总归有妥当的办法的。”纹生低头,面上流下汗来,难道真要死这么多人?初定计策,只是为了赌口气,人命,在嘴里说得容易,但真要血流成河地洒在眼前,可不又是自己的罪过。

  “我也想定条妥当的办法。”太后无奈,光是私情倒也可以不急,放在身边,日后慢慢地寻由拿据,找个借口再办,可牵涉到了皇子与毒药,便是危及基业国家的大事,哪里能够放松。

  “你先下去吧,雪荆留在我这,余下的事,由我来安排时机。”

  “是。”纹生小心退出,来到门外,却见雪荆同淄珠立在院中。

  “夫人。”她怯怯地唤:“太后肯相信我的话么?”

  纹生不语,点了点头,仔细看她,面上又是一阵冷汗,到底不敢正视,以袖遮脸,急步走了出去,还说什么呢,她很明白,这个女孩,再也活不了几天。

  低着头,脚步踉跄急促,她忍不住流下泪来,所有的事情,为了他,值是不值,都已无从辩白,演变至此,她始觉罪孽深重。

  她知道是不好,可是,已经晚了。

  皇室的手段是腥风血雨周密,也是紧锣密鼓暗晌,不过十几天,宫里便传出消息,被打入冷宫的丽妃不甘冷落失宠,以腰带自悬而亡,皇上痛心,责令服侍她的宫人一并赐死陪葬。

  这,不过是第一步。

  又过了二个月,段宗秀轻描淡写,提及七皇子劼在殿上失礼犯上,触动龙颜恼怒,已遣出宫去,发配到琼州为候,一日不宣旨,便一日不可回朝。

  “如何?”段宗秀闲闲笑问:“七皇子可不是倒霉,好好的一个京中贵人,偏偏要去那个冷僻清贫的地方,既不富饶也不丰厚,一块瘠土,几成产出,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纹生不响,心绪波动,却有一丝欣喜暗涌。

  皇上并没有杀他,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再不得宠,也是血脉相连,女人,要多少有多少,骨肉总是要网开一面。

  这并不是她开始时的所求,可乍听结果,她却又放下心来,原来,她并不要他死。

  “怎么了?”段宗秀托起她下巴,认真的,详细地:“为何脸色突变?难道,你觉查出有什么不对?”

  她佯怒,伸手拂开他:“我不过是奇怪,哪里会有什么不对?”

  他微微的笑,眼里含着深意:“你常常出入宫中,得知内里渊源,原本比我来得容易,我看这事出有因,决不会这么简单相。”

  她白他一眼,起身要走。

  他不放过她,自身后,紧紧拥住:“去哪里?你身子早好了,为什么还避着我?”

  她挣不脱,可也不生气,唇角含笑,止不住的满意欢颜。啊,他没死,担心了这么久,夜夜梦到他颈上血涌,怒视她,口口声声要讨命。

  她不怕讨命,只怕见不到他,那个秀美轻薄的男人,只要活在世上一天,她便有希望,再见他一次。

  见她出神不理,段宗秀却恼了,松开手,恨恨地,自走出房去。怎么会不知道,纹生的心思,想必有那人一日,她这个人,便不能真正属于段宗秀。

  在门外,他冷笑着,回头看她,只怕她是高兴得太早,那个皇子劼却是永远不可能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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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回府后,纹生大病了一场,直过了三个月,才重新进宫,太后方一照面,不由吃惊失色。

  她瘦得几乎不成人形,脸上只见眼眶,皮肤苍白地绷在骨上,轻盈无力,倒像是缕幽魂。

  “我的儿,你怎么了?”太后完全被吓住,是听说她病了,也派人去询问关心,可见了真人,仿佛是死里逃生。

  她软弱的笑,这场病,如同暴雨狂风,来得没有因由,也诊断不出结果。

  府里请来太医,只说是痰迷心窍,人昏了神,止不住地消瘦脱力下去,渐渐饮食不进,变得奄奄一息。

  只差一步,也许,她便再也不用起身。

  “纹生。”皇后在一旁,伸手过来抚她:“是不是前一段日子太过劳累,你这孩子,可不是要吓死人。”

  纹生只是微笑,那些养病的日子里,她依在榻上,侧头看外面的世界,雕栏镂花窗户外一方黯淡的天空,满目灰败的颜色,一天天,一些些,她终于洞出些隐情,原来,生命的边缘如同薄薄宣纸,只须一用力,便可透身而出,而到了另一头,不过是片混沌新天地,心,还是这颗心。

  她并不怕死,却不愿徘徊在那一头,恋恋不舍伤神。

  “纹生。”皇后轻轻按她的手:“等会先别急着回去,我那里有些补身的稀罕好药,你同我去取,回府好好休养生息。”

  “是。”她虽纤弱无力,可双眸依旧精光凝神,深黝黝鬼影幢幢。

  携手入了密室,兽面獠牙的青铜器里燃着龙涎香,空气中翻动着轻雾淡烟,杂着秀郁气息飘渺,皇后低着声音,同她细细商量:“那贱人虽被贬入冷宫,但皇上余情未了,仍暗夜与之私会,纹生,若不将她根除,迟早会得死灰复燃。”

  纹生点头,颦眉垂目,尖尖的下颌秀丽簿削,像只狐。

  “皇后,此事急不得。”她稍稍斜牵唇角,面孔便犹如在微笑,不知是否由于染恙未愈,动作略略迟缓了些,颇显出稳妥凝重。

  “只怕不急不行呀。”皇后叹,丽妃虽然现在困在冷宫,但君心犹在,只需假以时间,便会重见天日,再拾恩宠圣眷,到那时,若想管束她也就晚了。

  “她既已受惩,再要重罪相加,恐怕会办得太过明显。”

  “所以要你想办法,纹生,我们曾设局对付她,哪一日她出来了,必不会放过我们。”

  从来,争斗便是套衍生的事物,你一掌,我一拳,来来往往,谁都不愿吃亏。

  纹生并不着急,这三个月,闲在床上,人可以想到很多事。

  她扶着侍女走出门来,这是个早到的寒冬,不到腊月,已一连下了三场雪,立在宫墙中,但见遍地碎琼乱玉,檐下倒垂晶莹的冰柱,天地间一片耀眼夺目。

  不过走了短短的路程,人便已有些喘息,她停下,稍作歇息。

  “淄珠。”她轻唤:“叫人把软辇抬来,我要去冷宫。”

  那处地方,只看了外面,便可知内在,原是个冰冷无情的角落,墙砖剥落,描画浮尘,如同陋室红颜,无人询问垂怜,日复一日,独自苍老消逝。

  丽妃的身旁只剩个忠心的宫女,帮忙照顾服侍她的起居。

  又见那佳人,虽然黯然,却未憔悴,目光冷冷,锋利如箭似刀。

  纹生并不理会,待淄珠在椅上铺上剪毛貂裘,闲闲坐定下来,才又微笑:“丽妃娘娘,一切可否安好?”

  丽妃只是瞪她,她厌恶她,认定不论外表再美再惠,也掩不住那种阴郁的感觉,隐隐妖气。

  “纹生,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这桩事件,你知我知,全是你故意陷害于我。”

  “哦。”纹生含笑,睨她,后者突然遍体生凉,怒不可遏。

  “娘娘,我为什么要来害你?纹生不是妃嫔,亦不求宠于皇上,这一句话,说得也太过莽撞,只怕是喊了出去,也未必有人会相信。”

  “你…,你这贱婢。”丽妃管不住怒气,忍不住扑上前撕扯她,感情路上,女人永远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早料到,这个女人同劼有牵连。

  情仇、怨气、委屈、愤恨,混成一股蛮力,她十指尖尖,奋身努力,欲置其于死地而后快。

  纹生早有准备,奈何身体轻弱,避得慢了些,待身边侍女抢上来拉开,脸上已被划伤,极细的两道抓痕,细微血色,衬得皮肤更苍白,眼色更明厉。

  她抚着脸孔,还是微微笑了。

  对付丽妃,她自问绰绰有余,宫中生涯,美艳是第一步,手段是第二步,运气之后,才是目的结局,娇惯、冲动、孩子气,在男人身上,是种武器,在自己身上,却又变成了累赘短处。

  她面上淡淡,神清气闲,恼怒无用,无用才恼怒,想这场醋海生波,不知不觉,已结聚成涛,浪尖潮头,定要叫那人粉身碎骨,死不瞑目。

  “娘娘,何必如此光火?”她只是轻笑:“又是究竟为了什么原因这样恨我?你不敢明说吧,只怕翻出这件事来,我未必会死,你却肯定活不了命。”

  被说中要害,丽妃止住举动,发呆,不错,这个缘故,她说不出口。

  借此机会,纹生站起身来,走了出去,才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身一笑,向那丽妃的宫人:“这位姑娘是什么名字?我记性不好,只怕是忘了。”

  那女孩不敢怠慢,上来躬身施礼:“奴婢名唤雪荆。”

  “能否借一步说话?有些事情,我不甚明白。”她挑起眉,看那女孩脸色灰败,不肯答应,也不敢回嘴。

  “来,来,来。”一连声低唤,并示意淄珠去拉她出来:“雪荆呀雪荆,你要知道,这是冷宫,哪来这么多的主子规矩,难得有人来,何不同我出去聊聊。”

  她捉住那女孩的手,用着力,同淄珠一起将她扯出去,在门口,不忘转身去看丽妃,见她犹如铁钉在当地,眼中绝望,额上汗水涔涔。

  哪里有什么话要向那女孩说,她不过把她带到房外,细声问了些饮食衣物,琐碎情节,才命她回去,从头到底,淄珠迷惑不解,雪荆茫然若失,只有她噙着笑,含着嘲意,顾盼间难以捉摸。

  怪不得男人都要抢夺政治,情场得意,管个什么用处?权力场面才是真正大局,也许她得不到劼,也许皇上偏心丽妃,可男人的爱,是放在私底下,绣枕旁,缠颈交股蜜语遍布,她与她之间,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占上风的,便永远是她——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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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眼见丽妃被推了出去,先押进冷宫看管,纹生面上淡然,身上,却早出了层冷汗,她有些迷惑,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这搏命的一招重击,是太过凶险天真,无奈,刀架在颈上,人已退不回去。

  皇后并不许她走,手拉着手,一起入了内宫。

  傍晚时分,红烛明艳,纹生坐在一边,看皇后梳妆。

  她得意洋洋地,在镜前细描轻点,黛眉弯弯,未稍略加长些,再斜斜一勾,那抹幽怨便成了娇媚喜悦,白玉雕盒盛着樱桃红的胭脂,最美的颜色,只需一点点,染在唇间,艳溢香融消魂。

  一切过程犹如人生,微微的转折,稍许的增援,不知不觉,境况面目焕然一新。

  五彩斑斓的锦衣,再配上夺目繁美的金步摇。

  纵然是满腹心事,纹生仍是目瞪口呆。

  半天,才敢轻轻问:“皇后,难道您要去见皇上?”

  “是。”她止不住要笑:“丽妃犯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体,自然要待本宫亲自去说明禀报。”

  “可是,皇后,您如何有把握确定皇上会把她严办?”

  “靠那包砒霜?未必。”她微微地笑,头一次,纹生得见她踌躇满志:“皇上眼中的丽妃,粉滴滴鲜媚可爱,若再听到娇啼哀告,恐怕更会耳软心软,不肯相信咱们的话。”

  “是。”一张嘴二层皮,若皇上立意偏袒维护,什么证据都是可以推翻否认。

  “你放心,我定她的罪,不止这一条,到时候,只怕皇上想帮也开不了这个口。”

  纹生低头,不明白,入宫七年,耳濡目染,也颇学了些此中皮毛,但真正上了场,却又眼花缭乱,看不清内里乾坤。

  “好孩子,你莫怕,这一切事情,由我同太后结尾妥当,只是这件事情,说到底,仍是靠了你挑头。”

  她微微笑着,转过身来,盯牢她看,一瞬间,纹生心惊肉跳,遍体生凉。

  她勉强笑:“奴婢只是奉命办事……。”

  “纹生。”皇后低低地,倾过身来贴在她耳旁:“在我面前便不要掩藏遮盖,我既肯同你明讲,便已当你是心腹,虽然你向来是跟着太后办事,但太后年纪大了,你难道没有想过,要另外依靠个主子?”

  “是。”她自然知道好歹,忙低首屏息温顺。

  “好孩子。”皇后满意地看她,这个女官,她也颇关注了些日子,聪明有余,能干不足,非得再经过一番历练方能成器,但若想在宫里翻云覆雨,关键时机,就需要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提醒帮衬,她是宫外的人,又有个身居要职的夫君,算来数去,总是最佳的人选。

  她闲闲地取茶,自抿了口,又笑:“原来我便看你很好,只是不为我所用,空自留心有意,可没机会向你说明,正好出了这桩事体,你既肯出手对策,便也有你的缘由道理,这点,我也不细问你了。”

  “纹生,这桩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连太后也不晓得有什么门道,只要我们把口封严了,按着祖宗规矩,那贱人这次便是不死,也管叫她脱了那层妖皮。”

  “是。”这个时候,纹生知道不该多说。

  今日朝鸾宫的一幕,是险招,略要细查下去,她便要脱不了干系,可是,山穷水尽,柳暗花明,没想到,皇后居然会看中了她,有她在身后撑腰,纵然定不了丽妃的罪,也足可保她自身安全。

  她略放下心来,施施然斬,去禀报太后。

  砒霜、淫物、春宫,三样东西迭加在一起,太后懊恼。

  “想不到后宫竟污秽至此。”她怒,又放心不下毒剂,细问她:“果真是从丽妃那里搜出来的?只有你一个人上前动手么?”

  她只是不相信皇后,可这件事,偏偏与皇后无关。

  细节校对无误,不由她不相信承认。

  “若为了这包砒霜,原本不可堂皇判罪,毕竟下毒之事不可声张,皇后要办她,靠得是淫乱内宫一条罪状,这个名目才是正理。”太后叹气:“丽妃往日是太过嚣张,但这次,皇上也保不了她。”

  纹生并不关心这些,她自回去等消息。

  二天后,段宗秀出门办事,府外有人送来一纸贴笺,桃红洒金研香的底子上,画着支招展的牡丹,旁边注了个时间,每次他来找她,用得都是这个方法。

  去还是不去,她思量许久,终抵不住心头牵挂煎熬,还是决定赴约。

  城郊处,依旧是那片树林,几个月没来,满林清风枯黄,景色有些陌生。

  这一次,是他先到。

  ***

  她轻轻走进去,素缎软底的绣鞋踏在枯叶上,连着裙裾声音,‘嚓嚓’轻响。

  他立刻回过头来,双目炯炯,寒若冰霜。

  大约物是人非,便是这个道理,人笑了,满园秀色风光旖旎,恼了,又立见万木凋零剥落灰飞。这世上,花草木叶,俱是身外之物,因存了他,才有这眼里的锦绣天地,耳旁的莺声燕语。

  “纹生,都是你做的好事。”他已大步过来,强按住锁骨,在耳旁,一字字火气冲天:“别人都不知此中情节,我却明白,这一切罪责,都是你布下的机关,再故意栽赃嫁祸给丽妃。”

  “不错。”她被按得皱眉,更受苦的,是一颗心。“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布置下的,怎么样?你若有证据置疑,怎不见你呈报上去?”

  “贱人。”他闻言更怒,手上用力,上移,直捏得她喉口‘咯咯’地响,实在吃痛不住,她呻吟着流下泪来。

  一瞬间,她是很想死,念这暖玉娇躯一段,若不得他的温柔爱怜,便是具皮囊骷髅,索性就在他手里挫骨成灰,也许,亦算是种快乐善终。

  见她如此,他也吃惊,这些年,并不是没有见过她伤心,乞怜是有的,嗔怪也在所难免,但,她从未在他面前落过泪。

  他渐渐松了力,女人,本该用来哄逗,缠绕在身上犹如束袍的带,裹身的衣,他只是酷爱风花雪月,和那一番肌体交战的滋味,他并不想害人的性命。

  自十三岁起,他便有了第一个女人,皇家子弟各有喜好,三哥善长弄权夺势,五哥偏爱古董玉器,甚至六哥嗜好分桃断袖。他所迷恋的,只是女人,肥环燕瘦碧玉金钗婉转,各色女人俱有妙处,贴在怀里,腻脂红唇销魂,一脉腥香暗渡,引得他如有脱离升天。

  纹生、丽妃,其他数不尽的妙人,每一个,他都爱,可每一个,他都爱不长。

  终于,他完全放了手,软软的,她无力坐到地上,漆黑高挽的发髻散了些,有几缕垂在颊旁,面目惨淡凄然,她沉默,仍在流泪。

  “纹生,饶了丽妃吧。”他叹气:“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不要去害别人,伤了无辜的性命,你这辈子心里也不会舒坦。”

  她不响,半天,轻轻摇头,晚了,棋局走到此地,已不受她的影响,她便是想放手饶人,也不能够了。

  “难道你真要她死?”他恨恨看她,最毒不过妇人心,他开始厌恶,这外表秀媚的女人。

  纹生抬头,含着泪的眼睛是乞求的,软弱的,渴望的,他不杀她,是不是还存着心意,不,她不想错过这一丝一点的希望,只要有一星星爱,她就不会放弃。

  “丽妃不过是被打入冷宫。”她微弱的向他说明:“她藏了淫器春宫,砒霜是其中的一件私物,一连破了三条禁令,皇后执掌六宫律规,要严办厉惩她,皇上也讨不了情。”

  “哼。”他知道这是真话,那前面二件东西,本来就是他给她的。

  “事到如此,我劝不了皇后,也作不了主放她,一切,只靠她的命了。”

  “想不到你如此心狠手辣,居然设局去对付她。”他只是迷惑不解,女人生气了不是只会打闹哭泣么?怎么会有个她,设局拿赃,借刀杀人,多么可怕的魑魅心思。

  他忽然觉得心冷,转过身去不想看她。

  “劼。”她觉出不好,忍着泪,上去拉住他衣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罢,多少个日子,她关照自己,要忘记他,含在嘴里低语,如同念咒诵经般地一遍遍自问自答:“劼,你爱我么?不,我不爱你。”

  都是骗人的,骗自己,说什么男人都一样,可是,怎么会一样。他这个人,全世上,也只有一个。

  “劼,这事是我错了,只求你,原谅我,不要不理不睬。”她说着,所有的骨气骄傲,一节节灰飞烟灭,只觉得好不委屈,但,既便是委屈了,她也是情愿。

  他被她求得心软,回过身来,低身扶起,他很知道,这个女人的好处,秋水清灵也是治艳入骨,难忘她,那一种媚,还有底子里的狂,在黑夜里,张扬得无法无天,芬芳得无穷无尽。

  顺着他的手臂,她站起了身,倚在他身上,胸膛结实宽阔,理智坚决果断明智,可肉身软弱恋栈不堪,原来欲是坑埋不灭的火种,只要透了一丝风进去,便要乱窜乱跳,摧枯拉朽舔烧。

  她不肯放开他。

  “纹生。”他叹,伸手抚在她脸上,纤眉婉转伶俐,雪肤红唇似弓,这张弓,射杀得是人心,探过去,触上嫩肤湿滑,女人最多情的地方,胭脂淡了些,露出淡红本色,和一抹贝齿珠光。

  她含吸着他的指,轻轻咬了记。

  这一记,令他突然想起丽妃,她也最爱咬他,因为性子急,又不肯故作骄情,便贪得无厌得似个孩子,不讲理,赌着气,急不可待,凑过来遍寻紧缠,那个可爱娇蛮的女人,如今却在冷宫时。

  他一用力,把她推了出去,这一口,把他咬醒了。

  “纹生,以后我们还是不见面吧。”他必须得下决心,有第了一个丽妃便会有第二个,他本是个玩惯的人,若留了她在身边,难保将来不会重蹈覆辙,牵连到自身。

  她呆住,还没有返魂归来,只傻傻地看他。

  “你有了丈夫,我也不日便要成亲,二厢往来,长久总要出事。”他柔着声音,对这个女人,不能太过硬来。

  “……。”

  “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以后宫里难免会见面,为了各自体面,大家还是客气一点的好,就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过。”他微笑着,也是警告,再不看她一眼,自拂袖离去。

  她如木雕泥塑,立在林中,身边,风引着一地黄叶卷起,在裙边打了个转,顿然抛了开去,狂乱四散,飞扑追向漫不可测的隐隐弃世。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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