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沙奇缘 作者:简暗 完结

文案
且先吟

大漠儿女恩仇泯,只叹红尘太短暂;

不见天神谁怜悯,却把酒泪梦中散!

狂沙一阵,风一阵,

奇缘一段,恨一段,

又能怎忘?与你的刹那狂欢!

无畏最是潇洒行,无怨当为知己醉;

谁人不过忘川鬼,奈何相逢两不随!

狂沙无痕,风无痕,

奇缘无悔,恨无悔,

还能怎记?与你的誓言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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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上,一位将军打扮的人,对着下面的汾天军郎声道,“我乃弥赞火亘教护法佑醪,奉国王之命把守城关,凡不善者,拒不得入。”说完,他手一挥,城下守兵第一排弓箭手发箭,未中一人,似乎仅仅只是震慑。末了,佑醪凝神一看,好家伙,竟无一人后退,站在最前面的黄天狂兵团,围在若问身边,个个神情奇异,像是为了能大开杀戒而兴奋。佑醪见此心中不由大惊,虽少战事,但像这样疯狂的敌人,怕是谁也无法兵不血刃地守好自己领土吧!难怪陛下急召,速令所有国军聚集在浮萍。这帮虎狼之师,一旦入关,必是人间地狱。

  若问抬头看着佑醪,却是轻轻皱起了眉头,三十万人,他们不可能闯进去,看来这弥赞的国王也不是软柿子,头脑很清楚,只要守住了浮萍,汾天便无发力之机。更何况……

  想到这里,若问无聊地甩了甩手中的鞭子,他对弥赞并不感兴趣,弥赞不仅领土偏远,资源稀薄,连女人都很丑,由于信仰太阳神,这国家的人个个都晒得跟焦碳一样,虽然生活在大漠里,多数人都是肌肤黝黑的,但也绝对没有这弥赞的人黑。

  又穷又丑又清心寡欲,他才懒得去跟这种人拼命。

  但是,他要的人,正在这里,不是吗?

  一想起那绯红色的身影,若问眼神一冷,“给我炸!”

  命令一下,蛮狐狼头蠢蠢欲动。

  “慢着!”这时格心薇策马一跃,站到若问面前,“陛下!我有办法!”

  若问手一招,正在命人搬火药的蛮狐等人又退了回来。

  格心薇心定了一定,才道,“陛下!请派我出使弥赞,既然云沛使团可以和谈,我汾天又有何不可?”

  若问眯起眼睛看着她,“和谈?真是个新鲜词儿!”

  格心薇道,“陛下!薇儿知道您根本提不起劲打这一仗,请让我出使弥赞吧!我一定会把您要的带到您的身边。”她眼神坚定。

  若问笑起来,“就凭你?”

  格心薇目光微暗,苦道,“还是,您认为我不是她的对手?”

  若问收起马鞭,“蛮狐,带一千人跟她一起去!给你三个时辰!”

  格心薇点头,转身跟蛮狐一起往城关奔去。

  女人哪,为何你离不开男人!

  女人哪,为何你伤了心伤了神,却还是爱着那个男人?

  是因为他宽大的胸膛,容下了你柔软的魂魄?

  还是因为他粗糙的手掌,抓住了你爱情的执着?

  女人哪,如果你得不到,也离不开;

  如果你哭不出,也笑不来……

  那到了最后,还会是怎样的存在?还否存在?

  浮萍城主府。

  巫季海坐在大堂里,接待他的是一位纤瘦的花甲老人,他坐在主人席上,手里还拿着一本文碟,“巫将军!今天的事,还请见谅,陛下明确下令火亘军未到,就不能让贵国使团入关!好在方才千钧一发。”

  巫季海现下哪有心思生气,他自己也当真吓出一身汗,前脚进城,后脚汾天军至,晚了一步,真是无法想象。想了一下,他才说道,“拿克先生,谢谢您的款待,我国关影王后有伤在身,暂时不能离开浮萍。到忧洲的日子恐怕要置后。”

  拿克一笑,“就在这歇息吧!不过身为浮萍的城主,我得事先声明,任何时候我必须以弥赞的利益为先决条件,如果狂血王硬攻,我们断是不会当真赔上这全国三十万精兵。到时还请谅解。”

  巫季海再怎么粗枝大叶,又怎会听不出此话意思,不由紧紧握拳,却是只好隐忍。

  “报告城主!汾天使者求见!”一声急促的叫喊,打破了大堂里两人的沉默。

  “什么?”两人同时一惊。

  “汾天使者,格心薇求见!”那小兵赶紧又说了一遍。

  少少思索了一下,拿克点了点头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接见!巫将军,您也不必回避了,恐怕……这使者真正要见的是你家主子。”

  巫季海坐在一边,目光森狠地盯着门口。出发前,陛下曾与他评价过若问其人,说他除了武力高强,便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怎么今天的表现这般迥异?

  不一会,格心薇玉足越槛而入,她穿着一席绿色长裙,批着毛裘,高高挽起的发髻上,只是简单地插着两只宝钗,却依旧显得高贵华丽,使得这深沉的大堂立刻蓬荜生辉。

  “王后?”巫季海一见她模样,惊讶地撞翻手边茶水。却再仔细一看,不对,眼睛的颜色不一样,关影王后的眼睛是浅灰色的,这位女子却是宝蓝色。只是,天下竟有这么相似的容貌。他忽然觉得有些可怕。“你是?”

  格心薇没有理会巫季海,只是对着拿克躬了躬身,身后的蛮狐则一脸不屑地看着,鼻子里不时发出哼哼声。这截然不同的态度令拿克好呆了一下,才点头回敬。

  格心薇坦荡无比地坐在巫季海旁边,才笑道,“拿克城主,不记得薇儿了吗?上一次准城议会上,薇儿可是对城主的印象很深呐!”

  拿克这才惊觉熟悉,“雨九公主格心薇?女大十八变!真是认不出来了!”

  这雨九公主的才华韬略曾令拿克深深折服,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如今更加出落得亭亭玉立,气质非凡。年前初闻麻随覆灭,雨族灭门时,他还为这无辜的少女好生遗憾了一把,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自己城里见到她。

  “很高兴您还记得我,那我就长话短说吧!”格心薇微微一笑,“我要见关影王后!”

  拿克一怔,虽然早有臆测,但这般直接,恐怕不会发展出什么好的结果。

  见他只是沉默,巫季海倒是大怒,“有什么事就跟我说,王后不会见你!”

  格心薇这才看着巫季海,“巫将军,是吧!早就听过您的大名,如今一见,却是不如传闻呐!你去汇报,若你家主子真不见我,那我们掉头就走。我只等一刻钟,您自己斟酌吧!”她说得铿锵有力,全然不被巫季海的怒气影响。

  巫季海坐在那里,久久不肯起身禀报,却不知一直守在大堂侧面的廉幻,已经着人见了皇北霜,一五一十地说了清楚。

  这头,格心薇不徐不缓地喝口茶,目光幽暗,“巫将军,一刻钟时间快到了,您考虑得怎样?”巫季海踌躇良久,终是猛得起身,看来是打算禀报了。

  却见他还没走到门口,嗖嗖,廉幻等八人鱼贯跑了进来,在大堂开了条道,远远就听得见几声咳嗽,巫季海等人巡声一看,夜佩三人已经参着皇北霜往这边来。

  格心薇看着那抹越来越近的身影,心跳加快,玉手不由握紧茶杯。不一会,她进来了,面色惨淡,却带着梨花一般的微笑,见到堂内这么多人向她行礼,也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一步一步走到格心薇对面,坐好了,才轻道,“各位不必多礼了!”温冷的感觉,淡开了这大堂里压迫人心的气氛。

  所有的人目光都流转于这两个容貌如此相似的女人身上。

  “看你的样子,似乎还在发烧!”格心薇开口了,很简单。

  皇北霜一笑,“确实不太舒服!”

  这时,感受到站在身后的蛮狐情绪骚动,格心薇眼神一冷,笑道,“你那么害怕他吗?怕得连刺自己两刀都压抑不了?”

  皇北霜咳了一下,回道,“我很害怕,可我必须保护我的人。”

  “哼!”格心薇讥笑一声,“故意这么说,就代表有得谈?”

  皇北霜看着她,轻轻笑起来,“你很聪明!”

  格心薇往后一靠,“彼此彼此!那我就不绕圈子了,他只是要你而已,跟我走,就可以无血停战。我保证!”

  “你凭什么保证?”

  “凭我是若问的枕边人!”格心薇忍不住挑衅道。

  皇北霜也往后靠下,淡淡地说,“可是,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也害怕他!”说着,她禁不住咳出一口血,才抬头看着格心薇,“你根本控制不了他!”

  格心薇脸色稍微变了一点,吸了吸鼻子道,“如果你还有别的选择,也可以提出来!”

  皇北霜垂下眼睑,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苦道,“如果有,我又何必这么做,条件当然就是你只可以带我一个人走!”

  “娜袖!”她这话一出,廉幻夜佩等人大惊,瞬间长剑出鞘,堵在皇北霜前面,“谁也不准靠近一步!”廉幻怒喊。他们都曾被若问俘虏过,知道一旦投降,会是怎样的下场。

  “巫将军!”皇北霜坐在后面,对着同样持刀挡驾的巫季海道,“我走了以后,你就赶快回去!把他们也带走。告诉陛下,我能做的,全都做了,他也……不用等我了。”

  说着,她站了起来,有些凄惨地朝格心薇走去。

  “娜袖!”八将三婢全跪了下来,“我们跟你去!”

  “巫季海,将他们拿下!”皇北霜走到了格心薇跟前,忽然大声下令,吓得众人一怔,不待巫季海下令,拿克已经唤人进来,拿下这跪地十一人。

  皇北霜拉起身上的狐裘,“我的解马树,就要开花了吧!可惜看不到了。”说着,就同格心薇一道走了出去。

  “娜袖!”大堂,只剩下些声声破嗓的叫喊。

  两个时辰了,浮萍没有硝烟飞起。破晓的时候,鱼白的冷光逐渐拉长了依旧威风凛凛,狂莽不减丝毫的狂兵身影,倒是对面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弥赞士兵,有不少居然打起了哈欠。

  “出来了!”狼头一见对面徐徐出来的身影,激动得大喊起来。

  那一队人影,最前面的是蛮狐,他还时不时地回头看,再后面便是格心薇,手边扶着一个披着黑色外套的娇小身影。若问眼一冷,策马奔了过去。到了面前,居高临下地大手一挥,拉下那黑色的外套,露出的,是那张梦牵梦萦的容颜。

  到手了!

  “陛下!”格心薇看着站在面前,呼吸越见急促的若问,他冰冷的眼里已无其他。

  露在寒风下的皇北霜,一点也不美,苍白的脸色,乌青的双唇,无力的气息,她并非如他想象中,依旧穿着那红色的华衣,也不再有一双火一般的眼睛,她看起来那么可怜,单薄,绝望欲哭。她只是低着头,看着彪马的黑蹄在黄土上跺出的小坑。

  “抬起头!”若问盯着她,神情有些奇怪。

  皇北霜凄惨地一笑,缓缓地抬起头。

  若问看着这张和记忆里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脸,看了很久很久,终于,他狂笑起来,一手将她捞起,拉过自己的披风将她裹在怀里。然后,在咫尺的距离,深深吻上她惨白无助的唇,太过暴躁的撞击,只在她的唇舌间留下伤害,血,一点一点流出,孤单地滞在她的嘴角边。令她看上去,更加悲哀。

  血吻方休,若问一手紧紧扎住她的肩膀,令他深深嵌在他的怀中,一手收起马绳,“走!回准城!”

  狼头蛮狐对看一眼,赶紧收兵跟进。

  首领,会怎样待她?

  霸占一个女人,那再简单不过,

  月高风黑,只要够强就行,

  然而,当那个女人毫无气焰,

  落在你眼睛里的,是一览无遗的脆弱,那该怎么办?

  甚至,那脆弱,让你觉得心疼,

  那脆弱,让你更加控制不住欲火,

  那时侯,又该如何将她强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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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只有漆黑和寒冷相伴,这个时候应是有多少难民衣着单薄地聚在小绿洲上,即使彼此互不相识,也会紧紧靠在一起,只要能获得少许慰温,那便足够了。
  然而,也不全是这样,就像现在的皇北霜,坐在车撵里,让温暖的毛逑裹着身体,三个婢女紧紧抱着她,却依旧冷得发抖,别人身上的温度无法分给她丁点儿!

  夜佩三人急得满脸是泪,巫季海头也不敢回,恨不得马儿飞起来那样,瞬间就能到弥赞,终于,夜奔四个多时辰,他们到了弥赞边城,浮萍。

  浮萍,弥赞最大的边城要塞,状似新月,钩下弦,纵长百里,公元一百零一年,划入弥赞版图,方见平静,水资源缺乏,人口稀少,为传教士聚集之地,城关建筑呈方阵格局。曾有教徒在此地诵经十三日,超渡战争亡灵,“身似浮萍心如海,怜我人间冤魂在!”浮萍之名由此而来。

  “开门!我们是云沛使团!”巫季海急躁地在浮萍城门口下大喊,却见城关上一排士兵无动于衷。少倾,才见一名官爷模样的人出来,对着巫季海回道,“哎哟!这位将军,还请您今晚先在城外驻扎,陛下的通关令得到明早才到!”

  “混蛋!都到门口了,你们竟敢拦我关影王后贵架!我云沛国王陛下与贵国忧广王向来交好,如今你厮这话,就不怕破坏两国情谊!还请速开城门!”巫季海气得青筋暴起,这个节骨眼竟然被拦在门外。

  “将军呐!就别为难小的了,这陛下的通关令没到,我怎么也做不了主呀!”那官爷看上去软硬不吃,打定了主意不让入关。

  “你……!”巫季海闻言怒火冲天,可转念一想,起码也得让王后娘娘入关修养才行,正要开口谈条件。

  “巫将军!”坐在车撵里的皇北霜却探出了头,巫季海赶紧策马靠过去,“娘娘,要不您先进城吧!养伤要紧!”

  皇北霜伸手拍了拍他肩上的铠甲,轻道,“列阵!闯进去!”

  “娘娘?”巫季海猛怔。

  “陛下十日前就已修书相告,忧广王却偏在这时不让入关,大概也是不想趟若问这浑水!”皇北霜靠在夜佩身上,脸色青灰,“闯进去吧!逼他下水!”

  巫季海这才会意,转身对着一干将领喊道,“列阵!闯关!”只见不到点香时光,这一万人已然以鹰阵排开,火箭入弓,飞矛待投,最前面一排,哐地落下漆黑的铁盾,将士吼声如雷,“上前!”巫季海一声令下,万人一齐上前三步,声势之浩大吓得浮萍城关上的守备不由一抖,赶紧排箭备战,那官爷一见瞄头不对,立刻讨好道,“这……这位将军,请不要激动,还不到几个时辰就天亮了,何苦打这一仗伤和气?”

  巫季海这一路本来就憋了不少气没发,这会儿更加无法克制,“少废话!我巫季海铠甲生涯十五年未尝一败,今天要是叫你等鼠辈拦住,还有何脸面带兵打仗?你开门是不开,速速决定!”

  那官爷一听巫季海大名,几乎吓得跪在地上,展王麾下第一大将竟然不在西边的战场上,反而不声不响护送王后出使弥赞,见下面这势头,十之八成是那战红衣骑兵的一部分。弥赞少有战事,更不要说士兵如何比得上这般骁猛。这一打起来,浮萍定沉!

  却在这时,城头上跑来一位哨兵,慌慌张张低头对他说了什么,那官爷立刻舒了口气,堆上一脸笑,站在城头上大喊,“开门!恭迎来使!”

  “啊?”巫季海一怔,刚才以为定要打个痛快,这会儿怎么就通关了。“王后娘娘!这……”闹不清对方唱那出戏,他探到皇北霜身边。

  皇北霜这时已经烧得有些昏迷,只见夜佩在一边焦急地回道,“别管了!进城!”

  说着,一万人鱼贯入关。

  身后,不到八百里,若问十三万大军踏漠而飞,蝼蚁般密密麻麻的人马和久久不见落下的尘灰,带着无法言语的不祥和危险,逐渐逼近!

  “唷!看得见城关了,蛮狐!这回咱得好生比一比,你要砍了十个人,老子就砍它娘二十个!”黄天狂兵团,冲在汾天大军的最前面,先锋狼头和蛮狐两人更是赛马如风,蛮狐听了狼头挑衅,大声回道,“你小子不怕咬舌头!废话这么说!”上次他丢了不小的人,这回斗嘴似乎乖了不少。狼头大笑起来,“你他妈跟阉了似的,没把儿啦!说话像娘们!小心被首领点去伺候!哈哈哈。”说着,他猛甩马鞭一路飙了上去。

  任前面这两小子无法无天的瞎闹,若问目光闪动着红蛰,他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弥赞城关,呼吸越来越急速。在夜晚,在他心中欲望汹涌澎湃的时候,她已近在咫尺!

  人和人的区别,是有很多说法的,其中一种从含义上就涉及到生命的品质。比如,有的人可以象狗一样,只要活下去,甚至可以比狗都不如,所以他一路下来,脚印全是凌乱的。还有的人则象凤凰一样,可以将尊严化作火焰,涅盘之后依旧留一个神话在人间,所以他的脚印常常形成一条笔直大道,深深印在人世上。

  要说起这两种人之间呢!却是存在一种十分有趣的思考,那就是狗会瞧不起凤凰,会觉得凤凰是愚蠢的,都没命了,还有什么是值得坚持的?而凤凰也更加瞧不起狗,会认为人的一生是那样平淡,若要每一天都只为活着而活着,抛弃自己内心里天生就有的某种信念,那样的生命又是多么乏味,乏味得不如死去!

  然而,这个世界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十分善于分配这两种人的命运,如果天神许命三生,人间有了一万只狗,那么就必然会放一只凤凰下去,这样一来,贫贱的狗会无比敬佩凤凰的尊严,有尊严的那一方,才会有承诺;而凤凰也会在这一群狗里面更加坚信自己的价值,它是一支独秀,最终义无返顾地成为狗的领导者和保护者。

  于是,狗景仰着凤凰,而凤凰爱护着狗。

  然后,凤凰的思考,便成了造化万物的楔机,人性的复杂,也由这里开始。

  在云沛的广寒宫里,最复杂的那颗心,大概就是那战的吧!他究竟爱不爱皇北霜,一点也不爱?用皇北霜引开若问,绝对不后悔?这些为君治国以外的问题,他开始越来越难以回答。前不久,探子回报,若问拔营,他真的舒了口气,皇北霜没有令他失望,可是,若问真的拔营了,他又有种十分不甘的感觉,他每天都到关影宫的解马树下,想象她会遇到怎样的凶险,想象着一个男人可以夺走她的心,一个男人可以抢走她的人,为什么只有他堂堂展王,只能在这寂寞的解马树下理不清心中所想!

  他的国家永远都放在第一位,而他的心却被死死踩在自己脚下,谈何自由潇洒。

  如果他天生就是一只凤凰,那么,他也天生就不是自己。

  弥赞,怀历两百九十年,据守大漠以东,绿洲十四座,民众一千万,信仰太阳神,国教名为火亘。至今已修庙宇一千六百七十七座,成圆形排列。其以忧洲为都城,理政宫曰还愿。还愿政权大统,忧广王敖桂,同时兼任国教教主,国民九成以上入教,敬称忧广王为火王。弥赞少有战事,多以广传教义,普渡众生为己任。

  黄色大旗,白色皇冠!

  风吼震耳,却扰乱不了浮萍城关这百年少见的景象。

  狂血王若问,怒火难抑,十三万大军及四千狂兵,竟然在城关两千里处止步。挡住他们的,是不知何时已经全部调来的弥赞三十万火亘护教军,他们气势坦荡,将这小小的浮萍城关紧紧堵住,露不进半粒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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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蛮狐彻底退了去,皇北霜才松懈下来,倒地的一瞬间,让廉幻抱起,一路飞奔回了营地。巫季海看着嘴唇泛白,呼吸凌乱的王后,慌乱不已。廉幻等八将却一个网阵将他挡在了皇北霜的营帐门口。

  “巫将军!你不可以进去,请放心,军医会照顾好娘娘!”廉幻粗大的手臂稳稳挡下了巫季海高大的身躯。“男人都不可以进去!我也不例外,还请将军自重!”

  他这一说,倒是让巫季海冷静下来,王后娘娘的伤在胸口,确实不方便让他进去。

  这时夜佩走了出来,眉目无比忧心,“巫将军,王后娘娘叫您立刻拔营,连夜赶到弥赞!”

  巫季海一愣,“王后有伤在身,怎么赶路?”

  夜佩道,“霜妃说,下一次来的肯定是若问,不赶紧到弥赞,大家就都活不下去!”

  巫季海这才回神,转身命令所有将领拔营。

  廉幻回头看着夜佩,“娜袖怎样!”

  夜佩摇摇头,“失血过多,不太好!”

  廉幻伸出一手,拭去她满额头的汗,轻声道,“好好照顾娜袖,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说着,两人手紧紧握了一下,便各做各的事去。

  这会儿,若问闭着眼靠在床边,悠哉地听着蛮狐派来回报的消息。那传令兵一脸惊骇,没完成任务,随时都有可能让陛下劈了。

  “她的伤重吗?”不一会儿,若问睁开眼,似笑非笑地问。

  传令兵不由一抖,“看……看起来似乎很重!”他结巴地回道。“自己捅了两刀,位置都挺邪门,恐……恐怕不太好!”

  “哦!”若问坐了起来,半天没再说话,那传令兵跪在地上抖得像八九十岁的老人。低着头,不敢偷看一眼。许久,却听见空气中,若问一声低笑。

  “她美吗?”若问道。

  “美,属下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传令兵赶紧回答,心里却不由忖道,美人果然都很毒,眉毛也不皱一下射死他们好几百士兵!

  “传令!”若问忽然站起来,厉声道,“全军拔营!连夜离开准城!”

  循声进来的狼头诚象等人全往地上一跪,“属下领命!”全无异议。

  若问气势嚣张拿起挂在墙上的刀枪剑,一一将之佩带。

  “诚象,你带五万人马回汾天备战!落鹰也留下来帮你,他手上的暗人你都可以调用。其他的人全跟我杀到弥赞!”

  格心薇跪在一边,心中无比震动,当前形势,云沛已如探囊取物,却偏要在这时离开,实在不智,她抬头抗议地看着若问,却发现跪了一地的人,只有她一人反对。

  这些人,似乎并不在乎能不能夺得天下,他们所关心的,他们所在意的,竟然只是对若问的满足,只要是若问要的,若问想的,都在他们势在必得的范围内,好象满足了若问,就等于满足了自己一般。

  被这决然的气氛压倒,格心薇又低下了头,生生将不满吞了回去。

  这一刻,她也真想见上一见,那个引若问狂兵南下的女人究竟什么样?

  天黑了,擎云营帐里,史记叟容豁跟大将军辽震同时都在跟国王下棋。两人眉毛都几乎纠成麻花,不一会儿,辽震干脆中盘认输,反正也不羞耻,和陛下对奕的人,还没见过能获胜的。于是,只剩容豁苦苦坚持着。

  “先生性子酸,已经输掉的棋,为何还不放弃?”擎云笑起来,看着皱眉苦思的老家伙,从不让他让子,也从没输得精彩,一手烂棋却打死不愿意认输。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老叟还蛮可爱。

  “公子才思非凡,容豁就算嘴巴上不认输,心里也早就服了!”容豁盯着棋盘道。

  听他这么一说,辽震在旁边讥讽起来,“老不死的,什么德行!”

  容豁扭头回瞪一眼,“辽将军说的是,我还真得活个上百岁才是甘心!”

  辽震笑道,“没脸当然活得久,出卖了那战,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他这话显然踢到了容豁痛处,他愤恨地看着辽震,却又无力还击。只好对着棋面半天,才憧然道,“不下了!”

  擎云拿起一颗棋子,嗖一下打到辽震额头上,“不许这样和先生说话!”

  辽震赶紧跪应。

  “陛下!”却没等他开口,淼景冲了进来,这人行事一向稳妥,少有这般急躁。

  淼景一冲进来,就往地上跪,“陛下,探子来报,汾天拔营了。准城现在几乎成了空城!”

  这话倒引起擎云兴趣,“下毒也不会这么快有反应吧!往哪边去了?”

  淼景神色一凝,“很奇怪,往弥赞去了!”

  “弥赞?”

  “是。”

  “去干吗?”

  “这……目前还不太清楚!”

  “……”

  擎云沉默下来,把玩手中的棋子好一会,又看着容豁,“先生觉得呢?若问去弥赞做什么?”

  容豁抬起头,“公子呀,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会知道?”

  擎云沉默下来,若问的行动太出乎他的意料。

  这时知道厉害关系的辽震赶紧说道,“陛下,那战现在肯定也知道若问去了东边,这下必然会集中兵力与我军一战,明日出迎不可大意呀!”

  “哼!”却听擎云一声闷笑,“我本来就没打算靠汾天击败那战!只是……”他说着,扔下了手中的棋子,“我总觉得若问去弥赞是那战下的蛊!这事有些蹊跷!”

  淼景点点头,“陛下放心,我已经加派暗人查探,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擎云烦躁地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我要静一静!”众人赶紧退下。

  这一干人离开后,房间顿时安静下来,擎云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背,那伤隐约刺疼起来,象被蚁虫噬咬一般,疼得发痒,疼得发烫……

  硝烟凭空起,人世何茫然,

  红尘发如雪,轻伤一指间。

  还曾旱海许誓言, 

  怎料花楼空余烟。

  等不急,时光荏苒。

  等不急,逐鹿青山。

  火入云涧不相待,

  剑顶苍天怒海乖。

  此意气,

  任谁不殆。

  此嚣狂,

  任谁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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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漠。

  天边,只听轰的一声,一块广袤的新月沙丘上炸起一阵昏黄的浓烟,当这烟雾逐渐散去,赫然可见相隔不到五里距离的两排大军,天都与云沛大旗在空中疯狂舞动分庭抗礼。

  靖天王麾下第一武将机华与展王麾下文武双全的广照韵各自坐镇于最高处,灰冷的眼睛穿越了飘荡在空中的仇恨和愤怒,已然斗个不相上下。

  这时,只见两边大将手在空中一划,两军先锋便冲了上去,应是单挑,两人打得难分胜负,机华一笑,对着广照韵喊到,“贵国最强的士兵都在这里了吧!怎就不见最强的将军来压阵?与我机华一敌,你照韵小儿还不够资格!”

  这话当然暗指巫季海,机华在十年前是与他有一战之缘的,却然不敌,留下他人生中唯一一次败笔。广照韵听他狂言,心中暗忖:巫将军曾提过此人,论及武力,照韵实难与之敌,此次派他迎战,只是想拖延一些时间,吸引天都的注意力罢了。

  想着,他挥手示意击鼓三声,兵涌而上,想来是打算先打上一打,再行缓退。

  他的身后,可还有那战十万红衣骑兵等着。

  准城。

  若问正在逐一擦拭佩在腰上与他共闯天下的刀枪剑,尽管他现在已是万人之上,奴仆无以计数,却从不将这三把利器交给别人打理。此时,格心薇坐在一边,一声不响地看着他,除了冷酷和风流,她从没见过若问这样的眼神,好象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抚摩着很远很远的回忆,谁也不在他身边,谁也不在他心里,而那片遥远,却只是一片深暗荒凉。

  “陛下……我帮你擦!”说着,她就要伸手拿起桌上的枪。

  却被若岚绯问拦了下来,“不要碰首领的东西!”两人异口同声。

  三个女人,死死互看着,顿时火药味十足。

  “首领!”这时蛮狐跑了进来,他何时都是这样的卤莽,甚至多次闯见若问床事,却从未受到责罚,在黄天狂兵团里,他是最贴首领心思的一个,不仅若问对他十分放任,就连其他的兄弟对他也是非常纵容。“首领,我又来讨赏了!嘿嘿!”说着,就一屁股坐在了桌边,他看着那把有断痕的枪,嘻笑的声音几乎尖得扎耳,“你的女人,我找到了!”

  他这话一出,若岚绯问格心薇陡然呆住,齐唰唰地看了过来。

  若问没支声,开始擦枪,好一会,才道,“在哪儿?”

  “离准城很近,像是要去弥赞!”蛮狐道。

  “有多少人?”

  “不清楚,两万左右就是!那女人不知搞什么把戏,咱们这边的人数不准。”说完,他小心地看着若问,首领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激动,“去……去么?”

  若问却只是一直擦枪,什么也没说,旁边的格心薇却大惊,“还用问,当然不去,西边天都和云沛一交火,我们就要出兵,这时候去什么弥赞?那么远,就算她们是去和谈也没用。”

  尽管她很激动,蛮狐却全不理会,只是看着首领,待他发话。

  “拨五万去抓!”若问擦完枪,露出一抹异样的笑。

  “陛下!”格心薇见状,玉手紧紧抓上若问粗糙黝黑的拳头,“陛下,只要赢了那战,一切都将是你的,不要急!”

  若问猛地抽出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脸,笑道,“叫我忍耐?格心薇,你变蠢了!”

  闻言,格心薇心一顿,目光嗖地呆滞下来,与他同床共枕,夜夜云雨,却从来不知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四天了,皇北霜一行越过了与准城平行的位置,只需再快马一天,即可到达弥赞。

  “将军!西面有军队过来了!”一个哨兵急忙冲了过来,“对方举汾天大旗!”

  巫季海一惊,终于来了,“加快速度!到弥赞求援!”他赶紧下令,保护王后是他这次首要任务。

  “慢着。”却见正坐在车撵里的皇北霜往后一靠,大概是有些冷,一手拉了拉披在身上的毛裘,“来了多少人?”她问。

  这哨兵赶紧回道,“五万人,速度很快!太阳落山前就能追上来。”

  “只有五万?”皇北霜看着远方,“巫将军,叫士兵们东移,在对面那个沙丘扎营!”

  巫季海闻言一愣,“王后娘娘?”

  皇北霜走下车,抓起一把黄沙一边放在手里玩,一边回道,“巫将军,来人只有五万,就是说还不是汾天的主力军,我们必须把主力军引过来,才算是完成任务,至于去不去弥赞,根本不是关键!”

  巫季海听了这话,心中不禁讶异,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所以才故意不时起号引人发现。

  “可是,娘娘,我们只有一万人,做做样子就好了,怎么能挡五万敌兵,若是引主力军过来,那可就是十几万人。”巫季海提醒道。

  皇北霜一笑,“巫将军!你知若问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忽然问了个意外的问题。

  巫季海怔住,“听说十分野蛮,武力奇强!”

  皇北霜大笑,“奇强?巫将军,我曾亲眼见他徒手斩下一匹野马的头!你可以做到吗?听闻您也是少见的习武高人!”

  巫季海闻言大惊,“不可能!”他见过不少凌厉奇材,要说空手斩马,根本无法想象。

  皇北霜冷道,“这世上要说有谁能让我做噩梦,必非若问莫属!巫将军,从一开始,你就该知道,陛下已打算牺牲这一万人马。”

  巫季海看着她,“王后娘娘!”他自己倒不怕死,将士为国捐躯那是何等荣幸,如今,却要搭上这样一位如花似玉正当风华的娘娘,心中怜惜不已。

  却见皇北霜独自朝着对面的沙丘走去,身后决然跟着八将三婢,“你是陛下的人,我欠他的,就从你这里还。不管怎样,我也要保你性命。”她头也没回,这话却是说给呆在一边的巫季海听。

  陛下,你可知道……

  那一片寂寞的解马树下,

  有你等待的心,却没有你等待的位置。

  你给我的,从来就不属于我,

  而我却要将属于你的,一点一点还去!

  话说这头,云沛大将军广照韵迂回再三,终于引得对手机华全军压线,一步一步走进了那战的包围圈,仅一天时间,便令天都的首战损兵折将过半,机华根本想不到这敌国堂堂国王会亲自上阵,且用兵之准不在靖天王下,仗着一身技艺,机华负伤带着两万人冲了出去,这一次短兵相接本只该只是试探,却没想削去了天都近万兵将,决战未始已然让云沛先拨头筹,士气大振。

  机华带着狼狈和不甘回到了鹄劾营帐,连伤也没做处理,直接觐见了国王陛下。

  擎云正在猎场狩猎,骑在飞踏身上,见了机华回来,只是眼神一凝,一箭射下一只黑鸠。才策马回营。看着沉默的机华良久,冷道,“先去处理伤口!”

  机华闻言,两眼忍住泪水,“陛下!”

  擎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全是你的错!去休息!”

  于是机华退了下去。擎云坐在椅子上,开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站在他身边的淼景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那战似乎打算速战速决!”

  “恩!”擎云继续喝茶。“汾天那边有没有消息?”

  淼景答道,“暗人还没有联络。最后一次探报是说若问已经到了准城,似乎只要我们一动他就会动!”

  “哼!学聪明了,知道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让他直捣黄龙。”擎云笑起来,“叫莽流的人把准城东边的水道封住,然后在广水下毒,想拣现成的可不是那么容易!”

  淼景点点头,又问,“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喝水就毒死他,不喝就渴死他,到时他只就两条路走,要么前进,要么后退,想坐山观虎斗都不行!”说着,擎云又换了个姿势道,“不过,记得只要在广水下毒,别的水道绝对不准动,违令者九族连诛!”

  淼景赶紧跪应,“属下这就去办!”

  为将善兵者总是比常人更加阴狠一些,虽说这样太过残酷,却也正是这种残酷将战争的伤亡减到了最小。这是何道理,无人说得清!擎云和那战某方面来说是同一种人,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套国策和兵策,并依靠这些,逐渐在心里建立起一个冷酷的准则,然后让这准则引导自己走一条绝不后悔的路。

  但是若问就不同了,从一个流浪孤儿到土匪头领,再从一个土匪头领成为汾天国王,他的内心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多余的套路,要的就拿,拿不到就抢,腻了就扔,厌了就踩,物是如此,人亦相同。他才是最自由也最冷酷的那一个,他的狠毫无治国的含义,而他的渴望却无止无境。即使他真是神,也是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神。

  蛮狐这辈子最丢人的大概就是带着五万骑兵,却拿不下一个女人这件事了。若问从南伐军里拨出的五万人虽然不像黄天狂兵团那么骁勇,疯狠,应该说这些都是原麻随国军的一部分,但是要说五万人拿不下一万人,这怎么也不可能!

  皇北霜一人站在两军中间,那距离近得蛮狐只要策马二十来下就可以掳到这首领垂涟已久的美人。只见她高抬玉手,在空中猛力一划,身后一万兵众便唰地万箭齐发,多数都准确无比地射中了百里之遥的汾天敌兵,然而,寂静中,却不见汾天有半支箭飞出来回应。

  蛮狐坐在马背上看着第二排倒下的人,头疼不已,这个女人来真的!

  ——六个时辰前,他带着五万人围上了这一伙正扎营休息的使团,兴奋地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赶紧下令搜查,却见营帐里空无一人。再一看,离他们十数里,一万士兵已然列阵站好,拉弓待射,而他的最终目标——皇北霜,独自一人碎步上前,站到两军中间,那义无返顾的模样弄得蛮狐呆了好一阵,似乎每次见到她都有一股无法预知的感觉。

  “是来抓我的吗?”她笑问。

  蛮狐一怔,大喊道,“知道就好,你就这么点人,别白费力气了!就算你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皇北霜大笑,“谁说我要走!我要杀死你!”

  蛮狐闻言狂笑起来,“哈哈!你要怎么杀老子呀!就这种情况下?”

  皇北霜讽道,“是呀!若问给了你这么多人来抓我,你说你要是抓不到,他会怎处置你?”

  蛮狐一惊,“别说你要自杀!”

  皇北霜伸出手,当真拿着一把银色匕首,似乎正是曾与擎云白马易人那把。这会儿,像是报应一样,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她一笑,又对天伸出另一只手,一字一字说道,“我的手一放下,巫将军就会下令放箭!你带多少人来,他就射死多少人!”

  蛮狐朝她后面一看,却是一阵讥笑道,“行啊,咱们就比比看谁死得快,架弓!”一声令下,阵前先锋排士兵顺速地拉弓上箭,气势狠狠盖过巫季海这边的人马,这是当然的,五倍之强,如何匹敌呢?

  却见皇北霜一笑,唰地一下一刀刺进胸口,顿时鲜血如泉涌,在场的蛮狐还有巫季海都大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听着,只要有一支箭射中我的人,我就在身上扎一刀,看看你能不能抱着一具烂尸体回去复命!”皇北霜疼得身体微微蜷起,却依旧目光讥讽地看着蛮狐,这帮土匪她是知道的,首领想要的就是一切,即使首领总有一天会厌倦,但那也不是现在。

  蛮狐气得狠抓着马绳,不知如何是好,却见皇北霜嗖地放下对天的手,巫季海得令,命军发箭,只听嗖嗖杂乱的飞箭带起一大片地惨叫,汾天这边第一排士兵全部倒下。蛮狐大惊,又不敢贸然还手,于是点个头,示意旁边的一个小前锋出箭,噌!射中了一名云沛小兵。

  皇北霜头也没回,抽出扎在胸口的刀,应着喷出的血,又是一刺,刀刃半身没入了她的身体,嘴角呛出一口血,她喘着气,又举起手示意放箭。巫季海心悸不已,生怕这一翻下来,对方不会再手下留情,王后性命不保。见他犹豫,廉幻猛地代其大喊,“放箭!”只见万箭离弦,再一次放倒对面一排敌军。

  这一次,蛮狐还真不敢还手,他烦躁地看着皇北霜,那不是一双要自杀的眼睛,那是一双将人看穿的眼睛,并且充满了讥讽

  皇北霜见他果真不敢动,擦了擦唇边的血,笑道,“来呀!来抓我呀!”说完,又一次举起手,身后兵将再度取箭上弓,她手一落下,蛮狐这边又倒下一排。这一回士兵们都惊慌地看着蛮狐,不自主的开始往后退,这不还手的仗,要怎么打呀!摆明让人当靶子射。

  蛮狐看着皇北霜良久,心中思绪万千,这娘们快不行了,万一真死了,且不管首领怎么处置他,就他自己的心里,也不免觉得可惜。他真的很想知道这种女人如果让首领占有了,会变成什么样!

  “撤退!”没作挣扎,蛮狐下令,总不能就这么让她把首领拨给他的人杀光吧!一声令下,汾天这边剩下四万来人赶紧回撤一千里。蛮狐对着传令兵道,“去跟首领汇报!据实交代!”虽然觉得丢人,但他们从不对若问有半点隐瞒。

  生命里,

  总有些恐惧是因为珍惜,

  总有些不忍是因为好奇。

  也总有些际遇,

  是因为那不得而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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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乱时代,最伟大的永远都是母亲。烽火之下,不知多少人等在三川途上投胎,只要这么想着,或许曾经爱过的人能够重新获得生命,那分娩这种事就不太可怕了。
  多少孩子一生下来就见不着母亲也见不着父亲,运气好被人抱去抚养,运气不好就给天上的猛禽吃个干净,然后,从头再来。而疼痛,永无止境。

  皇北霜的解马树长高了,待到三月,便会开出白色如雪一般的花儿。现在的她每天都抽出一些时间,在书房里教导少年飒满道德文治。这孩子是自力更生活下来的典型,年纪不到十岁,却能独自来到云沛,夜佩曾问他,一路吃什么。那孩子却笑着说,抓跳鼠吃,跳鼠很可爱,喜欢在沙丘上到处挖洞,而且十分敏捷,要抓住一只可麻烦了,不过,我肚子饿,什么也不顾不上,每次生吃都恶心得很。

  飒满每天都要给皇北霜讲一段自己的往事,即使是为了活下去而做出的不光彩的事,也要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孩子是最直接,最单纯的,每当讲到自己偷蒙拐骗的时候,都会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地方不同,以前在难民群里,谁没有做过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可现在,他生活在这金碧辉煌的王宫里,感受到文化给人带来的尊严,便常常感到难以启齿,每到了这个时候,皇北霜就会摸着他的小脑袋,对他说,“满儿,人是知耻的,因为人天生就有良心。如果你要好好活下去,就要给自己立一个明确的准则,让那个准则回答你,你是谁?你要怎么走完这条路!”

  这句话似乎是说给这对人生感到迷茫的孩子听的,也似乎是对她自己不安的心说的。因为她的准则,就好象逐渐脱离了轨道一般,变得那么遥远又那么迷离。

  在这美丽的宫殿里,她越来越觉得无力。

  “霜妃,”不一会,夜佩进来了,“陛下召见!”

  “哦!你照顾一下满儿!别让他偷懒!”说着,皇北霜起了身,再萍道秋便跟着一并离了去。走到那战寝室门口,两婢女侧身到一边,皇北霜独自推门而入。

  那战此时正坐桌边,目光深沉地看着面前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听到有声响,才抬头看着皇北霜,一笑,轻道,“你来了!坐。”

  皇北霜坐下。那战没再看着她,只是兀自沉浸在棋局上。许久,他才开口,“我想让你出使弥赞!”这个决定似乎是考虑了很久。

  皇北霜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那战仰头靠在大椅上,面容有些疲惫,断是这些时日里,牵界备战,安排离民花去了不少精力。“我需要一个能代表我的人去弥赞,说服忧广王和云沛站在同一阵线上,或者最少,只要他承诺不主动参战也行!”他说着,眼睛始终没有看皇北霜。

  却听皇北霜一声轻笑,隐约有些苦涩,“陛下是想用我引开若问吗?”她看着那战,“引开若问,您就可以先解决天都大军。”

  那战回过头,“……我会派巫季海跟着你!不要怕!”

  皇北霜却无动于衷,“您当然会派一位大将跟着我,并且让他带着一队大军,无比招摇地陪我出使弥赞。”她看着那战的棋盘,玉指夹起一只黑子,在上面一点,只听噔的一声。“可是问题是,我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如果若问不上当呢?陛下真这么有自信吗?自信可以击退天都?”

  那战闻言一阵苦笑,“你愿意吗?”

  皇北霜却没做丝毫挣扎,“为什么不愿意,在您的面前,我也只有这个价值不是吗?”

  “我从没这么想。”那战看着她。

  皇北霜一笑,“可您这么衡量过!陛下,没关系,我也是这么衡量你的!”

  听她这么一说,那战冷了下来,他又看着棋盘,震声问道,“如果有一天,在擎云和若问之间你必须选择一个做为对手,你会选谁?擎云?还是若问?”

  “还用问吗?当然是擎云!”皇北霜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那战问。

  皇北霜扭头看着窗外,“想他……想看着他呀,陛下!”

  “哈哈哈。”那战大笑起来,“照这么说来,你要真倒戈了我可就陪了夫人又折兵。”

  皇北霜回头打趣道,“所以陛下可要小心些!”

  她只是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却不知这话打上了那战的痛穴,他猛得起身将她一搂,粗大的手紧紧扎住她的肩膀,才冷冷说道,“或许!我可以先下手为强!”说着,又将她抱得更紧,几乎挤出她胸口所有的空气,这是那战第一次抱着她,强烈的心跳压着皇北霜,焦躁的热气狠狠吹在她的脸上,而他的表情,却是那样的孤单。

  “陛下,您失态了。”一时间,皇北霜不知如何是好,一来根本抵不过他的力气,再来,他们的关系本是夫妻,这样的亲昵就该是很正常的行为。

  那战看着她,一手摸上她樱红的唇,缓缓低下头,眼神全是忍无可忍的寂寞。他很想尝尝,面前这个属于别人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滋味?

  皇北霜在他怀里避无可避,慌得出了一身的汗。不料,那战的唇却在离她薄薄一层纸的距离处停了下来,瞬间,他回复了从前的风流悉笑,与刚才失控的模样判若两人。“跟你开玩笑的!你的族人都在云沛,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说着,放开了她。

  皇北霜沉默许久,“陛下,是什么令你这样寂寞?”

  “难得你关心我!”那战讪笑起来,又坐在桌边兀自下棋。

  皇北霜看着他,轻道,“我一直是敬仰您的,从没有哪个国家能如您治下的云沛一样丰饶富庶,和平安定!”

  听她说完,那战抬起头,“我的王后,你知不知道,一旦两国开战,这一切都将灰飞湮灭。所有的努力,这么多年来的辛苦,那些美丽的绿洲,都会消失,就算霍擎云真能打进广寒宫,得到的也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云沛,那时候,他又要走我走过的路,花上我花过的时间,来重新建立这原本就有的一切!”

  闻言,皇北霜却愣住了,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就是现在那战的处境。自从收养了飒满,她才真正的知道,天都给大半个沙漠世界带来的,是怎样的动荡。

  “云沛建国于三百三十年前,拥有大型绿洲四十二座,在册面积合计一亿六千九百万坪,到我展王亲政至今,在册面积增加到两亿三千四百二十二万坪。知道我扛着多少人在生活吗?近三千万,皇北霜,我的准则,就是让这个国家发展下去,总有一天重现漠上天朝的繁荣景象!”那战像自言自语一样说了起来。

  “我舍不得让你出使弥赞,也担心巫季海不敌若问,你会被捕。即使你不是我的女人,我也不想失去你,不要问我原因!可是,你一定要出使弥赞,引开若问。我会等你的,在你的解马树下等你!”

  皇北霜看着那战,“陛下……”

  迷离的沙漠苍茫万里,而那些散落在沙漠里的绿洲,仿如星星一般,时而充满生命力又时而无力地湮没于昏天暗穹。

  云沛大将军巫季海率领一万精骑,随行皇北霜出使弥赞。一队人马如同蚂蚁般行进。皇北霜这次离开云沛并没有带上飒满,除了巫季海,便是廉幻夜佩等八将三婢守护左右。

  走在列队中间的巫季海时不时回头看着坐在车撵里的王后,强烈的好奇全然摆在脸上。国王对她的信任似乎毫无根据,在这重要时刻,竟点名委任他亲自护送,又可见她的重要。这一行,最大的敌人莫过于狂血王若问。对于此人,巫季海是早有耳闻,据说十分骁勇,论及武力之强,恐怕可称漠世第一。想到这里,巫季海不由握了握手中的大刀,为云沛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从未遇过敌手,上阵单挑不计其数,唯一确定的是他未尝一败。

  “巫将军!”打断他的漫想,皇北霜停下了车撵。

  巫季海走马一问,“王后娘娘!有何吩咐?”

  皇北霜微微一笑,“叫士兵们走慢点,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队型,隔三个时辰吹一次号角,时刻摇动手中大旗!”

  巫季海一愣,“娘娘?”

  皇北霜折回身子,“照着办吧!”说着,便靠在车沿上,闭眼假寐。

  巫季海回过头,对着士兵大喊,“缓步慢行!摇旗,角号轮起,间隔三个时辰!”

  只听一片浩瀚的回应声,人人抬头高呼,步伐铿锵,可见这巫将军平日治军如何严谨。

  弥赞距云沛算远,基本上这五大国地理格局是天都在北之颠,云沛处南之境,鹄劾至西,离云沛及天都是同样的距离,而与其较近的是现在的汾天,至于那宗教大国弥赞,则远远地稳守东方,离其他四国全都很远。从云沛到弥赞,需要步行九日,行军快则五日。

  这是一段破碎的距离,而在这个距离里,皇北霜必须让它更加破碎。

  蛮狐站在沙丘上,宽厚的肩上下起伏,牛一般的眼睛瞪得无比大,他死死盯着远处细细的一条人马黑影,不久,一个士兵骑马奔了过来。

  “怎样?怎样?”蛮狐激动地问,“看清楚了没?”

  “看清楚了!”那士兵表情也很激动,“真是她!”

  “她们有多少人马?”蛮狐压制了一下自己的兴奋,细问起来,“谁带的兵?”

  却见那小兵一呆,“大……大将,我数不好,好象有一两万人吧!”

  蛮狐砰地一鞭子打过去,“混蛋,是一万还是两万?连人都不会数了?”

  那兵委屈回道,“大将,他们的队型有些怪,真数不好!”

  “哼!看来果真是那女人不会错了,真是老天爷的意思!在首领亲自到准城的时候,这女人居然送上门来了。”说着,蛮狐猛一踢上马肚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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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天和云沛都有了动静,天都自然不会无动于衷,靖天王此时已配备出目前来说装备最为精锐的大军,吃下鹄劾,天都国库不见半个赤字。

  擎云站在校场上练功,他出手凌厉,剑光瞬闪,也不知是练了多久,满额头都是积汗,校场一边,跪着几个文臣打扮的人。见他依旧只顾练剑,对他们不予理会,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老臣咬咬牙,霍然抬头。

  “陛下!请您听老臣一言,退下前线,回天都冰刺宫坐镇!”他的声音尽力拉开,为了穿越擎云撕裂狂风的剑鸣。

  过了好一会,擎云依旧不予理会。这老臣倒也拧,再度柬言。

  “陛下!您后宫无妃,尚无子嗣,没有立下太子,如何能只身犯险,亲率大军于阵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天都诸臣如何是好!还请您务必移架,回宫坐镇!”说着,这老臣和着其他几个大臣一起,在地上磕下几个响亮的头。

  “哼!”这下擎云倒真是停了下来,拿起场边架盆里的毛巾,擦拭利剑,眼睛稍微斜睨了一眼满地老臣,“还没打起来就咒我死吗?”声音十分不满。

  老臣们大惊,赶紧呼天抢地地喊道,“臣只是为陛下安危担忧,绝无二心哪!”

  “没有就好!大战在即,别再跟我搅和这些废话!”擎云坐到一边,婢女赶紧端上一杯茶,供他漱口。

  那些老臣头一低,忧心重重齐道,“如果陛下坚持不愿意回宫,请容老臣们为陛下安排妃嫔伺候,以求尽早怀上陛下龙种,安定人心。”

  在这方面,不怪这些老臣这样顽固,擎云并不是绝后之人,却奇怪的不愿意册立任何妃嫔,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女人,也无一个有何正式名份。其实这倒也无妨,陛下哪天心情好了,册封谁都可以。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靖天王从不愿意让沾过的女人怀上他的种,乱花丛中过,倒真是不留半滴雨露。如今他已二十五岁,除了已故南宫王后曾怀下一子,后因意外胎死腹中,就再也不曾有其他的女人怀下擎云的种。

  云沛展王那战,今年三十三岁,已经有十六个王子和三个公主,已被软禁的原鹄劾国王古查也有十三个孩子,就连那宗教国家弥赞的忧广王,都已经立了太子。再看看天都,靖天王何等俊杰,却是膝下无子,枕边无妻。若是平日,倒也可以慢慢规劝,可如今战事将起,谁也说不着将来会是怎样,身为国王,留下王子当属急中之急,重中之重。

  “陛下……”这帮人不见答复,又再进言。却在同一时刻,莽流第二把交椅淼景跑了进来,他那一声陛下,狠狠盖过了这帮老不休的声音。

  擎云抬头俯视半响,冷道,“抓到了吗?”

  淼景一笑,“陛下交办的事属下怎会失手,已经找容豁确认过了!”

  擎云笑起来,“人呢?”

  淼景道,“在地牢里!这家伙也是个人物,出动整个莽流三个月,才捏着他尾巴。”

  擎云站起来,笑道,“关好他,这可是将那战打入地狱的一张王牌!”说着,又看向旁边一排老臣,“上了年纪就该退休了!”

  这帮老臣往地上一趴,“陛下!”

  擎云皱了皱眉,忽然冷笑,“你们找了几个女人来?”

  老臣们闻言大喜,赶紧回答,“二十个!全都美貌如花,家世渊源。”

  “哈哈!”不料擎云却是狂笑起来,“二十个!我看你们想让我死在床上吧!”

  他这一说,诸大臣面色顿青,淼景在旁边更是忍不住笑得五体投地。

  擎云看着这些老臣,顿道,“一群废物,正事不做,专门搞这些名堂。又收了那些女人家里多少钱?吃得不饱是不是?以后谁敢再管我床事,谁就准备卷铺盖滚蛋,别成天忠孝在口中,淫贱在心头!下去!”他一说完,这帮老臣赶紧一遛烟滚了个遍。

  “哈哈哈!”淼景这会儿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眼泪连连。

  擎云却没在意,只是又坐下,看着天空飘落的枯叶。

  淼景笑完了,才站到他身边实事求是地说道,“陛下,其实他们也没错,堂堂国王不要孩子,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擎云闭上眼,“你不懂,在那寒冷的冰刺宫,王侯兄弟之间,只有窜杀,没有亲情。”

  淼景一沉,“陛下!”

  擎云这时却笑起来,眼神迷离,“只有我爱的女人,才有资格生我的孩子!”

  淼景闻言疑道,“陛下也会爱人吗?”

  “这个问题……”擎云思索片刻,才悠然道,“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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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红尘受着谁的玩弄,走了多远,又得从头开始,那血,那泪,那祈祷,还有那疲惫,都要卷土重来,是为了什么?谁人知晓?

  少年飒满,或许因为他年少,所以他单纯,或许因为他单纯,所以他知恩。怀里揣着婆婆留给他的信物,他决然离开了游走难民群,向着南边走去。

  他走了很久,全身都是越来越深的冻疮,如今,连他的容貌,都已十分模糊。只剩那双清澈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在沙漠里走了三天,终于到达了云沛边城。

  “我要见国王!”他对着站在门口的守兵,狠狠地说。

  守兵见多了这样的难民,全是一阵大笑,“走走走!国王没空见你!什么东西。”

  飒满被他们猛踢了出去,他躺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天上的太阳,“好孩子……”他想起了婆婆的话,从来没有人夸过他,也没有人抱过他,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流浪,他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或者八岁,或者九岁,没有人在意他,更别提夸他是好孩子。想到这里,飒满眼里不禁又蓄满眼泪,一滴一滴落入了干涸的黄土中。

  “让我进去!”他跳起来大吼,病弱的身体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这一吼,守兵们倒是吓了一跳,“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十个守卫就这么围了上去,看着面前矮小病疮的身体,似要再补上好一阵踢。

  “你们干嘛?”这时一个束着长辫的男人走了过来,看来职位较这些守兵要高一些,他拨开众人一看,“这小孩儿哪来的?”声音听来平和,即无讥讽也无惊讶。

  “允再兄弟,这小子说要见国王!”一个肥兵回道,“八成是有病,正要打发他滚蛋。”

  “我没病!我要见占别!”飒满大叫。

  “占别?谁是占别?”肥兵狂笑起来,“你们听过没?”

  其他的守兵也笑起来,“听过才有鬼!”

  却见这个名叫允再的人眼光一冷,“哪个占别?”他问。

  飒满抹了抹嘴,大声回道,“出使云沛的大英雄!”

  他这一说,守兵们更是笑得没谱,“爷们都是英雄,可就没听过什么大使占别!小子快滚,不然抓你当枪耙。”

  这男孩子一愣,半天也回不过神,谁是英雄,英雄无名。他又怎么知道,那个婆婆口中的英雄儿子,早已软禁在广寒宫中,连国王的面都没有见到,徒留一个英雄梦!

  嗖地一下,却见允再扛起这孩子,几个守兵一惊,“允再兄弟,你这是……”

  允再丢下一小袋黄金,“只是个小孩子,通融一下吧,我会看好他的!”说着,便扛着飒满进了城。

  也正是在那一天,云沛布防,扩大边境线,悄然无声地开始准备战场,不出三天已将雪原、弱水、瓜洲纳入战争圈内,形成了一条与汾天鹄劾隔离的警戒线。从那战的角度来说,他绝不允许战争打在云沛领土上。

  第四天,关影王后皇北霜再次收到了暗人密信:鹄劾有人来寻占别,来人年仅九岁,询问后只为报其母死讯。如见,则三日入宁,如不见,则即刻谴返。

  皇北霜思索再三,着令晋见。

  送飒满进宁都广寒宫的不是允再,中途似乎也换下几人,一路却没停下。只三天,到了殿上,这孩子却是一脸震惊,皇北霜坐在那战旁边,看着这个瘦小的孩子,知道无论谁从外面那个地狱进入云沛,都会和他一样被这种梦一般的瑰丽和平吓住,如在梦中。

  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宝座上的国王。

  “带占别出来!”那战靠在椅子上,令道。

  那孩子赶忙抬头四处看,没过几分钟,占别出来了,虽然面容有些焦虑憔悴,但身体却依旧养得肥肥胖胖,在广寒宫关了这么久,除了不能自由外,一直是好吃好睡。后面的士兵将他一推,他站到了飒满面前,疑惑地看着他。

  飒满往地上一跪,“哥哥!婆婆死了!”说着,一手拿出占别母亲留下的酱紫色腰带,带子上赫然绣着“天神降子,取名占别”八个字。这确实是母亲的,占别一见,激动不已,两手拎起飒满,“胡说!我娘怎么会死,她说了等我回去!”

  飒满大哭起来,“婆婆还在等你!婆婆在黄土下等你!”

  一听这话,占别勃然大怒,转身指着那战,“都是你,软禁我!如果你出兵,鹄劾就不会有今天!”

  那战却一笑,“哼!如果天都的大军可以轻易拿下鹄劾,我云沛天兵同样可以!靠别人才能活下去,不如一开始就死掉!”他这一说,泼了占别一身冷水,他愤怒地发抖,却无从发泄。那战悠闲地往后一靠,“你不该怪我,软禁你是救了你的命,别忘了,占领鹄劾的,可是天都!”

  那战这话一出,竟是令两个人同时心生一颤。一个是鹄劾大使占别,他如梦初醒,双手握拳,眼中绽放出仇恨的烈焰;另一个却是关影王后皇北霜,她忧心地回过头看着国王,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我要走!”占别一声吼,

  那战轻轻一笑,“巫季海,将他的玄弓还给他,再配战马一匹,命令所有城关不得阻拦!”

  占别看着那战,竟是深深行了一礼,拿起飒满手中的腰带就踏出了宝殿。

  飒满呆呆站在堂上,不知如何是好。

  皇北霜这时向旁边的夜佩点点头,夜佩便过去将飒满牵了来。

  “好孩子!家在哪?”皇北霜心疼地看着他。

  “没家!”飒满回答。

  “也没有亲人?”皇北霜毫无意外地问。

  “没有!”

  “你愿意跟着我吗?”

  “跟着你是不是可以住在这个漂亮的地方!”飒满呆呆地问。

  “这就要问陛下了!”皇北霜一笑。

  那战回头看着,笑道,“你会做什么?我不要没用的人!”他显然心情不错,竟逗起这孩子。飒满一听,以为自己表现好,就可以住在这个神仙住的地方,赶紧跪下来说,“陛下,我叫飒满,我会唱歌!”这几天他一直受到完善的照顾,声音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清吭。

  “哦?”那战大笑,堂下各文武将领也笑起来,“那唱一首来听听!”

  于是,少年飒满在广寒大殿上大声吟唱起婆婆教给他的劫歌!虽然,他并不懂其中含义,却依旧用那稚嫩的童音深深打动了皇北霜的心。

  天神!天神!

  问你为何笑不停?

  黄沙走,血泪流,

  白发苍苍红尘狗,

  入梦依旧寻米粥。

  地鬼!地鬼!

  问你为何哭不停?

  寒风亲,血雨淋,

  瘦骨磷磷人间景,

  醒来不忘缝单襟。

  是劫儿将行,

  是命儿已定!

  抱着贱命一条,

  等着神鬼来取!

  神鬼是何人,

  且问宝殿侯将行!

  谁人无三跪,

  便是谁人为!

  这孩子陶醉地高声唱着,却见堂上众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都不敢出声阻拦,只是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马上挖个洞钻进去。只有皇北霜,扭过头,深深地看着那战。

  谁人无三跪?当然是国王!这歌唱到了最后,竟是言之凿凿地将国王比成神鬼!

  出兵的是王,上阵的是兵,牺牲的是民。无辜的又是谁?

  少年的歌声,在那战的沉默和皇北霜的凝视中,整整回荡了一个下午,直至嘶竭。

  入夜,夜佩为飒满安排了关影宫侍卫的房间,跟着廉幻习武。对他来说,这大概就是知恩图报最好的奖赏吧!起码他在难民群中艰难求生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今天。

  命运,往往在你不解之处。

  这时的皇北霜站在窗边,一脸愁绪。许久,窗边飞来一抹人影,靠在树影下,禀息沉气,“娜袖!何事唤我?”

  皇北霜皱着眉头似乎挣扎良久,才轻轻说道,“将雷!拦下占别,不要让他出关!”

  将雷没做多问,瞬间不见踪影。

  “霜妃!”忽然,夜佩出现在她身后,皇北霜吓了一跳。

  夜佩走过来轻关上窗,“天冷,别着凉。”

  皇北霜跑到床上坐下,一手撵起被子包住自己,看起来有些无助,夜佩招手让再萍道秋端进热水来为她清洗。

  三人没再问什么,只是皇北霜自己一却象是惊慌的小鸟,身体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玉脚。许久,才说出心中不安,“陛下故意挑唆占别,一旦出关,占别肯定会去刺杀擎云!”

  三人一听,表情无比复杂,夜佩道,“霜妃,你这样做,即破坏了与陛下的默契,也绝不可能讨好到擎爷,何苦呢?”

  皇北霜烦恼地将头埋进被子里,“在可以的情况下,我还是不能顺着自己的心吗?”

  夜佩一笑,“霜妃,你跟擎爷,那不是爱,你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彼此甚至全不了解,在奴婢看来,那只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激情。”

  皇北霜听了这话,不禁抬头,“不是爱?”

  夜佩道,“爱一个人却离开他,那是一种罪,会让你永远都不开心,你看你,纵然有千万个理由,却不是离开的十分洒脱吗?即使忘不了,事实上也并没有让你过得毫无色彩不是?这也能叫爱?”

  皇北霜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她看着白色的被褥,忽然想起那个短暂甜蜜的夜晚。那不是爱吗?她摸着手臂上绽开的莲花,那里依旧象火一般燃烧,那不是爱吗?

  “奴婢们退下了,霜妃好好休息吧!”为她清洗完毕,夜佩一行退了下去。

  “夜佩!”这时皇北霜抬起头,叫住了她,眼神再无那般的迷惑,“不是爱也没关系,无论你怎么说都可以,但只有一件事是无法改变的。擎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睡在我床上的男人!”

  如果对你不是爱,那我一生也无爱!

  擎云!我的矛盾,你可知道?

  早听说世间劫难无数,都是命轮旋转的结果。

  如果和你这一段,终会将我毁灭。

  真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我才不会想你想得这般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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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坠落在各大国与大国之间的小绿洲上,挤满了来自各方的难民,鹄劾的,汾天的,其他游走民族的,多数都是老弱病残。他们没有防寒的衣服,露在寒风中的肌肤到处都是紫疮青斑,人人都有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透着凄凉绝望的萤光,在风中奄奄一熄。
  他们二十个人一个圈围坐着,中间架着篝火,只见一人拿起手中大饼咬了一口,末了,忍不住还闻几下,才依依不舍地递给旁边的人,那人拿饼也只咬了一口,便又传给了下一个人,这些人就这么一人一口传着一块沾满了灰与口水的饼,是何滋味,无人在意,为的什么,无非一条小命。

  一开始这些难民都各吃各的,其他人饿急了也只好抢,但这么反复抢来抢去,时间一长多数粮食都糟蹋了,还害死了不少人。直到最后,也不知谁先开始的,他们将粮食集中起来,每天是一人一口,不准抢,不准偷,更不准多吃,嘴巴大的咬一口算是占了便宜,嘴巴小的那就活该。这么一次两次下来,这帮难民总算是没再闹腾起来,人是一种坚韧的动物,只要有一点喘息,就可以忍下去。

  “臭小子,你竟敢吃两口。”随着一声凶狠的叫喊,那多吃了一口的孩子脸上便挨了一巴掌,打他的是个汉子,“把他丢出去!”在这些圈子里,谁要是贪心多咬一口,就得驱逐出去,那等待他的就是饿死。那孩子被打得头冒金花,却死死跪在圈子里不愿意离开,虽然年幼,目光却清狠。

  “别打了,我这口不吃了!”这声音听来熟悉,一看,原来就是占别的老母亲,“我的就让给他了,还是个孩子,原谅他吧!”

  老人把孩子抱在怀里,两人都是一身的伤。

  孩子在她怀中依旧倔强地不肯哭泣,“婆婆!我会报答你的!”

  汾天。

  于公元三百三十二年,子鉴日,封关。

  汾天都城和烟的大街上,最多的不是茶楼酒馆,而是比武的擂台和药铺。自狂血王征兵以来,跃跃欲试的人一拨接着一拨。在这个国家,只有最强的人才有资格当兵,某方面来说,若问的九赦一斩为这块单薄的土地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场稠血动乱,同时也带来了急速的敛财和垄断。无论有多少逞匹夫之勇,恃计谋之毒的人如何拼个鱼死网破,最后获胜的,永远都是国军——黄天狂兵团。

  此时和烟王宫校场上,正在举行点将擂!狂血王若问嚣张地坐在宝座上,目光犀利地看着台下入围的百名枭将,这些都是三十日来,从全国脱颖而出的猛士,每人斩杀对手的时间都不超过一杯茶由热至温的时间,手下亡灵的数目全不不少于五十人。他们此刻犹如饥饿的野兽,双眼绽着不祥的红光,狂躁地看着台上的若问。

  若问讥讽地一笑,看来这帮人颇有向他挑战的意思。

  “诚象!”若问道,“开始吧!让我瞧瞧你都找了些什么种来。”

  诚象躬了躬身,站到百人面前,“汾天充军,凡能者不拒,点将开始,首选前锋!”

  说着,百人退到侯选席上,只听喀一声,台上冲进十个士兵,“前锋者须以一敌十!有意者上前挑阵!”诚象一说完,立即有几十个人站了起来,诚象一笑,“好!一个一个来!”。

  日上正空,斗台上的血泽越来越稠越来越深,大约过了三个小时,一对十的战局最后剩下了九人,九人都气喘吁吁,浑身浴血。

  “就这么点儿?”若问显然有些不满意,无趣地喝了口酒。他身边坐着若岚和绯问,右边则坐着那麻随王室唯一一滴血脉——雨九公主格心薇。她看着若问,眼神充满疑惑,被捕五十天了,若问从不正眼看她,连她一根寒毛都没碰,却奇怪地老喜欢将她带在身边,只给她穿红色的衣服,不许她四处走动,更不许她说话,他们一日只吃一餐。

  刚开始格心薇已经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容貌保住了性命。她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戾气的男人,他的阴蛰和嚣冷一直挑拨着她深埋在心中那团愤怒的火焰。

  “副将须以一敌十五!勇者上前!”诚象没稍等,立刻宣布下一战。

  剩下的四十人中又站出了不少,台上冲上十五人,再见血肉横飞。

  这一天的点将似乎没有中途休息的意思,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终于到了大将战。诚象站在台上,叫人扫下了一波又一波污血,接着厉声喊道,“大将须以一敌二十!勇者上前!”这一次叫喊,站出来的只有七人。然而这七人个个身型威猛,杀气腾腾,全都没有看着擂台,反倒是盯着观台上的若问发出磨牙的声音。

  已经是深夜了,若问总在夜里更加躁动,看着台下双双挑衅的兽眼,他阴冷一笑,嗖地退下黑色披肩,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朝着擂台每进一步,那七人便徐徐跟上一步。

  诚象一见首领这模样,就知道他起了杀意,刀不见血必难平静,于是赶紧一边退了下去。

  若问跳上擂台,看着围在台下的七个人,讥笑道,“上来吧!能活着的就是大将!”说着,已然抽出腰间宝刀,刀刃上,是饥渴的光芒!

  七人彼此互看一眼,瞬间全冲了上去,“杀死若问!”

  一时起,只见红光闪烁,若问唇角勾起冰冷的笑,他窝身一跃,便是主动冲到了七人中间,上去就是一阵狂斩!他的身影快如闪电没有一丝犹豫,银色的刀锋毫不留情地割裂面前分不出谁是谁的血肉,他的眼眸由深紫转为暗红,他冷俊的五官反复溅上腥红的热血,这个时候,怕是无论谁站在他的面前,都必免不了被一刀砍下吧!

  上台的七个人,武功皆不是泛泛之辈,也正是这样,终是彻底成了若问发泄狂躁的工具。

  许久,擂台又成了泣血的鬼潭,若问陡然停下瞬动的身影,站在中间,胸口起伏,口里吐着强烈的热气。而他的脚下,全是面目横飞,支离破碎的尸体。他站在那里,吸毒一般舔着唇边的血滴,暗红的眼眸终于转为深紫,黑色的短发贴着汗水令那寒风怎样也无法吹动。

  “诚象,重新点将吧!”他忽悠一笑,十字挥刀两下,将附刀的鲜血甩下。

  安静,星空下只是一片安静,先前点出的十四名前锋和副将站在一边瞪着眼,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看到了吧!在至强者面前,一切都是无效的!”诚象站在台上,看着吓得有些怔然的众人,似笑非笑地说着。除了黄天狂兵团的人,其他士兵很少亲眼见过首领的身手。

  然而,对于这一幕,情绪最为震动的当属格心薇,她陡然明白了这就是若问能独霸狂兵,令麻随顺毁的原因。格心薇从小生活在王宫中,熟书千书百家,知晓天下格局,却从未受到父兄的半分重视,不仅这样,还因为她出生卑微,母亲儒弱,受尽了王宫大殿里令人发指的虐待,她甚至想过要逃走,却偏在那日遭逢若问灭族,狂火焚尸。十三天后,当她终于从一堆焦尸中死里逃生,却发现那些曾经自以为是,夜郎自大的贵族侯将,竟已尽是死得那般毫无尊严。他们不配,他们根本不配与她同日而语!从那一刻起,格心薇心中好象凉泉流过,那么通畅,奇异的通畅!她对力量的崇拜,也在那一刻觉醒。

  “陛下!”万众注目之下,格心薇叫住怀抱若岚绯问浑身是血的男人。

  若问一沉,回头森然低吼,“我好象说过了,开口说话便杀死你!”

  格心薇听他这话,不禁颤抖了一下,但从刚才开始,她就下了一个决定。

  “陛下!我要说话,我要脱下这身红衣,我不是幻影,我是格心薇。”说着,她果真一件一件脱下了身上的红衣。

  看着她逐渐赤裸的身体,若问的眼神幽暗下来,从一开始,她最像皇北霜的,就是那双尽管颜色不同,却有着同样气魄的眼睛。

  格心薇脱光了身上的衣服,站在若问面前,“陛下,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这时寒风一吹,她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却见若问一笑,“你想当我的女人?”

  格心薇目光微沉,肯定地回道,“我想!”

  寒风中,听得若问一阵嚣狂大笑,许久,他才道,“那么,舔干净我身上每一滴血!”

  那一夜,汾天王宫,躺在若问床上无休欢好的女人又多了一个,但不同的是,这个女人的心头,有一股火一般的欲望。

  我愿意匍匐在你脚下,舔干净你身上每一滴鲜血,

  我愿意恭候在你身旁,爱着你掌心上坚硬的黄茧;

  那一刻,我愿意将你的所有慰藉。

  为了你那双有影无人的眼,

  为了你手中那把弑神灭圣的剑,

  我等你将一切踏碎,我等你将万物销毁,

  一直到劫灰落地,众生平等的那一天!

  翌日,若问坐在和烟宝座上,两边是蛮狐,狼头,诚象,落鹰等人。他们都看着跪在大殿中间,昨夜大胆不已,向首领月下献身的女人。

  只见格心薇跪在地上,身穿黄色锦衣,神情决然,不一会,她玉一般的声音抑扬开来。

  “乱世将起,枭雄割据,但我格心薇知道,为王者必属狂血。所以,为了尽快让陛下登上苍茫大漠的顶峰,妾,斗胆提出建议,汾天不能长久无治,无册,无章。否则必难敌北领天都,南域云沛。因此建议,战前建立三军两府。三军是镇远军,此五万,留守汾天;南伐军,十三万,讨伐云沛;持国军,即黄天狂兵团,为国王亲兵,进退唯王。这三军各司其职,定国者镇国之乱,国安,则兵强,南伐者缴敌之狠,战胜,则国强,此为军部。一国之立,一则以军,一则以本,因此再设两府,一是布库府,管理钱粮;二是兵丁府,分配兵员。此三军两府必可安国镇兵,襄助陛下夺得天下大统!”

  格心薇说着声音便更加洪朗,跪在地上,她的身体还记得昨夜狂放的疼痛,记得若问毫无柔情的占有,更记得与其他两个女人同榻共事的羞辱。

  然而,在她来说,映在她冰蓝眼瞳中的若问便是神,是能毁灭一切不公平的神。

  若问看着跪在下面的女人,为了保住性命,她从来不敢违背他丁点儿,一个多月来,半句话都不敢讲。如今,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那般青涩的身体勾引他,而且,她成功了,昨夜至今令他回味,令他彻底想起抓到皇北霜的那个瞬间。

  然而,她的确不是皇北霜,因为她的眼睛里多了一股野心勃勃的光芒。

  哼!女人,真象花蛇一般,什么种都有。

  “哦!不愧是王室出身!”若问冷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的声音听来有些嘲讽,却不知讽刺的是谁。

  “娘的!这妞儿还真有意思!”狼头忍不住一叹,“比那个皇北霜更有意思!”

  旁边的蛮狐似乎老喜欢跟他一唱一和,于是接道,“那是!皇北霜是奴隶民族出身,这个可是政权民族出身,虽然瞬间就给咱涅了,不过终究是个公主耶!”

  诚象也搅和道,“这种敢脱光衣服给人看的公主,老子可听都没听过!”

  “首领的滋味怎么样呀?”年纪最小的落鹰更是在一边下流地看着格心薇,讥笑道,“可别上瘾罗。”

  这一帮全然土匪本色的粗野男人站在大殿,在若问面前对着她口无遮拦的嘲笑,格心薇却没有丝毫动摇,她看着若问,冷道,“陛下对前麻随王室有何评价?”

  众人见她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不由禁了声,只见若问笑道,“垃圾!”

  听到他的回答,格心薇竟露出讪笑,“格心薇出生于这一堆垃圾当中,十九年饱受羞辱和虐待,虽名义上是九公主,实际上比一个奴婢还不如,是奴婢起码没人欺负,是我格心薇,便可让人随便拿来撒气,随便拿来辱打。世界上最大的不公平,就是强者反被弱者统治,无能者反倒压迫怀才者。”说到这,她抬头看着若问,“然而,陛下,你却可以令强者至上这条真理重来。格心薇对此坚信不已。”

  她的话说完了,久久无人搭腔,列站两边的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几乎全被这种澎湃的情感淹没。若问坐在殿上,俯视着格心薇,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等他抓到了皇北霜,定要将她们两个好生比一比,那会是多么有趣!

  没一会,若问开口了,“诚象,按她说的,建立三军两府之事着你去办,此外,落鹰,联络好你手上的暗人,现在开始,我要随时掌握各国动向!至于格心薇……”说到这里他看着她,“你就跟着我吧!我倒要看看你玩什么把戏!”

  公元三百三十二年,冠丑,雨九公主格心薇,位列汾天第一谋士,独掌若问后宫,无名无份,十日内,建立三军两府,重整国之栋梁,至此,汾天逐渐由匪入正,形成了一个真正的统治圈。又七日,南伐军逆向东横,占领汾天至弥赞,汾天至云沛之两大要塞准城及雨果。与据守鹄劾的天都大军对云沛形成夹攻之势。

  “风暴,快跑!”

  大漠南边的一块小绿洲上,一片嘈杂叫喊,只见千颗头颅攒动,看来是遇到了少见的风暴,众人乱作一团,全都涌向西边。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风暴,而这个小小又贫瘠的绿洲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如果不能及时逃离,那么结局只有一个,就是同这小绿洲一起,被狂沙淹没,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被人踏在脚下的黄土。

  “婆婆,婆婆,快点!”瘦小的男孩子拖着半晕厥的老妇,那老妇早已被人踏伤,踝骨全碎,她用力地抓下男孩扣在她肩膀上的小手,“好孩子,你走吧!婆婆要在这里等!”

  男孩子满脸是泪,依旧紧紧抓着老妇的破衣衫,“婆婆,我带你走!”

  老妇却闭上了眼,双唇发黑,断断续续地说,“我要在这里等……我的儿子会来接我,我儿子……会回来的,这里离鹄劾最近,他……一定会来找我!”

  男孩子拖着老妇在人群里艰难地前进,旁边奔走的难民没有一个停下来帮忙,象他们这样的情况早就屡见不鲜了,谁又还会落下同情!

  老妇的脸贴着土地滑动,竟被剐得皮开肉绽,“好孩子,婆婆等得好累,你帮婆婆去找他,然后带他来接我,行不?”

  听她这样一说,男孩子才低头看她,手一摸,全是鲜血,“婆婆?”

  老妇倒在地上,反复被人踩踏,男孩瘦小的身体根本挡不住那些奔命的大脚。“别踩了!别踩了。”他凄厉稚嫩的哭声却是无力地回荡在人群里。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老妇闭着眼问。

  “我叫飒满!”

  “飒满,婆婆的儿子出使云沛,是一个大英雄,他叫占别,你去帮婆婆把他带来好不好?”老妇说完这话,便没再吭声,只有枯萎的花发随着飞沙舞动。

  飒满一愣,轻轻地将手放到她的鼻息旁,许久,这男孩满眼是泪,猛得起身拔腿就跑。他跑得很快,瞬间便消失在奔走的人群里,身后,只剩这被人踩来踩去,却象是睡着了一样的老妇。

  那一天,狂沙怒吼,淹没这个寂寞萧条的小小绿洲,带走了,不知多少不住思念的魂魄,那一坡黄土,好似山一般的坟冢,静静筑起在苍茫大漠上。

  什么是劫?轮回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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