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脸

引子一
1977年春
  月光清凉,沾在蒋育虹瘦削的肩头,她竟有了些寒意,这可是春夜不该有的感觉。她暗暗笑自己没用:在贵州当知青的日子里,百无聊赖,半夜三更独自在幽黑的山村里转悠是常事,如今身处宁静的大学校园,怎么反而害怕了?真的是因为此行的目的地么?
  
      月光清亮,罩在不远处的一栋双层小楼外。小楼是三十年代的欧式建筑,据说是这个医学院里最古老的房舍,如今是解剖实验室的所在地。唯一可进出的楼北门是个石窟状的厚厚拱形门洞,门洞顶是凸出的二楼阳台。此时看来,门边的灰壁被月光照得惨白,而石窟门和阳台投下的阴影使门洞里格外黑暗,仿佛蕴藏着惊悚的未知.

  如果不是因为解剖课的期中考试就在明天,她才不会在午夜孤身到这个摆放着各色整尸和残肢断臂、充满了福尔马林味的小楼来。她是本校最后一批入学的工农兵大学生,七年知青生涯中的煎熬和等待,总算有了梦圆之日。可是,蹉跎岁月过后,她已经二十六了,基础又差,怎么也难和那些十七八岁的小大学生比记性和灵气。偏生她又是个极好强的性子,学业上总要出类拔萃,所以今夜解剖实验室一行,决非临时抱佛脚,而是想锦上添花,将最后一点点含混之处澄清──解剖学的关键,就是要多研习实体标本,获得立体感和方位感,因此解剖实验室是最理想的复习去处。

  江京第二医学院里,长年流传着诸多关于这个解剖实验室的神秘玄异故事。故事往往发生在夜半,故事的主角,有变态的嗜尸怪人,有邪恶的厉鬼,有哀怨的孤魂;故事的受害者,无一不是无辜的医学生。每天十一点晚自习结束后,这里就成了学生们心目中的禁区。蒋育虹今晚和许多同学一起在这里上晚自习,熄灯预备铃响过后,众人就纷纷回宿舍。但蒋育虹回到宿舍后,辗转反侧,总觉还复习得不完美,便又转了回来。

  胡思乱想着,她已经走到了石窟门前。那些传说、鬼故事都是真的么?她的心跳微微加快。

  当然不是真的。她有着当知青的坎坷经历,自然不会和那些小朋友们一起轻言轻信那些所谓的恐怖故事。大概是因为医学生们功课太重,编出这些故事来自娱自乐。

  但自己怎么又打了个寒战?

  心跳怎么更快了?清晰可闻。

  为了使自己镇定下来,蒋育虹只好微合双目,默默背诵着自编的心脏结构和血流走向口诀:“上(心)房下(心)室,左二(尖瓣)右三(尖瓣),肺静(脉)左(心)房,左(心)室主动(脉),上下(腔静脉)右(心)房,右(心)室肺动(脉)……”

  她仿佛看见自己的血流在心脏的剧烈搏动下,汹涌澎湃,在心房心室间往复穿梭。饶是如此,她还是迈入了解剖楼高高的水泥门槛。

  这道高达一尺的门槛也是让历届医学生议论纷纷的话题。据说多年前,解剖室里的一个盛满了福尔马林的巨缸破裂,刺鼻的液体流了小半个校园。为了防止类似的环境污染发生,校方便在楼门口修了高门槛,实为防福尔马林的大坝。但也有别的说法,最流行的是民间所传,一尺高的门槛可以将鬼魂禁锢在屋里,更可以防止僵尸跳出门。

  门槛之后又是五级高高的台阶,台阶末是扇木门。蒋育虹握住了铜制的门把手,心想:“现在回头还不算晚。”

  难道就为了一时的胆怯放弃了一个大好的复习机会么?

  忽然,一阵悠扬的乐曲自门内隐隐传出,蒋育虹一怔,仔细倾听,仿佛是圆舞曲,似乎还有人语切切,再仔细听,还夹杂着玻璃器皿轻微碰撞的丁丁之声。

  原来是个宴会。

  在解剖实验室里开宴会?

  也许是一群快毕业的高年级学生,没有什么功课,在这里轻松一下。但一个多小时前,这里面分明还是一屋预备中考的孜孜学子,怎么一转眼,就是一片觥筹交错之声呢?“四人帮”已经倒台,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社会风气放松了许多,但还是很少在校园里见到这么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事儿呢。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解剖实验室的大门。

  一个月后,医学系三班的辅导员陆秉城心事重重地走进了女生宿舍楼,沉在思考里,竟忘了出示工作证和签名的手续。好在天天见面,门房老太已经知道他是个辅导员,进楼来有要紧的学生工作,因此没有打断他的思路。

  陆秉城上了楼,在405室门口停了下来。已过黄昏,但走廊里还没开灯。门紧紧关着,他在门口静静地站了片刻,终于轻轻叩门。门开出一条缝,露出筱静的脸。

  “陆老师好。”

  “她怎么样了?”陆秉城没有急着进门,只轻声地问。

  “时好时坏的,有时候,思路清晰,和以前一样,比谁都明白,但一转眼,又开始说那些怪里怪气的话。”筱静也尽量压低了声音。

  “是陆老师又来了吗?筱静,怎么不让陆老师进来说话呢?”一个清澈的女声从宿舍里飘出来。

  宿舍窗边,蒋育虹穿着淡绿格子的睡衣,懒懒地坐着,侧着脸望向窗外,缓缓地梳理着快长到肩头的乌发,一双苍白的小手现出青筋。陆秉城微微闭上眼,脑海中现出不久前的蒋育虹,一个齐耳短发、面色红润、朝气蓬勃的女孩子,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如同换了个人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蒋育虹的目光仍注视着窗外,并未因为陆秉城的到来而转身,梳头的动作越来越缓慢,仿佛要将千丝万缕的细发一一理过。陆秉城心有所触:“她入学来一向思想进步,勤俭朴素,哪里突然学来这么重的小资情调?”

  “陆老师,听说你也是本校毕业的,请问是哪一级哪一届呢?”蒋育虹的问话里听不出一点病态。

  陆秉城未多思索,说道:“我是一九六一年开始上大学。”

  蒋育虹娇小的身躯微微一震,转过身,现出更苍白的小脸来:“那么,你一定听说过‘月光’。”

  陆秉城两道浓黑的眉毛锁得更紧,心想:“这是个什么问题?她在说疯话了。”他嘴上却应付说:“‘月光’么?不但听说过,也经常看到啊?这两天天阴,当然看不见,晴天的晚上,自然常有美好的月光。”

  蒋育虹放下了梳理长发的手,诧异道:“你是真不知道吗?我以为那时候的学生,人人都听说过‘月光’呢。陆老师,你们那时候的学校生活是怎么样的呢?我很想知道呢,要是能亲身经历一下就更好了。”

  “疯话,胡话。”陆秉城的心在往下沉,感觉在失去这个女学生。他的眼光忽然落在蒋育虹梳罢长发的手上──那手中紧握着一把多排齿的梳子,是那种既能梳头,又能夹在发上做装饰用的梳子。最引人注目的是梳子背面缀着数十颗小宝石,有些乌黑,有些血红,宿舍里昏暗的低度白炽灯照来,仍射出千万星刺眼的光芒。

  筱静在一旁见陆秉城略有失态,心想:“也难怪,陆老师怎么会想到蒋育虹用这么贵重的梳子,上周我初见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惊异的样子呢。”

  “你这梳子……”陆秉城不知该怎么说。

  “很好看是吗?看这些宝石,红与黑,瑰丽交织的光芒,引得我常常盯着看,不知为什么,越看越觉得惊心动魄。……是贵重了些,但还算不上生活腐朽吧?”蒋育虹的眼光直直望向陆秉城。

  “没关系的,你好好休息吧,不要顾虑太多。”陆秉城匆匆告辞。

  筱静跟了出来,默默送陆秉城到了楼梯口,陆秉城忽然开口道:“你们帮着蒋育虹收拾一下换洗衣物……今天上午,为她会诊的专家一致作出了决定,她需要认真的治疗,建议住院。我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校学生处来的压力大,我只好顺从,拍了电报给她家长,只要他们没意见,她就要开始住院了。”

  筱静的眼圈登时红了:“是精神病总院吗?太可怕了。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走这一步?”

  陆秉城长叹一声:“还是为了她好。”

  “陆老师,为什么让我住在这里?”

  也许是因为身着了白色病号服,蒋育虹比一个月前更显得苍白。她的头发又长了不少,有一缕垂在腮旁,消瘦的脸儿更见憔悴。

  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听说白色是天堂的颜色,这长长的寂静走廊,让人心生肃寂。
  筱静含泪送蒋育虹住进市精神病总院后,也度过了郁郁的一个月,对诸事都索然无味,仿佛住院的倒是自己。这天,辅导员陆秉城叫上她和本班班长、团支部书记,四人骑车到医院来探视。此刻,蒋育虹这一问让筱静险险落下了眼泪,也让在场众人都有些心酸。陆秉城看了一眼陪同他们的主治医师徐海亭,徐海亭和他目光相对,却并不开言,仿佛在说:“我可不知该怎么对她说,爱莫能助。”陆秉城只好说:“是专家们的建议,也得到了你父母的同意。学校和系里都很重视,希望早期的治疗能帮助你克服思想上的障碍,徐医生已经和我谈过,你已经有了进步,再观察一段时间,就能出院。”

  蒋育虹垂下眼,轻声说:“我知道系里和学校是关心和爱护我,所以一定会好好养病,和徐医生认真合作,解开思想上的疙瘩,争取早日回到同学们中间。” www.6park.com

  这番话冷静说来,全不像出自一位精神病人。筱静轻声向陆秉城乞求道:“陆老师,咱们尽快接育虹回来吧。徐医生,您看育虹不是很清楚了吗?还有继续在这儿呆下去的必要吗?”

  徐海亭道:“明天我们科里有个评估会,我会尽快将结果通知学校。”

  陆秉城说:“那就多劳大夫们费心了。”
  就在筱静心情转好的一刻,蒋育虹忽然又开口,声调里透出一丝冷意:“我有个很大的思想疙瘩,还需要问问陆老师:你真的没听说过‘月光’吗?”

  陆秉城本以为蒋育虹的病情的确大有起色,此刻失望地看了徐海亭一眼,仿佛在说:“怎么还这样?进展在哪里?”

  徐海亭双眼看定了蒋育虹,温声问道:“育虹,告诉我,这‘月光’是什么?真的是晚上的月光,还是某个人,某件事,和月光有关?”

  蒋育虹的目光却游移在外,双眉微蹙:“我如果知道,哪里还会四处询问?”

  陆秉城轻叹一声:“小蒋,你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同学们都盼着你早日康复呢。”

  更失望的是筱静,不知多久才能在宿舍里再次听见蒋育虹的欢声笑语。她努力抑制住暗涌来的感伤,柔声道:“育虹,我去‘五坊居’买了些你爱吃的五香鸭胗和豆腐乳,放在护士那里了,你别忘了问她们要了吃。等你回来,我们恢复老习惯,每周末去逛北京大道,好不好?”

  蒋育虹苍白的脸上又绽开笑颜:“怎么不好?我等不及了呢。”这一笑又让众人迷惑了:她哪里像有病的样子?只听她又问:“说到北京大道,我在这里过得没日没夜的,今天是几号了?我出院后,能赶上市里在北京大道的‘七一’大游行吗?”

  筱静笑着说:“今天才6月14,你和徐医生好好合作治疗,准赶得上庆祝党的生日大游行的热闹。”

  蒋育虹脸色陡然一变:“真的是6月14?谢天谢地,你们今天来了,否则就糟了。”她的眼神中透出少见的惊恐万状之色,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

  徐海亭看出不妙,不失时机地问道:“小蒋,什么要糟了?你能告诉我吗?”

  “不能。”蒋育虹的回答似乎不留余地。

  陆秉城又望了徐海亭一眼,仿佛在说:“看来她的病情还很严重,莫说不可能‘七一’前出院,只怕要挨过整个夏天。”

  蒋育虹又冷冷地说:“陆老师、徐医生,你们能不能和班长他们一起回避一下,我有很要紧的话和筱静说。”一旁的团支书冒冒失失地插嘴道:“小蒋,你如果有什么思想问题,组织上也可以帮助,不要搞个人小团体主义。”蒋育虹冷笑道:“事关生死的大事,能随便说给你听吗?”
  徐海亭和陆秉城飞快交换了眼色,挥手示意班长和团支书随他们一起离开探视病房,随手关上门。隔着玻璃窗,只见蒋育虹神情紧张地握住筱静的手,激动地在说着什么,泪水竟滑落脸旁。筱静显然无比惶惑,一个劲地点头。

  片刻后,筱静木然地走出探视病房,陆秉城和团支书迫不及待地问道:“她对你说了什么?”

  筱静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忽然,一阵“砰砰”之声大作,众人回头看时,正是蒋育虹扑到了窗边,用力拍打着有机玻璃。两个护士飞快赶来一左一右拽住了她,她仍是隔着窗大声吼叫。筱静凄凄然望去,蒋育虹也停了躁动,泪水仍挂在脸上。两人互视片刻,蒋育虹缓缓摇了摇头,筱静缓缓点了点头。

  蒋育虹被带走后,徐海亭说:“小筱,为了蒋育虹的尽快康复,希望你不要对我隐瞒什么,有什么话可以告诉我,我甚至可以向你们学校保密,陆老师是可以理解的。”

  筱静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她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希望能再看到我。”

  熄灯号吹过后,筱静仍辗转反侧。昨天蒋育虹声泪俱下时说的话历历在耳,她至今半信半疑。明天,精神病总院、系党委和学生科又要对自己进行“三堂会审”,可是自己向蒋育虹发了誓,决不将那些话说给第三个人听……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是不是该“灵活”些,不要将誓言看得那么重?   窗外的月光皎洁如雪,筱静因为失眠,此刻脑中更是胡思一片:蒋育虹说的那个“月光”到底是什么?这外面的月光很美啊,怎么让一个开朗活泼的蒋育虹就这么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的手无意中碰到了枕边的那柄梳子,蒋育虹去医院前托她保管的梳子,只一天过去,她就开始睹物思人了。

  “丁铃铃……”床头的小闹钟忽然响了起来。筱静诧异地打起手电,闹钟的时针指着12点整。她心里一阵发寒:这是怎么回事儿?自己什么时候把闹钟定在了午夜?   她既而感到一丝丝绝望:难道……难道蒋育虹说的都是真的?

  一阵风忽然吹来,将宿舍大敞着的窗子吹得支支亚亚地响。风吹入蚊帐中,筱静的全身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这夏晚的风怎么这么寒!

  她披衣而起,下床去关窗,但她走到窗前,脚步又似凝在了地上。

  一支抒缓恬静的小提琴曲从窗外飘来,回荡在清澈的月光里,筱静似乎倦意一扫而去,身周的一切变得透明干净,昨日的烦恼,明日的不安,都随着琴曲消散了。这样美好的感受,能留到永远才好。

  美好的永远不是每个人都孜孜以求的归宿么?

  窗下似乎就是那美好的永远。
  在筱静跃下窗台的一瞬,她才又想起蒋育虹的叮嘱,但已经晚了。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但已挽不回消逝的青春.
如果真诚是一种伤害,请选择谎言;如果谎言是一种伤害,请选择沈默;如果沈默是一种伤害,我选择离开……

第四章

  校学生会打杂让叶馨忙碌且愉快。这些天里,她成为文娱部长主要的助手,筹办市里西北大学区六高校联合举办的歌曲大赛。各校文娱部长原本只想办一个卡拉OK比赛,还是叶馨提议,趁着校园歌曲原创运动的方兴未艾,在大赛里安排个校园原创的分赛事。这一提议让众部长们耳目一新,立刻采纳,叶馨便成了主要的牵头者。
  叶馨原本最担心的是没有足够的校园原创歌手参赛,没想到海报一出,医科大学的校学生会的门槛险些被踏破,数日里就有十多名各校的歌手和乐队报名。
  由于昨夜颠簸难以得眠,此刻叶馨坐在学生会办公室里,昏昏欲睡,连饮了两罐可乐,两边太阳穴仍是隐隐发胀。
  “请问是唱歌比赛的报名处吗?”一个磁性的男声立刻驱散了叶馨的睡意──叶馨倒不是被动听的声音吸引,而是那男生悄无声息地进来,吓了她一跳。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叶馨惊魂未定。
  “你自己在打瞌睡。不过,春困秋乏,又是午后,不想睡才怪呢。”那男孩有张开朗的笑脸,望着叶馨,眼里也充满了笑意。
  叶馨觉得这男孩从行事到眼神,都很唐突,料想他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个稚嫩的低年级学生,于是打趣道:“你刚才说什么?唱歌比赛?好像是小学生用的名词。这可不是一般的唱歌,是原创歌曲大赛,必须是学生自己作词作曲。”
  “我知道。”那男生仍是笑着。
  叶馨拿出一张表格:“请告诉我你的姓名,哪个学校哪个班级,还有歌名,因为报名参赛人数已经不少,每人只限两首歌曲参赛。比赛那天正好是4月22日,世界地球日,我们希望两首歌里有一首能围绕这个主题。”
  “你是说命题作文?这原创歌曲大赛索性改名叫八股歌曲大赛好了。”男孩调侃的时候,仍在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叶馨。叶馨其实也有同感,命题写歌会限制创作灵感。只不过这主题是校团委提议的,她一个小小干事,想否决无异螳臂挡车。
  “你以为你生活在什么年代?高考不还是命题作文吗?我们只说要和地球日相关,并没有把标题定死啊?还是有很多余地的。何况,地球日讲究环境保护,难道不重要吗?上个月的风沙,你不会已经忘了吧?”
  “我发现你喜欢用反问,说明你是个有主见的人,和你长的不一样,叫外柔内刚也可以,但作为女生,总比‘外刚内刚’好。”男孩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见叶馨有些着恼了,忙说:“回正题吧,我叫谢逊,就在本校医学系,和你一个年级,是三班的。其实上大课的时候经常见到你。”
  难怪会有那种“不逊”的眼神。叶馨觉得好笑,却被男孩发现了:“你笑我吗?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你的名字,恰好是金庸武侠小说里的一个人物。”
  “是吗?”男孩有些茫然。
  “‘金毛狮王’谢逊呀!《倚天屠龙记》,想不起来了?还是根本没看过?好了,不和你废话了,快告诉我歌名,我该去上课了。”
  “等等。”男孩脸上严肃起来。
  “等什么呀,我真要去上课了。”
  “就是等等。歌名就叫《等,等》。”谢逊神情间有些失落。
  叶馨“噢”了一声,想想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轻慢,又暗暗抱怨欧阳倩,歉疚地说:“不好意思,我刚开始没理解,我已经记上了。另一首歌不一定需要立刻有名字,只要和自然啊,环境啊什么的能拉上边就可以。”
  “我需要一台钢琴。”谢逊忽然说。
  “什么?”叶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需要一台钢琴。难道原创歌曲不要乐器伴奏吗?虽然,我也好久没有碰钢琴了。”
  叶馨想问:“为什么不用吉它或电子琴?不是更方便吗?”但怕谢逊又说自己“反问”,点点头说:“虽然有点难度,但学生会会尽量想办法的。”

  下课后,叶馨又匆匆赶到摄影协会所在的一个小铁皮活动房,找到同乡、校摄影协会会长游书亮。游书亮长得小头小脑,一副宽边大眼镜几乎将整个脸都罩住了,又因为刚从暗房出来,一双小眼在眼镜后面眯成了两道短缝,只在叶馨出现的一刹那睁开,闪亮了一下,随即又眯缝上了。
  “我说小叶子,怎么说你也是我们摄协的二级会员,拍出的照片即便达不到我这样的专业水准,至少也得有谱吧?”据说游书亮刚学会爬就开始摸照相机,其摄影所知,博大精深,也因此好吹嘘自己的技术。
  叶馨诧异道:“我怎么没谱了?你是说我昨晚拍下的那几张照片不清楚?”
  “何止是不清楚,你自己看看!”游书亮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照片,摊在叶馨面前:“这五张用了闪光灯的,是一片白雾茫茫,也不知是曝光的问题,还是你根本就是对着一片白布在揿快门;这三张没有用闪光灯的,则是一片黑暗,也不知你是没打开镜盖,还是……对着一片黑布在揿快门。”游书亮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比喻。
  叶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忘了对游书亮的奚落反唇相讥,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几张照片。这怎么可能?要是拿这些空白照片向周敏她们证明自己的正确,还不是自取其辱?
  游书亮是个彻头彻尾的“相片呆子”,全无察言观色的能耐,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肠,倒觉得叶馨这个摄协会员为他这个会长丢了人,冷笑着说:“亏我还去印了出来,我看,这些根本就不能被称为照片,我只能叫它们……经过糟蹋的相纸。”
  “会不会是你冲洗的失误呢?”叶馨开始反击了。
  “你这些底片……不对,应该说是这些经过糟蹋的胶片,是我在同时、用了同一盘水冲洗的,如果其中有失误,无论你拍的时候用不用闪光灯,洗出来的照片,或明或暗,都应该是同一种趋势,怎么可能这么极端?这里还有几张同时同盘水冲的、敝会长自己的……作品,你看看,有没有丝毫闪失?”
  叶馨也知道游书亮冲洗的技术过硬,自己只是在强词夺理而已,知道和他说下去也论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再到解剖实验室去看个究竟,于是掉头就走。游书亮在身后叫道:“这几张大作,你还要不要了?挂你们宿舍墙上,很印象派的。”见叶馨不理,只好自言自语说:“我留着也好,给以后新入门的摄影弟子们做个反面教材。”

  白日里的解剖楼,除了药水味依旧浓重,全不似午夜过后那般令人窒息。叶馨径直摸到走廊尽头。那小屋门仍是虚掩着,她轻轻推开,又是一惊。
  屋里空空如也,既没有什么玻璃柜,也不见了铁床。
  她隐隐觉得有受了捉弄的感觉,而捉弄自己的正是自己的双眼。她带了怨气,转身出屋,想起那驼背老头应该是这一切的知情者,却见对门那间尸体处理室的门紧闭着。她拍了拍门,里面无声无息。

  入夜了,叶馨又来到了解剖楼,推开了小屋虚掩的门,那具巧夺天工的人体标本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到来,通体的荧光将叶馨的双眼照亮。
  也许,这标本白日里被拿去做教学工具,到晚上才放回来。不管怎样,能抓紧这时间再认真学学也好,下周就要期中考了。
  不知学了多久,叶馨有些累了,后悔不曾将随身听带来,可以听一曲音乐放松一下。这念头乍起,耳边就传来一支轻柔的乐曲,似是排箫的吹送,又像风琴的弹奏,如泉水入久渴的喉,舒畅的是全身,她缓缓闭上了眼,沉沉地浸在其中。
  忽然,一道强烈的白光,竟刺入她紧闭的双眼。她蓦然睁开眼,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只见面前那个人体标本的各器官部件又开始整合复位,转眼的功夫,又变成了那个白衣少女的尸体。
  叶馨有些绝望了,哑了声音说:“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她似乎听见了一阵冷笑,随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惊惧了,回身逃离那小屋,但冷笑声和叹息声仿佛跟定了她。她跑得大汗淋漓,在大声呼救中一梦惊醒。

又是一夜没睡好,叶馨起得迟了,早饭也没顾得吃,险些误了八点开始的生物化学课。幸亏秦蕾蕾已早早用教科书替她占了位子,她才能坐到第一排。
  生化是四个班一起上的大课,用的是学校里最大的阶梯教室。如果不勤快点,占到教室前排的位子,往往会看不清黑板上的粉笔字,所以各班学生,尤其是看重学习成绩的女生们,都爱早早地占前排的座位。叶馨姗姗来迟却坐了好位子,难免让身边一名别班的女生不以为然。叶馨感觉了,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采访机说:“不好意思,我也是没办法,为我们生病的同学录音,必须得坐在前面。”那女生虽不和她同班,也记得她和欧阳倩成双入对的情形,笑了笑,没说什么。
  叶馨想起这女生似乎是三班的,轻声问:“你们班是不是有位叫谢逊的同学?”
  “有啊,傻乎乎的一个小子,怎么,你对他有好感吗?我替你说说去。”那女生揶揄道。
  叶馨忙说:“胡说什么呀,他到学生会来报名参见原创歌曲比赛,说要弹钢琴呢。”
  “真没看出来,不是吹牛吧,他倒是挺能吹的,我们都叫他‘金毛狮王’。”
  “这么说,他知道谢逊是金庸小说里的人物啊,当时我说起来,他还装傻。”叶馨有些愤愤然。
  那女生笑道:“别生气啊,这说明他对你有好感了。男生一对女生装傻,十有***就是那么回事儿。下课后我和他说说,让他周末请你去跳舞好不好?”她说着,扭过头去,一定是在看谢逊。
  “千万不要。”叶馨也跟着扭过头,正如谢逊说的,他在教室的最后排大马金刀地坐着,脸上仍挂着笑,正和身边的一个男生说话。那男生浓眉俊目,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两个大大的眼袋,似乎和叶馨一样,昨晚没睡好觉。他大概发现叶馨和那个女生一起回头在看谢逊,冷冷的回望过去。
  叶馨正想继续打听那个冷面小生是什么路道,老师开始讲课了,她也怕再问下去,那女生不知会造出什么样的动静,便打消了这念头。
  
  今年的解剖学由杨鼎铭教授和一名青年教师轮流授课。期中考试结束后,那青年教师获得了美国一个医学中心的博士后机会,辞职而去,他应负责的那部分教学任务,只好由一名在职研究生接手。那在职研究生看上去也不过大学毕业不久,身材挺拔,瘦长脸上一副深度眼镜,乌黑的头发梳得溜光,分得齐整,一双黑皮鞋亮可为鉴。他自我介绍说名叫章云昆,然后说:“期中考试的成绩已出来了,你们可以到办公室去查看。当然,有一个同学的成绩我可以告诉大家,我想这位同学也不会介意。”
  他忽然用眼光将在座学生扫了一遍,缓缓说:“哪位同学是叶馨?”
  叶馨举起手,心里忐忑不安:自从又一轮的频频恶梦开始,她因为失眠,总是昏沉沉的,莫非考试时也走了神,错得离谱?
  “她考了满分。”章云昆冷冷地说。
  全体同学都羡慕地望向叶馨,嗟哦之声不断。
  叶馨暗暗着恼,自忖已过了因为取得好成绩而虚荣的年龄,何况医学系女生之间,在成绩上暗中竞争是出了名的惨烈,她在第一学年里就体会深刻,现在这个情形简直就是恶梦的延续,谁愿意成为众矢之的呢?这个小老师果然是没有经验,要表扬学生,也不需要如此大张旗鼓呀?她只好忍住微笑,目不斜视地端正坐着。
  谁料章云昆一声冷笑:“从某种意义上说,得满分是可笑又可悲的学习结果。”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教室里一片窃窃私语声。
  叶馨仍是端坐不动,但扬起头,脸上虽没有太多表情,但眼中充满了不满和质疑。
  “医学学习,就事论事说吧,解剖学学习,无微不至的确是种美德。我从这个满分里,不但看见了孜孜不倦的学习精神,也看到了死记硬背的大忌。解剖学里那么多的细节,有没有可能在这两个月里毫厘不爽地记住?不可能,之所以能得满分,显然有很多死记硬背的功夫。半年之后,这些细节还会保留在记忆里吗?不能?那么现在的死记硬背是不是仅仅为了得个高分呢?只怕是的。所以与其花大量的时间死记硬背,不如多观摩标本,或者扩大视野,为将来适应日新月异的医学领域打好基础。请问诸位有谁到图书馆翻阅过近期的英文解剖学杂志?”
  教室里一片寂静。
  叶馨若有所悟,想起自己确是用了大段的自习时间苦苦记忆那些解剖学名词,没有花很多功夫观摩标本,原先的气恼平复了许多,但还是感觉受了冒犯。
  章云昆大概见学生们对自己这番议论有所触动,这才进入正题:“开始上课吧。”他翻开教材,忽然顿了顿,似乎为教材里某处内容所吸引,凝神细看,紧接着“啪”地合上书本,摇着头说:“把这书读完,你们哪怕又考了满分,暑假一过,一定会忘掉百分之八十。这些黑白线条的插图,只会让人越看越糊涂,你们都买了彩色图谱吗?”
  有个男生笑着回答:“您是不是刚从国外回来啊?彩色图谱那么贵,并不在必备教材之列。我倒是从我爸那里‘继承’了一本,还是翻译美国人的版本。”
  章云昆无奈地笑了笑:“好吧,那么,我们从何说起呢?”

  下课铃响起,叶馨停下了手中的采访机,在原位上又稍坐了片刻,似乎意犹未尽。这章云昆虽然好发奇谈怪论,但确实才华横溢。解剖学只怕是最枯燥的一门课了,却被他讲得绘声绘色。他常常引经据典,将古今中外的掌故和人体器官结合起来,妙趣横生。
  一定要让小倩听听这个人讲课,她会很喜欢的。
  叶馨打开书包,确证这几天用采访机录课的磁带都在,又给今天这堂课的磁带做了标记,这才起身。
  章云昆刚将板书擦净,回身见叶馨低着头向外走,扬声说:“叶馨同学,很敬佩你的涵养,我知道我说话不中听,你倒没发脾气。”
  叶馨本不想多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看来那位同学说的不错,你好像是刚从美国回来,我们这儿的学校里,还没有学生当众向老师发脾气的说法。”章云昆笑道:“好啊,现在不是当众了,你要有什么脾气,可以尽情发出来。”叶馨心头一动,也笑起来:“其实章老师批评得并非没道理,我确是死记硬背过,也一心想拿高分,我倒没什么好抱怨的。不过,我之所以能侥幸得了满分,还归功于我的一个神秘的发现,只是这发现扑朔迷离,我至今也不能相信它是否存在,正好可以向你请教。”
  “请教不敢当。”
  叶馨将前几天看到的那个人体标本向章云昆描述了,章云昆越听越惊,一个劲儿地摇头,眼镜几乎落地,尤其听到那标本又整合成一具白衫女尸时,他打断道:“你越说越离谱,这显然是个恶梦而已,我在解剖教研室也有两年了,从来没听说这么个宝贝。”
  “可是那标本是如此清晰,又怎么解释我确确实实提高了学习解剖的效率呢?”
  “会不会是因为你太过沉迷于解剖学习,对教材和标本研究得透彻,于是你脑海中就形成了这个完美的标本。换句话说,是你自己的知识在意识里造就这个标本?”
  叶馨连连摇头:“不会的,我们才学了一半的解剖课程,我怎么可能在脑海里有完整的标本?”
  章云昆夹起讲义和教材:“百闻不如一见,咱们再去看看。”
  两人走进那间小屋,屋里空空如也,连那几缸药剂也不见了。叶馨说:“我有几天没见到那标本了。好像彻底失踪了。”她怔怔地站着,努力回想从前所见的一切,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也许是站得太久,也许是想得太苦,她摇摇晃晃,几欲跌到。
  章云昆忙扶住叶馨,轻声呼唤:“叶馨同学,你没事儿吧?”
  此时的叶馨,却觉得自己在惊涛骇浪之中,厉风在耳边呼啸,人如扁舟,跌宕起伏。陡然间,风平浪静,四下又是一片死寂,无数个声音嘈嘈切切,似是从地底发出,带着幽幽的回声,如针般刺着她的鼓膜,即而刺遍她全身每一寸肌肤。隐约中,她又听见一个古怪的声音:“月光……”她想问:“什么是月光?”但眼前逐渐变得灰白,她仿佛消耗了所有的生机,软软地瘫倒。
“叶馨,你还好么?”
  叶馨睁开眼,面前正是章云昆关切的眼神。她清醒过来:“这是在哪儿?”
  “你在解剖楼忽然晕倒,这里是医务室,已经给你吊了一个小时的盐水。你看上去好多了,他们说你是生理性的低血糖反应,多半是这几天没吃好,或者没睡好。不过问题不是很大,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叶馨轻轻叹了一声:“大概是没睡好。”又谢了章云昆,走出医务室的治疗室,脚下倒觉得轻便,似乎恢复如常。

  “小叶子,你的面色不大好。”欧阳倩看到叶馨,又是欢喜,又有些心疼。
  “别提了,最近没睡好,那个怪梦又杀回来了。”和欧阳倩在一起,叶馨才感到轻松和安稳,虽然她躺在家中的病床上,什么也帮不了自己。
  欧阳倩听叶馨讲述完近日来的离奇遭遇,恨不得立时就冲出家门,去解剖楼看个究竟,只是看着叶馨略显憔悴的面庞,一时又不知怎么替好友分忧。
  “要不,试着吃点安眠药吧,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比整夜整夜的失眠好。”欧阳倩想起母亲化妆柜里的一个小药瓶。
  “还没有到那么要命的地步,先不去想太多了。我这里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给你。原先教解剖的那个小老师出国了,刚才带我去医务室的是个新的小老师,一个狂妄书生,不过,书教得真好,我都录下来了,你可以好好欣赏。”
  欧阳倩见叶馨说话时,双眼放出兴奋的光来,立刻揪住了不放:“我看出了些师生恋的苗头,你们好像才认识一天嘛!看来我几天没管着你,你就纵容自己的桃花运。”
  叶馨连声骂欧阳倩无聊,但章云昆关切的眼神似乎又闪在了眼前,烙在了脑间。她只好又认真地对欧阳倩说:“我看……不会吧……小倩,你旁观者清,替我监控着吧。”
如果真诚是一种伤害,请选择谎言;如果谎言是一种伤害,请选择沈默;如果沈默是一种伤害,我选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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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春天一年年的不约而至,是因为人们的心中早已有了向往。这年的春天,叶馨盼来了校园的花树芬芳,更是盼来了没有恶梦的平静夜晚,但不期而至的是欧阳倩在四月里得了甲肝,视病情而定,要休学一到两个月。此刻叶馨在解剖实验室里,拨弄着被福尔马林泡成棕红色的一条手臂,竟想念起这个顽皮的好友。
  两人自从上回解剖室深夜历险后,对那些鬼故事渐渐不屑一顾。她们也常常在一起研究“405谋杀案”的神秘缘由,只是一来功课繁忙,学校活动频频,二来资料匮乏,无从下手,加之对这等玄而又玄的恐怖故事,两人身处菁菁校园,只觉一片阳光灿烂,逐渐和大多数人一样,宁可信其为巧合,不再惦记在心。
  欧阳倩不过刚开始休病三日,一向自认为独立自强的叶馨竟有些不知所措。这也难怪,从入学后两人就几乎形影不离,经过去年那个秋夜在解剖实验室的历险,两人之间更多了一层默契,如今叶馨忽然落了单,暂时失去了欧阳倩这朵解语花,难免会有些失落。但叶馨还是暗暗自责,恨自己太过小家子气,会为了一个朋友乱了方寸。她想起寒假里正在办离婚的母亲含泪的叮嘱:“永远不要将自己的心情和别人牵得太紧。”母亲这么说,是多年来对丈夫怒其不争的无奈,也是对一段失败婚姻的慨叹。
  但叶馨转念一想,自己是不是把这件事儿太上纲上线了?和欧阳倩的友情是纯洁的,现在的区区不适,很快就会让时光治愈。刚得知父母离异的消息时,心情还不是沉在深井里?哭过,埋怨过,甚至离家出走过,现在还不是平静多了?电话里听见母亲或父亲的声音,还不是一样亲切?
  叶馨不愿沉浸在欧阳倩留下的真空里,便埋头于她的小小天地,校广播站里。广播站的原任站长不久就要毕业,眼见叶馨的朗读技艺日臻纯熟,便推荐她做了继任的站长。正值春季校园里文艺活动频频,校学生会的文娱部长忙得焦头烂额,又接纳叶馨做了一名干事,筹备一些文艺演出和赛事。
  为学生会跑腿跑了不少,可是在这寂静的解剖实验室里,还是又想起了欧阳倩。
  为学生会跑腿跑了不少,可是在这寂静的解剖实验室里,还是又想起了欧阳倩。
  “小叶子,你是不是失恋了?”秦蕾蕾轻声问着在微微走神的叶馨。这学期开始上解剖课后,秦蕾蕾的胆子大了不少,只不过还没有大到敢一个人到解剖室来上自习,便央求叶馨陪她。这些标本虽然在白天上课时已经讲过,但那时人多手杂,总难安安心心看个清楚,所以晚上还是颇有一些同年级的医学生,在各个陈列台上钻研着这些残肢断臂。残肢都是陈旧尸体的一部分,也不知被福尔马林泡了多久,一些肌肉纤维已脱落,伴着药水的刺鼻味道,远谈不上是种享受,但至少不像新鲜尸体那样活生生、血淋淋的。
  叶馨猛然举起面前的那条手臂标本,作势要打秦蕾蕾:“瞧你胡说的,连死人也要跳起来打你。”
  秦蕾蕾果然被吓了一跳,说道:“你这个小叶子,本是个江南淑女的,跟着小倩,也学会胡闹了。”
  又是小倩,叶馨在心里叹了一声,这个疯丫头,流毒还真的不小呢。
  一旁的周敏轻声笑道:“小叶子是在想小倩。我以为在广播站和学生会里那通忙活可以让你忘了她呢,忘不了啊。”
  和周敏一同出入的陈曦轻声唱着童安格的《忘不了》:“忘不了……你的泪,忘不了……你的好。”

这样的打趣,叶馨已听得多了,并不太介意。周敏又说:“可是最近班里要应付许多活动,也忙得我连读书的时间都没有,小叶子你不够意思,也不帮帮我。”
  叶馨明知周敏是在有意无意地挤兑自己,本想说:“哪里是我不想帮你,每次我一积极,你就‘软辞谢绝’,大概是怕我有‘野心’,让

我怎么办?”转念一想,又觉得了无乐趣,只好说:“那你下次一定不要忘了叫上我,我一定以你马首是瞻。”
  “不敢当,别这么说,你是校学生会的大干部了,我一个小小班长,哪有这么长的脸,做得了马头?”
  陈曦吃吃笑了起来。
  叶馨也笑了笑,专心看起标本来,又不由地去想,如果欧阳倩在这儿,会有什么古怪的话儿来应对。忽然,一阵拖泥带水的脚步声响起,

叶馨一震,想起那晚见到的驼背秃头老者,竟不由自主地快步出了实验室。
  解剖实验室同时也是平时上课的教室,位于解剖楼的底楼。底楼共有两间实验室,一南一北,离楼门最进。再往里走,是储藏室、准备室

和另外一些不知用途的小屋,走廊的尽头就是上回遭遇驼背老头的尸体处理室。叶馨紧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自问:为什么要去见那老头呢?仅仅是问个好么?他上次那副恶煞般的嘴脸,分明是再不想见到我们,何必自讨没趣?
  就是去问个好吧。现在是自习时间,他没有理由动怒。叶馨明知自己还是好奇心忽然升腾,想看看驼背老头是不是又在“大卸死人”——他可是说过,有人在的时候是不干活的,也从来不开灯干活,为什么那屋子亮着灯?
  灯亮着,但驼背老头却不见踪影,小屋里的铁床上也没有待分割的尸体。听欧阳倩说,近年来愿意捐献尸体的人越来越少,上回能目睹那一幕,算是机缘凑巧。
  叶馨转身,正欲离去,一眼瞥见对面的那间屋子虚掩的门里也透出灯光来。他或许在那里。叶馨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执意要见那驼背老头,却已走过去,推门而入。
  眼前的景象让她目为之眩。
  她顾不上环顾屋内陈设,只看见屋正中一个硕大的玻璃柜,柜里赫然是一具尸体。
  再仔细看去,与其说那是具尸体,倒不如说是件巧夺天工的人体标本。那尸体的每一个脏器、每一块骨骼、每一寸肌肉、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神经,似乎都发着荧光,完美地显露出来,层次清晰,仿佛让观者有了透视的功能,能对复杂的人体结构一目了然。更令叶馨叫绝的是,所有的肌肉、血管、神经上都有细小的标签,蝇头小字注明了中文和拉丁文的名称。
  赞叹之余,叶馨心头又是一凛:这妙到毫巅的制作,似乎违背了自然界的物理常识。比如骨骼、肌肉、血管和神经,本该是攀附交织在一起,而这个标本,浑然一体的同时,只要角度合适,各部件似乎都悬空摆置,现出强烈的立体感。自己的双目又是什么时候有了X光那样的穿透功能?能将肌肉下的血管、隔膜下的脏器尽收眼底?而这些人体组织似乎都是活体的标本,决非上课时老师示范用的塑料模型,按理说要用福尔马林等药剂处理才能防腐,也意味着标本该丧失原先的鲜活颜色,就像实验室里那些残肢断臂,变成棕红。而眼前这个标本,栩栩如生,完全是活体的颜色,天下有什么样的神奇药剂能防腐保鲜到这种程度?玻璃柜里并没有光源,那些人体部件怎么会自己发光?
  也许这是高科技的新发明。她坚信,有了这个充满了立体感的标本,解剖学习的效率将一日千里,枯燥乏味的读图和看标本将被一种乐趣所取代。
  如此神奇的教学工具,为什么老师不在上课时展示?还让我们去摸那些陈旧不堪、模糊不清的标本?
  新奇感和求知欲容不得她多想,她细细地辨认已学过的人体部位,脑中对人体的结构越来越澄明。
  急促的铃声忽然响起,原来不知不觉中已是熄灯预备时间,也是晚自习结束的警告。屋外走廊里一片脚步杂蹋,显然学生们都在离开。叶馨发怔的功夫,听见秦蕾蕾叫着自己的名字。

叶馨恋恋不舍地出了小屋,秦蕾蕾在走廊里看见,吓了好大一跳:“小叶子,你在那里干什么?”
  周敏和陈曦并肩从教室里出来,也微微吃惊,陈曦随即说:“你胆子真的不小,和一具尸体在一个小屋子里呆了那么久!”
  原来不止我一人看到过这个标本。叶馨想着,笑了笑:“原来你也知道啊,我并不觉得可怕?”
  陈曦奇道:“怎么不可怕?我和周敏是白天瞎转悠时看见的,还吓了一大跳,惊叫着逃出来,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呢。”
  叶馨隐隐觉得有些蹊跷:“你们到底看见什么了?那尸体一点也没有可怕之处啊?我倒认为是个完美的人体标本,我对着它研究了好久呢。也建议你们去看看,非常有助于解剖的学习。”
  周敏和陈曦面面相觑,如闻天方夜谭。周敏道:“我倒要问你到底看见了什么?那不过是一具腐烂不堪的尸体,皮肉脱落,头脸也是破碎的,身体也毁坏得没法看,男女都辨不出,我看连制成实验室里那些标本的价值都没有,亏你有本事研究它。”
  叶馨一惊,随即想明白了:“嗨呀,我们看见的根本不是一具尸体嘛。你们白天见的那尸体那么糟糕,一定早处理掉了,我看见的尸体很标致,肌肉和血管都清晰可辨,层次分明,每个组织器官上还都有标签,注着中文和拉丁文。我看天下只怕找不到比那更好的解剖学习工具了。”
  另外三个女孩都动了容:“真的么?”
  叶馨带着三名室友回到了刚才那小屋,她再次震惊:屋正中没有什么玻璃柜,而是一张铁床,上面摆放着一具腐尸,正如周敏所言,面目都已溃烂,身上的皮肉也几乎无一完整之处,还散发着阵阵臭味。
  叶馨带着三名室友回到了刚才那小屋,她再次震惊:屋正中没有什么玻璃柜,而是一张铁床,上面摆放着一具腐尸,正如周敏所言,面目都已溃烂,身上的皮肉也几乎无一完整之处,还散发着阵阵臭味。
  “小叶子,是不是小倩的病对你打击比较大?其实,甲肝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休养两个月就会好的,你不要因此想得太多,反影响了你自己的健康。”周敏温声劝说。
  叶馨尚未从惊诧中缓过神,顿了顿才说:“你是说我……脑子不清醒,有了幻觉?你可不要胡说!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记忆,也相信自己的神智。”
  陈曦见叶馨有些恼了,忙说:“周敏并不是说你……有病,而是说因为太累……太晚了,容易有……就象做梦一样,看见些奇怪的东西。也可以说是你学习解剖太用功了……”
  叶馨打断道:“不用多说了,算我糊涂,做梦,怎么说都可以。快熄灯了,再晚回去,宿舍楼要锁楼门了。走吧。”
  躺在床上,叶馨迟迟难以入睡。她又怎么能睡得着?那令人眩目的人体标本和令人作呕的腐尸交替在她脑海中浮现。她似乎又看见周敏和陈曦脸上的冷笑──一个人的感知一旦迷乱,自然就成了俗人嘲笑的对象。
  而唯一能澄清真相的办法,就是再去看一次。或许,用照相机拍下来,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据?
  忽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原来是自己的闹钟响了。她疑惑地揿止了铃声,又揿亮了电子闹钟的荧光背景,显示屏上赫然亮着12:00。自己通常将闹钟定时在早上6:30,它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她随即又想到,这个时候去解剖楼,正是历来的大忌,上次被欧阳倩骗去一回,虽然无神无鬼,毕竟带回用之不竭的惊怕。更何况,她还记得驼背老头那晚的嘱咐,午夜过后,自己千万不能去解剖楼。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
  小倩啊小倩,当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叶馨想查明真相和证明自己的愿望逐渐征服了重重顾虑,她轻手轻脚地爬下床,从抽屉里取出了手电和母亲送她的照相机。准备出门时,她又在周敏的床头站了一会儿,听见了均匀的鼻息,这才出门。
  午夜的校园也在酣睡,四下里一片清寂。刚告别了早春的风沙季,草树的清香趁机主宰了空气,格外怡人。出了宿舍区的大道上,白日里的人来人往换成了叶馨的形单影只,走出很远才会偶遇一两对缱绻后不知归路的恋人。
  站在解剖楼门前那个高高的门槛外,叶馨才有了些许后悔之心:也许自己是有了幻觉,是看错了,又有什么好尴尬的?非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赌这个气?
  但凭什么说有风险呢?那些传说的鬼故事吗?想想上回和欧阳倩历险,不也就是巧遇一位普通的技术员?
  她不愿再多费神思量,跨过门槛,走上台阶,猛力推开了门。
  迎接她的是漆黑一片。
  也好,至少说明那驼背老头不在,不会有人对她大发雷霆。
  也不好,说明这里真的只有她孤身一人。
  小倩啊小倩,当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她没忘了将门掩上,打开手电,缓缓向里走。这里比外面的校园更静,她可以听见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我在做什么样的傻事?
  身后五米处就是门,我可以飞快地跑出去。
  但她的脚缓慢却坚决地向前走,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叶馨。
  走廊末端的那间小屋仍虚掩着门,门缝里露出微光。叶馨推开门,眼前豁然一亮。
  玻璃柜和那无可挑剔的人体标本,正是她最初所见的一幕。她使劲揉了揉眼,没有飘忽的影像,没有朦胧的浮光,她真真切切看见的,正是一个高科技的产物,最佳的解剖学习伴侣。
  闪光灯亮处,她从各个角度拍了几张照片,又确信镜头没有被盖上,关了闪光灯再拍了几张,想象着明天到摄影俱乐部的暗房将胶卷冲洗好,看着周敏和陈曦惊讶的表情,该会有几分惬意吧。
  完成了使命,她决定心满意足地离开,但还是忍不住对那尸体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妙不可言,不由她不驻足。什么样的技术,能将整体和细节同时处理得无一丝缺陷,即让人看清了整个人体的构造,主要器官的部位,同时又一层一层的凸现那些如毛发般纤细的血管和神经?
  细节是这样融入整体的:那些为了辨识方便而游离的血管和神经,在叶馨的视野里逐渐固定到肌肉和脏器间,肌肉和脏器逐渐为皮肤和包膜覆盖,而皮肤是那样的有质感,恍若生人。
  恍若生人,还是真的出现了生人!
  叶馨的眼中,那人体标本的各部件完美地整合起来,那尸体达到了更高层意义的完整:皮肤、毛发、甚至衣衫。
  玻璃柜中躺着的是个白衣少女,因为头脸破碎而面目难见,向叶馨缓缓伸出手!
  叶馨觉得惊叫声被卡在了喉中,人几乎要窒息,转身冲出房门。
  在走廊中奔了一段,忽然头被重重一撞,摔倒在地。原来是在黑暗中撞到了楼门。叶馨只觉一阵晕眩,轻声念叨:“月光……什么是月光?”
  她顾不得再多想,起身冲出了楼门。
  月光,什么是月光?月光在哪里?
  叶馨一路跑回宿舍,脑中仿佛都有个声音在反反复复地询问。她爬上床,但
入不了睡。她闭上双目,半梦半醒间,天籁之音又在耳畔流响,惨白的光芒中,白袍少女又出现了,脸上的鲜血比从前更为赤红,一边一步步走近,一边轻声念着:“月光,月光……”
  窗外就有月光。叶馨下了床,打开窗,浸在春夜美好的气息里,浑身舒畅。
  外面是整片整片的月光。
  一阵风吹来,微凉。也许是因为高处不胜寒?
  离开着鸟巢一样的小小寝室和纠缠不清的恶梦吧,窗外有享之无尽的月光和花香。
  还有欧阳倩。
  叶馨忽然看见欧阳倩的身影出现在宿舍楼下,正对着叶馨仰起了头。叶馨惊讶地叫道:“小倩!”却见欧阳倩神色木然,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如醍醐灌顶般,叶馨忽然醒来,发觉自己站在窗台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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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ly posted by 泡面小王子 at 2005-4-22 01:39 PM:
新浪可以看。

在那?能告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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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长啊

看不习惯
我还是我,只是换了方式生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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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可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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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写的不错! 不过很长......楼主一定要贴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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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秋月清,秋风凉。早已过了熄灯时间,叶馨翻转了一番,终于睡去,心想:她难道又会来吗?
一曲天籁之音,依稀中辨不清出自什么乐器,从遥远的空间飘来,飘入宿舍微开的窗,舒畅着叶馨的身心。
忽然,一道惨白的亮光闪起,耀眼的光晕中,一名身穿白袍的少女缓缓走了出来。叶馨努力想看清那少女的面容,但凑到近前,看见的却是一张破碎的脸,脸上鲜血淋漓。你又来了?你想要什么?血一滴一滴落下,落在叶馨的脸上,她只好无助地惊叫起来。
又是这个梦。
两个月的军训转瞬而过,紧接着的繁重课程着实让叶馨觉得疲累,更何况她最近刚成为校广播站的骨干,采访、编辑、播音,几乎包下了所有的程序。但近日里让她辗转反侧的倒不全是因为过度疲劳,而是已经连续数日的这个梦境。
她每每在此惊醒,回想起来,就怨欧阳倩道听途说来的那个“405谋杀案”的故事。自己一定是因为精神疲劳,让恐怖的念头乘虚而入。
但她还是害怕入睡,害怕遭遇同样的梦境。
命运不是应该操纵在自己手里么?她想起父亲,原本是一个大厂的科室主任,下岗后却整日泡在麻将桌上,堕落得无以复加;而母亲,从一个普通纺织女工,努力做到了著名的服装设计师。欧阳倩那天的话不对,人并不是天地间的一个小小灰尘,风一吹便迷失了方向,人是能战胜自我的高级生物,神鬼不侵。
她越想越觉得恐惧离自己越来越远,逐渐又进入了梦乡。
可惜她还不是梦乡的主宰。
悠扬的乐声飘飘荡荡,仿佛要将她托上云端。云卷云舒之际,那道惨白的亮光忽然划破天空,白袍少女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叶馨面前。
“你是谁?”叶馨似乎能听见四周的回声。
少女将手指轻放唇边:“嘘……”然后向叶馨伸出了手。
小时候听奶奶说过,河边去不得,溺水鬼如果伸出手,会将岸上的人拖下水淹死,这少女如果是往日坠楼的魂灵,会不会也将我拉下楼去?
但她觉得身不由己,缓缓伸出了手。终于和少女的手触及了,冰冷。
  叶馨睁大双眼,想在离去之际看清这少女的面容,又怕再看到那血流满面。
  这次却不同,耀眼的光晕渐渐淡去,少女的脸庞渐渐清晰,是张苍白但完整的脸。
  那是欧阳倩的脸!
  叶馨“啊”的惊叫出声,被欧阳倩飞快地伸手堵住了嘴。
  “小叶子,是我,别叫,别把别人吵醒了。”
  黑暗中,叶馨从梦中惊醒。她看清了,果然是欧阳倩坐在床边,一张苍白的脸就在眼前。
  “你干什么呀?吓死我了。”叶馨心有余悸,见欧阳倩仍穿着白色睡袍,冰冷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
  “我猜猜,是不是把我当成你梦里那个破头碎脸的白衣少女了?你的胆子,蚂蚁般大大的。”欧阳倩得意地笑,让叶馨好不着恼。
  “我胆子还算小?你到秦蕾蕾的床边坐坐看,她非把整座宿舍楼的人都叫醒。”叶馨嘴上硬,心里还是笑自己没用。
  欧阳倩轻叹了一声:“不知怎么,我今晚怎么也睡不着。我在上铺,听你在下面翻来覆去的,估计也没有睡觉的心思,就想拉你出去走走,谁知道你已经做上梦了。”
  “是啊,这不又被你搅醒了?你的目的是不是达到了?深更半夜的,我才不跟你出去走呢,我可不是你们倩女幽魂一族的。”
  “小叶子,求求你了。”欧阳倩期期艾艾的,料到叶馨心软,一定会答应。更何况叶馨此刻被那梦一吓,一时再难入睡,心里其实已经答应下来。

]:“可是,宿舍楼的楼门早锁了,怎么出去呢?”
  欧阳倩压低了声音说:“我早就侦察好了。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转角处有扇大窗,窗上的铁栏杆缺了一根,胖点的人钻不出去,你我都

是瘦子,一定没问题。窗外是个大雨台,就是楼洞门顶。我们可以从雨台爬到一楼水房外的窗台,窗台离地面不过是一米五左右。”
  她又起身到周敏的床前立了片刻,转回来说:“周老道睡熟了,咱们可以出发了。”
  
  月光下,欧阳倩和叶馨绕着操场走了两圈,谈了些班上的事,又给几名男生做了评论,嘻笑一番后,欧阳倩忽然一指前方:“我们再到那

里转一圈,就回去,好不好?”
  如果欧阳倩说明了要去的是解剖楼,叶馨一定不会同意。她抗议的时候,已经晚了,两人站在一座古老的欧式小楼前,盯着被月光洗得惨

淡的灰壁发呆。
  “我好像穿少了衣服,觉得有些冷,咱们回去吧。”不知为什么,叶馨真的感觉到森森寒意。
  “这就是咱们学校众多鬼故事发源的圣地。”欧阳倩恍若不闻,仍痴痴地看着那楼,目光中真的带出虔诚之色,让叶馨一阵心惊。
  “该死,你骗我来朝圣。下次真要和你妈妈好好谈谈:你这个女儿大有鬼气。”叶馨已转过了身,想往回走。
  欧阳倩一把拽住了叶馨:“传说解剖实验室里发生的鬼故事都是在午夜之后,我们好不容易等到这么晚了,你难道不想去看个究竟?别怕

,别怕,那么多的鬼故事里,也没有哪个人是死在解剖实验室了啊?我们今晚正好去解开这闹鬼之谜,多半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们也好向周老

道汇报:一晚上将本校几十年的封建迷信一扫而光,思想够不够进步?”
  叶馨仍不回头:“你这么有兴趣,自己进去好了,到时候,扫光迷信的功劳也都是你一个人的,我可不要沾这个光。”
  “可是……可是……”欧阳倩不知该说什么了,但仍是死死抓住叶馨的衣袖。
  叶馨忽然明白了:“原来你叶公好龙,其实心里也害怕的,对不对?”
  欧阳倩赌气说:“我才不怕呢。你这么不够朋友,算我白陪你半夜三更出来闲逛一场。我自己进去了,你不要拦我!”
  叶馨见欧阳倩的手仍不松开自己,觉得这个倒打一耙的顽劣好友又无赖又可爱,只好软下来说:“好啦,也不知我前世积了什么阴德,今

生要遇见你这个精鬼小妹。走吧,进去看看就出来。”
  两个人互相扶持着,一步一步往前挪,轻手轻脚,生怕惊动了……这楼里,又有什么人会被惊动?
  总算到了楼门前,叶馨轻声说:“这个门槛为什么要做得这么高?”
  欧阳倩说:“有好多种说法,防暴雨后进水,防福尔马林泄漏,比较可信的是,防止那些鬼跑出门。”
  叶馨轻轻啐了一口:“再乱讲,以后我再不相信你的话了。”
  “你先上好不好?”欧阳倩又止步不前。
  叶馨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率先迈上了台阶。两个人又盯着那铜制的门把手发了阵呆。
  “你推开门好不好?”欧阳倩的身躯竟有些微微颤抖。
  叶馨又无奈地摇摇头,扶着门把推开了门。
  前面黑洞洞的一片。欧阳倩早有准备,拧开了手电,但手电的光并不强劲,只隐隐照出一条走廊来。两人又站在门口发了阵呆。

你……”欧阳倩刚一开口,叶馨已接了嘴:“你先进去好不好?”她一步迈了进去,抱怨道:“你这个小倩,就知道你不敢先走一步。”
  话音刚落,只见欧阳倩欢跳而入,全无刚才的畏惧神色,举了手电在四下照,嘴里叫着:“你们在哪儿?小妹我来拜访,可别让我失望。”
  叶馨这才知道又上了欧阳倩这古怪精灵的当,叫苦不迭,恨恨地说:“你这般大吼大叫,即便有你的同类在附近,也要被吓得躲起来。”
欧阳倩笑道:“好啊,那我就文静点儿。”猛然熄了手电,四下顿时漆黑一片,她也再无声息。
  一阵强烈的寒气忽然罩住了叶馨,使她冷战连连。原来黑暗可以让人吓成这个样子。她深吸了一口气,但寒气并没有散。而欧阳倩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一段沉默后,她终于忍不住说:“小倩,别胡闹了,快把手电打开。”
  欧阳倩却没有回答,四下一片死寂。
  “小倩,你在吗?不要搞鬼。”叶馨的声音有些发颤。
  又是一阵无声无息,叶馨被孤独和恐惧攫住,度秒如年。
  叶馨正要大声叫喊,一个轻微的声音传来:“别出大声。”
  谢天谢地,正是欧阳倩的声音。
  “你别急着骂我,我一直在仔细听……我好像听到了脚步声。”欧阳倩的声音几不可闻,但在叶馨的耳朵里似雷一般炸响。
  什么,脚步声?
  叶馨屏住了呼吸倾听,可不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似乎尚在楼外,但正由远及近,向她们走来!
  “我也听见了。”叶馨轻声道,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原地支撑多久。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要在水泥路面上踩出一个脚印。叶馨的心狂跳不止:寻常人,哪里会有这么重的脚步?如果不是寻常人,那会是什么?
难道就这么傻站着?
  “快,到最顶头那间屋子里躲起来!”欧阳倩拉起了叶馨,两人奔到了走廊尽头。欧阳倩重又打亮手电,只见走廊尽头一左一右两间小屋,都虚掩着门。
  “我们是不是该扔个硬币,决定一下躲哪间?”亏得欧阳倩在这当儿还没正经。
叶馨顾不得和欧阳倩多罗嗦,紧紧抓着她躲进右手那间小屋。欧阳倩仍没完没了:“小叶子,虽说是二者选一的简单决定,但也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后果。”
屋里有一股强烈难闻的刺鼻之气,但叶馨此时完全被楼门口的异样脚步声占据,已顾不得其它。欧阳倩进屋后,立刻将门掩上。
  脚步声到了楼门前,忽然停了下来,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进楼来。
  糟了!叶馨这时才想起两人进走廊后,并不曾将那楼门关上,这岂不是在暗示来者解剖室里有人么?
  难怪来者犹豫了,他显然对这里熟门熟路,看见午夜后大门敞开,觉得异常。谁会对这里熟门熟路?还有着那样古怪的沉重脚步?难道学校里多年来流传的鬼故事都是真的?难道这小楼真的是鬼魂异灵的圣地?
越想越怕,叶馨本能地往后靠了靠,忽然觉得一只冰冷僵硬的手从后面伸来,搭在了她脸旁。不对,这手毫无人气,是爪子!
  “小倩,是你吗?”她绝望地轻声问。当然不可能又是欧阳倩在作弄人,欧阳倩分明在叶馨身前。
  欧阳倩回头诧异地看去,又打起手电照了一下,叶馨见她脸色骤变,忙用力咬紧牙关,又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叫出声来。但欧阳倩随即又现出俏皮一笑,叶馨才知自己又中了欧阳倩的圈套,回头看时,还是吓得灵魂出窍!
  一具完整的骷髅紧贴在自己身后!
  那是教学用的人体骨架标本,被钉在一个铁架子上,入学时参观这解剖楼时,她就见过一次,没想到今晚在这里遇上。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已经是响在了走廊里。
  叶馨只好在心中反复祷告,希望那脚步在到达走廊尽头前就彻底停下。
  可脚步偏偏越走越近,每走一步,地面都要震一震,叶馨的心也跟着震一震。
  终于,那脚步到了走廊的尽头,停了下来。
  欧阳倩忽然又拉起叶馨,在她耳边轻声说:“他一定在抛硬币,决定进哪间屋。我们往里躲!”
  两人摸索到了屋子的最里面。原来欧阳倩刚才打手电时已看清,屋角有个硕大的橱子,此时她伸手拉开了橱门,飞快地用手电一扫,橱里挂了些物事,急切之间也看不清,但似乎有足够的空间。两人不再耽搁,一起钻了进去。
  脚步声真的进了屋!
  脚步停了下来,一瞬憋人的寂静,随即“砰”的一声重响。
  橱内一片漆黑,两人都在心里反复权衡,是否要轻轻推开橱门,看一眼屋里究竟是谁。恐惧最终征服了好奇心,两人的呼吸都减到最小流量,哪里敢轻举妄动。
  两人立刻庆幸自己做了明智的决定,因为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的脚步声不再那么沉重,而是拖泥带水,水泥地面上一片“嚓嚓”响。
  而这“嚓嚓”响正向两人藏身的大橱移近。
  黑暗中,欧阳倩向叶馨伸出手,叶馨感觉到了,将她的手攥住,像握住了一个小小的冰柱,才知道这个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倩,和自己一样,在逼近的脚步声中,有了绝望之感。
  脚步声在橱前停了下来,在橱门被缓缓开启时,两人的绝望感到了顶点。没有一丝光线透入,屋内显然还黑着灯。是什么人进了这黑洞洞的房间却不点灯?
  两人紧缩在橱角,见橱门开后,却迟迟没有动静,仿佛橱外人在发呆。终于,一阵“簌簌”响,似乎有一只手伸进了橱子,摸索了一阵,取走了一些挂着的物事。橱门又被紧紧关上。
  “嚓嚓”的脚步声离开橱边,两人将耳朵紧贴橱壁,盼望着脚步声的远去,但那声响仍在屋里游荡。
  忽然,一阵轻微的叹息声传来,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  
  之后的片刻中,四下出奇地安静。正是在这片沉寂中,叶馨才意识到屋里那股刺鼻的味道正是来自用于浸制解剖标本的福尔马林。福尔马林的辛辣味道其实飘满了整个解剖楼,一进楼门来就能闻到,只不过在这间屋里,刺鼻之气格外强烈,除了福尔马林,似乎还夹有别种难闻的药水味道。毋庸置疑,这屋里或是储藏了大量的福儿马林药水,更可能是有大量的死尸。
  又是一声轻微的叹息,但响在精神紧张到了崩溃边缘的叶馨耳中,犹如雷鸣。紧接着是“叽呀”一声,似是门窗开启。
  又是“嚓”地一声轻响,稍后,叶馨嗅到了一缕熏香的味道。
  这人到底在干什么?什么人在深夜的解剖楼里点香?
  片刻后,一阵时而尖利刺耳,时而滞钝磨心的怪响彻底将寂静打碎,这怪响绕在了叶馨的颈后,让她毛骨悚然。
  耳边痒痒的,竟是欧阳倩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一定是这人……或这鬼觉出我们在附近,想用迷香把我们熏昏呢,也许想用这怪声音将我们折磨至死呢,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至少,我想看看这人到底在搞什么鬼,或者说,这鬼到底想怎么害人。”
  说来也怪,极度恐惧后,叶馨倒真想知道真相,即便这意味着冒极大的风险,或者,要体会更多的恐惧。于是她点了点头。
  橱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两人一眼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小屋不再是漆黑一片,西窗已被打开,月光如洗,照入屋来,照在一个佝偻的背影上。那佝偻者顶着一个硕大的光头,头低垂着,身前一张铁床,床上横躺着一个人……或许,只是一具尸体。那人手里拿着一个电锯,正在将床上的尸体分解割卸!
  叶馨和欧阳倩几乎同时紧紧扶住了橱门,才不至于吓得跌出橱去,喘息稍定,忽然觉得手上粘湿一片。在鼻下嗅了嗅,一股血腥之气。没错,是鲜血!两人对恐惧设的防线彻底崩溃,一起尖叫起来。
  佝偻人缓缓转过身,欧阳倩极度惊惧下仍没忘了将手电打起,正照在那人脸上。是个年过半百、面容狰狞的老头,脸上略微带了惊诧之色,嘶哑的声音说:“真没想到,是两个小姑娘。你们能挺到现在,胆子真是不小。”
  仔细看去,驼背老头身穿一套橡胶制的围裙,手戴橡胶手套,看上去不过是个实验室里的技术员。
  “好了,不要怕了,我只是个技术员,正在把这具尸体制成标本。你们也太不像话,深更半夜到这里来,躲在我的工具橱里,偷偷摸摸的,有什么好玩儿的!好了,我也不问你们是哪个班的,也不问你们要学生证看,也不去报告保卫科,你们快回去睡觉吧!”驼背老头因为怕再吓着这两个女孩子,开始柔声和她们说话,但说到后来,又声色俱厉,显然对这两个不速之客并无接纳之意。
  欧阳倩小心翼翼地问:“难怪我们听见那么重的脚步声,原来是您背着这具尸体来的。这尸体从哪儿来啊?”
  “废话,当然是太平间,一附院的太平间。这么点路,就这么一具尸体,我就背过来了,要是尸体多了,我会用个三轮儿。你管得还挺宽,还不快回去!”
  “大爷,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在楼里?早猜到我们躲在您的工具橱里?您是不是个做事儿特有条不紊的人?”
  驼背老头本以为两个女孩子会一遛烟跑个没影,没想到欧阳倩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又好气又好笑:“当然……你怎么知道的?”
  欧阳倩说:“我估计您平日都把楼门关得好好的,所以今晚看楼门没关就猜楼里有人了,估计也猜到我们会往里面躲,您到这屋门前一看,本来这屋门是虚掩的,我进屋后,又不小心把门关上了,这又引起了您的疑心,对不对?我们躲进您的工具橱时,慌手忙脚的,将您以前规规矩矩放好的工作服和电锯都碰乱了,所以您伸手进来一摸,就知道我们躲在里面。您也料到我们多半会偷看,特意在橱门口抹了血,就是打算把我们吓出来。”
  驼背老头冷笑一声:“没看出来,你这小丫头还是个人精儿。你猜的都不错,只不过,我最初以为是几个浑小子,怎么也没想到是两个女学生。这九十年代,世道是不一样了,小姑娘的胆子都那么大。”
  “您过奖了,都是阿加莎克里丝蒂老师的教诲。您还能告诉我,您为啥深更半夜干活啊?这屋里这么黑,怎么不掌灯啊?干吗要点香啊,这楼里……”
  “你有完没完?”驼背老头打断道:“刚夸你是人精儿,也不用脑子想想,这楼里人来人往的,又没个地下室,我大白天儿在这儿锯尸体,是不是很雅观?好好的我干吗想半夜干活?和学校申请多少次了,想要个比较安静封闭的工作场所,但学校里缺房又缺钱,这里的设施,还都是四十年前的呢。至于我干活不爱掌灯……纯属个人偏好,我也不用和你们多废话了,你们快走吧。”
  “您不说,倒等于是招了,我猜您是怕灯太亮了,让那些尸体认出您来,从此对您阴魂不散,点香也是辟邪之意。我是不是又猜对了?”欧阳倩得寸进尺,咄咄逼人。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驼背老头忽然站起身来,眼露凶光,握着电锯的手似乎因为气愤而颤抖:“我今天不和你们计较,你们出去,可不能这么胡说八道?知道吗?我是为你们好。快走!”
  叶馨也觉得欧阳倩有些过分,拉着她的手说:“走吧。”
  几乎出了屋,欧阳倩又转过头:“大爷,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了:传说这楼里闹鬼,是真的吗?”
  驼背老头忽然把电锯又发动了,大叫起来,吼声压过了电锯声:“千真万确,我今晚就是见鬼了,碰到你这么个没完没了的小丫头,滚!”

两人一路小跑,快到楼门处,叶馨脚下一绊,一跤跌倒,在倒地的刹那,眼前雪亮的白光一闪,梦中常见的那个白衣少女的身影一晃而过,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月光。”
  欧阳倩扶起叶馨,叶馨忽然紧紧抓住了欧阳倩,茫然地问道:“什么是月光?”欧阳倩一样茫然:“你说什么?”
  拖泥带水的脚步声在身后又响起,走廊的灯骤然亮起,只见那驼背老头快步走来,双目如欲喷出眼眶,来到叶馨面前,双手扳住她的双肩:“小姑娘,你在念叨什么?”
  叶馨仿佛顿时从梦里醒来,摇了摇头:“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啊?”
  欧阳倩说:“你刚才说……”一只粗糙的大手已将她的小嘴堵上。她见驼背老头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挂满了严峻,将话咽了回去。
  驼背老头一字一顿地对叶馨说:“每天午夜过后,你千万不能到这里来,记住了吗?”
  叶馨点了点头。
  欧阳倩说:“您的意思是,小叶子不能来,但我可以常来?”
  “废话,你也不行。”驼背老头推搡着将两人押到楼门。欧阳倩又起一念:“我听说,有这高高的门槛在,鬼就出不了这楼,我们出了门,就安全了,对不对?”
  驼背老头索性不再回答,直等两人走出三四十步,才再后面冷冷地说:“作孽最多的从来是人,而不是鬼。”
如果真诚是一种伤害,请选择谎言;如果谎言是一种伤害,请选择沈默;如果沈默是一种伤害,我选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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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是不是觉得这个号码很特殊?”
叶馨正盯着“405”这个寝室门牌出神,被这个有些阴阴的声音吓了一跳。 
一个细瘦的身影飘进了宿舍,长发、几乎曳地的白色长裙,若不是天光大亮,真会让人以为见到了“倩女幽魂”。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看过的电影《405谋杀案》么?据说这电影因为恐怖和悬念曾轰动一时,人们甚至不敢再去住405号宿舍,405号旅馆,以致新盖的公房,都没有405这个单元。
  “而恰巧,这间405宿舍,从1977年起,十六年里死过十二个女生,都是一模一样的死法:坠楼身亡;而且都是在同一天:六月十六。是不是很有趣?”
那刚进来的女生不像叶馨和其他室友,因为千里迢迢来上大学,都带着大箱巨袱,而是背着个双肩小皮包,身无长物,往窗左侧的床下铺望了望,笑道:“这就是我的铺位了。”
叶馨不是那种一惊一咋的性子,但还是觉得那女孩子刚才所言骇人听闻,心里有了寒意,不由问道:“十六年里死了十二个?几乎是一年一个了,如果是十六年十六个,那才叫可怕。”
  那女孩子转过身,一张瓜子脸显是晒少了太阳,有些苍白,薄薄的嘴唇和细长的双眼都微微向下撇着,慢条斯理地说:“谁说不是一年一个?那没出事的四年,是因为校方也觉得可疑,将这间宿舍封了三次,想查个水落石出,但一无所获。历届校领导们怕被指控搞迷信活动,又不得不将这间宿舍重新开放。这不,最后一次封屋是四年前,而重新开放之后这三年,每年又都有一名学生跳楼身亡。”
  叶馨心里先是格登沉了一下,随即又觉得那女孩越说得有板有眼,越像是无稽之谈,索性带了丝讥诮说:“这么说来,我们这一间宿舍六位同学里,必定有个人要在明年六月十六跳楼自杀了,大家趁早把遗嘱写好吧,说不定轮到谁呢。”
  那幽魂倩女听出了叶馨话里的嘲笑声,冷冷说:“这未必不是个好主意,反正我是可以断言,我们这几个人里,必定有人要死在明年六月十六。”
当”的一声巨响,原来是一个搪瓷脸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脸盆边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正是叶馨刚结识的室友秦蕾蕾,显然是刚从水房梳洗回来,被幽魂倩女的断言重重吓了一跳。
  幽魂倩女“扑哧”一笑,忙快步走来替秦蕾蕾拾起了脸盆:“成功了,总算吓着一个。我叫欧阳倩,叫我小倩好了。”
  叶馨心想:“真是名副其实。”想笑,又觉不礼貌,但忍不住,嘴角还是牵动了一下,却没能逃过欧阳倩的眼睛。
  “让我猜猜,你一定是叶馨了。”欧阳倩似乎并未着恼,双眼直勾勾盯着叶馨,盯得她有些不自在,索性直视回去,问道:“你怎么知道?”
  欧阳倩掩饰不住得意之色,笑着说:“首先,我有这宿舍的名单,大名鼎鼎的叶馨就在其中,我可并没见过她,但早听说她是该省的优秀学生干部和著名的文娱骨干,因为经受过朗读训练和不俗的仪表风度,主持过多项省级的文艺活动。今天听见你和一些江南来的同学用吴侬软语交谈,开口又是标准的普通话,再看你穿着朴素,而且坚决不相信我说的鬼话,正符合了我对叶馨的印象。另外,你相貌清纯美丽,如果说人如其名,那我就是猜中了。”
  叶馨正恼欧阳倩将自己描上“学生干部”的面谱,听到最后一句,又受用又不好意思,对欧阳倩再无恶感,笑道:“我是叶馨。好啦,我看你不是什么欧阳倩,你是人精。”
  欧阳倩也笑着说:“不要给我戴高帽,我这是刻苦钻研阿加莎的结果。”

秦蕾蕾叫道:“谁能跟我换宿舍?我也要离开这405!”叶馨更是用诧异无比的目光看着欧阳倩。
欧阳倩冷笑说:“秦妹妹,你就认命吧……你胆子大点好不好?那只是传说,是待解的疑案,所以我才千方百计地要住到这间宿舍来,说是捉鬼也好、说是破案也好,能查个水落石出,多大的好奇心都能得到满足,难道不好吗?”
秦蕾蕾说:“我不要满足好奇心,我就是胆子小,我就是要躲开,除非你告诉我,刚才你说的那些都是骗人的。”

“好了,好了,是我吓唬着你玩儿的。其实,我们学校里的鬼故事多着呢,赶明儿趁着天黑,我一个一个说给你们听。”欧阳倩看见了叶馨的目光,笑着说:“你一定在想:这个欧阳倩好像是个神经病,对不对?和你说明白了吧,我这人从小就对神神鬼鬼的事儿特感兴趣。你看我长得这样儿,是不是能说明一些问题?”
叶馨索性又仔细打量了欧阳倩一番,笑着说:“你长得什么样子啊?细眉长眼,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很漂亮的呀。”
欧阳倩说:“装什么傻,我总觉得我特适合去演《倩女幽魂》。这也都得怨我妈,她怀着我的时候,***闹得正凶,她总是被鼓励去看批斗会,常有人被活生生地斗死,大概我在胎里就积了鬼气。”
“越说越离奇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抱着铺盖,带着淡淡微笑走了进来。欧阳倩微微一惊:“周敏……你不是被分在403吗?”
周敏是临时指派的班长,叶馨今天早上刚听秦蕾蕾说起,她高中时是江京市的学生骨干,多次和市领导在重大场合露过面,父亲曾在德国进修数年,是江京第二医学院一附院心血管科的主任。
“我是被分在403,也正是听说了‘405谋杀案’的鬼故事,专门和辅导员谈了,要求调换到这个宿舍来,倒是要来破破这个迷信。要说我心里一点儿也不害怕,那是假的,但学院党委和学生处的老师都很支持,谁让我们是学生干部……”周敏将铺盖放在了一张空铺上,忽然回头看定了叶馨说:“你是叶馨吧,辅导员李老师让我选一名团支书,我知道你和方仲哲在高中都是省、市级的优秀学生干部,但我非常需要能在男同学那里方便工作,所以初步打算让方仲哲做团支书,希望你不要介意。”

叶馨的确有些怏怏,但想想周敏的说法不无道理,又觉得她开门见山,也算不容易,笑笑说:“哪里,我听说医学院功课重,正愁会掉队呢,多有点时间读书也好。”
周敏正想说:“不做干部了,可不能就此推卸掉了班里的工作。”但看见欧阳倩在一旁冷了眼观望,便将话咽了回去。
周敏出门后,欧阳倩做了个鬼脸。秦蕾蕾的担惊受怕因为周敏的到来平复了大半,笑着说:“你这个小倩,怎么一见到我们班长,就像老鼠见了猫,怕成那样。”
欧阳倩说:“我才不怕她呢。不过,鬼故事里,那些孤魂野鬼,都会怕装神弄鬼的老道,这周敏就是我命中注定的老道。我们在江医附中时就是同班,不知被她训了多少次,没想到上了大学,她还是阴魂不散。”
叶馨笑了:“你这话说的,到底你是小倩,还是她是阴魂?”
欧阳倩认真地说:“没什么分别,你、我、她,不过都是天地间一个小小的灰尘,风一吹就迷失了。”
如果真诚是一种伤害,请选择谎言;如果谎言是一种伤害,请选择沈默;如果沈默是一种伤害,我选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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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问一句,是鬼故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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