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

（四）王子昭

　　十一年前，我随母后去过邀月宫。
　　那是个美丽缥缈的地方，有着晶莹的树枝透明的叶子，有凉爽清冽的微风，像少女粉色稚嫩的脸蛋，又像这邀月池中滴滴清澈的琼汁。
　　我在邀月池边闲逛，忽然看见一只白色的小狐狸从脚边一窜而过，我忍不住拿起一柄金箭，瞄准了那只白狐，一箭射去，白狐发出一声惨叫倒了下去。然而我很快发现惨叫的不是那只白狐，而是眼前这个瞪着大眼睛的小女孩，她穿着白色的小纱裙，漆黑秀丽的头发一直拖到地上，美丽的眼睛里装满了怒火，她拼命地隐忍着，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下来，她立在那里足足瞪了我一刻钟，然后指着我，用几近绝望嘶哑的声音说，你，射死了我的猫。
　　我看着她悲伤流泪的脸，忽然间说不出一句话，默默地看着她抱着死猫离去，不想这个画面竟成了我十年间摆脱不掉的梦魇。我常常梦见那张清丽而心碎的脸，和她左手虎口处的那枚桃花水印。
　　然而以我龙阳殿太子的身份，是不能随便出入邀月宫的。母后总是说，那里住着无数的使女，在你二十二岁的时候，你将成为新的王，那时，你便可以从邀月宫众多的使女中挑选出你的孔雀草皇后。可谁都知道，王真正能够挑选的只有最后胜出的两个人，而她，或许只能是我永远的梦魇。我只能静静地等待，等待宿命的抉择。
　　后来，我常常私自来到人间，那里的人们习惯在夜晚放着蓬勃的烟火，嘹亮而动听的音乐环绕着整个天空，我常常立在人间的夜里，忧伤地望着那轮明月。直到一天，我忽然听见背后的游乐场滑梯洞里涌起簌簌的响动。我转身，看到一个女子。这个从滑梯洞里走出的女子，清容丽貌，素白衣衫，小家碧玉般的纯净，却有着狡诘而魅惑的眼神。
　　她叫忽月。
　　没多久，她便成为我在人间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她喜欢叫我昭。我们常常一起出现在夜晚的游乐场，一起玩耍，一起欢笑。渐渐地，看不见她的时候我会莫名地烦躁和空虚，有几秒钟，我看着她欢跃的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爱上了她。
　　那天独木桥上，我扶住了险些摔倒的忽月，却一眼发现那枚桃花水印，我激动若狂地拥住了忽月。那一刻，我真的以为就是她，忽月，我十年来的梦魇。
　　可是待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我忽然颓然地明白了，忽月，只是一名人间女子，她绝不可能是我梦魇里的那名女子，我们是注定没有未来的。我的宿命就是去娶邀月宫内一个貌美如花德才兼备的使女，而她却又不一定是我的那枚桃花水印。
　　我脱下一直戴在拇指上的那枚翡翠戒指，默默地套在忽月苍白纤柔的指上，我爱你，忽月，你记住这个就够了，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如果我的爱注定不能圆满，那么就让它永远留在人间吧。

九尾

（三）桃花水印

　　昭回眸看见我，忽然就愣住了。
　　忽月。我娴静地立着，嘴角卷起微笑。我知道，我并没有沉鱼落雁的美貌，但人间却少有男子能够过得了我这一关。我的名字是忽月。
　　从那天以后，昭常常在这游乐场和我相见，我们一起在夜幕里玩那些尚残留着孩子体温的滑梯，木马以及云霄转船。每个夜晚我们都是那么尽兴，我们捧着香草冰淇淋毫无顾忌地奔跑和大声放松地笑。我常常扯着昭的衣角，固执地要他陪我去走迷宫，昭总是说不喜欢那样沉重而压抑的道路，但是却执坳不过地答应了我，我们在黑夜里一圈一圈地走着迷宫，我喜欢突然在某个瞬间消失，然后听昭焦急而担忧的呼喊，忽月，忽月，他这么叫着，我的心仿佛被清澈的水一遍一遍地洗刷，清凉而温暖。然后又突然现身在他面前，看着他那张紧张错乱的脸忍不住咯咯地大笑起来。
　　可是昭，他从来不吻我，甚至从来都没有碰过我的手。有时候我故意垂下手臂，悬荡着宽松的袖管，在他的身边一晃一晃地摇动，可是昭，却总是视而不见，他的脸上永远浮动着一丝黯然，那让我心生恐惧的黯然。
　　终于有一日，我忽然站立不稳，在公园的独木桥上踉跄一下，昭及时地扶住了我的手臂，我腼腆地低下了头，心下暗自欢喜，抬首，却望见昭急迫激动的神情，他用力地抓紧了我的臂，忽月，忽月，你怎会有这个印记？
　你说它，我指着左手虎口处那朵粉红色的桃花水印，那是五岁之时婆婆刺上的，婆婆喜欢给不同的孩子刺上不同的印记。
　　忽月。昭轻呼着我的名字，忽然一把把我拉进怀里，紧紧地搂着我，他的胳膊很瘦却坚实有力，我躺在他的臂弯里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不知道昭为何突然有如此的举动，只在内心渴望这个拥抱能再长久一点，但很快我就明白了昭不过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他激动的脸渐渐沉淀，我又看到了那丝隐藏的黯然。他松开了双臂。

九尾

（二）游乐场滑梯洞

　　我曾听婆婆讲过在我们的下界人间，曾有人发明了将秘密埋入了树洞之中，我很好奇，于是不断地练习法术，终于掌握了隐藏双翼的本领。我常常在很多个晚上轻轻地降落人间，听人间夜晚的风，清冽而舒爽地擦过面颊。可是十几年过去了，我却始终未发现那个埋藏秘密的树洞。后来，我总是在夜深人静地时候来到人间的一个儿童游乐场，白天的时候那些孩子们活蹦乱跳的身影仿佛还在眼前。我常常安静地躺在滑梯洞里，回想着很多人很多事情，我喜欢在滑梯洞的顶壁上用最简单的话刻下我的故事。
　　九月三日，天桥，晓遇见了忧郁的岭。
　　十月十五日，水上公园，静与华相识。
　　十二月六日，灵儿修好了峰的降落伞。
　　二月十四日，司司在地铁撞坏了安的玫瑰。
　　………………
　　我习惯了让结识的每一个男子赐我一个名字，然后在我离开他们之后用这个名字刻下我们的故事。他们看不见我的翅膀，但每个人都说我是天使，还记得安最后的迷离忧伤的眼神，司司，你是邪恶的天使吗？我对他嫣然一笑，抽身离去，我喜欢看这些痛苦迷离的眼神，那些眼神总是让我莫名地快乐。我渐渐迷恋上了这个滑梯洞，我不停地在顶壁刻字。有时候我会在这里躺一整个晚上，沉沉睡去，然后在凌晨时分，游乐场铁门的响动声中悄然离去。
　　可是有一天夜里，一阵蓬蓬而清脆的声响扰乱了我的清梦，我探头向外望去，却看见满天绽放的美丽焰火，那五彩的光亮一下子照亮了夜晚的天空，烟火底下，静静地立着一个身体细长却忧伤的男子。借着烟花忽而闪过的亮光，我看见那男子有着英俊沉默的轮廓，他仰望着天空，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像一簇簇盛开在原野的花瓣，花瓣下面，是一旺清澈的泉，他颓然地望着那些褪去的烟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忘记自己看了他有多久，在这黑幕中与我共赏烟花的男子，他的忧郁如一丝纯净的溪水蜿蜒地渗入了我的心脏，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我忽然抑制不住自己，抬手在滑梯洞顶壁写下——三月三日，忽月遇见了凡间不遇的男子昭。
　　是的，我叫他昭。我决定开始这个故事，始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