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我背着阿义,抱着师父,要去哪里呢?



  我摇头晃脑、神智模糊地在凌晨两点多的市区,踩着家家屋顶。



  好咸。



  好苦。



  我只想躺在乙晶身旁,静静睡着。



  Hydra?



  我距离Hydra有多远?



  那一只穿出师父身体的血手,我要如何跟他对抗?



  不要被复仇冲昏了头,因为,我根本无力复仇。



  无论如何,我已被迫踏进这个变态的游戏里,面对我无从估计的敌人。



  即使我知道,我要沈着,我需要成长,我需要拥有更强大的正义。



  但今晚,我只想痛哭。



  跳着跳着,我站在邻居家的屋顶上,看着灯光微弱的大破洞。



  我隐隐感到一股死亡的气息,我一惊,想起Hydra临去时说的:“我跟蓝金还有点事要忙……”,心慌意乱地跃进大破洞中。



  幸好,乙晶依旧躺在床上熟睡着,我探了探她的鼻息,松了一口气。



  但,还是不对!



  我爸我妈!



  我将师父跟阿义放下,打开房门,冲到楼下。



  “爸!妈!”我惨叫,看见爸跟妈坐在餐桌的椅子上,手牵着手。



  我张大了嘴,看着他们被百般凌虐的身体,全身堕入冰窖。



  “渊……渊……”爸哑哑发出孱弱的声音,两眼空洞地看着我。



  “呜……”妈想哭,但……



  我吓得说不出话,本欲替他们点穴续命的手指,也停在僵硬的半空。



  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的家人?



  无仇无恨,为什么要用那么残酷的手段对付我的家人?



  杀了师父跟阿义,难道还不够!



  一切都为了……你那个莫名其妙的游戏?!



  为了将我摆进游戏的最佳位置?!



  不愿跳进复仇火焰的我,此刻,却自己走进复仇的地狱。



  “啊……啊……”爸含含糊糊地念着什么,我赶紧附耳倾听,只听见爸重复着,“……痛……好……痛……”



  我探了探爸跟妈的血脉,发现爸跟妈的穴道被蓝金用重手法强行封住,所以一直无法脱离苦海死去,受尽折磨,只为了让我看到爸跟妈在痛苦中挣扎匍匐的样子?只为了……逼我亲手结束他们惨遭凌迟的生命?



  妈似乎知道我来了,举起没有手指的手,在黑暗中刺探我的存在,我哭着抱住妈,任妈抚摸着我的脸,我又抱了抱一直喊痛的爸,许久,终于,我跪在地上,哭喊:“爸!妈!我好爱你们!我好爱好爱你们!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你们的儿子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对不起!”



  我颤抖地伸出双手,轻轻地、轻轻地,在他们的眉心……



  就在饭桌上,我找回了我失去已久的家人。



  就在饭桌上,我再度失去他们……



  用我自己的手……



  一个十六岁的男孩,能承受的打击已经到了极限。



  我却没有办法让自己就此疯掉。



  我甚至怀疑,我没有崩溃的资格。



  就因为我感受到了师父的杀气,所以,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失去了我的爸爸妈妈。



  我后悔吗?



  要是能重来,我仍会拜在师父面前,磕下那三个响头吗?



  我不愿意去想。



  我怕,无论是怎么样的答案,我都会憎恨我自己。



  凌晨三点半了,我依旧跪在爸跟妈面前,手里拿着早已烧光的香。



  过了几个小时,就算我不报警,每天早上都会来打扫煮饭的王妈,也会报警的。



  警察来了,我要说什么呢?不知道。



  我会被当成凶手吗?不知道。



  楼上师父跟阿义的尸体,我该作何解释?不知道。



  八卦山大佛广场几十具的尸体,我要出面吗?不知道。



  我该就此远走他乡,丢下无法解释的一切吗?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我就真这样跪着,直到王妈尖叫后,大批警察在我家走来走去为止。



  出乎意料的,警察根本无视我的存在,只是机械式地拿着尸袋,将我爸妈的尸首装进袋子里,拉上冰冷的拉炼。



  “警察大人啊!好可怕啊!我今天早上开门进……”王妈拉着警察,歇斯底里地叫闹着,但,警察个个就像机械人似的,拿着拖把、扫把、抹布,在家里涂涂抹抹,专心致志地将血迹擦拭干净,从头到尾都没有交谈,也没有上楼去。



  我站着,心里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游戏的最可怕对手,恐怕不是蓝金,也不是挂在空中的妖人,而是操控记忆的恶魔。



  爸跟妈后来被警方送到殡仪馆火化,死因是车祸,亲朋好友闻之辛酸。



  而王妈却成为街谈巷议的疯婆子,一个老是讲述某天早上目睹颜家血案的疯婆子。



  至于八卦山大佛广场前的成堆尸体,也从未见于任何媒体上,没有人质疑大块毁坏的石板、也没有人谈论凭空消失的乐队。一切,仿佛从未发生,只存在我的恶梦里。



  阿义的漫画,我帮他还了,但他的尸体,我却没有交给他的家人,因为,蓝金将关于阿义的一切都埋葬了。埋葬在一场不存在任何时空的火灾里。



  于是,我将阿义跟师父葬在一起,埋在八卦山的最深处,墓碑上,我用刀子刻下我对他们的思念:



  黄骏,一代宗师,跟花猫儿在黄家村,成了亲,请在天上照看着我。



  陈明义,以大侠的身分战死,可能的话,请保佑我。



  墓碑旁边,我用手刀劈了一块大石立着,写上“黄家村”三个大字,师父追寻的一切,我都为他相信着。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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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感人。”Hydra擦了擦眼泪,悲伤地说:“为什么是这种结局?上天弄人啊!”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逐渐冰冷的阿义。



  “我跟蓝金还有点事要忙,你要是能走出这里,以后,就跟着我的影子追上来吧。”



  Hydra抽抽咽咽地说完,隐没在团团杀气里,消失无踪。



  声音消失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忘烟水里已经停止了。



  乐团所有的乐师,横七竖八地坐在铁椅子上,歪歪斜斜地死了。



  广场的四周,阴风怒吼。



  十三个符尸,或前或后,或近或远,将我跟阿义层层围住。



  “听……我……”阿义瞥眼看见这么多无眼怪物,要我附耳听他说话,我抱住他,阿义微弱却顽皮地说,“逃,我可以帮你架住五个,你不要回头。”



  我摇摇头,说:“给我三分钟,我们一起走出去。”



  阿义笑笑,闭上了眼睛。



  我一急,用手指拨开阿义的眼皮,说:“不要闭!”



  阿义硬气地在我耳边说:“我没那么容易死,我会看着你出去。”



  我点点头,与阿义双目交视。



  十三个符尸,既不走近,也不离开,就这样围着我们两人,身上逼发出摄人心魄的杀气。



  我将师父最后交给我的强大力量,慢慢地与自己的内力交融在一起,心中回忆着师父与蓝金对决的一招一式。



  “快……我有点晕了……”阿义的牙齿发颤。



  “嗯,你仔细看着。”我勉强笑道:“再撑一时辰,师兄带你去嫖妓。”



  我拿起绳子,将阿义绑在背上,紧紧打了一个结,站了起来,冷冷环视着没有灵魂的杀手。



  “你行的。”阿义趴在我的肩上。



  “我知道。”我说,拿起师父落在地上的钢剑。



  师父,你也一起看着,这就是正义的继承人,真正的力量。



  杀气,慢慢地,流出我身上每一个毛孔。



  慢慢地流着。



  我是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



  我是天生好手。



  “阿义,走了。”我说。



  阿义没有回话。



  “睁大眼睛,你要跟师父报告你看到的一切。”我说,慢慢踏出。



  阿义没有回话。



  我知道我很快。



  但没想到会那么快。



  超越乙晶剑法的乙晶剑法!



  从四方向我递招的十三名残暴杀手!



  “中!”



  一剑刺穿符尸的胸膛,我随即自两名从背后夹击的符尸中间悠然一荡,避开两柄武士刀的快斩。



  但,两股杀气自左右冲来,我毫不畏惧,钢剑连续往两旁飞击,架开两柄狂乱追杀的利刃。



  “中!”我大吼,两个符尸的颈子应声而断,随即将钢剑往前一递,贯穿前来扑杀的符尸的脑袋,此时,我的右肩一痛,被远处一道剑气划伤。



  “要剑气!我给你!”我发狂大吼,左足定住,钢剑飞快往四周劈出一个猛烈气圆,鲜血瞬间在广场上爆炸开来,满天血雨。



  侥幸躲过凌厉气圆的符尸,及时一跃上天,往我的头上攻下。



  我将钢剑奋力钉在地上,双掌朝天推出,这是我们师徒苦练的拿手好戏。



  “喀!”符尸的手臂被我震碎,血肉模糊;其余从天而降的的符尸,刀、剑、掌,却只劈到一团空气。



  因为我已经往旁边跃出,抡起钢剑一斩,将来不及回头的符尸斩成两截,霎时两把武士刀脱手向我掷来,我挪身躲过一把,左手却接住另一把,立刻甩了出去,将符尸的半边脸削掉。



  “碰!”此时,我胸口中了一掌,往后一摔,两道剑气朝我额上袭来,我右手举剑一挡,左掌悍然击出生平第一道气剑,气剑刺进符尸的飞龙穴,倒下。



  我将钢剑暴掷出,卷起无俦杀气,剩下的三个符尸不敢硬接,赶紧往忙躲开,我跃上夜空,双掌往下纷飞,气剑暴涨如大雨,倾泻在三个举臂抵抗的符尸身上。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不是掌声。



  是,血从符尸身上不断滴下的啪哒声。



  我轻轻落在地上,看着成为人间炼狱的大佛广场。



  “看到了吗?”我转头,伸手将背上阿义的眼睛阖上,哭着说:“要告诉师父喔!”



  阿义没有说话,默默答应了。



  我蹒跚走到师父面前,抱起师父强健的身体,看着混浊的夜空,一步一步,慢慢走下石阶。



  从今以后,再没有师父跟阿义了。



  凌霄派,虚幻、不存在的凌霄派,只剩下我跟乙晶。



  但,正义依旧存在。师父已经将正义的种子播在我的心里。



  正义不是虚幻的,正义结结实实的,扎在我的心里。



  只是,正义变得孤独,我的脚步伴随着从未止歇的号啕大哭,一步一步,终于跪了下来。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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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坐……”师父的嘴角发颤,严肃地说。



  乐团曲风丕变,哀柔辗转的两忘烟水里。



  “师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呜……”我抱住师父,眼泪决堤。



  我完全不知道该想什么、该做什么,我只是哭。



  天啊!



  怎么会是这种下场!



  “渊……”师父的眼神颇有责备之意,慢慢说道:“总是……这样的……一个传一个……”说着,师父勉力将手掌贴在我的胸口,示意我好好扶住他。



  我胸口一震,暖洋洋的磅礡真气流泻进我的飞龙穴里,我登时明白我该做什么。



  我看着奄奄一息的师父,我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因为从师父掌中传进我气海的,不是好意,而是一份艰巨的责任。



  我的飞龙穴无法容纳如此精纯博大的内力,于是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师父的内力引导进九山大脉,再散至周身百穴。



  师父看着我,微笑说:“你懂事了。”又看看躺我腿上得意的阿义,说:“你……真是的……也……也好……”



  阿义的眉毛上下跳动作乐,师父忍不住笑了出来。阿义用奇异笔画出的怪眉毛还是没能擦掉。



  我看着他们俩,眼泪与鼻涕再度爬满脸上,我紧紧扶着师父,用力拉着阿义的手,师父的浩瀚内力与他的生命力,川流不息地闯入我的气海。



  “渊……师父……知道你明白了……嘿……”师父的内力突然疲软,断断续续地抽动,我咬着嘴唇,说道:“我明白!”



  师父点头,慈父般的眼神,说:“不要被复仇……冲昏了头!你……求的是……”



  我点头如捣蒜,哭说:“我知道!求的是正义!”



  师父满足地说:“有种东西……叫……叫正义……正义需要高强功夫!”



  我“哇”一声哭了出来,因为师父的手垂了下来,慢慢地放在阿义的手心上,阿义用力抓住师父的手,不肯放开。



  师父的头靠在我的肩上,细声呢喃着:“师父带阿义走啦!阿义,你瞧见了吗?站在村口大树下的,就是花猫儿啊!你听听?花猫儿唱着我们的曲儿,跟我挥挥手……三百年……了……花猫儿……花猫儿终于等到……我……我……”



  我孩子般大哭,不能压抑地大哭,听着师父逐渐模糊的气语,听着师父孱弱地吟着小曲,他跟花猫儿的小曲,渐渐的,我再也听不到师父的声音。



  “来世英雄再见!”我大声喊着,中气十足,冲破乐团的靡靡之音。



  我喊得很大很大声,因为,我要将声音喊到天上。



  师父走了。



  两年半的欢乐岁月,随着师父的歌声,消散在夜风里。



  师父就是师父,不是任何人创造出来的师父。



  任何人都无法创造任何人。



  师父他终于如愿,与他牵挂三百年的花猫儿在一起了。



  “来世英雄再见!”我再次哭喊着,震撼大地的喊着。



  1986年。



  那年,我十三岁,一个不吉利的年纪。



  那年,张雨生还没死,王杰正红,方季惟还是军中最佳情人,他们的歌整天挂在我的房间里。



  那年,我遇见了他。



  那年,功夫。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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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刻。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看见这样精彩绝伦的决斗,胜过苦练多年。



  我看着最后这一击,感受着最后这一击。



  这一击,原只存在于中国人的幻想中,只存在于天马行空的小说里。



  师父手中的利剑,已成为虚幻的物事,师父整个人都融入凛冽的剑气中。



  蓝金白袍扬起,刀气侵吞了魔鬼的灵魂,蓝金化身成一柄血红的狂刀!



  “信以为真”的力量,让这鬼哭神号的一击,跨越出梦境。



  跨越出梦境,轰在彼此的身上!



  两条深深的皱纹,撕裂了广场的石板,长及大佛的跟前,与乐团裂成两块的大钢琴。



  脆碎的裂缝上,依稀还冒着血烟。



  一条手臂,在地上挣扎痉挛。



  “筐琅!”



  一把军刀,断成两截的军刀,在天空螺旋盘桓,许久才落在地上。



  师父的钢剑,却仍紧紧握在手中,即使师父的左臂只剩下血红的断袖,但,师父没有倒下!



  倒下的,是蓝金!



  师父强悍地挺起胸膛,目光炯炯有神,英气逼人。



  蓝金的脸原本就苍白,倒在地上的他,整张脸更呈现回光返照的死灰,他的白色的衬衫与白大衣上,铺满了玫瑰色的味道。



  师父的罕世神剑,已经在蓝金的胸口到丹田处,杀出一条深长的致命创伤。



  鲜血不断从蓝金的创口中汨汨涌出,我几乎要振臂狂呼!



  师父破解了Hydra的邪恶游戏!



  一切都结束了!



  师父看着倒在地上的强敌,等了三百多年,终于,师父能够俯瞰着蓝金,多么令人痛快的视角!



  蓝金冷冷地看着师父,连为自己点穴止血的力气都没有,漠然。



  师父也没有说话,只是将剑轻轻插在腥红的地上,为自己的断臂封穴止血。



  “结束了。”我对自己这么说。



  剩下的无眼怪物再多个,我也心无所惧了,何况广场下方,只有两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谁在笑?



  蓝金低着头,轻轻晃着脑袋,畅快地欢笑。



  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散在一堆血红中,但他在笑。



  我可以感觉到,蓝金的生命正在消失中,而倘在血泊中的躯壳,正替换进游戏的始作俑者,Hydra。



  应该的。



  应该由他来迎接死亡。



  但Hydra迎接死亡的方式,却是充满赞叹的欢笑声。



  “你不该笑的。”师父淡淡说道。



  “但我笑了。”Hydra努力停止笑声,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



  “那就死吧!”师父右手握住钢剑,拔起的瞬间,Hydra全身要害已笼罩在师父的剑气中。



  我睁大了双眼,眼看师父的剑将地壳削开。



  但原本倒在地上、垂死的Hydra已经不见了!



  不对!



  “在上面!”我大叫!



  师父吃惊地往上看,Hydra正挂在夜风中,沾染着鲜血的长白大衣迎风摇曳,好像跟地心引力完全脱轨地飘荡着。



  Hydra妖异地微笑,两只脚像是踩着柔软的空气垫,不可思议地滞空!



  “好高强的轻功!”我感到讶异,却不怎么担心。



  不过是垂死的挣扎罢了。



  但,我的脊椎骨马上感到莫名的压迫感。



  Hydra的蓝色眸子慢慢缩在瞳孔里,他胸前的致命伤口,也不再涌出鲜血,那欢畅的笑声也停止了。



  Hydra,已经不再是Hydra了,我知道,我强烈知道。



  师父瞪大眼睛,钢剑横胸,看着挂在清爽夜风中的“Hydra”,不能置信。



  “Hydra”浅浅地笑,散发出贵族般优雅的气质,和一身白色与血红形成的绝望,产生令人不安的对比。



  阿义发楞道:“妈呀,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眼珠子变了!”



  眼珠子变了!



  “Hydra”那一双皎蓝的眼眸,已经消失了。



  “Hydra”的眼睛,正发出碧绿色的晶芒!



  “凡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他们里面,到末日我会叫他们复活。”“Hydra”轻轻念道,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字字清晰。



  惊怖的是,他始终没有落下地面!



  “你不是蓝金!”师父隐隐发觉不对,大叫:“你是谁!”



  “Hydra”优游在夜空中,弯下腰,右手平放在腰前,左手摆到背后,彬彬有礼地来个西洋式的鞠躬,说道:“夜的王者,亡灵的向导,时间长河中静谧的存在,初次见面,再见。”



  我的手脚冰冷。



  因为,我看见“Hydra”口中尖锐的犬齿。



  完全出乎意料的强敌……



  但,师父的杀气暴涨,丝毫没有半点惧色,钢剑随身越上夜空,大叫:“把你劈下来!”



  师父的钢剑劈出,“Hydra”却再度在师父眼前消失了。



  “后面!”我惊叫!



  这一次,人在半空中的师父,却没能来得及回身防御……



  天啊!



  师父的腹部,伸出一只血淋淋的细手,师父张大嘴巴,慢慢地转过头,看着身后的真正魔物。



  “Hydra”倒立着,在空中倒立着,慢慢抽出叉住师父身体的血手,任师父迷惘地坠落,摔在地上。



  “师父!”



  “师父!”



  我跟阿义同时冲到师父身旁,阿义抱起师父,我火速封住师父腹腔的血脉,叫道:“师父!撑着!”说着,阿义跟我一人一掌,各自贴住师父的背心,灌输宝贵的真气续命。



  “嘿……”师父摇摇手,示意我们别白费力气了,他的心脉正凌乱地悲鸣。



  “师父!”我终于哭了出来,赶紧用内力护住师父的心脉。



  阿义气急败坏地大叫:“混蛋!”,看着“Hydra”缓缓降落,他的碧绿眼眸,在一次睁眼闭眼中,又瞬间恢复成原先的水蓝。



  他身上的伤痕、原本孱弱的气息,也一同消失了,奇异的力量使他完全走出死亡的召唤,以完美的姿态站在我们眼前。



  Hydra又回来了。



  Hydra喜慰地说:“想不到,黄骏真能击败他命运中的宿敌。”



  “你说什么!你这个卑鄙的小人!”阿义怒道:“你使妖术害死师父!”



  Hydra不理会阿义,笑笑地看着我说:“你也帮了你师父一把,看来,我是该修改蓝金的个性,使他完全没有一点感情?无论如何,恭喜你师父达成毕生的心愿,可喜可贺。”



  我怒目盯着Hydra。



  Hydra神色歉然,说:“对不起,为了与下一个主角,你,继续我们之间正邪对抗的游戏,所以虽然蓝金几乎没命了,我也只好唤出我另一个更强大的存在,将你师父的角色清除,免得我死了,就没办法继续跟你玩了。”



  阿义忍不住拿起开山刀,大吼:“听不懂!”冲向Hydra,一刀刺向Hydra的心窝,我大叫:“快逃!”



  但,Hydra已经将阿义的右手臂抓住,用力折断,阿义惨叫中却奋力飞脚踢向Hydra的鼠蹊部,Hydra放开阿义的手,避开这一踢,转身往阿义的脖子上轻轻用手刀飞快一斩,阿义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乱滚。



  “放过他!我陪你玩!”我嘶吼着,左手贴着师父背心,右手的开山刀却底着自己的脖子,大叫:“你杀了他,我就自杀!你就找别人玩!”



  Hydra看着我,赞叹道:“好有魄力!好险我没有蓝金厉害,出手轻了许多。”



  此时,阿义大叫,左手拿起开山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Hydra;Hydra耸耸肩,看着我苦笑说:“可惜,你是那种死了越多人,就会越强悍的那类型。”



  Hydra手指划出!



  “不!”我竭声嘶吼。



  阿义的开山刀掉在地上,脖子喷出鲜血,Hydra笑嘻嘻地舔着手指,站在阿义身旁。



  “干……”阿义摀住脖子,坚强地骂道,眼睛渐渐翻白。



  “阿义!”我痛哭失声,Hydra拎住阿义的脖子后,往我这边轻蔑一抛,我用力接住阿义,封住他的颈脉,哀恸地发不出声音。



  “嘿。”阿义有些得意地看着我,我却无法挤出一点微笑送他。



  师父的身体突然一震。



  “坐下。”师父气若游丝地说。



  我哭道:“我要替阿义跟你报仇!”



  “坐下。”师父细声说道。



  “师父叫你坐下,一定是大有道理的,快快坐下。”Hydra认真地说,拍拍手,大声喊道:“乐队,两忘烟水里!”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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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刀剑交锋!



  石阶,登时在两个绝世高手的脚下碎开!



  师父等了三百年的,不是双刃交锋的光辉灿烂。



  他要的,只是蓝金的命!



  钢剑没有漫天飞舞,师父的剑招单纯追着蓝金的要害,凌厉。



  蓝金的军刀就像一条灵动的毒蛇,缠住师父的钢剑,随时攀上剑身索命。



  两个人都没有避开对方的招式,一刀换一剑,一剑回一刀,交击出的火花就像两人身旁千百只的萤火虫,致命的萤火虫。



  转眼间,两人在气势磅礡的“万水千山纵横”下,向彼此递出上百招,骇人的是,两个人的脚从未离开破碎的地板,四只脚钉在石阶上,决不退让,决不闪躲,只有狂猛的轰杀。



  师父的下巴爆裂,右肩洒出烈血,左耳不知道飞到哪里,但师父的双脚依旧强悍地踩在地上,他的双眼从不看着翻飞的血红军刀,他只盯着一双蓝眼。



  师父手中的钢剑从未替自己着想,每一剑都力求毙命,毫无保留地直取要害。我简直无法置信。



  蓝金似乎也无法置信。



  所以,蓝金怪叫一声,往旁跳开师父狂风暴雨的剑圈。



  师父并没有立刻追击,他只是看着逃开的蓝金。



  “师父他……”阿义紧张地看着师父。



  师父周围的地上,都是雾状的血滴,但蓝金看起来却毫发无伤。



  那些血,都是从师父身上喷出来的。右肩、右前臂、左耳、下巴、左大腿,都渗出鲜血。



  但师父在笑。



  “蓝金,你变弱了!”师父大笑,额头流下泊泊血红。



  蓝金的眼神露出不屑,军刀平举齐胸,低声说:“不瞧瞧地上的血,是谁的?”



  师父深深吸了一口气,笑说:“不瞧瞧逃开我手中利剑的,是哪只王八?!”



  蓝金冷冷说:“死吧。”左肩骤低,整个人向师父卷来,师父猛力一跳,在空中举起钢剑,奋力往蓝金头上一劈!



  蓝金并不架招,长白大衣往后急纵,避开师父的青天霹雳。



  “当王八当上瘾啦!”师父大叫,尚未落地,钢剑即追着蓝金的喉咙疾刺,蓝金突然缩身,往师父的左侧掠去,师父立即往右滑走,但蓝金的军刀已带上师父的左胸,师父一笑,左指凌空一点,蓝金立刻往后一弹。



  师父的左胸大概断了几根肋骨,我担心断骨会伤及心脏。



  蓝金也不好过,他的脸十分苍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样子是被师父的气剑给震伤了。



  “再来过!”师父长啸,右手钢剑暴起,左掌鼓袖飞拍!掌剑双绝!



  蓝金右手军刀横劈,左手飞指击气!两人身影飞快地缠斗、眼花撩乱,石阶顷刻间崩坏,碎屑飞舞在广场间,我的脸上也被喷到了尖锐的石屑,还有,热热的血花。



  剑气、掌气、剑劲、掌劲,只要结结实实挨上一记,立刻死得不能在死。



  “崩!”



  两人齐叫,双掌在半空中紧密相迭,随又轰然分离。



  师父左脚尖猛力按住破碎的地面,稳住,鼻孔冒出两道鲜血。



  蓝金左膝微屈,军刀低鸣,耳孔冒出血泡。



  此时,两人静止不动,师父将钢剑插在阶上,伸手封住心口附近的小血脉,慢慢闭上了眼睛。蓝金也将血红军刀斜插在阶上,单膝跪下,死盯着师父,缓和呼吸。



  两个绝世高手,就在两把凶器的后面,一站一跪,等着,什么。



  下一次他们拔起刀剑,就是其中一方再也拿不起刀剑的时候。



  乐团,“万水千山纵横”开始走调。



  “天啊……”抱着大提琴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大叫,丢下大提琴开跑。



  “我不行了!”大鼓停了下来,大胖子拿着鼓棒也要逃。



  团长苍白着脸,说:“快回来!拿了钱管他们做什么!”



  其他的团员犹疑不定着,个个脸色惊惶地演奏着壮阔的武侠经典。



  “跑了钱就拿不到啦!”团长一边指挥着,一边大声说。



  此时,开跑的女人不跑了。



  大胖子也不跑了。



  因为没有头的人,很难跑。



  两个无眼怪物,Hydra口中的符尸,正提着两颗背信的头颅,站在乐团前面。



  我跟阿义暗暗心惊:终于来了!



  团长看见团员个个睁大眼睛,疑惑地转头一看,这一看,团长吓得跌坐在地,两个无眼怪物将两颗头颅在手中用力一压,头颅顿时破裂碎烂,血水跟脑浆唏哩哗啦地落在地上。



  “请继续。”一个无眼怪物生硬地说。



  “是……是……”团长吓坏了,却没吓傻,赶紧跪在地上大叫:“大家别停下来!”



  不会有人停下来的。



  每个团员都铁青着脸、流着泪、吞着口水,用力地演奏着“万水千山纵横”。



  两个无眼怪物,就直挺挺地站在乐团前,僵硬地听着不敢走调的武侠配乐。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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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刀剑交锋!



  石阶,登时在两个绝世高手的脚下碎开!



  师父等了三百年的,不是双刃交锋的光辉灿烂。



  他要的,只是蓝金的命!



  钢剑没有漫天飞舞,师父的剑招单纯追着蓝金的要害,凌厉。



  蓝金的军刀就像一条灵动的毒蛇,缠住师父的钢剑,随时攀上剑身索命。



  两个人都没有避开对方的招式,一刀换一剑,一剑回一刀,交击出的火花就像两人身旁千百只的萤火虫,致命的萤火虫。



  转眼间,两人在气势磅礡的“万水千山纵横”下,向彼此递出上百招,骇人的是,两个人的脚从未离开破碎的地板,四只脚钉在石阶上,决不退让,决不闪躲,只有狂猛的轰杀。



  师父的下巴爆裂,右肩洒出烈血,左耳不知道飞到哪里,但师父的双脚依旧强悍地踩在地上,他的双眼从不看着翻飞的血红军刀,他只盯着一双蓝眼。



  师父手中的钢剑从未替自己着想,每一剑都力求毙命,毫无保留地直取要害。我简直无法置信。



  蓝金似乎也无法置信。



  所以,蓝金怪叫一声,往旁跳开师父狂风暴雨的剑圈。



  师父并没有立刻追击,他只是看着逃开的蓝金。



  “师父他……”阿义紧张地看着师父。



  师父周围的地上,都是雾状的血滴,但蓝金看起来却毫发无伤。



  那些血,都是从师父身上喷出来的。右肩、右前臂、左耳、下巴、左大腿,都渗出鲜血。



  但师父在笑。



  “蓝金,你变弱了!”师父大笑,额头流下泊泊血红。



  蓝金的眼神露出不屑,军刀平举齐胸,低声说:“不瞧瞧地上的血,是谁的?”



  师父深深吸了一口气,笑说:“不瞧瞧逃开我手中利剑的,是哪只王八?!”



  蓝金冷冷说:“死吧。”左肩骤低,整个人向师父卷来,师父猛力一跳,在空中举起钢剑,奋力往蓝金头上一劈!



  蓝金并不架招,长白大衣往后急纵,避开师父的青天霹雳。



  “当王八当上瘾啦!”师父大叫,尚未落地,钢剑即追着蓝金的喉咙疾刺,蓝金突然缩身,往师父的左侧掠去,师父立即往右滑走,但蓝金的军刀已带上师父的左胸,师父一笑,左指凌空一点,蓝金立刻往后一弹。



  师父的左胸大概断了几根肋骨,我担心断骨会伤及心脏。



  蓝金也不好过,他的脸十分苍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样子是被师父的气剑给震伤了。



  “再来过!”师父长啸,右手钢剑暴起,左掌鼓袖飞拍!掌剑双绝!



  蓝金右手军刀横劈,左手飞指击气!两人身影飞快地缠斗、眼花撩乱,石阶顷刻间崩坏,碎屑飞舞在广场间,我的脸上也被喷到了尖锐的石屑,还有,热热的血花。



  剑气、掌气、剑劲、掌劲,只要结结实实挨上一记,立刻死得不能在死。



  “崩!”



  两人齐叫,双掌在半空中紧密相迭,随又轰然分离。



  师父左脚尖猛力按住破碎的地面,稳住,鼻孔冒出两道鲜血。



  蓝金左膝微屈,军刀低鸣,耳孔冒出血泡。



  此时,两人静止不动,师父将钢剑插在阶上,伸手封住心口附近的小血脉,慢慢闭上了眼睛。蓝金也将血红军刀斜插在阶上,单膝跪下,死盯着师父,缓和呼吸。



  两个绝世高手,就在两把凶器的后面,一站一跪,等着,什么。



  下一次他们拔起刀剑,就是其中一方再也拿不起刀剑的时候。



  乐团,“万水千山纵横”开始走调。



  “天啊……”抱着大提琴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大叫,丢下大提琴开跑。



  “我不行了!”大鼓停了下来,大胖子拿着鼓棒也要逃。



  团长苍白着脸,说:“快回来!拿了钱管他们做什么!”



  其他的团员犹疑不定着,个个脸色惊惶地演奏着壮阔的武侠经典。



  “跑了钱就拿不到啦!”团长一边指挥着,一边大声说。



  此时,开跑的女人不跑了。



  大胖子也不跑了。



  因为没有头的人,很难跑。



  两个无眼怪物,Hydra口中的符尸,正提着两颗背信的头颅,站在乐团前面。



  我跟阿义暗暗心惊:终于来了!



  团长看见团员个个睁大眼睛,疑惑地转头一看,这一看,团长吓得跌坐在地,两个无眼怪物将两颗头颅在手中用力一压,头颅顿时破裂碎烂,血水跟脑浆唏哩哗啦地落在地上。



  “请继续。”一个无眼怪物生硬地说。



  “是……是……”团长吓坏了,却没吓傻,赶紧跪在地上大叫:“大家别停下来!”



  不会有人停下来的。



  每个团员都铁青着脸、流着泪、吞着口水,用力地演奏着“万水千山纵横”。



  两个无眼怪物,就直挺挺地站在乐团前,僵硬地听着不敢走调的武侠配乐。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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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时间,十点半。



  我搂着昏睡的乙晶,蜷缩在床上。



  师父,端详着手中的尖锐钢片,默然。



  阿义,正在看着傍晚租来的漫画,他说:“再不看,就没得看了。”



  我不知道阿义现在在想什么。



  面对这样傲慢、空虚的正邪对抗游戏,年纪轻轻的我们,可叹。



  一天前。



  “以前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很厉害的流氓,不过最近我跟你挂掉不少个流氓,哈!”阿义这样笑着。



  “现在呢?现在的梦想呢?”我问。



  “我想当一个大侠,就跟师父一样,或许没有师父厉害,但是可以活得很痛快!活得很踏实!”阿义的眼睛闪耀着光芒,说:“所以我并不怕死,因为我的梦想一直在实现着,我并没他妈的舍弃梦想,刚好相反,我是以大侠的名字,随时可以死掉!”



  “谢谢你。”我说,我的心突然也很畅快。



  “谢啥?”阿义说。



  “我也要以大侠的身分死去,或是,以大侠的身分活下去。”我说。



  阿义猛然醒悟,说:“对喔!还是以大侠的名字活下来才对,我们约好要老死的!”



  十一点。



  我紧紧抱住乙晶,感受她未能表达的一切。



  我的四周仿佛下起倾盆大雨,乙晶拿着荷叶躲在我怀中,两只大熊正在我们身旁缠绵。



  那场大雨,丛林中,我跟乙晶的第一个吻。



  “等我回来时,你就醒了,好不好?”我吻着乙晶。



  乙晶的眼泪滑出紧闭的双眸。



  十一点半。



  师父背起了钢剑。



  阿义将漫画放进袋子里。



  “帮我还。”阿义说。



  “自己还。”我跳下床。



  师徒三人互看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很高兴师父收我当徒弟,三生有幸。”阿义说。



  “这两年多来,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我说。



  “师父没白收你们,你们一定要活下去,继续散播正义的种子。”师父说。



  三人击掌,轻轻跳出大破洞。



  八卦山,大佛前广场,十一点四十二分。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



  我们站在大佛的头顶,俯瞰着底下的环境,以及无眼怪物可能进击的方向。



  没有夜游的路人,没有谈情说爱的情侣,Hydra自然将一切都布置妥当。



  但,突兀的是,广场下方有一大群西装革履的绅士、淑女,正坐在铁椅子上,窃窃私语着。



  这些绅士、淑女,手中各自拿着乐器,小提琴、大提琴、小喇叭、横笛、竖笛、手风琴、小鼓、大鼓、铜钹……甚至,还有一架大钢琴!



  不过,这个奇怪的乐团,都是有眼珠子的。



  他们的神色之间透露着古怪,但即使古怪,他们仍像平常人一样聊着天,谈论着今晚的怪异音乐会。



  于是,我们倾耳静听着底下的谈话。



  “到底要我们作什么?一个观众也没有?”拿着指挥棒的男人,摸着自己的翘胡子,神色迷惑。



  “不过团长,大家都收到支票了,虽然没有观众,但……”抱着大提琴的女人说。



  “收了人家的钱,当然要准时开演啊!”拿着指挥棒的团长坐在石阶上说。



  “会不会……是奏给死人看得那种啊?”拿着铜钹的男人在发抖。



  “傻子,你看到坟墓了吗?”拿着竖笛的女人不屑地说。



  “不管这么多了,连钢琴也搬上来了,就当作练团也好!今晚零时准时开演。”团长说。



  “也是,一个人三十万元一晚,就算是奏给空气听也值得。”拿着小提琴的卷发男笑着。



  “不过等一下要奏什么啊?”打大鼓的胖子问。



  “不知道,那外国人也没说,我想想……就奏命运交响曲吧?反正下个月就要公演了。”团长说。



  就这样,乐团七嘴八舌地乱聊,在大佛前乱成一团。



  “蓝金搞这些人来的?”阿义戒备着,仿佛这些绅士、淑女随时都会化身杀手似的。



  “我看是的。”我看着手表,十一点五十二。



  “耍花招就是没真本事,大家别慌,慢慢下去,别惊动了这些老百姓。”师父冷静地说,带着我们从大佛背面游下,再漫步接近乐团,乐团的椅子圈跟乐师,就聚在大佛前广场台阶的下方。



  团长看见我们走进,忙走过来说:“请问……等一下是要演奏给你们听吗?”



  我摇摇头,说:“请你们来演奏的人,等一下就会到。”



  团长点点头,整个团开始有点朝气,毕竟现场乙有三个观众。



  突然,一大群白鸽从远方的夜空振翅飞来,煞白了星空!



  “好多鸽子!”阿义呢喃。



  “小心,零时将届。”师父不理会盖满半个夜空的鸽群,眼睛盯着广场下的长阶梯。



  “哔哔哔哔哔哔……”我的表响了,今晚才校正过的。



  零时零分。



  该来的,来了。



  我所能期待的,只有一个结局:正义得胜,游戏终止。



  期待强悍的师父,能就此终结这个傲慢的游戏,让悲剧停留在今晚,不再有谜题,不再有迷惘,不再有人牺牲自己的人生,跟虚无的自我搏斗。



  “仁者无敌!”我默念着,手中紧握着刀。



  一个穿着长白大衣,扎起短马尾的金发男子,慢慢地从广场下方慢慢拾阶而上。



  慢条斯理地、不急不徐地,他的步伐轻飘,有着自信的节奏感。



  “好久不见,你老了。”Hydra露出动人的笑容,站在乐团旁。



  “蓝金?”师父的眼神飘过一缕疑窦,却随即沉敛,说:“你不是蓝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双残酷的蓝眼睛,你不是他。”



  两个宿敌的中间,只隔着一排阶梯。



  “你真有眼光,我的确不是蓝金。”Hydra顽皮地笑着,说:“请容我安排蓝金的出场,稍安勿躁。”



  “你就是……”乐团团长躬身问道。



  “你好,请你们等一下开始表演,不要间断,不要走调,不要中途离席,这样的要求应当很低。”Hydra笑着。



  “这样的要求一定能令你满意。请问要演奏什么曲子?我们带了许多乐谱,有莫札特的……”乐团团长正要接下去说,却被Hydra挥手阻止。



  “想听些什么?骏兄?”Hydra问道,看着脸色肃穆的师父。



  “随意。”师父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Hydra的眼睛。



  “那就来一首,虚竹传奇的“万水千山纵横”吧!”Hydra整理着白大衣,耸耸肩,说:“这样的气势才适合跨越三百年的命运对决啊!”



  团长听了曲名,有些傻了,但随即应声说:“没问题,这曲子我们也练过,熟得很。”



  Hydra突然又开口:“对了,还要请你们预备演奏“两忘烟水里”,我会再给你们指示。练过吗?”



  团长忙说:“练过练过。”



  Hydra若有所思地说:“有些场面需要有称景的好曲子,悲悲凉凉的味道。”



  我冷言道:“那首歌讲的不是悲凉,而是儿女情长。”



  Hydra一笑,说:“那也无妨,味道够就行了。何况,你待会抱着乙晶小姑娘时,大可以再哼哼。团长,等到我一上台阶,就开始奏乐!”



  团长赶紧举起指挥棒,所有团员振奋精神,蓄势待发。



  师父点点头,我跟阿义立刻跳上旁边的两头石狮子,为这场惊天动地的对决护法。



  “你要代替蓝金出战?”师父淡淡说道,扬起手中钢剑。



  “来了,别急。”Hydra的笑容急速内敛,上身突然下坠,弯着腰,驼了背,双手没有骨头般摆动,而英挺的长大衣垂丧到地上,好似一只发颤的白羊皮,这样的体态似乎压窄了骨架,整个身体缩了起来。



  羊皮下,是双阴蓝狠戾的狼眼。



  狼的骨头正“辟哩趴啦”爆响,长大衣的袖口弹出一柄血红军刀。



  “是你。”师父痛声说道:“我等今天,等了三百年啦!”



  “拿你练剑,再好不过。”蓝金的眼神爆射出我无法想象的战意,血红军刀指着地,鲜红得仿若随时都会滴下浓血。



  好惊人!



  狂暴的杀气从蓝金的身上排山倒海地轰出,我几乎无法站稳。



  阿义蹲了下来。



  连感觉迟钝的阿义,也感受到了蓝金撕裂天地的杀气!



  师父的双眼一眯,大叫:“蓝金!”身上顿时爆发出极为悲怆的杀气。天地同悲的杀气。



  两股举世无双的杀气,在彼此的眼神交会下,炸开!



  蓝金的血红军刀奔上台阶!



  师父的森然钢剑窜下台阶!



  万水千山纵横!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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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掌。



  带着无限希望,肩负所有机会的霹雳一击!



  Hydra中掌!



  没有分毫犹豫,我使出刚刚在脑中千回万转、排练再三的动作。



  一得手,左手飞爪勾住乙晶,甩身往墙上一劈!



  破墙而出!



  我在星空下没命似地奔逃,心跳的好快!



  真是不可思议!我居然真逃了出来!



  我一边撒尿,一边抱紧熟睡的乙晶,在大街上狂奔,唯恐一旦冲进小巷小弄,反而称了Hydra的意。



  我甚至不敢往后看,不敢确定Hydra是否就在身后一招的范围内。



  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



  就这样咬着牙,竭尽力量地飞跃着,直到大破洞里的光芒映在我的脸上,我才感受到师父跟阿义柔和的气息。



  我猛力将乙晶往大破洞一掷,喊道:“师父接住!”



  乙晶平稳地飞进大破洞中,我跟着冲进大破洞中,回身就是倾力一掌!



  “你杀空气啊?”阿义感到莫名其妙。我的身后并没有人。



  “怎么了?乙晶她?”师父抱着乙晶,关切地问。



  我惊魂未定,刚刚与Hydra在乙晶房中的一切,依旧在我脑中盘桓不去。



  更令我不安的是,我拒绝回忆的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我的右掌烙印在Hydra心口的那一瞬间,Hydra好像笑了。



  整个晚上Hydra都在笑,但在那一瞬间,Hydra的笑多么自信,多么理所当然。



  他知道我解穴的时间!我很清楚,但我拒绝承认。



  那太可怕了。



  我仿佛一掌打开Hydra精心设计的棋盘,坐在他对面,按照他指示的步骤搬动旗子。



  我走进了Hydra莫名其妙的游戏。



  “怎么回事?你又遇到无眼杀手?”师父急切地问:“乙晶怎么摇都摇不醒?”



  “摇都摇不醒?”我楞了一下,随手在乙晶可能被封住的穴道上翻了一翻,说:“乙晶没被点穴啊!”



  这时,师父轻轻拍着乙晶的脸,但乙晶依旧睡意香浓。



  我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



  “我刚刚遇到了蓝金,是他把乙晶弄成这样的。”我试着冷静下来,摸着乙晶的脸,说:“也许他点了一个师父不知道的穴。”



  师父急问:“怎么会这样呢?天啊!还有什么穴可以点得乙晶昏迷不醒?绵羊穴、早睡早起穴、锁梦穴都没被点中啊!”师父一阵手忙脚乱,搭着乙晶的手脉说:“脉像平和稳健,乙晶只是睡得很熟?会不会不须解穴?等到十二个时辰后,穴道就会自解?”



  不!穴道不会自解!



  因为根本不是点穴的手法,是催眠!



  Hydra催眠了乙晶!



  我回想起两周前夜探乙晶的画面,乙晶倒在Hydra怀中发笑的模样,乙晶的笑其实颇为呆滞……我心中一凛:Hydra到底对乙晶说了什么?到底催眠了乙晶什么?!这两周以来,Hydra



  “师父,我有件事要说。”我急促的呼吸竟无法平静下来。



  “快说!是关于蓝金的事?”阿义警戒地看着洞外。



  我愣了一愣。



  怎么说?



  说:师父,你是不存在的,你是被蓝金制造出来!你取代了关老先生的人生,但,你无须与蓝金一斗!因为你跟蓝金根本没有三百年前的恩怨纠葛!



  要这样和盘脱出?



  或是说:师父,我们快逃!蓝金手底下有好多好多怪物!我们斗不过他的!留得青山在,柴会烧不完,你自己也说过的!



  要这样逃得一乾二净?



  这就是我所相信的正义?



  我登时明白Hydra中掌时那诡异一笑的自信。



  Hydra早就决定让我带着乙晶逃走,因为他知道,即使我逃了,对他的游戏计画也无所妨害。



  Hydra知道,若我向师父说出我所知道的一切,师父一定会在决战前一刻陷入迷惘与痛苦,师父坚信的大侠身分将会被绞碎,也就绝无胜机。



  Hydra也知道,我是无法逃了。因为他施在乙晶身上的睡眠魔咒,恐怕还需要他提供解咒的法门,也就是……打倒他再说!



  “快说啊!”阿义紧张地说。



  师父的眼神也非常热切。他等这一刻,已等了三百多年。



  对师父来说,这三百多年再真实不过。



  我甚至听到师父的心跳砰然作响,他的斗魂在血液里燃烧。



  “蓝金带了很多他的手下,也就是那些无眼怪物,师父,看来这是一场血战,避无可避。”我说,眼泪快流了下来。



  “嘿!我就知道老子就要死在今晚了。”阿义爽快地说。



  师父一笑,抓着我的肩膀,说:“避无可避,说得好。今次凌霄派即使要死绝,也要歼灭这为祸国家社稷的首恶!”



  阿义大大方方地说:“我从没想过自己是这么重要的人,能够用这么屌的名义死掉,总比当个流氓被枪杀,要划算多了!”



  我看着师父,看着阿义,看着床上的乙晶,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双膝一跪,我瘫在地上。



  为这个无意义的游戏死掉,多么不值!



  面对游戏巨大钢铁的齿轮,多么无助!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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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你怎么可以夺走师父的人生!”我咆哮着。



  “夺走?哈,我是换一个新的给他!”Hydra笑的不可开支。



  八点半,距离决战只剩三个小时半。



  但决战的凶兽,就坐在我前面,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生气的样子真令我满意!”Hydra擦着眼泪,喘着气说:“每次遇到这种时刻,都是游戏的高潮啊!”



  我的杀气被阻遏在封住的穴道中,但我的脸已经扭曲,声音也越来越大:“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何要平白无故地捉弄我师父!”



  Hydra跳下桌子,振臂喜道:“你真是笨啊!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我是在回报关先生教我下棋的恩情!所以我才决定丰富他的余生!让他轰轰烈烈地死去!”



  我大声叫道:“师父不会输的!”



  Hydra挤眉弄眼,笑说:“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我气愤地说:“你等着被师父轰成碎片吧!你派出来的那些没有眼睛的混蛋,一个一个都被师父给杀光了!”



  Hydra满足地说:“你猜到那些符尸是我派出去测验你们的?真是孺子可教啊。蓝金跟黄骏分手后,我就无从得知黄骏武学的进境了,于是随意派出一些符尸骚扰你们,看看这场游戏是不是够资格一直玩下去。”



  我冷冷地说:“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游戏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游戏到今晚就会结束了。以你的死作为收场!”



  Hydra打量着我,好像端详一件有趣的玩具,说:“你恨我吧?”



  我憎恶的表情难道没告诉你?



  我大声说道:“再怎么恨你也只有今天晚上了!有种你不要挟持我,午夜零时爽快跟我师父决斗!”



  Hydra点点头,说:“我正想跟你商量此事。”



  我怒道:“难道你没种?!”



  Hydra摇摇头,笑着说:“这是一场游戏,要是游戏的对象死了,那就没什么意思了,是不是?”



  我大吼:“师父不会死!”



  Hydra疑惑地看着我,说:“但是师父要是不死,那你就死定了。我正想询问你的意见,我俩一起决定未来故事的走向,好不好?”



  一起决定故事的走向?



  我只觉得怒发冲冠!



  “听我说,仔细地听。”Hydra的声音有种魔力,他认真地说:“提供以下的故事走向给你做参考,第一个故事,虐杀了你跟乙晶,把你们的尸首丢在黄骏面前,让符尸传话给黄骏,约定十年后再战。关于这一个故事,你觉得好不好?”



  我愤怒地大叫:“不好!你根本不敢跟我师父打!”



  Hydra认真地说:“我也觉得不好玩,跟一个老家伙缠斗太久,搞得我兴致缺缺,加上黄骏已完全认为自己是黄骏了,也就不存在记忆矛盾的痛苦,这样的游戏已经该收场了,主角也该换手了是吧?”



  我的真气一直冲撞着“叮咚穴”,嘴里嚷着:“总之你跟我师父打过!不要窝在这里欺负我们两个!”



  Hydra皱着眉头,说:“第二个故事,是换个主角,当然了,这主角不能是武功低微的阿义,而是应该是你大力担纲。这个故事的主轴是复仇,而不是黄骏故事中的正义,而这个故事的发展以黄骏的惨死作为开始,以你我再度相逢的未来作为结束,你看怎么样?这个故事好多了吧?”



  我简直无法体会眼前的魔物在想什么!



  我恨恨地说:“你到底要什么?钱?权力?还是只是想杀人!”



  Hydra微微笑,说:“都不是,那些我说要就要的东西,都只是游戏的筹码,而不是游戏本身。我要的,就是游戏,作乐于人间,享受在规则边缘,浸淫在计画良好的游戏世界。”



  Hydra顿了顿,蓝眼深澈不可探知,说:“一切都要按照计画来,若是有别的角色能偶有佳作,突破我的游戏设计,那也是游戏的重大乐趣之一。渊,你愿意担任故事二的主角吗?让我们一起将游戏无限开展,从今以后,你就为了复仇活下去,踏着我的影子追上来!”



  我没有办法思考。



  因为我的语言能力已被怒火烧光。



  回应Hydra的,只剩一对火红眼。



  “看样子,答案已经心照不宣了,你的确是复仇的最佳人选。”Hydra“咯咯咯”地笑着,又说:“那我们来讨论一下故事的细节吧。关于阿义这类角色看似可有可无,不过他可以扮演触媒式的关键要角。”



  我不说话,我的内力已经渐渐浸入“叮咚穴”。



  “你是那种看见重要的人死掉,就会变强的那种主角吗?”Hydra双手合十,期待地说:“让我们实验一下,说不定暴涨的杀气能让你的武功更上一层楼,就让阿义在黄骏的故事里死掉吧。”



  我语气冷淡地说:“故事二的开头,是你跟师父的死斗?”



  Hydra摇摇头,说:“我规划好了,是我杀死黄骏,不是死斗。”



  我冷笑,说:“只要师父挂了你,阿义就不会死,我也不用当复仇者,乙晶一醒来,就可以在你身上吐口水了。”



  Hydra苦笑道:“你怎么这么偏执?我怎么可能让故事走到那种地步?你瞧瞧,我有这么多被我蛊惑的符尸,就算有三个黄骏也是死路一条。原本上次我来台湾时,我就打算跟黄骏决战,但瞧他收了你做徒弟,我觉得这或许是个新的游戏契机,便让他多教你两年功夫,这两年间我也制造出更多个帮手。”



  说着,Hydra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子,这一个木盒子比上次的大了三倍,Hydra打开木盒,里面居然爬满了一团蓝色的怪蚕!至少有十几只怪蚕!



  Hydra笑嘻嘻地说:“上次让你偷看过一次,你却还不知道个中奥秘,这是身为主角必须改进的。这些蚕是海地蛊术的法宝,每一条蚕,都代表一个无眼杀手,也就是符尸。必须透露给你知道一些资讯,以免你不知道自己肩负的挑战有多么艰巨。”



  Hydra继续说道:“这些蚕咒所控制的符尸,都是武功高强的上佳杀手,为我在世界各地执行各种任务,而他们的诞生取代了第一代效率低微的符尸,这当然要感谢黄骏跟我共同研发出的武学速成法,让我在短时间之内产制足以跟世界上所有的军队匹敌的特战队。你以后想接近我,想杀了我,就要通过重重难关,他们有些在我活动的城市栖伏,有的散布在世界各地,随时接受我的符令召唤。”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十几个武艺高强的符尸,的确不是师父所能对抗的。



  但……....



  “仁者无敌。”我静静地说。



  相信正义,相信正邪对抗的必然结果,这是我对师父,对正义的绝对信任。



  “真天真。”Hydra幽幽地说:“不过要当一段热血故事的主角,的确,就是需要天真,需要傻劲。”



  Hydra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说:“对了,我们正谈到黄骏故事的最后高潮,你说说,除了师父跟阿义,还要死哪些人你才会奋发图强练武,以消灭我为终生职志?你家人?整个彰化?乙晶?”



  要死哪些人?



  这是个决不能够回答的问题。



  Hydra诡异地笑着,说:“都不想,是不是?谈谈乙晶的下场吧?你觉得乙晶的尸首应该怎么处理,才能扩张黄骏这阶段故事,最后高潮的戏剧张力?!”



  “你动不了乙晶的。”我冷冷地说。



  “怎么说?”Hydra兴致盎然地问。



  “因为。”我说,最后一步了!



  “啊?”Hydra疑惑道。



  因为我已经冲破穴道了!



  “崩!”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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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脑中苦练?



  “……”我痴傻地看着Hydra,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Hydra看我一脸呆样,忍不住笑说:“你这呆子,你不记得关先生的女儿是怎么死的?”



  师父的女儿一边跳着血舞、一边传达着“蓝金”的话,那种妖笑的可怖模样叫我如何忘记?!



  “是你!”我惊叫:“你催眠了她!你要她在师父面前自杀!”



  催眠的力量竟然如此可怖!不是我原先想象的移魂大法!



  Hydra假装惊喜地说:“真聪明!但这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这种催眠基础只能平时拿来玩玩,上不了大场面。因为它只能摧毁一个人的人生,却无法开展另一个人生,开展人生的催眠,才是艺术!也就是我施加在关老先生身上的奇异力量!”



  我的怒气随着底牌翻开的一瞬间,暴涨到的极致。



  Hydra显得十分开心,他托着自己坚挺的下巴,愉快地诉说一段令人不寒而栗的往事。



  ※        ※        ※        ※        ※



  那一年,1979年,秦皇陵出土后的五年,我来到了台湾,来到这一块将与我的多重人生,展开强烈联系的土地。



  我可以感觉得到,这会是一块很有趣的土地,就在我遇见围棋高手关先生后,这种感觉就更确定了。



  关老先生给了我一个美妙的灵感,使我与他的之间的游戏,从方城之战,提升为两人人生中的命运对决。



  我关怀关老先生内心对人生的不满,于是,我想起了当年在蝉堡中得到的宝贵知识……非常大量的中医原理、以及满柜子的武侠小说。我的中文,也就是在那陈旧的斗柜中学习来的;至于蝉堡是什么样的地方,要是你有幸成为故事的主角,那就是你必须调查的秘密了。



  以前我总是利用中医关于穴道、气血循环的知识,为自己的身体做些简单的强化,并不多去钻研,因为在我初步的研究里,中医虽然能与西方医学并驾齐驱,但在操控人体极限上,毕竟不能与巫毒系统相提并论。



  但在与关老先生的谈话中,我发现关老先生对于大量的武侠小说了若指掌,特别的是,关老先生对于“正义”自有一套独特的见解,更是令我深感佩服。于是,我尝试性地问他:有机会的话,愿不愿意当个武侠小说中的侠者?



  命运使然,关老先生哈哈大笑,说:这是当然!



  既然得到这么开朗的答复,身为挚友的我,当然就决定实验中医与武术的结合,甚至,我也拿自己本身,一同参加这场创造巅峰武学的计画。



  怎么实验呢?



  我与关老先生僻处无人打扰的幽室,由我先将关老先生催眠到完全接受我一切思想的地步,再将关先生原先的人生塞进他脑中的记忆密库,深深锁住。



  然后,我,以一个记忆操弄师的角色,在自己的脑中划出一块处女地,纯净地接受一切指示,与关先生一起进行的脑中苦练,进而型塑出与关先生,不,是与黄骏大侠,其命运的黑暗相应者。



  黑暗的相应者,蓝金,我创生的另一人格,就这样诞生了。



  什么叫脑中苦练?我揣摩着穴道原理与人体强化的秘诀,将以前学会的养生气功做了大幅度的修改,再将修改后的经脉运行的修行技巧……也就是中国人所说的内功修习,灌输到“黄骏”与“蓝金”的脑中世界。



  这个脑中苦练,比起创生出莫须有的记忆,要来得艰苦许多!因为我下达的命令,往往是:这套内功,你已日夜不缀修行了五年,特别是在海里的艰苦练习,使你更上一层楼!



  这样长达五年的指令,必须在一天、甚至是几个小时间,于脑中不断地压缩膨胀,使大脑快速地经历五年修习内功的岁月,使人体在深沉潜意识中疯狂学武,即使我俩都静静地坐着,但瞳孔像警示灯一样快闪着、汗水大量涌出、筋脉颤抖不已,使我们都在极限中超越自己,在短时间内说服身体拥有惊人武功的假事实。



  弄假成真。



  这就是人脑的秘密之一。



  人体的潜能存在于脑中的秘密,这个秘密能带给我多大的乐趣,我不知道。探索人体的极限,或说是人脑的极限,不过是为游戏增添乐趣罢了。



  就这样,我与关老先生每天都关在幽室里,双目交视静坐,一同飞快苦练不存在的凌霄派内力绝学,今天练五年的份量,明天也许就练十年、八年,往往练到虚脱、呕吐,我一度担心关老先生会撑不下去,而,关老先生的确撑不下去,他的记忆完全被挤到不知名的地方。但,黄骏活了下来,成为顶尖的武林高手。



  同时,我脑中的蓝金一角,也茁壮成一个足以与黄骏对抗的杀人机器,拥有跟黄骏匹敌的高强武功。



  于是,我喜慰地为两个死对头创造出前所未有的人生,一点一滴,从小时候的生活,讲述到习武的苦乐、情爱、江湖种种,甚至为两人添上交缠三百年的悲哀命运,当作游戏的开展。



  创造人生的过程,显然有趣多了,因为我不只掌握了他人的人生,我甚至可以凭空捏造出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我,就是黄骏的上帝。



  当然,我特别为黄骏多添了一段从秦皇陵爬出,在中国大陆一边回复元气、一边寻徒的五年记忆,是以黄骏正式替代关老先生而活的时间,是从1979年当时算起,在设计上,黄骏是在台湾海峡被暗流冲到岸上昏迷不醒,醒来时竟发现自己身在安养院中,其疯狂的行径与说词,当然会被当作是疯子了。



  为了增加黄骏的孤独感,我为他设计的个性中,加入了无可救药的死脾气,也就是决不肯在一般人面前展示功夫的坚持,这一点坚持会令黄骏苦无他人相信他,也令黄骏饱受被当作疯子的对待。



  当然了,我也从许多武侠小说中,随意摘下几个虚构的名字,拼凑成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塞进黄骏的武侠记忆中,让他虽然无法展示功夫,但当他在单单讲述自己的生平时,也会被认为是老人痴呆。



  因此,黄骏不断自我孤立,只有一点点关先生模糊的残留记忆,引导他回到女儿的住所,尽管如此,黄骏的冒险人生还是压倒性地侵吞关先生无聊的人生,让他逃离了员林,开始他的觅徒计画。



  让他开始,与不存在的命运无穷的对抗。



  让他开始,以不存在的灵魂活着。



  让他开始,跟我玩。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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