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虫虫 两只虫虫 跑得快 跑得快 一只不吃肉肉 一只不吃菜菜 真奇怪 真奇怪

◢██◣◢  这位同学,你的灵魂现在比大西洋还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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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顶一下
应该是个如娉婷的女子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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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色韵
――――美人之惑,一则以色,一则以韵。色易弛而韵芳远,不可同日而语。

百业已经渐渐兴盛。
有太平,方有盛世。回想多年前四国纷乱,天下生灵涂炭,若不是当今皇上,昔日名将楚北捷毅然出山,平定乱局,一统天下,谁知道还要多少年才能见到这一路上安定繁华的市镇。
纤纤细指掀开马车上的帘子,街外热闹景象冲破了阻碍似的窜进来,叫卖声、大笑声、小媳妇们买菜时的嘀咕声,喧闹不断。一双透着聪慧的美目闪了闪,注视外面的世界一眼,又矜持地躲避回暗处。
马车美轮美奂,镶金配银,连马匹的辔头都是纯银打造的。连同前后共十八名骑马的护卫,静静行走在这片正呈现兴盛的大地上。
车上坐着一男一女,都不是普通贵人。女子正在蓓蕾欲放的年纪,面如桃花,唇不点而朱,难得骨子里尊贵的气质,任谁看了也不由惊叹。
她是远方维昊族的公主,小名引萝,从小就是族中最著名的美人坯子,聪明可人,是族长的掌上明珠。身边那位是她的亲哥哥引宜。两兄妹远离家园,携带大批珍宝到达这片陌生的大地,却是为了一件关系维昊族将来的大事。
“妹妹在想什么?”引宜问。
引萝沉思良久,答道:“我在想,不知道那亭国的皇帝,是怎么一个模样?他的故事已经流传天下多年,到现在,一定是个老头子了吧。”
引宜失笑道:“妹妹想到哪去了?这位皇帝年少就是著名的猛将,十五岁领军戍卫东林国,征战无数,敌将闻之丧胆,后来不知为何却隐居山林,不肯再问世事。直到四国大乱天下将毁,他才出山平定,建立赫赫大亭国。亭国建国六年,这般计算过来,也不过是三十多一点,正是男人最强盛的年龄。”
引萝也不知是否将哥哥的话听进去,正悄悄掀起帘子一角,窥探外面,忽道:“停车。”
“怎么了?”
“停车。”
引宜一脸诧异,喝停车夫。移到引萝身边:“怎么了?”视线随着引萝往外一看。
道旁是一家三层高的酒楼,敞开的大厅靠着门外的柱旁竖了道大旗,上书“专述本朝事,莫论往来人”。一位说书模样的先生摇头晃脑坐在门外,周围早围了一大圈子看热闹的人。原来这酒楼正巧今天开业,店主便设了门口说书的来招揽客人,图个人气。
“把马车移到边上,靠近点。”
“妹妹……”
“不碍事,时间还早呢。”引萝抿嘴对哥哥一笑。
引宜见了妹子的甜笑,不想扫兴,命随后的侍卫都在街一旁停下等着,马车靠在酒楼门口,又吩咐马夫赏点钱给酒楼主人,让说书先生声大点,使马车里面的人也能听见。
说书正说到精彩处。
“当今皇上听得送信的旧日属下将四国的乱况一说,虽然连连皱眉,却不肯改变原先的主意,对属下道:我早已不再管这些事,你们再怎么说也无用。平定四国,天下英雄多得很,又何必定要我去。瞧这意思,是怎样也不肯出山的。”
说到此处,满怀希望的听众都变了脸色,大叹数声,有人嚷道:“怎么咱们皇帝还不出山啊?天下都乱成这样子了。”
“你慌什么,皇帝要是不肯出山,那咱们还能有如今的太平?”说书先生呵呵笑了两声,端茶润润嗓子,脸色一整:“那属下一听,当即就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王爷您还不出手?嘿,他这一急,居然让他急出个绝妙的法子来。他又对咱们皇上说:天下英雄虽然多,但只有您一人才能救白姑娘。白姑娘如今身在危难中,您再不来,将来咱们的皇后娘娘可就保不住啦。皇上一听,脸色都变了,瞪大了眼睛,大吼道:谁敢伤害朕的皇后,朕杀了他!”
说书先生怒目瞪视,惟妙惟肖,听众无不动容,偏偏有一个不识趣的嗤笑起来:“你说书的瞎话也不会编。那时候大亭国还没有影子呢,那属下怎么知道白姑娘以后就是皇后娘娘?”
“哈,你不开口人家还不知道你没见识,一开口就漏底细了。”说书先生正容道:“说起这位白姑娘,那可是来历不凡。她从小在归乐的静安王府长大,从小能歌善舞,别说女红琴艺,就连男子们的文武二事,也无人能及,有相士看过她的相,说她是天上仙女下凡,来辅助天下之主的。归乐王知道后,下旨要娶她,谁知白姑娘见了归乐王后,说:你不够资格娶我,我只嫁真正的天下之主。后来,她果然选中了咱们皇帝。呵,你说这眼光,能不厉害?”
引宜在车内听了,笑道:“简直胡说八道,这样说来,那女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岂不是妖怪?”
引萝微微笑了笑,不语,只继续倾听。
又有人恭敬地问:“先生,你说咱们皇后娘娘是仙女下凡,那她一定是个大美人吧?”
“那当然,美得不可方物。”说书先生一脸仰慕赞叹:“实在是天下第一颜色,无人能及啊。面若娇花,声如黄莺,当初咱们皇帝也是在百花丛中过的,只见了皇后娘娘一面,当即就忘了所有的美人,从此眼里只有皇后娘娘一人。”
“不对呀?”一个老头眯起眼睛,疑道:“我怎么听说,当年咱们皇后娘娘和皇上曾经在北漠国打过对阵,那个姓张的说书先生是这么说的。”他身边另有几人显然也听过这个,纷纷点头说是。
“胡扯!”说书先生吹胡子瞪眼:“皇上和皇后娘娘是恩恩爱爱的一对,怎么可能对峙沙场?少听姓张的胡说八道。”
场内论争正烈,马车的帘子却轻轻放了下来。
“没什么好听的,走吧。”
马蹄缓缓踏步。
不过数刻,马车已出了这处小城镇,远远入目,是新铺的黄土大道,两旁稻田翠绿喜人,似看不到尽头。
引宜看着沉默的妹子,踌躇半天,开口道:“妹妹别听那说书先生胡说,哪来的什么仙女。皇后再怎么貌美如花,那也美不过妹子,即使她真的美得过妹子,那又如何,年华老去,怎及妹子年轻可人?妹子这一入宫,我看皇上的心,一定会系在妹子身上。”
引萝闪亮的眸子瞅过来,冷不防扫了引宜一眼。引宜正自觉说得对理,怎知被她目光一照,竟象什么从身体透过去似的,不由自主闭上嘴。
“亭国太强大了。自从统一了四国,亭国兵强马壮,我维昊族虽在远方,也隐隐受到威胁。父亲说得对,和亲恐怕是唯一能保证我族将来的方法。”引萝幽幽叹气,苦笑道:“引萝只担心,这位亭国的皇帝并非美色所能诱。万一真的如此,引萝就白来了。”她似忽然想起什么,露出思索神色,蹙眉喃喃:“亭国,亭国?……那皇后娘娘的小名,不正是娉婷吗?”
引宜心觉不安,强笑安慰道:“妹妹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我看天下还没有哪个男人能忽视妹妹的美貌。皇帝也是男人,皇后应该已经快三十了,夫妻对着几年,也该倦了,正是寻新欢的时候。只要妹妹略施手段,还怕……”
“哥哥别说了。”引萝别过头:“到底该如何行事,等见过那位高深莫测的皇后娘娘后,我自有主意。”
粘稠的空气,沉滞在马蹄声声中。
窗外,原野一望无际。尽头,该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亭国的都城。


维昊族是享有盛名的远方外族。族中男子尚武,孔武有力,武艺精湛,女子美貌纤柔,是个出英雄,出美人的地方。因为族风彪悍,向来不惧外人,所以很少受到掠夺侵占,族中历代积累的珍宝众多。
要不是亭国实在太过强大,年轻的君主是一位令族长也心生惧意的英明皇帝,维昊族绝不会史无前例地送出自己的美人和珍宝。
第二天的日暮时分,载着珍宝和美人的车队,终于经过长途跋涉,到达亭国都城。
负责迎接的,是皇帝最为信任的跨虎大将军漠然。
漠然一马在前,领着车队到达巍峨王宫前,下马到了马车旁,朗声道:“公主请下车。皇帝有旨,请公主先随我进宫去见皇后娘娘。”
引萝和引宜人在马车中,闻言都怔了怔,目光不由碰到一处。
引宜奇道:“我们远道而来,又打着和亲的旗号,怎么皇帝不先见我们,倒是皇后先来了?总不成人一到,就要施展下马威?”脸上显出三分恼火。
“如果宫里的,只是个知道施展下马威的妇人,引萝何必惧怕?”引萝微微一笑,艳光四逸。
引宜信心大增:“好妹妹,就该这个样子,不要折了维昊族第一公主的名头。”扶着身穿维昊公主最隆重服饰的引萝巍巍颤颤地下了马车。
漠然却拦住道:“皇后娘娘见的是公主殿下,王子请这边走。”
引宜不满地看向漠然,正要抗议。引萝却柔声道:“哥哥不用担心,我迟早也要独自一人进这宫去的。”
“记着,没人能胜过你的美貌,没人比你更有资格获得帝王的宠爱。”引宜紧紧握着她的手,轻声道。
引萝深深看他一眼,点头道:“引萝记住了。”
莲步轻移,随着引路的人,一步步跨入重重宫门。

引宜在专门招待外族贵人的宾馆等了三天。三天来,一丝引萝的消息也没有。她到底如何?得了皇帝的宠爱吗?得了皇帝的欢心吗?斗得过皇后的势力吗?
一字的消息也没有!
皇帝郑重地召见了他,接受了维昊族长的书信和众多珍宝,也回赠了不少珍宝。
高高在上的君主年轻英武,丝毫不象已经三十的人。
引宜代父亲表达维昊族渴望和平相处的意思,皇帝充满豪气地笑了:“百姓已经受够了战乱,朕不会无端兴兵。”他又加一句:“皇后也不喜欢打战。”提起他的皇后,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温柔。
引宜看得心中暗叫不好,趁此问起被皇后召去的妹妹。
“公主?”皇帝说:“也好,皇后在宫里常常觉得闷,让公主陪伴几天再说。”
面对高深莫测的皇帝,引宜什么也问不出来。
皇帝那天谈兴很好,他谈到天下大势,兵力、国界、百业、甚至还有今年稻谷的收成和朝廷大臣们的家人们在京城的所为。从微处推敲大处,随口连颁几道圣旨,然后朝引宜微笑:“王子觉得如何?”
引宜退了一步,深深低头。
他总算知道这个男人为何总令敌将担惊受怕。如此强大的魄力,能将人心思看穿的锐利目光,能将强敌毁于无形。
向皇帝告退,离开大殿后,引宜向引路的侍卫叹道:“亭国拥有一位睿智的君主,我看天下没有人能猜到这位君主的心思。”
侍卫闻言笑起来,回头道:“王子殿下,这你可说错了。有人能猜到皇上的心思,百发百中。”
“哦?”
侍卫竖起一个指头,神秘地往远方一指。所指处,是烟雾弥漫的深深后宫。
“是……皇后吗?”
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从脊梁骨最下面徐徐泛上。
三日来,这种忐忑不曾离去。引萝,他最宠爱的小妹妹,正在一个什么样的女人面前崭露着维昊族第一公主的美貌?她可会引起嫉恨?她可会成为这场新的宫廷争斗的胜利者?
他忽然想起,当他向皇帝提及引萝时,皇帝称她为“公主”,而不是直接称呼名字。难道说,皇帝还未曾近过引萝的身?
引宜在宾馆里来回走着,象被困在囚牢中的野兽。
和平意愿已经达成,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但他无法容忍引萝被抛弃在这深深宫廷中,假如引萝无法幸福,那将是怎样一种凄凉的下场。
人啊人,总要在得到渴望的目标后,才懊悔付出的代价。
“引萝公主到底情况如何?”
“我要见皇上。”
“我要见皇后。”
“都不行?那好,我要见那日领我妹妹入宫的跨虎大将军!”
好几次,他想拔出刀来冲杀出去,仿佛引萝已经被深宫中那阴毒的妇人暗中害了。他痛恨自己,他奇怪自己怎么能一路安然地将妹妹千里迢迢送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打一场势力完全悬殊的战。他开始安慰引萝的,全是谎言,全是胡说八道!
他不过是一个将妹妹拿去交换安宁生活的混蛋。
恰恰的,就在引宜快疯了的时候,引萝回来了。
她已经换了亭国贵族女子的服侍,纯白的丝绸衬着瀑布般的青丝,尊贵娴熟。她进了屋,柔柔看了哥哥好一会,低头抿嘴轻轻地笑起来,笑一阵,又抬头,看着引宜手足无措又惊又喜的样子。
“我见到了皇后。”良久,她才说了一句。
“她到底长什么样?我就不信,她真能美得过你?妹妹,她有没有用皇后的派头欺负你?”
引萝思索了好很久,才喃喃道:“不可同日而语……”
“什么?”
“我说……”引萝带着回忆的表情,轻轻看向远处沐浴在日出下的宫廷:“不可同日而语。”她忽然转头,朝引宜灿烂一笑:“哥哥,我们回去吧。皇后娘娘说,我可以选择留在王宫,也可以选择回家。不论我怎样选择,我的使命都已经达成,亭国和维昊族将是世代的友邦。”
她看着引宜不敢置信的表情,象被释放的凤凰,用轻盈舞步快乐地转了一个圈。
“哥哥,我们回家吧。”乌黑的眼睛闪着青春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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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之惑,一则以色,一则以韵。
色易弛,而韵芳远。
是谓,不可同日而语。

一国之中,既已有一位绝韵之后,又何须再添一位绝色之妃。
回家去吧,维昊族的第一公主。
纵使施尽招数,未必能得到皇帝数日宠幸,而漫长的被遗忘的日子,却已经注定。
这不是你该得的命运。
回家去吧,年轻美丽的女孩。
你不曾经历过那些,那怒马鲜衣,对峙三军的日子,那绝世古琴,碾成飞灰的绝望,那忘尽怨恨、气吞天下的胆魄,那轰轰烈烈,世上万千说书人也无法道出其中滋味的爱情。
回家去吧,你的笑声如铃,应该回响在你欢乐的故乡,回响在父母慈爱的目光中。


深夜时分,重重宫门内,有一双睿智的眼睛,静静凝视天上明月。
宫女从门外无声无息进来,躬身禀告:“娘娘,那位公主殿下,今夜已经启程,离开了京城。”
娉婷仰着头,惬意地靠在软枕上。
“漠然大将军在哪?”她忽问。
“奴婢不知道。”
“是在他的官邸里?”
“听说他还没有回去。”
“是在陪皇上处理政务?”
“奴婢听皇上身边的侍从说,今天和皇上议政的是两位丞相,大将军并没有去。”
娉婷出神片刻,幽幽道:“那他定是追去了。不知是独自一人,还是带着千军万马。”
宫女不解地看着她。这位母仪天下的女子却噗哧一声,孩子似的地笑了起来,轻轻击掌道:“我猜他必定忍不住。漠然啊漠然,堂堂跨虎大将军,只不过三天,魂魄就被年轻的公主勾走了。也好,你也该尝尝这情的滋味了。”
向宫女道:“你去见皇上,请皇上快点安排人手接管跨虎大将军的事务,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人手忙脚乱。”
刚巧楚北捷回来,问道:“什么找不到人?”边跨进宫殿。
娉婷笑着将事情说了一遍,又道:“你没看见漠然这几天总借故来我这,又是什么新的贡品要皇后过目,又是王庭庆典快到了,诸般节目要皇后先行验看,还不是冲着那位公主来的?只是我看那位公主太过聪明,不容易到手呢,漠然有苦头吃了。”
楚北捷哈哈笑道:“他吃的苦头能有我多吗?”挥退众位宫女,将娉婷打横抱起,送到床前。
娉婷被他看得满脸通红:“你这人……已经是堂堂皇帝,还不知道检点一些。”别过头,却刚好被楚北捷偷了个空,将她头上凤钗抽了,青丝淌泻得一床。
楚北捷缓缓靠上来,嗅她脖间香气,轻声问:“皇后还记得当年唱给朕听的降歌吗?”
“不记得。”娉婷妙目流转,幽怨道:“我只记得当年有人砸了我的琴,把我关在隐居的别院里,还百般欺负我。”
“我认错就是。”楚北捷连忙投降,又柔声诱惑:“如此良辰,皇后难道打算把时间都用在回忆我们漫长的故事上?”
娉婷抿嘴失笑,幽幽叹道:“不错,好漫长的故事,一辈子也回忆不尽,这么长,这么长……”

当日和楚北捷一道隐居时,四国还未真正动乱。
要不是人心贪婪,为逞一己之欲,使天下苍生荼毒,又怎会有这强大的亭国,这一对帝后?
如此、如此、漫长的故事,如娉婷指下的一曲,奏尽人生的五音。

明月当空,柔和地,将光芒洒在这对万人之上的人儿之上。
你可还记得,我们曾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也许我们,真的从不曾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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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名震一时的小敬安王,以一个小城前的一场惨败而宣告了一个即将大统的王朝的消失。

  云常已经失去了王族,北漠和归乐亦然。分散的兵力群龙无首,多年的征战后,百姓们都渴望安宁的生活,和谐的秩序。

  一统的局面已经注定,所有人需要的,是一个天下公认的王者。

  还有谁,会比镇北王更有资格登高一呼,成就大业?

  何侠一生的心血,到头来,只成就了他今生今世,最大的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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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刀!”

  “是剑!”

  “刀刀!”

  “是剑!”则庆无奈地挠头,第一百次对固执的长笑进行纠正。

  长笑第一百零一次地反对:“刀刀!”

  则庆转头求援:“爹,爹,你快来和长笑说这是宝剑,不是刀。”

  “你这个傻小子,他喜欢说是刀,那就当是刀好了,名气都是人起的。”番麓的大嗓门传来,不一会就掀开帘子,大摇大摆带着醉菊走了进来:“则尹上将军,我今天可是过来喝一杯很重要的茶的。”

  醉菊横他一眼:“得了。你也不害臊。”

  “我为什么要害臊?我可是救命恩人呀。”

  “天下有救命恩人逼人家把儿子给自己当干儿子的吗?”

  番麓哼道:“当我干儿子有什么不好?则庆这小子还占了便宜呢。”

  醉菊皱眉:“他占了什么便宜?”

  “他平白无故多了一个美貌如花的干妈,不是占了大便宜吗?”一句话把醉菊说得无法回嘴。

  两个小家伙有趣地看着他们吵嘴,则尹坐在一旁,笑着看热闹。

  阳凤为了则尹的事,分外感激番麓,早就商议好了让则庆认这个干爹,听说番麓来了,立即匆匆赶来招呼,正巧听见番麓最后一句,站在门边,柔柔笑道:“不错,则庆这孩子,果然占了大便宜。”

  她这一说,大家都笑起来。

  番麓虽然为人古怪,大家却和他交情很好。他今日要认干儿子,把这当成正事来做,大张旗鼓通知了各位朋友来观礼,到了中午,大家纷纷登门,若韩第一个到,接着就是漠然罗尚等,后来连楚北捷也来了。

  何侠死后,各人忙于处理正处于崩溃的各国百姓的生计,今天还是第一次碰面,观礼之后,自然不会立即散开。

  番麓弄了几坛子好酒,全部拍开了,顿时酒香四逸。

  有好酒,自然就热闹。大家天南地北,聊起天来,不免说到何侠。霍雨楠喝了一口酒,忽然叹道:“当初局势那般艰难,谁想到何侠会葬送在一个区区的且柔呢?我们真的非常侥幸。”

  则尹问:“老神医,我们侥幸在哪里?”(请支持四月天)

  “永泰军和永霄军那边,要是不立即随王爷起义,岂不大糟?”

  番麓摆手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岳父啊,打仗永远都是攻心为上的,没有忠诚的军心,何侠虽然看起来势大,实际上早就埋下战败的伏笔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若韩等人都是懂兵的,纷纷暗自点头。

  霍雨楠斯条慢理道:“可是当日在且柔,也是危险得很。你们看,两路大军对两路大军,我们这边只不过多出几千的亭军。那里可是云常腹地,听说附近还有云常的其他大军驻扎着,万一那个甘凤军赶来,岂不也是大糟?”

  漠然恭恭敬敬答道:“老神医,甘凤军和永泰永霄军不同,他们没有王爷带过去的解药,正在腿软呢,不会赶过来的。”

  则尹正容道;“就算他们会赶过来,恐怕也不会帮何侠。甘凤军大部分也是云常人,如果知道何侠杀死耀天,一定会心生怨言。”

  阳凤提醒道:“你们不要王爷王爷的叫了,以后要叫皇上了,”

  楚北捷笑道:“要是做了皇上以后不能和你们这样聊天,我还是别做这个皇上好了。”露出肃容,“我当初答应娉婷的,只是给她一个安宁的天下而已。”

  “要是你不好好用心治理,天下又怎么能真的安宁呢?”

  楚北捷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敬安王府的事现在如何了?”

  大家对这事都挺关注,负责这事的是若韩的下属,自然纷纷向若韩看去。

  若韩道:“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百姓们对敬安王府还是抱有敬意的,要不是何侠他……反正皇上下旨要重修敬安王府,把它改建为让百姓子弟使用的书院后,许多当地的百姓都主动跑去帮忙了,不但不要工钱,还有自己带上粮食的,也有把自家珍藏的书籍献出来的。冬灼这小子不声不响的,但事情做得很实在,管得那里头头是道。”

  楚北捷道:“娉婷很为他担心,我正想着要不要等敬安王府的事了结后,下一道旨意,要他来王宫一趟,让娉婷见见他。”

  若韩思忖着皱眉道:“他给我递了一份文表,说想留在敬安王府,为何侠及何侠的先人们守着灵位。而且,等敬安王府重建好,书院开张后,他还想留在书院里教授百姓的子弟。不过要是下旨的话,他当然要奉旨到这来。”

  楚北捷摇头道:“不必勉强,就让他留在那里吧,敬安王府的事交给他,娉婷也会安心一点。”

  酒酣人散,楚北捷把留在这里玩耍的长笑带回去,阳凤一路送出门,低声问;“娉婷好点了吗?”

  楚北捷脸上一黯;“心病难治,恐怕要慢慢来。”

  阳凤叹了一声:“她和何侠从小一起长大,伤心也是难免的。”

  楚北捷也知道这个,叹道:“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携着长笑回到宫中,远远就看见了娉婷。

  他最心爱的女人独立廊下,脸上带着一贯的淡雅悠然,剔透的双眸看向不远处的湖心,仿彿即使是阴暗无光的湖底,也能被她澄清的慧心窥知玄虚。

  长笑嚷道:“娘!娘!”跑着扑过去。

  娉婷听见儿子的声音,收回投往湖心的视线,转头抿唇微笑,弯腰把儿子抱了起来。楚北捷走过去,顺势环着她的腰:“站在这里若有所思,在想什么?”

  长笑被娉婷抱了一会,挣扎着要下地去玩。娉婷弯腰把他放下,拍拍他的脑袋:“小心点呀,不要乱玩刀刀。”才直起腰回答楚北捷的问题:“我在想后冠。”

  楚北捷大奇:“你竟会想那么俗气的东西?”

  娉婷摇头:“不是我的那个,是耀天的那个。”(请支持四月天)

  楚北捷知道她仍为何侠难过,双臂紧了紧,让她舒服地贴在自己胸前,放缓了声音问:“想耀天的后冠干什么呢?”

  娉婷半日不语,低眉想了很久,才道:“还记得我们从前的事吗?”

  楚北捷想了想,笑道:“我们从前的事,我件件都记得清楚。你说哪些,举来给我听听。”

  娉婷闭目思忖片刻,轻启朱唇,数道:“狭道立五年之约,东林两位王子之死,娉婷北院绝食之争,不说别的,只大略一数,我们竟至少有三次机会。”

  楚北捷奇怪地问:“三次什么机会?”

  娉婷仰起头看着楚北捷,明眸流转,答道:“三次机会,只要你稍一狠心,对娉婷不再容情,我们就成了何侠和耀天公主。”

  楚北捷笑道:“我不是何侠,你也不是耀天公主。”

  娉婷深深看他一眼,幽幽叹道:“不错。所以我不是耀天公主,你也不是何侠。”

  这一声叹息,仿彿把生生死死的哀愁悲伤都叹尽了,依在楚北捷怀里,只觉得无比温暖舒适。

  聪明的我,愚蠢的我,善良的我,狠毒的我……都会是被你宠爱的我吗?

  娉婷在楚北捷温暖的怀中,露出甜甜的笑容。

  日落西山,月儿又快出来了。

  我们曾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这般爱意,已由不得人,此生再也难负。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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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啊!报仇!为公主报仇!”

  “何侠杀了公主!”

  “公主!”

  “耀天公主!”

  何侠见到永泰军在楚北捷身后出现,已知不妙,暗恨自己手段不够,没有及早处置祁田。现在后悔已经无用,楚北捷神威宝剑如影随形,直掩过来,他见娉婷落地,心疼不已,下手简直拼上性命。何侠叮叮叮叮,奋力连挡几剑,一步也不曾后移。

  身边战士乱成一团,纷纷缠斗。

  刀光剑影中,已经什么都分不清了。

  两人都是第一次在战场上面对彼此,几剑后双臂一阵酸麻。不禁都气喘吁吁看着对方,暗叹:都说是勇将,果然不负虚名。

  何侠还了一剑,笑道:“镇北王好本事,竟能说动我一路大军。可我这有两路大军,以一敌而,你以为可以胜我?”

  楚北捷手下并不相让,宝剑横出,从何侠右肩上掠过,脸上却一派轻松,微微笑着反问:“小敬安王手上有兵吗?这千万的将士,又有哪一个是心甘情愿为你效死命的?”

  此言正刺中何侠心病,他听着永泰军大喊耀天之名,心里阵阵刺痛袭来,更何况被楚北捷讥讽,沉下脸道:“看剑。”宝剑递出去,未到楚北捷面前,却忽然转了个方向,直刺跌坐一旁的娉婷。

  “你敢!”楚北捷大怒,飞身向前护着。

  何侠扬唇微笑,剑锋又一偏,斜斜掠向楚北捷喉间。楚北捷见剑锋忽到眼前,夷然不惧,神威宝剑竟然后发先至,闪电般劈向何侠握剑的臂膀。何侠就算刺中他,也要失去一只右手。何侠怎肯如此,飞快撤剑。

  两人一来一往,虽然是眨眼的功夫,但性命相搏,都已气喘吁吁。何侠远途而来,暗忖体力定不及休息多时的楚北捷,如不想个计策,怎么能赢他。

  他知道楚北捷在意娉婷,遇险必然会不顾自身安危护着娉婷,瞅准这个致命之处,只朝娉婷下手。

  楚北捷并未经过多日的长途远行,正在最颠峰的状态,在乱军中护住娉婷,仍气势强大,稳如泰山。

  再过几招,何侠渐露疲态,楚北捷取胜心切,不觉轻轻挪了一挪,不料何侠冷笑一声,蓦然侵前,以膝碰膝和楚北捷硬撞一记,左手一翻,竟无声无息挚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向楚北捷身后的娉婷刺去。

  楚北捷正应付他右手宝剑,眼角一动,猛然发觉他左手有刀,已经阻挡不及,急喊:“娉婷!”

  一颗心沉了下去。

  娉婷被楚北捷护在身后,没有看清楚他和何侠过招的情势,恰好探头一看,刀刃已到眼前,她顺着刀刀,看向那手,目光直射入何侠双眸深处,竟通透清澈,毫无怨恨。

  何侠心里像被谁忽然伸手“嗤”地撕了一块,手上情不自禁一缓。脸上带起一片落寞,随后被扭曲的痛苦覆盖了。

  “少爷!”娉婷的叫声,传入耳内。

  何侠退开几步,低头看看自己,肩上胸前已是一片鲜艳的血迹,剧烈的疼痛,这个时候才蔓延开来。

  楚北捷大步追来,身边一个人影忽然扑上去,拦住他的去路,举刀就砍,楚北捷随手提剑挡了,正要一剑结果这个敌人,娉婷忽然冲过来抱住他的手道:“不!不要杀冬灼!”

  楚北捷瞧他一眼,隐约就是当日从王府里放跑的小鬼,居然也穿着将军服饰了。再看何侠,已经上马在厮杀的人群中跑出一阵了。

  何侠忍着伤痛,策马离了楚北捷,喝道:“集队,听我号令,向西边集中。”今日错在让楚北捷奇兵忽出。何侠这边兵力比较多,骰要集中起来,整合一下,打垮永泰军并不难。

  一阵阵痛楚,从肩上胸上涌来。

  何侠的人马正打得难受,听了何侠号令,一个传一个道:“集中,向西,向西!”

  纷纷向西边集中。(请支持四月天)

  永泰军开始只是靠了哀军之盛,以一敌二,已经有点难以继续。

  两队人马,渐渐又摆成两阵。

  楚北捷借这个空当,把娉婷带上坐骑,抱着她问:“受伤了吗?”

  娉婷若有所失,摇了摇头,忽问:“他伤得重吗?”

  楚北捷因为何侠差点伤了娉婷,恨不得将何侠千刀万剐,但见娉婷的神色,竟有点伤心,只好含糊答道:“我不知道。希望他伤得重点吧。”

  祁田也杀得一身鲜血,见何侠人马又集结起来,情况大为不妙,从士兵中急匆匆策马过来,问楚北捷道:“镇北王,这可怎么办?我们兵少,恐怕不行。”

  楚北捷微微扬唇,还未说话,号角声忽然又传了过来,这次竟是在西边。云常七路大军,各自有不同的号角,祁田静心一听,喜上眉梢:“是永霄军!”

  何侠也听见号角声,大惊道:“永霄军?”他知道这一路大军多半是东林北漠人,用来对付楚北捷是万万不成的,所以围剿且柔,并没有去信命他们前来支援。现在不召而至,一定不是好事。

  看向西边,烟尘滚滚。

  隐隐地瞧见旌旗若隐若现,士兵们从西边茂密的林中蚂蚁般地涌出来。则尹神采飞扬,一马当先,驰了出来,遥遥喝道:“何侠,还记得我则尹我?”

  则尹二字一出,永霄军中的北漠士兵轰然爆出欢呼。

  他们心目中神一样的大将军出现了,谁还愿意当何侠的降兵?

  何侠这才知道则尹已经逃出自己掌心。

  何侠身边众将人心惶惶,都侧头看着他等着命令,何侠表情却并不惊慌,脸上平静无波地坐在马上,远远看去,似乎是一座已经石化的雕像。

  漠然策马立在则尹身旁,高声道:“将士们,今日则尹大将军在这,镇北王就在对面。不要放过何侠!”

  东林的降兵听了镇北王之名,早已欢喜若狂,拼命擂动手里的长矛。

  大地轰鸣。

  到了此时,双方兵力已经相当。永霄军永泰军从东西两面夹着何侠大军,南边是且柔城,只有北边无遮挡。敌军三名大将,东林的镇北王,北漠的则尹,云常祁田,都是有名的勇将。自己这边的主帅,小敬安王却已被楚北捷所伤。

  到了这时,就连最深信何侠的人,也不禁生出怯意。

  何侠一手牵着缰绳,虽然脸色苍白,神情却出奇地平静,手握宝剑。

  身边一位副将低声问:“我们是否冲杀出去?”

  “冲杀?”何侠听了,眼珠略转了转,淡淡笑了起来:“你看北边。”

  那副将向北集中目力,远远的地方,竟有不同寻常的动静。士兵们现在已是草木皆兵,骤然看见又有旌旗,顿时吓得不轻。靠近后,渐渐看清楚最大的旗帜上,赫然写着“亭军”两字。

  原来若韩藏在北漠,比楚北捷等早一点接到何侠领兵回国的消息,知道大事不妙,匆忙领着这几千人的亭军来救,几天几夜不歇,终在此刻赶到了。

  这样一来,何侠大军顿时四面无路可逃。

  人人瞻怯。

  副将急道:“请小敬安王快下命令,迟了恐怕不妙!”

  何侠却似乎没有听见,看着北方招展的大旗,喃喃道:“亭军……亭军……原来叫亭军。”他聪明绝顶,一猜就知道这个名字是谁取的,又是从何而来,想到对着娉婷那一刀终没下手,嘴角逸出一丝无比欢畅的笑容,心里被撕开的口子似乎成了真伤,带着钻心的痛。楚北捷一剑造成的伤势,终于再也无法强行压制。何侠迟缓地举手捂着左胸的伤口,一股热流从指尖潺潺涌出。

  砰!

  踏平四国,正如日中天的小敬安王,摔下了马背。

  “少爷!少爷!”冬灼从人群里猛扑过来,跪在何侠身边。

  他一直在旁担心着何侠,害怕自己又惹何侠生气,反而激发他的伤势,所以不敢靠近。

  一看何侠,浑身鲜血,竟都是他自己的,已经气若游丝。冬灼虽然近来常常对何侠生了陌生之感,但从来没有想过会看着何侠这般模样。

  “少爷?少爷!”唤了几声,不见何侠回答,冬灼放声痛哭。

  他这一哭,众人知道大势已去。(请支持四月天)

  背后是且柔城,三面被围,领兵的又是楚北捷,哪里还有胜算?

  一个人扔下手里的剑,第二人就接着照做了。

  兵刀落地声此起彼伏,不一会,何侠大军中人统统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能够活着,谁又愿意死呢?

  楚北捷带着娉婷策马缓缓过来,后面跟着祁田众将及士兵们,投降的人群自动为他们让开一条道路,像一条长而宽的船划开了水面。

  娉婷见了何侠躺在地上,满身鲜血,眼前摇晃了一下,挣扎着下马,轻轻走了向前。楚北捷唯恐何侠未死,又出手加害她,形影不离跟在后面。

  冬灼正在痛哭,见眼前出现一对沾满了尘土的绣花鞋,满眶眼泪地抬头。

  娉婷轻声问:“让我看看,好吗?”

  冬灼迟疑了很久,终于让到了一边。

  娉婷在何侠身边缓缓跪下。

  残阳如血下,一切真实得如此残忍。

  她熟悉的脸、耳、鼻、唇,她熟悉的善舞敬安剑法的手,她熟悉的人,正在悄然离去。

  “你别动,就站在那儿。我帮你画画儿,可好看呢。”

  那是何侠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么美的笔,为什么写出的故事,如此凄苍?

  名闻天下的小敬安王,几乎就成为四国之主的小敬安王,你真的一点也不曾后悔?

  像我一样,后悔无辜生命的消逝,后悔热血的白白流淌,后悔没有抓牢手中一点一滴难能可贵的幸福。

  “少爷?少爷?”娉婷用手抚摸何侠的脸。

  俊美的脸庞,被鲜血浸染了,却仍如此苍白。

  何侠嘴唇微微动了动,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却毫无焦距。他仿彿感觉到娉婷轻柔的手抚在自己脸上,扯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你来了?”

  只二个字,已教娉婷泪如雨下,哽咽应道:“我来了,少爷。”

  何侠似已不能视物,睁着没有神采的眼睛,微微喘了几下,又轻轻问:“你怎么叫我少爷?”声音分外温柔。

  娉婷微怔。

  何侠笑得更开怀,宛如用他所有的生命在欢笑般,忽然又道:“公主,公主,你看,我答应你的后冠,我带来了……”

  后冠,我答应你的后冠,我用天下最好的工匠,最美的宝石,打造给我妻子的后冠。

  看,我已经得到了四国,才知道它最大的用处,不过是博得你一个浅浅的矜持的笑容,就像当日我落魄地走进云常,你掀开珠帘,赐予我的那个一般。

  我会为你舞剑,为你在髻上插花。

  我记得你瀑布般的如云乌发,摸上去似丝绸光滑。

  我记得你喜欢我赞你的五指,纤纤如温玉,秀美无瑕。

  我的妻,你将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从此以后,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我不会再让你,在那漆黑的小屋内无助地哭泣。

  “后冠,后冠……”何侠低低地呻吟。

  他颤动着沾满鲜血的手,想从怀里掏出那顶并不存在的后冠,拼命颤抖了多时,仍无力将手探入衣襟。

  娉婷跪在他身旁,紧紧握着他的手,仿彿只要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他快被风带走的生命。

  何侠空洞的眼中却闪烁着喜悦。(请支持四月天)

  唇依旧有着优美的形状,只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嗡动着,喘息着:“公主,后冠……后冠……”顿了一会,呼吸急促起来,眼睛猛地瞪大了,拔高了声调问:“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娉婷紧紧用一手捂住嘴,忍住哭声,一手握着他已不大温热的手掌,哽咽道:“看见了,我看见了。”

  何侠长长舒了一口气,俊美的脸上逸出一丝笑容,那是昔日的小敬安王温柔的,能使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他用尽了力气,把手从娉婷掌中抽了回来,缓缓地举起,似乎想再抚摸他心目中的公主一下,但伸到一半,再也无力向上递出一分。

  何侠伸手,把最后一丝力气,灌注在不断颤抖的指尖上。

  指尖和耀天柔美的脸庞之间,距离是如此的远。他心甘情愿花尽一生一世,触达彼端。

  只是,一生一世,已到尽头。

  五指在空中颤栗着挣扎了半晌,终于无力地颓然垂下。

  娉婷怔怔跪着,当何侠永远闭上了他的双眼,她藏在心底最深最深处的一根弦,被此刻掠过的风声轻轻拨断。

  去了,少爷去了。

  不再是小敬安王,不再是一代名将,不再是荼毒四国的魔王,他只是何侠。

  爱上耀天的何侠,到死都思念着自己妻子的何侠。

  富贵荣华,生死离别,权势虚名,与他再无关系。

  满脑子的昔日情景铺天盖向她卷了过来,一转眼,又似乎什么都空了,眼前只余浓稠的黑暗。

  黑暗中,她仿彿又见到了何侠炯炯有神的眼睛。

  曾经明亮的,带着笑意的眼睛,现在已变得痛苦的眼睛,却在最后失去神采的瞬间,要尽力去掏出那顶不存在的后冠的瞬间,氤氲了幸福。

  她的少爷,在最后弥留的一刻,知道了自己最深爱的女人,原来曾经那样的属于自己,爱着自己。

  原来他并不总是寂寞,他如花般的妻子,贵为云常之主的妻子,下密令要将他处死的妻子,曾经陪伴着他,听琴,观舞,对唱。

  当他得到了一切,当他失去了一切,当他用自己的生命付出代价后,他终于明白过来。

  那些柔情蜜语,那些缠绵的眼神,那些让心头颤动的欢乐和喜悦,怎会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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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花散尽。

  往矣。

  哀伤侵蚀了骨血,娉婷筋疲力尽,向后软软倒下。

  她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是楚北捷的怀抱。

  无论何时何地,都会令她安心的——

  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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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空中忽然傅来的鹰鸣,传入番麓耳中。

  “奇怪,”番麓抬头,盯着在空中盘旋的一个小黑点:“这样盘旋,倒像是经过饲养的猎鹰,为什么会忽然飞在我们上头?”

  娉婷随着他的视线向上一看,看清楚了在高空中似乎有点焦躁不安的鹰,蹙眉道:“王爷在来且柔的路上安排了一支小队留在云常和北漠的边境上监视敌人动静。领头的就养了一头老鹰,难道是它?怎么飞过来了?”听那鹰啸个不停,似乎事情紧急,连忙入房将楚北捷留下的鹰环取出来,用手抓着一摇,鹰环下面的铃铛响个不停。

  那铃铛是鹰儿的主人为了通报消息专门留个楚北捷的,那鹰听了铃铛声,知道找对了地方,又是一声长啸,直冲了下来,来势吓人。

  番麓眼疾手快,一把从娉婷手里夺过鹰环,往旁边的石桌上一扔。那老鹰已经到了眼前,很有灵性地掠下来收起翅膀,竟稳稳当当停在了石桌上,用爪子紧紧抓着鹰环。

  鹰环上裹着一个小布条,番麓伸手去抓。

  醉菊站在远处,急道:“小心它啄你!”

  话音未落,布条已经到了番麓手上。番麓笑道:“这鹰比你有灵性,不会乱啄人的,让我看看它送来了什么好消息。”打开布条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醉菊和他相处多时,从未见过他脸色如此难看,忙问:“怎么了?”

  “何侠已经带领两路大军,向且柔杀过来了。”

  “啊!”醉菊惊叫一声,连忙捂住嘴,去看娉婷。

  娉婷听了番麓的话,花容变色,也猛地站了起来,身子竟前后晃了晃,连忙扶住了石桌,问:“来的哪两路人马?何时会到且柔?”

  番麓苦笑道:“布条上就写了一句,我哪里知道?不过看这么潦草的字迹,情况一定很紧急。”

  醉菊急问:“何侠来了就糟糕了,姑娘有什么好法子?唉呀,怎么王爷偏偏选今天去了?”

  娉婷摇头道:“幸亏他选了今天。”声音到末尾消了下去。

  番麓沉声道:“你们立即离开。这里有我顶着,敷衍得何侠一时是一时。”脸上呈现少见的慷慨之色。

  醉菊大急,几乎哭了出来。

  娉婷思忖片刻,蓦然把头抬了起来,当机立断道:“立即全部撤走。他要是冲着且柔来的,那一定是全知道了。不等到你说一个字,他的剑就下来了。”

  霍雨楠等人也匆匆赶来了。听见娉婷这么说,霍雨楠道:“不至于这么急吧?老鹰飞得比军队快多了,应该还有时间,不如等王爷回来,走得也有把握一点。”

  娉婷坚决摇头:“不,立即全部撤出且柔。番麓,你快发想办法通知城内我们的人,不必会合,立即出城,都朝永泰军的方向逃。”

  番麓皱眉道:“祁田那边不知道进行得如何,如果他不肯随我们一道,而是领军来支援何侠,路上撞到他的永泰大军,我们岂不自投罗网?”

  娉婷叹道:“何侠领着两路大军过来,我们这里只有区区千人,如果王爷不能及时把永泰军争取过来,我们必死无疑。要是永泰军随了王爷,我们能早点碰上,反而还有一线生机。”

  她叙事明白,三言两语已将情况分析透彻。众人见眼前形势如此严峻,心里都是一沉。当下连行李等一概都不要了,立即准备离开。

  番麓招来几名府役,每人塞了一张大额银票,和颜悦色地吩咐道:“今天老爷吩咐你们一个美差,每人去写十张公告,贴在各处显眼的地方。半个时辰内全部办好回来,再赏你们一人一张银票。”

  几个府役从来没有这么一张大银票攥在自己手里过,喜得晕头转向,低头哈腰道;“大人要写什么公告,小的一定写得漂漂亮亮的。”

  番麓竖眉道:“放屁,谁要你们写得漂亮?要快,一定要快!上面就写两个字——快逃,东边!就这四个字,别问什么意思,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听清楚了,半个时辰内全部给我办妥!”

  赶走几名府役,风风火火就往后门走。醉菊等已经把马棚里最好的马都牵了出来,一见番麓,立即扔了一根缰绳给他。番麓翻身上马,喝道:“走!”

  顿时马蹄轰鸣,一行人风驰电掣般冲到了城门处。今日没有集市,城门关得比平日早,番麓到了城门下,仰头喝到:“开门!快给老子开门!”

  守城兵一见是城守大人叫开,立即慌慌张张地开了。只这片刻,府役们贴的公告似乎已发挥了作用,陆续有人骑马从城内四处赶来。这些都是楚北捷手下悄悄入城在且柔里潜伏的,城门打开时,竟已聚合了上百人。

  城门格拉格拉地打开,眼前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番麓一马当先,刚冲出去,迎面一支利箭破风飞来,番麓头一偏,箭擦着脸侧飞过,铮一声,钉在了城门上。

  醉菊道:“不好,他们已经来了,快把城门关上,也许能抵得一时。”

  “不可。”娉婷冷静道:“仓促放箭,那是前啃到了。趁他们合围之势未成,快冲出去。幸好,我们比何侠快了一点。”微微笑了笑。

  这紧要时刻,她的笑容竟比流星还要灿烂。

  众人瞧她那样,不觉定了心神,胆气为之一壮。(请支持四月天)

  城门外本就放了许多守城兵用的厚盾,番麓随手取了一个,暍道:“跟我冲!”

  双脚一夹,又冲了出来。

  这一次又有弓箭飞来,三三两两,射得虽急,却不是战场上那么一排排满天的强箭。番麓心里暗自庆幸,知道娉婷料对了,现在到的只是前啃小队,举起厚盾,一一挡了。此时城门已经大开,身后众人学着番麓的样,都取了厚盾护身,没盾的藏在有盾的后面,组成小小的阵势,团团围了娉婷醉菊霍雨楠三人,一起冲杀出来。

  发疯似的横过前面的大片空地,已和敌人照了面,原来这队前哨是最早到达且柔城外的,总共只有百来人,人数竟不比娉婷他们多,而且大多数是弓箭手。番麓大喝一声,扔了厚盾,从腰里拔出长剑,挥剑就刺。后面的人马已跟了上来,他们是楚北捷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顿时刀剑奇下,厮杀成一团。

  番麓剑术不高,但速度极快,对手又不是什么高手,顿时听见几声连续的惨叫,已有几个敌军溅血阵下马去了。

  娉婷唯恐他有失,忙道:“番麓不要恋战,快退!”

  番麓知道她一番好意,却知道这些弓箭前啃近搏都是孬种,要是自己先逃了,被他们在背后射冷箭却不是好玩的,高声道;“你们快撤,老子料理了他们就跟来。”

  刚把一名敌人挑飞。

  呜!!

  一阵号声忽然响起,沉厚悠远,仿彿就在众人耳朵边吹响,颤音直入心底。

  娉婷色变道:“糟了!大军已到!快走!”

  众人知道何侠已到,心中一凛,此时那前哨小队已被杀了十之八九,赶紧勒马就往东边冲去。娉婷快马加鞭,瞅空回头一看,身后远处滚滚浓尘翻滚,千军万马正踏土而来。

  “杀啊!”

  惊天动地的杀声,从后面直追上来。

  少爷,少爷追来了……

  不,是何侠。

  杀了耀天的何侠,杀了北漠王的何侠,杀了归乐王族的何侠。

  大地即将被踏碎。

  狂风呼啸,风沙迎面扑来。簌簌簌簌,一阵箭雨从后袭来,紧紧护在娉婷身旁身后的几名大汉摔下马去。

  醉菊惊呼起来。

  娉婷大喝:“不要看!向前跑!”朝醉菊马臀上狠狠抽了一鞭。

  每一阵箭雨袭来,都会有几名护卫倒下。逝去者的血,染成一条为幸存者开拓的生路。

  中箭的马儿嘶叫着,拖曳着死去的主人的尸体,惊惶地奔跑,最终倒下似乎永不止息的箭阵中。

  号角从天边延续到耳际,撕扯着人的心肺。

  身后箭如雨下,状况异常惨烈。未到达眼前的小小山坡,本来百来多骑,已经仅剩十余人护卫在娉婷身边。

  仿彿来自地狱的马蹄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鲜血不断在娉婷身边飞溅,护卫们被锐利的弓箭击中时,滚烫的液体在空中划出无数优美的弧度。

  为什么?

  小敬安王,为什么?

  多少英魂葬送在这天地间,还有你的温柔、你的风流、你昔日如风般的笑容,又埋在了哪里?

  这血染就的江山,你夺来干什么?

  迎面的狂风刺痛双目,热血和冷漠的天地交织出一片绚烂景色,娉婷在这一片苍茫中,让泪水氤氲了双眼。

  北漠、东林、归乐、云常……

  何肃、贵常青、耀天公主……

  这一片天地,到底吸食了多少鲜血,才孕育出这般绝美山河?

  “嗯……”身后闷哼声又起。

  坠地声传来,又一名热血汉子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不多时,娉婷身后已经仅剩三五人。

  霍雨楠年纪最大,醉菊把最好的马分给了他,故一路都没有坠在后面。醉菊见师傅一直在前面,也较为安心。

  番麓本来一直护着醉菊和霍雨楠,这时生怕娉婷有失,从前面移到娉婷身侧,沉声道:“我护着你。”

  娉婷摇头;“护着醉菊。”

  番麓看她一眼,娉婷挥手就是一鞭,打在番麓左臂,狠狠命道:“护着醉菊!”

  这么一拖,身后追兵又近了一点,仿彿就像被疯狂的狼群追逐的小小猎物。

  耳边忽然传来醉菊的呼声,她的坐骑挨了一箭,吃疼地踏起前蹄,竟蓦然人立起来。醉菊一个没有抓稳,从马背上直摔下来,尚未落地,已被番麓冲上去捞在怀里。

  连续几箭射来,番麓一手将醉菊护在身前,一手将宝剑舞得团团起风,将射向醉菊的来箭一一挡下,背上忽然剧痛,知道自己已挨了一箭。他怕醉菊担心,咬着牙没有哼出来,只管策马前冲。

  这个时候,娉婷身边仅剩的最后一名护卫,摔下了马背。

  大势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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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随在身后的追兵渐近,为首正是身披红袍的何侠。前方拼死逃亡的小队人马组成阵势,被他手下的弓箭手一轮一轮射倒,渐渐地,只剩下三四个幸存者来。

  当最后一个护卫者倒下时,熟悉的纤柔背影蓦然跳进眼帘。

  何侠的心,仿彿在那一刻,跌入了轮回。

  文窗频启,翠箔高卷。

  娘亲携着一个小姑娘,笑盈盈踏雪而来。

  “瞧,多讨人喜欢的女娃娃。和我们敬安王府有缘呢。”

  “侠儿,你知道什么是缘份吗?”

  不。

  不!

  哪里来的缘分?哪里来的敬安王府?

  小敬安王,又去了哪里?

  猛回过神时,不过才过了瞬间。但箭雨不再,弓箭手们已经停下,都看着他等待下一道命令。“怎么不放箭,谁叫你们停下的?”何侠怒喝。

  夺过身边护卫的大弓,便搭箭上弦,瞄向前方。

  身边一人忽地横空扑了过来,叫道:“住手!”去势太急,竟撞到何侠的手,何侠手一松,利箭簌一声破风而出。

  锐利的箭镞,划破空气,穿越两批数量悬殊的人马之间那片被血染湿的空地,带起轻微的风声。

  箭,已出弦。

  他射的,亲手射的。

  何侠看着那箭飞向前方,短短的刹那,时间却仿佛停留在这一刻。发箭的五指麻痹,他不觉得那是他的手,就像现在感觉空荡荡的,也并不是自己的心,一种汪洋也无法容纳的悲凉,狠狠击痛了他的四肢百脉。

  “这些年来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耍,甚至一起出兵放马,一同出生入死。”

  “但你只把我当成哥哥,我也只当你是妹妹。我实在不想你受委屈。”

  “当年是谁说一定要找个最合意的郎君,否则宁愿终身孤老的?”

  但,不能是楚北捷……

  为什么,偏偏是楚北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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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箭直飞娉婷后背,由于没有蓄满力气,到跟前已有些势弱了。醉菊恰好在番麓怀里回头看个仔细,吓得差点魂魄飞散,嘶哑着嗓子喊道:“低头!”

  娉婷闻言,不假思索地把身子向前一倾,一根冷箭呼啸着贴着后背飞了过去。自己也骇出一声冷汗。

  何侠远远看娉婷并未中箭,心里稍微缓了一缓,随即大怒,一鞭狠狠抽在冬灼身上,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少爷,那是娉婷,是娉婷啊!”冬灼扑上去,只管抱着他垂在马腹上的大腿,竟大哭起来。

  何侠举起手里的马鞭,竟有些抽不下去了。再一抬头,娉婷等又和大军拉开了一段距离。何侠轻轻一脚,把冬灼踢到一边,冷然道:“回来再惩治你。”抽出宝剑命道:“不要放箭,继续追!活抓他们!”

  大军轰然应是,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又响了起来。

  娉婷等人已跑得没有力气,不论怎样挥鞭,身下马儿也跑得渐渐慢下来。身后震天杀声慢慢接近,众人咬紧牙关,只打算拼死冲上前面的山坡。

  刚到坡下,娉婷胯下骏马悲嘶一声,两只前蹄竟双双跪了下去。娉婷滚落地上,连翻了两翻,抬头一看,滚滚尘土就在眼前飞扬,那片黄尘之中,恍恍惚惚,是一张极熟悉的脸。

  何侠,小敬安王,云常驸马,茶毒四国的暴君。

  少爷……

  那曾经俊逸风流,顾盼生辉的人,现在有了一双痛苦的眼睛。

  寂寞的痛苦,无法寻觅到出路的痛苦。

  那是一种,不死不休的痛苦。

  娉婷在猝不及防间,被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子眸中的痛苦击中。

  只这一抬头,就已怔住。

  像所有的事情不过如此简单,就此结束在这喧闹的时候,也是正好。

  想及于此,娉婷情不自禁地,朝他微微一笑。

  何侠自娉婷落马后,目光未曾离她片刻。见她微微一笑,居然似有无上魔力,将身边吵嚷的杀声,都过滤为微风白云。

  何侠勒马。

  他一勒马,身后大军纷纷勒马。一阵此起彼伏的骏马长嘶后,这片刚才还被震天杀声和飞溅的热血弥漫着的战场,忽然出奇地安静下来。

  整个天地,安静下来。(请支持四月天)

  是你吗?

  在我面前的,是我熟知的你吗?

  还是我们都已经遗忘了,你我从前的模样?

  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风,掠过何侠和娉婷对视的空间,像秋叶落在水面,漾起一圈颤栗的涟漪。

  就在这极短的刹那,一道尖锐的长啸划破了安静的天地。

  “娉婷!”浑厚沉稳的呼唤蕴藏着无坚不摧的信心,冲击每个人的耳膜。

  一人一骑蓦然出现在山坡上方,宛如天神降世,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由上而下,冲向落地的娉婷。

  浓眉锐眼,威势迫人。

  黑色披风鼓满了风,像一对翱翔的翅膀招展于身后。

  楚北捷,已经到了。

  镇北王,到了。

  何侠反应极快,一见楚北捷,拍马直冲娉婷,挥剑就挑,剑未及娉婷身前,眼前一阵白光,楚北捷的神威宝剑无声无息挥至,何侠连忙回剑一挡。

  叮!

  两柄绝世宝剑碰个正着的电光火石间,不知名处鼓声骤起,山坡另一处赫然竖起万千旌旗,上面写着“永泰”两个大字,无数将兵,从山坡另一头潮水一样涌了出来。

  祁田策马立在帅旗之下,眼含热泪,拔剑高声道:“弟兄们,跟我喊,何侠杀了公主!”

  “何侠杀了公主!”

  “为公主报仇!杀啊!”

  “杀啊!杀啊!”

  万千恢复了体力的精锐,呐喊着像发怒的野兽一样冲杀下来。两方人马,如两股汹涌的洪流般撞在一起,渐渐融合成一片沾满红光的血肉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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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祁田处境的确艰难。

  自从何侠大权在握,对待他们这些当初功劳不小的云常大将就已渐渐变了,虽然赏赐不断,但感觉上生疏了许多。祁田也是聪明人,怎会看不出何侠正努力培养自己的人马,提拔崔临鉴当甘凤军统帅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这意味着将来如果建立新国,绝不可能以云常为尊。

  看起来竟是四国子民都平等的意思。

  这在云常人的眼里,是一件极不妙的事情。

  楚北捷深夜秘密来访,祁田当时正为何侠的叱责心烦意乱,也不知道为何,楚北捷宛如天神一样出现在眼前的瞬间,他竟没有呼喊亲兵。

  本已消失多时,似乎已成为民间一个炫目神话的镇北王,何侠的死敌,忽然不可思议地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这是祁田今生想也没有想过的事。

  楚北捷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

  “何侠对付贵家的手段,祁将军曾亲眼目睹。贵家毁于他手,云常王族毁于他手,将来也难保祁大将军,不会毁在他手里。祁大将军出生云常望族,难道就不为自己的家族想一想后路?”

  祁田沉声道:“休想挑拨离间,我没有对不起小敬安王的地方,他怎会对付我?”

  楚北捷见他色厉内荏,笑容又深了一分:“那耀天公主,哪里对不起他了?”

  祁田身躯微震:“公主殿下是难产而亡。”

  他本想着楚北捷还会继续挑拨,不料楚北捷却只幽幽叹了一声:“祁将军要这样想,本王又有什么办法呢?英雄好汉,都应轰轰烈烈死在战场上,像贵常宁这样,死后又岂能瞑目?”

  他穿着夜行衣,却依然给人光明正大的感觉,比之何侠的风流个傥,别有一分豪迈胆略。

  祁田看着他离去,手按在剑柄上。

  楚北捷暗夜来访,却没有对他动手,这个和崔临鉴截然不同的待遇如果让何侠知道了,只怕又会加重对他的疑心。

  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传唤亲兵进来。

  大将主帅间相疑到这个地步,想想也令人寒心。

  祁田浑浑噩噩过了一夜,清晨天还未亮,亲兵跌跌撞撞地进来禀报:“将军,不好了,水牢里的犯人逃跑了!”

  “什么?”一夜未睡的祁田猛然从床上挣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喝问:“怎么跑的?派人去追了没有?”

  “似乎是从水下面跑的,铁栏松动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弄开了牢门。将军,是否要立即禀报小敬安王?”

  祁田呆了片刻,沉声道:“此事不许泄漏风声。你们都看紧自己的嘴巴,本将军自有打算。”遣退了亲兵,起来穿了衣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是一味地发愁。上阵杀敌,流多少血他也不在乎,但说到官场上的事,那可真叫人心烦了。

  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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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乐王宫。

  大殿上,冬灼正向何侠禀告:“探子发现若韩在北漠出没,似乎还在秘密招募人马。”

  “若韩吗?”何侠不在意地挥可挥手:“且让他慢慢招募,我正想有个人把那些有反叛之心的人召集起来,好一次攻破。放心,我自有对付若韩的办法。”

  何侠尚未知道则尹被救走。

  当日留下则尹,大有用处。这位上将军对北漠军方的影响,相当于楚北捷之于东林。留着他的性命,就是为了防备日后北漠的散军再度集合起来抵抗。

  试问在阵前,忽然将他们以为早已死去的敬爱的则尹上将军一推向前,利刀横颈,北漠叛军岂不立即军心大乱?

  关键的东西,要留在关键的时候用。这是何侠出手即胜的一向策略。

  “祁田的奏报刚刚送到。他说并不敢违令,只是最近军中出了怪病,士兵们个个手脚无力,浑身发痒……”

  “哼,”何侠冷冷道:“这样推搪的借口也说出来了。既然是病,确定是什么病没有?”

  冬灼为人比较认真,老实答道:“祁田不像是推搪。我这里同时接到几个消息,都说云常各个大营似乎都有这样的情况,开始还担心是瘟疫,幸亏士兵们病情都不重,没有人死去。”

  何侠一听,留意起来:“验过军粮没有?”

  “已经验过了,一点问题也没有。看来问题不是出在粮食上。”

  何侠冷冷笑道:“验不出来,那就更可疑了。你难道忘了楚北捷那边或许有谁?各处大营都出了问题,不是一队军粮的事呢。好胆子,居然敢潜入我云常腹地。”

  冬灼知他指的是娉婷,心头一震,皱眉道:“要这样在军粮里动手脚,绝不可能。难道他们有本事潜入祖西破坏?”

  殿上众臣,尤其是武将,都纷纷摇头不信。

  何侠也知道冬灼说得有理,思忖片刻,脸色轻微一变,喝道:“拿地图来!”

  摊开地图,仔细一看,何侠手指往图上一指,倒吸一口气:“亏他们想得好,这也能让他们想出来。”

  众人都在阶下,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何侠指着地图上何处。何侠忽然问:“现在的且柔城守是谁?”

  连忙有人查了官吏表,禀道:“是番麓。”

  何侠一听,原来是贵常青那边的人,心里猜想更是笃定。将地图一合拢,沉声道:“我料楚北捷现在必在云常。立即准备行装,我要亲自领兵回云常去。”

  他精于领兵,从无败绩,一说到领兵,一脸雷厉风行的剽悍之色,别人就是有疑虑,也不敢劝,纷纷高声应是。

  武将们知道有仗可打,也就等于有功劳可以分,更是摩拳擦掌,非常兴奋。

  何侠对飞照行道:“照行,归乐我放心不下,你处事稳妥,我留下你来照应。这里原有一批守城的精兵,一概拨给你掌管。蔚北军和其他人,这次就随我亲征吧。”

  飞照行心里一凛。(请支持四月天)

  何侠三言两语就剥了他的兵权,连着好不容易笼络起来的几名大将都一并调走,要是何侠临走时留下一道密令处置他,他的小命岂不是难保?

  飞照行暗暗握紧了拳头,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应道:“是。”

  何侠看他当场用了帅印,将蔚北军的指挥权转交出去,点头道:“大家都准备去吧。三个时辰后城门出发。”

  众人轰然应是,立即散去。

  飞照行独自出了宫门,身后忽有人喊道:“飞将军留步。”

  转头一看,原来是何侠的侍卫头子,领了四五名侍卫一起追过来,笑着对飞照行道;“小敬安王吩咐让将军掌管护城的精兵,我奉命带将军去接洽一下。”

  他神情自然,满以为不会有什么岔子,哪里想到飞照行比常人精明几倍,早就对何侠疑心。

  飞照行眼光不移,瞥见他身后几名侍卫双手下垂,动动指头就可以拔剑,怎会不明白,心里冷笑几声,看来何侠已经下令要将他诱到无人处抓起来,将来再做处置了。飞照行脸上露出欣然笑容:“那好,辛苦兄弟陪我走了一趟了。”

  各自上了马,刚入拐角,飞照行把剑一拔,对着侍卫头子的胸膛就是一刺。对方哪里想到他反而会先发制人,惨叫一声,摔下马来。

  飞照行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就跑。剩下几人看他离去,才猛然觉悟,叫骂着追赶上去。当时何侠正下令要在城门集合出发,城门大大敞开,飞照行又穿着将军服,一路奔到城门,守卫的士兵们连忙行礼,还未站起来,飞照行连人带马,已经一阵风似的远去了。

  何侠接了消息,顿时大怒:“这么一件小事也办不了吗?”

  但大军即将出发,只能命一名副将领兵去追飞照行,自己安排了归乐的事,穿上戎装,赶往城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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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柔城里,因为则尹平安归来而回荡的笑声几日未歇。

  楚北捷和则尹这一对沙场上的大敌,却因为阳凤和娉婷,以及动乱的天下终于成了同道之人。

  “唉,就是有点想儿子。”

  “我也是啊。”

  两名大将,一说起儿子,不免都唉声叹气。

  则尹道:“你比我好一点,起码白姑娘还陪在你身边。可怜阳凤和庆儿现在还不知道我还平安,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子。”

  娉婷正巧从外面走进来,掩嘴笑道:“小别胜新婚,阳凤伤心了多少,等她见到你,就会欢喜多少。”

  楚北捷是过来人,比较理解则尹的感受,沉声安慰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东林那边兵力极少,越不引起云常军注意越好。为了保证机密,我们只能尽量不和那边通消息。”

  正说话间,番麓牵着醉菊也进来了,见了楚北捷,问:“王爷,什么时候再去见祁田一次?”

  “我逃了出来,他无法和何侠交代,这一阵子一定坐立不安。鱼煎得够火候,应该端上桌了。”则尹哈哈大笑。

  楚北捷也正有这个打算,索性把大家都召了过来:“事不宜迟,我们再去见一见祁田。”这次漠然则尹等同去,番麓被留下看守且柔。

  番麓有点丧气,上次去只敲晕了两个小兵,却没杀人,手痒得很,没有想到这次连去都没得去了。

  醉菊抚着胸口道:“好极好极,猴子被关在城里了。”斜眼去看番麓。

  楚北捷没让番麓去冒险,她心里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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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又像上次那样出发,娉婷送行时对楚北捷说:“王爷快点回来,我总觉得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楚北捷微笑道:“你离了我,心里总是不安的。不怕,我很快就回来。”在她颊上轻轻吻了一口。娉婷闭着眼睛,柔顺地接受了。

  番麓在一旁笑着对醉菊说:“你瞧瞧人家,多乖巧体贴。我上次出去,说要帮你抚一下胸口……”话没说完,哎哟一声叫起来,显然挨了醉菊一掌。

  这次和上次不同,清晨就出发,到了永泰军营地,还是白天。但楚北捷等人艺高胆大,那里是砖屋,又比寻常军营多了很多掩身的地方。几名大将悄悄掩了进去,祁田的院里静悄悄的,一人也没有,似乎都被祁田遣走了。

  楚北捷看着这阵势,多少有了点把握,索性也不隐藏身形,大步走了进去。祁田正在屋里皱眉,眼角有光一闪,连忙转身,看见楚北捷就站在面前,从容笑道:“祁将军想好了没有?本王今日是来听回音的。”

  祁田沉声问:“则尹是镇北王救走的吗?”

  楚北捷微笑不答。(请支持四月天)

  “你可知道,只要我高声一呼,你就死无葬身之地?”祁田低声问。

  楚北捷虽是笑着,目光却坚定非常,与他直视多时,淡淡反问:“那祁将军为什么不高声一呼呢?”

  他举手投足,自有一股迫人而来的王者气派。

  祁田瞪了他很久,软了下来,长叹道:“这几天,我想了很多……”

  桌上正铺开两封书信,他取了其中一封,递给楚北捷:“我到底是一名军人,最恨背叛者。本来打定主意,如果王爷再临,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把王爷留下。能够尽忠职守,没了一条性命有算什么?王爷请看。要不是这封刚刚送到信,恐怕我一见王爷,就已经扬声叫人了。”

  楚北捷接了,低头一看落款,上面写着飞照行三字,笔迹潦草,显然是匆忙写的。

  “这飞照行,不是何侠身边的心腹大将吗?”

  “正是,这上面有飞照行的帅印,不会有假。”祁田点了点头,脸上忽然露出一种难言的愤慨心痛:“他在信里,说了何侠是如何……如何害死我们云常公主的。”声音竟有点嘶哑。

  楚北捷顿时明白。

  心里暗自奇怪怎么来得这样巧,将信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飞照行虽在逃亡中,但叙事并不凌乱,将何侠如何囚禁耀天,如何逼死耀天,说得有声有色,各种惨境形容得淋漓浸透,连自己这个外人读来都觉得难忍,何况是多年来忠诚于云常王族的大将?

  如果飞照行把这个信写上十封八封,递到云常所有大将手上,那何侠可就不妙了。只是不知道飞照行为了什么忽然背叛何侠,竟然不惜决裂到这种地步?

  祁田等他看完了飞照行的信,忽然问:“镇北王是从且柔过来吗?”

  他一口道出且柔的所在,老成如楚北捷也不禁微震,急问:“祁将军怎么知道?”

  祁田将桌上另一封信递过来:“有另外一封信,几乎和飞照行的信同时到达。何侠要我立即出发,领兵助他围攻且柔,哼,我只想领兵打他一个迎面直击,落花流水!”

  楚北捷几乎是将信抢到手上,匆匆看了几行,脸色已经大变:“糟了!”

  何侠领兵围攻且柔,他竟在这个时候把娉婷他们留在了且柔。

  楚北捷脑子里大急,动作却更为沉静,问祁田道:“将军能指挥永泰军对付何侠吗?万一手下不遵号令,那怎么办?”

  祁田隐隐知道有事发生,直言道:“永泰军都是云常子弟,只要我把飞照行的信给他们念一下,保管没有人再想效命何侠。不瞒王爷,自从平定了东林北漠归乐,我们云常子弟就越来越不值钱了。”

  “好!”楚北捷道:“那请将军立即随我前往且柔,对抗何侠。”

  “我当然也想立即去且柔和何侠一战,可恨我的人马最近都患了怪兵,士兵们个个手足无力,连马背都爬不上。”

  楚北捷既然来着想和祁田合作,早就请娉婷帮他做好了准备,连忙道:“这个不怕,本王带了药剂过来,只要冲成水每人喝上一小口,药效立到。”说着拍拍背上的包袱。

  祁田张大嘴巴,恍然大悟。

  “还有一事。”祁田皱眉道:“不是我低估王爷的能力,但何侠并非常人,他领着两路大军过来,我永泰军只有他二分之一的兵力,恐怕不敌。虽然那边多数也是云常子弟,但两军对阵,哪有机会细细地说缘故。”

  楚北捷想起娉婷,心急如焚,神威宝剑剑柄在手心捏得直冒冷汗,但也知道祁田说得有理,思忖片刻,问祁田道:“附近除了甘凤军,是不是还有一支永霄军?”

  “不错,永霄军从前进攻东林使全军覆没,现在是各国投降的士兵新组成的。”

  “以哪里的人为多?”

  祁田赞他脑筋转得快,答道:“归乐的人少,多数是北漠和东林的降兵。何侠怕他们不心服,特意优待,粮饷都是寻常士兵的两倍。不过他们的主将常谅虽是云常人,对何侠却很忠心。就算他看了飞照行的信,也未必会和我一样憎恨何侠。”

  楚北捷长笑道:“那怕什么?”走到门口,低喝道:“你们都过来。”

  埋伏在外面的几名大将听他一唤,知道大事已成,纷纷进了屋内。

  时间急迫,楚北捷迅速布置:“何侠正带两路人马朝且柔杀来,随时可能到达。我和祁田将军领永泰军立即去且柔,北边三十里还有一路永霄军,统帅名叫常谅,是何侠的心腹,士兵们多数是东林人和北漠人,则尹,漠然,我要你们两人前去,不惜任何手段,杀了常谅,把永霄军给我弄到手。”

  众人听见何侠杀向且柔,都大吃一惊。则尹和漠然知道他们身负重任,不敢稍有疏忽,领了楚北捷的命令,转身就走。

  楚北捷深吸一口气,看向祁田:“祁大将军,让我们去为耀天公主报仇吧。”

  娉婷,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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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麓还是第一次和他们出去,醉菊有点放心不下,扯扯番麓的袖子,叫他跟着自己到了角落里,低声问:“你真要一起去?”

  “当然,”番麓伸出一双大掌:“你看,我手痒死了。”

  醉菊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怦怦直跳,你这次出去,可一定要小心。”

  番麓奇道:“心乱跳吗?哎呀,那可是凶兆,军中最忌讳这个。来,让我摸摸,是不是真的乱跳了。”

  醉菊原本被他吓得脸色苍白,不料最后一句居然是这个,气得翻了老大一个白眼,一把将番麓伸过来的魔爪打掉,扬长去了。

  楚北捷等十几人出了城,一路策马,到达永泰军驻地附近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大家埋伏在外面,隔着眼前一片空地,窥视对面的点点灯火。

  楚北捷低声布置:“我直入去寻祁田,漠然和番麓潜入营内,随时接应。剩下的人留在这里,万一里面出了意外,你们立即从东面冲杀,只管放火。别和他们硬碰,帮我们制造一点混乱就够了。”

  寥寥几句,吩咐了个大概。众人都是个中高手,知道随机应变,也不需要他多说。

  楚北捷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对面,瞅了一个空当:“走。”漠然和番麓跟着他,都是一身黑衣,蒙了面纱,仿彿三个影子一样,无声无息溜进了敌营。

  这里是永泰军长期驻守的老地方,营地上不是临时搭建的牛皮帐篷,而是一个有层层栅栏的多重院落,一溜一溜的砖房,仿彿一个没有多少装饰的大府邸似的,被围在最中间的大屋灯火通明,就是祁田的住所。

  楚北捷一路躲开来回巡逻的小队,直潜最中间的主帅处。漠然和他配合久了,默契地往左边靠近主帅的地方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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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麓在永泰军里待过,比楚北捷和漠然都熟悉这里,他胆子奇大,路过一个小房间,一瞥里面没人,钻进去索性翻了一套永泰兵的衣服穿在身上,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这里巡逻的规矩、哨制等都是多年不变的,只要暗中偷听了当夜的口令就平安大吉。番麓站在暗角里,听着来往小队碰头。

  “公主平安。”

  “云常大吉。”(请支持四月天)

  番麓心道,公主已经死了,这祁田还算有良心,没有完全忘了旧日主人。既然已经偷听到口令,就不必再躲躲藏藏,番麓从暗处晃了出来,趁机四处查看,一路上遇到问话的,都用口令对答。别人见他是云常口音,行为举止一看就是军里同僚,口令也对,怎会疑心。

  这是楚北捷应该已经潜到祁田那里了,番麓也一直向里走,打算帮楚北捷看风。未到最里,番麓蓦然停了下来,看向左边的一间屋子。他记得从前这屋子不放什么东西的,现在保卫却明显加强了,屋门上插着一支小旗子,迎风招展时,似乎可以看见一个龙飞凤舞的侠字。

  他这探子眼睛比贼还利,顿知里面藏着蹊跷。

  缩在一边,打量起那地方好一会,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幸亏老子在这待过。”转身就走,借着夜色,一路朝有水声的地方走去,喃喃道:“我就想起这里有条河。”他这个人从来都待不住,每到一个地方必要把当地的地形秘处都研究出来,天生就是当探子的材料,永泰军这个常年驻守的地方当然也不例外。

  番麓当日就曾经潜入这条河里,知道下面的暗流可以通到刚才那片房子底下。

  他像泥鳅一样钻进水里,没有溅起一点水花。到了水中,憋气沉下去,一直往里游,过了一会,头顶上似乎有了空隙,他浮起来,头上刚好顶着坚实的岩壁,岩壁和水面间只有一点点缝隙,不过已经足以露出口鼻,暂时呼吸。

  番麓又吸了一口气,潜了下去,这一次潜得比刚才更远,水里黑黑的,只能摸索前进,肺里渐渐有点发热,忽然撞到了一样东西。番麓伸手一摸,立即知道那是一根铁杆,大叫糟糕。

  从前这里是没有铁杆的,怎么竟忽然添上了。这样一来,无法前进,但要潜回去,空气是绝对不够了。

  肺里越来越疼,番麓想起醉菊临走前对他说的话,心里叹道:难道真是命该如此?

  分外懊悔不该一时逞能,竟死得这样冤枉。

  胸口里仿彿被火涨满了一样,番麓却不敢张口,他明白这个时候张口不但徒劳无用,根本就是送死了。摸着那一排铁杆,拼命地摇晃。

  缺氧的痛苦煎熬着他,脑里乱哄哄的,只知道奋力挣扎。

  正在这时,手上的铁杆微微动了动,虽是一点,但番麓精神大振,更加用力地摇撼,用脚在水里狠踢。

  肺里的空气已经完全用光了,他的力气渐渐持续不下去。迷迷糊糊一阵,又恍惚听见醉菊的声音,番麓打个冷颤,又继续挣扎起来。

  就快绝望的时候,铁杆又动了动,这下比刚才动静更大了点,似乎是根基下面松动了。番麓连忙把头钻过去,两道铁杆之间,居然刚好能容头过去。

  真是天助我也!

  已是生死关头,番麓奋力从铁杆中把身子挤过去,也顾不上擦伤多处,拼死就往水面上浮,不料上面就是厚实的岩层,哪里可以浮得上去。

  番麓心里一沉,一手摸索着头顶的岩层,拼了老命向前游。游了一会,浑身力气似已经被抽走了,手腕上忽然凉凉的,番麓大喜,猛地往上蹬起,头脸都露出了水面,大量宝贵的空气扑面而来。

  番麓大口大口地喘气,湿漉漉地从水里爬了上来。他随身带着火折子,用油纸包裹得很好,点燃了,朝四周一看,嘀咕道:“奶奶的,哪个天杀的居然把这边改做了水牢,差点害老子被淹死?”

  看来发现这条地下水道的不止番麓一人,这里明显经过了一番布置,地下的水源被利用起来了,怪不得在水下装了防人进来的铁杆。

  也许是制铁杆的想着是水下功夫,无人查看,偷工减料,那铁杆才那么容易松动,却正好救了番麓一命。

  番麓想着身在敌境,熄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拐进去,里面的墙上点着一盏油灯,光只有黄豆那么一点,照得到处都是昏昏的影子。

  两个看守的士兵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脚底下一堆酒瓶子。这是永泰军大营里面,门外又守着许多人,里面是千万个保险了,谁想到会有一个煞星从水里冒出来呢?

  番麓走到两人身边,每人后脑勺一下,狠狠敲晕过去。

  “老子倒要看看这里面关着谁这么要紧?”

  往牢房里面看去,里面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眼睛在暗处闪闪发亮,眼神非常犀利。

  番麓隔着牢门问:“喂,你是谁?”

  那男人肩上腿上都包着绷带,他冷眼见番麓穿着云常军装湿漉漉地出现,敲晕了守卫,却眉毛也没有挑一下,打量了番麓两眼:“你又是谁?”

  他被关了许久,头发和胡子都乱糟糟的,遮掩了大半张脸,番麓一时还看不出来,但一说话,口吻里面就带着高级将领的气势。番麓愣了一下,再仔细瞅他的眉目,居然越看越觉得熟悉,猛地恍然过来,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你是北漠的则尹!”

  北漠人都以为则尹向何侠挑战后被杀了,谁料到他竟被秘密地囚禁在永泰军的大营里?

  “我见过你,你就是北漠的上将军则尹。”

  则尹不作声,算是默然了。他一见番麓就知道这是来自云常军中的人,心怀戒心,暗里警惕这是何侠的诡计,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关在这里多久了?”

  番麓连问了几个问题,则尹都不回答。他知道则尹怀疑他,心想自己冒着性命危险过来,你居然一点也不领情,老大不高兴,把脸冷了下来:“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则尹听他口音语调,越来越确定他是云常军队里待过多年的人,多半是何侠派来的奸细,皱眉道:“要说就说,不说滚开。”

  “老子是你儿子则庆的干爹!”他这几天听娉婷向醉菊说别后的事,当然也就知道阳凤和则庆。

  话音末完,则尹已在牢房里猛地跳了起来,霍霍走前几步,又猛地煞住脚步,沉声道:“很多人知道我儿子叫则庆,你休想哄我。”

  番麓重重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走去搜了两名守卫的身拿了钥匙,迳自开了房门,自言自语道:“可怜的干儿子,干爹本想救你亲爹一命的,可惜他说他不想见你了,只想在这里等死。日后你没有亲爹看着,干爹又不在身边,你和娘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想想也真可怜。”

  则尹微微一震。

  他被捕多时,一点也不知道妻儿的消息,想着他们失去自己保护,不知会怎么被别人欺负,常常心如刀绞。

  番麓也不看他,伸个懒腰道:“我要走了,外面有人等我呢。水下面可以逃生,要不要跟我走,随便你了。”自己就朝来路转回去。

  则尹略一犹豫,立即也跟了上来。他打定主意,出去不见着阳凤,绝不对这人泄漏一个字,这样就算是敌人的诡计,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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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营外面,两道影子已经悄悄潜了回来。

  等在外面的人见了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楚北捷和漠然伏下,问他们道:“番麓回来了吗?”

  大家都摇头。漠然心里微微一沉,低声道:“我再进去一趟。”

  “不必。这里他比我们熟,再等一会。”

  众人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心里把番麓骂个狗血淋头,连楚北捷也锁起了眉头。

  要是番麓陷在里面,这可怎么和醉菊交代?要是闯进去救人,别说救不出来,什么计划都被毁了。

  正担心地不得了,番麓终于露面,浑身湿漉漉的,因为潜伏过来,身上又沾了不少沙尘,黑色的夜行衣竟成了灰黄色的。

  一见楚北捷,番麓也不解释自己去了哪里,首先问:“王爷见到祁田了吗?”

  楚北捷本想训他两句,想想现在不是时候,淡淡道:“本王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看何侠送来的急令。叱骂他为何违抗军令,不立即领军到东林去。”

  漠然看见番麓回来,总算为醉菊放了心,露出一丝笑容,有意放松气氛:“其实光看祁田见过王爷后没有立即命人追捕,就知道他有点动摇了。”

  “祁田可真够倒楣的,和何侠的关系越来越糟。怀疑他杀了崔临鉴是一条,怀疑他借口士兵生病,不遵号令是一条,老子现在又帮他添了一条大的。”

  楚北捷听出里面别有深意:“添了一条什么大的?”

  番麓笑道:“他丢了何侠命令要秘密看管的重要犯人,算不算糟糕呢?前面两条何侠只是疑心,可表面上绝不能为了这一点怀疑就对付祁田这个大将。丢失犯人却是重罪,何侠一定会借故修理他。祁田恐怕不投向我们也不行了。”

  漠然问:“他丢了什么犯人这么要紧?”

  “北漠的则尹上将军,要不要紧?”

  众人大讶。

  “人现在哪里?”

  番麓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居然还打个哈欠,指指后面的山坡:“我藏起来了,先和王爷说一声。你们从前是沙场上的敌人,不要见面就厮杀起来,这可是我用性命换回来的。”

  楚北捷大喜,低啸一声,十余人已经向后面的山坡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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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归乐都城,王宫里人人噤声,连走路也要踮起脚尖。

  能一言决人生死的小敬安王,今日大怒。

  飞照行匆匆走进去,瞧见何侠还带着微愠的脸色,垂了双手,谨慎地站在一边,等着何侠问话。

  “你来了。”何侠看见他,没有问他最近办的事,反而朝他指指桌上满堆的公文:“你看看,这些无知的蠢货,我已经再三说明,那些什么不祥之兆全部是有人搞鬼,派出的人马已经抓了几个潜伏进来的奸细了,他们居然还一个劲地联名递这些给我,请求不要急着建立新国,说什么上天有怒意。什么怒意,上天不愿我登基吗?”

  飞照行见他气得似乎不轻,连忙表示赞同:“小敬安王说得是,这些无知的小人们根本不知道国家大计,小敬安王何必为他们生气。建立新国的事,按小敬安王的意思办理就可。”

  “我原也想这么办,可是不行。”何侠气消了一些,叹道:“楚北捷那边,一点动静也打探不到。我很疑心那些将领们是不是想着功劳已经够多了,或者畏惧楚北捷,不敢出力搜捕。要是知道楚北捷何在,我真想立即就领兵出去……”他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失态,稍微停了停,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平静地道,“最近事情很多,招兵不顺利,军粮本想不再继续从云常征调,但东林归乐北漠都经过多年战火,许多土地都荒废了,一时无法供应那么多的军粮。”

  由于粮草的问题,大部分整修的部队都留在了云常。何侠因为在云常王宫里处处可想起耀天,常常觉得心里疼痛难忍,下意识里不愿立即回去。

  云常七路大军,贵炎的永霄军开战就葬送了,何侠用各国降兵组成一支新的永霄军来补充。飞照行暗中思量,现在归乐有两路,北漠东林分别驻扎一路,剩下三路都在云常。

  四国还没有完全稳定,主帅离开云常太久,确实有点危险。

  要是换了以前,定会对何侠直言,但自从起了疑心后,飞照行对任何事都多长了一个心眼,站在一旁想了想,提议道:“楚北捷是个祸患,虽然暂时藏起来了,但绝不能忽略。他应该就藏在东林,一路人马找不到,再多派人马去找就是了,总会有点痕迹的。不如派末将,或者派崔将军的甘凤军去东林一趟,协同围捕。”

  何侠沉默下来,脸色不佳地低声道:“这个消息今早才传到这里,你大概还不知道。崔临鉴被暗杀了。”

  “啊?”

  崔临鉴是最近被何侠提拔上来的一名年轻将领,只有二十二岁,人却非常精明能干,因为感激何侠的提拔之恩,对何侠忠心耿耿。他的死,对本想在军中安插自己亲信,逐步完全控制所有军权的何侠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就在自己的帅营里面,半夜被人割了头,挂在帐门上。”

  飞照行问:“难道是楚北捷下手?现在甘凤军整路人马缺了主帅,看来要立即指派将领掌管。”

  “你说谁来接掌最好?”(请支持四月天)

  飞照行当然不会说自己,选了最直接的一个办法:“临时选将,很难找到适合的人。云常境内,祁田将军的永泰军离甘凤军的营地最近。不如要两军人马合拢一处,暂时由祁田将军掌管?”

  何侠缓缓摇头,拧起秀挺的眉:“楚北捷是有这样的身手,但未必是他。不熟悉云常军队内部的人,是不会选中崔临鉴做下手对象的。这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飞照行何等聪明,立即听出何侠的意思。崔临鉴一不是云常人,二不是军中的老资格,云常各位大将对于他做甘凤军统帅都心有异议,祁田便是其中最有怨言的一个。

  可难道有谁为了军中的权力争斗,胆敢下手暗杀一路大军的统帅?

  他暗自埋怨自己说话太快,反而像在帮着祁田掌管多一支军队似的,后悔不已,连忙补救道:“楚北捷那边,是否还是派多点兵马过去?我这里正忙着办理小敬安王给的差事,恐怕一时脱不开身,不如派祁田将军的永泰军过去如何?”

  何侠这才点头道:“就派他过去吧。”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一份军令,加盖了自己的帅印,交给一名侍卫,又问飞照行道:“王冠的事,办得怎样了?”

  飞照行禀报道:“巧匠已经找到了,两个是归乐的,一个正派人从东林接过来,都是有名的大师,遇到战火躲藏起来了,找起来真不容易。各色宝石基本上已经齐全,但最中间的一颗,计划着用上好的大蓝宝石镶嵌,这个暂时只找到一颗可以用的。王冠的料是够了,后冠就……”

  “给后冠先用。”

  “小敬安王?”飞照行迟疑了一下。

  “先把宝石都用在后冠上,王冠不用急,你慢慢地制。记住,手工一定要精美,用料一定要好,尤其是后冠。”

  飞照行疑惑地看何侠脸色,那帅气的脸上淡淡的,始终浓雾不散的样子,明明站在眼前,却仿彿隔了很远,只好连声应是,退了出来。

  回到下榻处,手下的安将军又兴冲冲来了,约他一道去喝酒。

  安将军在云常军里是老资格,飞照行这方面比冬灼经验老道,贵常宁死后,他接管蔚北军,明里暗里加意笼络几名蔚北军中的大将,倒和他们处得很好。见了安将军,飞照行笑道:“又是喝酒?将军挣了不少功劳,小敬安王的赏赐也多,干嘛不在这里买块地起个宅院,再娶几名美人享福?这可比喝酒有趣多了。”

  安将军摆手道:“我就好喝两口好酒,沙场上厮杀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完蛋,女人一个就够了,多娶几个,将来又多几个寡妇。”叹了一声道:“而且女色也不是什么好事。你看楚北捷吧,为了个女人闹失踪,听说最近又出现了,嘿,我看那也只是流言。咱们驸马爷呢……”忽然想起何侠已经严禁下面的人再唤他驸马爷,忽然停了下来。

  飞照行心里无端一跳,笑着问:“小敬安王怎样?”

  安将军挠头道:“小敬安王也够深情的,可惜了咱们公主,怎么这样命薄,竟难产死了。要是活到现在,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飞照行越听越不对路,脸色微微变了,琢磨着又问:“我最近奉命制后冠,正有点担心尺寸大小。小敬安王日后登基,恐怕还是要寻一位新后吧?”

  安将军直肠直肚,也没去注意飞照行的脸色,大掌连摆了几下:“哪来的新后?将军您看见小敬安王身边有什么女人了吗?就算日后要娶,我看最多也是个侧妃。所以我说小敬安王对咱们公主不错,听说云常那边,正大修公主的陵墓。啧啧,那些小人暗里中伤,说是驸马爷害死了公主,依我看他们夫妻俩的情份,那是万万不会的。”

  飞照行听他说完,脑里本来一直疑疑惑惑的一团乱丝,仿彿被隔空而来一只手三两下扯白干净一样,霍然明白过来。

  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请支持四月天)

  安将军这才发现不妥:“将军,你怎么了?”

  飞照行木然道:“我忽然想起一点急事,非要立即办了不可。改日再奉陪吧。”迳自走了回内房,将房门推上,满天绚烂阳光都被挡在外面。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涌进来。

  何侠动了杀机。

  为着耀天,何侠想为耀天报仇。

  怪不得呢,这么多人,偏挑他来制这后冠,又是找人大修耀天的陵墓,又有风声说有人正追查他的劣迹。转头一看,竟是一张已经铺到头顶的大纲,要罩他这条大鱼。

  想到前几日还在憧憬富贵前程,现在都成了泡影,何侠已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要取他飞照行的命,只如儿戏罢了。

  当日虽然是他再三建议杀死耀天,但那是真心实意为了何侠手里的权力着想。何侠自己杀了耀天,现在懊悔不已,却要拿飞照行当替罪羊来泄愤。

  飞照行冷汗涔涔而下,又颓丧又气愤,握紧了双拳,蓦地眼里凶光一闪,磨牙自语道:“老子就缚了手让你宰?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掌上一阵刺痛传来,低头一看,原来手握得太紧,指甲已刺进肉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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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药计划进行得非常成功。

  番麓体质过人,醉菊用的份量又极少,不过两三天,番麓已经全好起来,醉菊就派他一个任务:“想办法把这个混到粮食里。”手里提出一大包袱的药。

  “怎么混?军粮都是麻袋装起来的,难道要我一个个拆开下药?你当那些看粮官都是傻子吗?”

  “你才是傻子呢,没人叫你开麻袋。”醉菊弄了一点药末演示起来:“一点药粉,放水里面融了,往麻袋上一倒,药不就渗进去了?”

  这个主意倒不错。这么一小碗药水倒进去,神不知鬼不觉,虽然只有沾湿了的粮食才有药效,不过军中煮饭,向来是整袋米整袋米下的,煮成一锅,还不人人中招?(请支持四月天)

  醉菊把包袱递过来,番麓没接,死皮赖脸地问:“我帮你做成这件大事,有什么奖赏?”

  醉菊不层道:“没你别人就做不了吗?这么简单的事,王爷随便派谁冒充你的亲随巡视一下粮队就办成了。我是看你闲着也是闲着,帮你找点事做罢了。”

  番麓不满地哼哼了几声,却把装药的包袱接过来走了。

  随后几天,就有隐隐约约的消息传来。

  先是怀疑军中出了瘟疫,军里大夫都不知道究竟,要从各处城中找几名有名气的大夫去看看。

  后来恍惚又诊断了,说不是瘟疫,怕是水土不服。

  “他们也不笨,首先就疑心军粮有问题,把粮食验了又验,就是查不出什么。本城守还很合作,立即将且柔的毒物志派人撰抄一份送了过去,特意指明有的植物的毒恐怕是银针验不出来的,要用熏干的松尾草加水来验,水变黑的就是有毒。看来又会让他们的大夫忙活一阵。”

  番麓一番话,引得内室中的人都哈哈大笑。

  只有醉菊瞪他道:“好端端的,为什么骗人?万一引起他们疑心,你可就惹下大祸了。”

  娉婷坐在醉菊身边,闻言轻轻握了握醉菊的手,把头偏过来,低声笑着解释:“是有这种毒的,他倒没有骗人。”

  楚北捷也道:“我们打算和这位将军碰个面,先让番麓讨好一下,有个交情也不错。”

  醉菊这才知道错怪了番麓,本想向番麓认个错,抬头一看,番麓正得意洋洋地朝她挤眼,那句抱歉就咕噜一声,吞到肚子里面去了。

  漠然问:“还有什么消息?”

  “好消息很多,好像连老天都帮我们呢。”番麓现在是云常内部消息的主要来源,大家围绕他坐成一个圈。番麓一提起军事来,更是眉飞色舞,精神百倍,侃侃道:“首先要佩服的是镇北王,刺杀崔临鉴用的是刀,而不是神威宝剑。”

  楚北捷淡淡道:“选中崔临鉴,完全是你的功劳。没有你,不可能有目前这样的局势。”

  番麓听他这一句,知道他已把目前局势大概都猜出来了,只是让自己代表他把情况说个清楚,好让他这个“云常城守”更融入楚北捷的原班人马里,不禁感激地看了楚北捷一眼,继续说道:“崔临鉴的死,使何侠对祁田起了疑心。因为何侠正在积极筹备用新人取代云常军中的老将,这使云常老将们怨言四起,而崔临鉴,就是何侠目前提拔得最高的一名年轻将领。对了,他不是云常人。”

  漠然听得很仔细,问番麓:“你还有归乐都城的眼线不成?这么肯定何侠对祁田起了疑心。”

  番麓嘿嘿笑道:“我哪有本事在何侠身边安插眼线?不过要知道这个一点也不难,因为崔临鉴被杀,甘凤军失了统帅,何侠不但没有命在附近的祁田接管甘凤军,反而下令派他到东林去搜捕镇北王。”瞥了楚北捷一眼。

  醉菊噗嗤一声笑起来:“那祁田可倒楣了。他的军队现在人人手脚无力,找不出病因,怎么可能到东林去,延误了军令,何侠一定更讨厌他。”

  见众人都向她默默看来,有点脸红,低声问:“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番麓道:“就是因为你说对了,我们才觉得非常惊奇。”(请支持四月天)

  醉菊瞪起眼睛,还未回嘴,番麓又看向娉婷,拱了拱手,叹道:“白姑娘就是白姑娘,佩服,佩服。”

  娉婷道:“城守大人过奖了,此计因地制宜,以弱图强,全是王爷想出来的,并不是娉婷的功劳。”

  番麓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没有姑娘,谁又配得出那么绝妙的好药呢?”

  醉菊想了好一会,终于明白过来,当日楚北捷定下药的计策时,就想着在祁田和何侠之间捣乱的。刺杀、配药、下药、让番麓和祁田套交情,竟是一连串有关联的事,醉菊微微啐了一口,自言自语道:“说起打仗来,你们男人可真积极,想什么东西都绕一个好大的圈子。”忽然想起娉婷就坐在旁边,她却不能算是男人,吐吐舌头,抬起眼朝娉婷做个鬼脸。

  霍雨楠最近也很有兴趣听他们讨论军事,所以占了一个位置,发言问道:“瞧现在的情况,王爷想要动摇云常军心的目的已经达到。是不是该出面拉拢祁田了?”

  娉婷思忖着摇头:“时机未成熟,军中大将,不会那么容易叛变呢。”

  “我也觉得时机未成熟。祁田不会立即背叛何侠。”楚北捷朝娉婷露出一个蛊惑人心的帅气笑容,话锋一转:“不过时间宝贵,本王还是打算立即去见一见祁田。”

  “王爷?”

  “时机未熟,可以催它早点熟嘛。”

  番麓兴奋起来:“请王爷把我带上。我从前在永泰军待过一阵子,对它还挺熟悉,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漠然立即问:“你和祁田交情深吗?”

  番麓打个哈哈:“我当时职位很低,哪有机会和祁田大将军碰面。不过探子最擅看人,他不认识我,我暗地里常常观察他。”

  事不宜迟,众人商议妥当,立即就定了下来。

  楚北捷和漠然带上十名高手,再加上一个番麓,立即微服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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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风絮满帘,萧萧院落。

  同一片月色下,何侠独坐无眠。

  在众人的再三敦请下,何侠住进了归乐王宫,但这一片金壁辉煌,又何曾比长满荒草的敬安王府多一分生气。

  难以入眠。(请支持四月天)

  有形的敌人被除掉后,无形的敌人,悄悄出现。

  被铁蹄踏平的四国,在消灭了所有敢于抵抗的正规军队后,反而出现了新的不稳。

  流言已经四起。

  而失去了对手而无所事事的云常大军,比从前更难掌控,将领们的贪欲,更难以满足。

  何侠烦躁地在窗边踱步,按捺着自己重新坐下来,细看桌前的奏章。

  派出侦察楚北捷下落的军队一点出息也没有,查不到任何实在的下落。楚北捷不愧是楚北捷,竟如此沉得住气,在云常大军对付归乐时,没有趁机公开招兵买马,没有登高一呼,号召剩下的叛逆反抗。

  这些何侠早已猜到的,甚至故意让楚北捷有机可趁的事,楚北捷一件也没有做。

  有点出乎意料。

  这人就像一丝风一样,东边冒一点小消息,西边冒一点小消息。小小伎俩,将几万云常兵马耍得团团转。

  倒是北漠,有传言说北漠从前的上将军若韩在暗中招募新兵。

  “来人。”

  帘后转出两名侍卫和两名当夜班的官员,分两排站定了,垂手应道:“在。”

  何侠问:“北漠招兵的事,进行得怎样了?”

  “北漠上千个村庄,每天都有年轻人逃跑,不知去向。微臣已经连下了几道命令要严惩,但那些可恶的北漠人,似乎看惯了鲜血,再也不畏惧残酷的惩罚了,就是不怕死地逃。听说若韩那个小贼在北漠偷偷建了不少招募新兵的地方,微臣派了内奸,剿灭了两三个,但……”

  “没问你那些乱军。”何侠冷冷道:“我问的是我们在北漠贴告示招募新兵,有多少人来投了?”

  站在面前的人头低得更低了,踌躇片刻,听见何侠的冷哼,只好硬着头皮禀报:“到目前为止,大概……大概就有……三五百吧?”

  何侠心里一怒,差点一掌击在桌上,硬生生按捺住了,沉声问:“我不是说了,招兵的条件要从宽吗?”

  那官员战战兢兢道:“微臣按照小敬安王的吩咐,公告北漠百姓,当兵可以有丰厚的赏赐,家里税金也能减免一半……”何侠目光扫过来,吓得他不敢往下说了。

  自从要建立新国的消息传出,何侠打算任用各国人才,对目前他们这群云常的旧官员的脸色就不怎么好了。

  上次掌管供应王族用茶的崔大人进门禀报,也不知道说错了什么,竖着进去,出来的时候已经打横着断了气,侍卫抬着他的尸首,鲜血滴答滴答沿着青石砖路直淌。吓得在门外等候指示的官员们脸色煞白,有两个年老的当场就晕了过去。

  “那归乐这边呢?”何侠继续问。

  另一个主管此事的官员早猜到何侠会问,准备得充足一点,踏前一步,小心地答道:“发出公文后,大概有四百多人。”

  连归乐也这么少?

  何侠英挺的眉皱了皱,当年敬安王府尚在,他双臂一振,不知多少归乐人愿意不顾生死地为他效命。

  如今倒成了这样……

  眉心间一股钻心的疼。他伸手,不动声色地揉了两下,反而放缓了声音:“也不能全怪你们。从今日开始,将各地的税都减三分之一,传我的令,大军不得骚扰百姓,强抢强征,有不按我律令行事的,不管是兵还是将,格杀勿论。还有,何肃他们一家……给他们依照国君的礼,厚葬了吧。”

  旁边的侍女见他略有倦意,静静端上醒神的热茶。何侠端在手里,闻了闻,却没有喝,又问:“新国将建,四方的祥瑞吉物都找齐了没有?”

  下面的人正怕他问这个,一听都苦了脸。

  “瞧你们的脸色,看来是一件也找不着了。那好,这事我暂且不问。”何侠道:“最近到处有有流言,什么败象已露,祸乱将丛生,你们都知道吗?”

  两位官员木头一样站着,偷偷交换一个眼色,谁也不敢先开口。

  何侠正一腔热血地准备着筹建新国,谁敢禀告说四国都出现了不祥之兆?但北漠、东林、归乐各处,忽然都出现了不少古怪的异兆。

  泥土渗血,燕子无故空中坠亡,土偶流泪……本来就人心惶惶,如今出了这些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更真切吓人起来,说来说去,都是建立新国会惹来大祸。

  这些传言,竟也渐渐流入军营去了。(请支持四月天)

  云常大军里面,原本就有不赞成立国的大将,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说不定也在嘀咕。至于其他三国的降军,十个更有八个对何侠毫无好感。

  何侠见他们不敢作声,也不见怪,笑道:“这些雕虫小技,也能把你们吓成这样。有人暗中捣鬼而已。传令,各地加强戒备,你们挑几个能干的人才,分赴各处调查清楚,把这些小把戏全部给我揭穿了。”

  又低头披阅了几个奏章,才吩咐道:“下去吧。”

  两个官员如逢大赦,赶紧倒退着出来。跨出门后相互看了一眼,身上衣裳都已湿透了,晚风一吹,尽是入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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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灼接到命令掌管永昌军,这两天已经从云常都城赶到了这里。他自幼跟着何侠,身份特别与人不同,别的文官武将一律按制安排住处,他到了归乐,直接就住进了王宫里。

  两名官员前脚刚走,冬灼后脚就走了进来,一看何侠靠着椅背闭眼,似乎在养神,扫了桌上堆积的公文一眼,轻声道:“少爷累了,不如早点休息吧。”

  连说了两次,何侠才缓缓摇头:“不了。”睁开眼睛对冬灼道:“你这两天也够忙的,快去睡吧。”

  冬灼答应了一声,却站着半天没有挪动脚步。

  何侠见他不肯走,不禁笑道:“你这小子,现在出去大小也是个将军了,怎么还是婆婆妈妈的?好,不走就待着。我刚好想问你把永昌军管得怎样?”

  “商禄练兵还是在行的,我这两天连续去城外驻地看了两次,士兵们操练得还不错,可见以前底子打得足。只是……”冬灼有点踌躇:“也许是我没有领军经验,又没有军中的资历,那些下级军官们表面上恭敬,背后对我这个将军似乎不大心服。”

  何侠轻轻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冬灼正为这个觉得有点疑惑,不由问:“论行军打仗,飞照行看来是个人才。他为少爷处置了商禄,何不就让他把永昌军也管了?”

  何侠听了飞照行的名字,蓦然冷哼一声,冬灼只觉得心里一跳,连忙闭了嘴。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窒息的沉默扑面而来。

  冬灼几乎是和何侠一起长大的,从前说话随便,百无禁忌,最近几年何侠的心思一天天难测,有时候冷冷一个眼神,能叫人心里直冒寒气。这位少爷离王位越来越近,似乎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现在只是哼一声,帝王的无上威严杀气已全逸了出来。

  冬灼想着这个,不禁有点难过。

  过了一会,何侠缓了脸色,见冬灼小心翼翼站在那里不敢吭声,招他过来,低声道:“有一件事交代你去做。飞照行瞒着我,在外面和一群狐朋狗友勾结,贪污勒索,无恶不作。你替我把这些罪证都找过来,务必小心机密,不要走漏了消息。”

  冬灼愣了一下。

  不用说,少爷这是要整治飞照行了。以少爷的手段,不发动则已,一发动,恐怕飞照行在劫难逃。

  少爷现在拥有四国,飞照行功劳不少,这个冬灼非常清楚。不知道他惹了少爷哪里,看少爷的意思,恐怕是要找齐罪证,就将他就地正法,连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不给。

  冬灼正惊疑不定,何侠问:“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冬灼低声应道。

  何侠眼光淡淡往他脸上一扫,忽问:“你是否觉得我太过无情?”

  冬灼赶紧摇头。(请支持四月天)

  何侠犀利地看着他,瞳子黑得发亮,冬灼在他的目光下简直无所遁形,仿彿什么心事都被看出来了,分外局促不安。

  何侠打量了他一会,收回视线,自失地笑了笑:“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快建立新国,登基为帝了。你这个莽莽撞撞的小东西,也成了统领一路大军的大将军。娉婷……”骤然把话止了,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伤。

  娉婷,那个从小就陪在我身边的娉婷,那个应该此刻在旧日的归乐王宫里,为我的成功奏上一曲的白娉婷呢?

  很难不记起她飘荡在敬安王府上空欢快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悦耳,仿彿撒下一路闪烁的花瓣。

  如此,何侠就可以轻易地找到她,把她从哪个小院落拉出去,神采奕奕地道:“娉婷,我们骑马去。”

  骑马去,画画去,看书去,听曲去……

  一同,上沙场去……

  何侠盯着蜡烛,烛光摇曳,在他变得有几分柔和的脸庞上跳动。

  这一刻,冬灼仿彿又见到了敬安王府里那位风流多情的小敬安王。

  晚风斜斜拂来,引得殿中四面大开的窗上的及地丝幔柔然起舞。

  冬灼小声问:“少爷,你也觉得娉婷还活着吗?”

  “楚北捷出山了,除了娉婷,还有谁能让他出山?”提起楚北捷,何侠骤现的温柔不翼而飞,神色霍然一变,眸中闪烁锐利的光芒。

  冬灼想了想,忍不住道:“到现在,谁也没有真的见到楚北捷的人,更别说娉婷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要见了人……”

  “见到我就杀了她!”何侠忽然咬牙,重重往桌上一拍。

  冬灼耳朵里一阵嗡嗡乱响,整个呆住了,半晌,吞吞吐吐地问:“少爷……你说的是……是楚北捷吗?”

  楚北捷出山,极有可能是娉婷从中插手。这事冬灼从何侠片言只语中也猜到一个大概。两小无猜的两人,现在陷进战场的两阵里,实在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事了。

  如果真是娉婷帮了楚北捷来打少爷,那日后两人见面,可怎么办了?冬灼为这个暗自忧烦了多时,一直不敢开口问何侠。

  他还保留着当日在敬安王府的一分天真,希望借着今天绝好的机会,听听少爷的意思,看看有没有回转的余地。他不信娉婷会这么狠心。

  何侠冷着脸,一字一顿道:“不,我说的是娉婷。”

  那绝不是说笑的表情。(请支持四月天)

  冬灼从未料到何侠会这样直接而坚决地回答,骤然浑身一阵发冷,心里好像猫爪子挠着似的,疼得难受,轻轻向后挪了挪。

  何侠目露凶光,怔怔盯着桌前的公文,仿彿那就是他的敌人一样,过了许久,绷紧的脸渐渐放松了,倒露出一分无可奈何的凄然,苦笑着喃喃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一点情份也不念吗?”

  红烛照耀下,俊脸上竟仍是一片惨白。

  两人默然对着,都觉得无话可说了。

  何侠挥手道:“去睡吧,明天有明天的事。”

  冬灼应道:“是。”默默低着头,退出大门。

  身后传来何侠隐隐约约的低沉声音。

  “飞天舞,长空梦,情意不曾重……”夹着长叹,似乎若有所失,内里藏着说不出的懊悔。

  回到住所,冬灼才猛然想起。那是当日在驸马府中与耀天一同饮宴时,何侠趁着酒性,击剑而歌的一句词。

  那夜,有一院欲化不化的白雪。

  北漠的舞姬们穿着五彩斑斓舞裙,腰间系鼓,灵巧跳跃间双手击鼓,新奇有趣,讨得耀天十分欢心。

  夫妻俩兴致极好,在月下对饮。

  耀天笑靥下,何侠击剑而歌。

  飞天舞,长空梦。

  情意。

  不曾重。

  冬灼终于明白,为什么何侠对飞照行生了杀意。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听见飞照行建议处置耀天时,自己心里那种像被无声的闪电,轻轻割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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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柔。

  也许是战乱的关系,百姓们无家可归,四处流浪。最近入城的人,陆陆续续多起来。

  “人多就人多,人多有人多的好处。很好,很好!”番麓听了下面的禀报,不以为然地笑起来。

  城守老爷最近几日神清气爽,心情好得不能再好,绝没有前几日的烦躁不安。翘着二郎腿和师爷闲聊了几句,又想起一件事,吩咐道:“我家里这些都是旧时军中的相识,个个会杀人,不少人是不喜欢和旁人打交道的,也讨厌别人打听他们的动静。你可要小心,不要惹了他们。”

  杜京知道这位老爷就是军中出来的人,唯唯诺诺应了:“大人的朋友,小的怎么敢打扰,万万不敢,万万不敢的。”

  “嘿,谅你也不敢。”番麓扬着唇笑了笑。

  他知道府里藏着楚北捷,这个消息走漏出去可不得了,说不定云常几十万大军就围上来了。幸亏楚北捷等人都是军里锻炼出来极精明的,应该不至于露出破绽,整个府里,下人们又都没什么眼力,只有师爷杜京是比较聪明的,也许会看出什么来。

  番麓也不担心,早就对漠然说了,派一个高手监视杜京,一旦他发觉了,立即手起刀落,来个杀人灭口。

  他毕竟是个城守,区区且柔城里,他就是个土皇帝,藏什么人不能。最近进城的人多,十有八九是楚北捷带来驻扎在城外的人马分散进城了。

  正在笑,忽然听见一把脆生生的声音似乎在问外面的府役:“城守大人在哪里呢?”

  番麓从座上跳起来,高声道:“我在这里呢。”

  醉菊推门走进来,手上托了一个方盘,见到番麓,微微笑了笑:“原来你也有认真做事的时候。”袅袅走过来,把方盘往桌子上轻轻放了,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番麓看见醉菊,又瞧见那粥,打从心眼里面笑出来,嘴上却故意说:“我已经吃过早饭了。”

  醉菊也不生气,只说:“哦,那给师爷吃吧。”

  杜京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大人,小的先下去处理公事了。”

  “他敢吃我的东西?”番麓把碗抢在手里,不肯放手。

  杜京知道这是番麓的家事,不该搀和的事绝不搀和,立即告退,临走还体贴地帮他们把门关上了。

  番麓端了碗,一会说太烫,一会说淡了点,美滋滋吃完米粥,打个饱嗝,赞醉菊道:“自从见了岳父后,你可乖多了。”

  醉菊问:“我以后也这么乖好不好?”

  番麓连连点头:“当然好,当然好!”

  醉菊说:“师傅说我应该识大体,不要碍事。我不妨你办公了,等一下再来陪你。”起身走了出去。

  番麓遇到这段奇事,大为高兴,因为醉菊夸他办公认真,也不好意思立即抛下公事黏着醉菊,精神抖擞处理公事,打算办完就溜去陪醉菊花天酒地上一整天。

  待公事快办完了,醉菊果然又推门进来了,笑盈盈瞅着番麓问:“你现在还好吗?”

  番麓反问:“很好,有什么不好的?”一看醉菊的神色,心里喀登一下,变了脸色:“你在粥里面放了什么?”不说还好,一说着猛站起来,仿彿力气少了十之八九,两腿都在发抖,浑身都有点痒痒似的。

  醉菊抿着唇笑着过来,在他手腕上煞有介事地把了一会脉,喜道:“白姑娘就是厉害,竟然真的无法诊脉出来,也瞧不出是被人下了药。”

  番麓恨得牙痒痒,伸手去抓醉菊。他力气不足,速度自然不快,醉菊一闪身就躲过了。番麓气道:“你为什么拿我试药?”

  醉菊开始还笑的,听他一问,把脸冷了下来,瞪着他,两手都叉在腰间:“我问你,你怎么和师傅说我已经……已经和你……同房了?”

  番麓本来气极,听她红着脸问起这个,忍不住跌坐回椅上,捂着肚子毫无仪态地笑起来。

  醉菊狠狠瞪着他。(请支持四月天)

  番麓笑够了,才道:“那是谣言,我认罚就是,算你下药下得有道理。不如这样,我们今晚就把谣言变成不是谣言,所谓生米煮成熟饭……”还未说完,已经被醉菊狠狠擂了几拳。

  番麓哀叫几声,又问:“喂,这玩意药效有多久?”

  醉菊揍了他几下,心里舒服多了,答他道:“这个要看体质,有的人长,有的人短。你不知道配这个多辛苦,我是懂医的,在一旁帮忙,看着花花绿绿的草药也觉得头晕,难为白姑娘竟然知道这么多。”洋洋得意地介绍起来,“这个下在米里面,银针验不出来,吃了的人只是浑身没劲,慢慢地情况又分出几种,有的手脚无力,有的会直想睡觉,身上却没有病征,保管让云常的将军们疑神疑鬼。你瞧,这不挺有趣吗?”

  番麓朝她翻个白眼,叹道:“我知道你是因为被拿来试药的那个是我,才会笑得这样兴高采烈。唉,万一这个效果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可就谋杀亲夫了。”

  醉菊朝他吐吐舌头:“你猜对了,我就为这个高兴。”不再理会被她修理得惨兮兮的番麓,自行回后院去了。

  娉婷因为几天来忙着配置用药,一直不眠不休,药剂一配好,人就有点撑不住了。霍雨楠连忙为她诊脉,开了方子,醉菊晚上把还没有恢复过来的番麓赶跑了,过来陪了她大半夜。

  娉婷劝她:“你一直在旁帮忙,也够累了,快去休息吧。要是你也一起病倒了,这可怎么办?”

  醉菊说:“我再陪一会就走。等你睡着吧。”

  娉婷道:“你在这,我只想和你说话,更无法睡了。”

  醉菊听她这样说,笑着回房去了。娉婷在枕上挨了一会,渐渐入睡,迷迷糊糊,又觉得有人扯她头发,喃喃道:“你回来了?”睁开眼睛,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楚北捷就坐在床头,身上的夜行服还没有脱下,显然刚刚才回来。

  “怎么额头那么烫?”

  “王爷回来得正好,今天已经把药配出来了呢。药效正合我们的意,明天再重配一次,多做剂量,就什么都够了。”

  娉婷挪动身子,楚北捷顺手把她搂着,皱眉看着她。

  娉婷知道他要责怪自己不爱惜身子,抿唇笑了笑:“王爷这次出去,事情办成了吗?”

  “潜入军营,一刀下去就成了。这次没用神威宝剑,以免泄漏痕迹,只用了一把随身的刀。”楚北捷单手把腰上的剑解下来,放在床上,神色自若地道:“我日后若走投无路,倒大可以去做一名刺客。”

  娉婷柔声道:“我知道王爷不层做这种暗地里的勾当。若我们有足够的军队,王爷一定更愿意在沙场上和敌将见个胜负。”

  楚北捷抱紧了她,沉声道:“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的。何况两军对阵,无所不用其极,暗杀又算得了什么?”

  耳鬓厮摩片刻,娉婷轻轻问:“外面有什么消息吗?”

  楚北捷本不想让娉婷知道,见她问起,又不好隐瞒,叹道:“我派若韩等人去布置异兆,引起百姓恐慌,好让何侠有所忌讳不能立即登基。这瞒得过别人,没有瞒过何侠,他调动人马,下令派军中精干的人追查,不知怎么找到了我们的人的痕迹。”

  娉婷低呼一声。(请支持四月天)

  楚北捷默然片刻,道:“华参死了,罗尚那边情况不明,完全没了联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我已经命若韩立即停止一切动作,不要再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不管怎样,现在因为这些异兆,反对选这个时候建立新国的名门望族为数不少。”顿了一顿,又道,“何侠也知道要建立新国,云常的这些大将未必个个赞同,所以急于筹备自己的人马。他在北漠和归乐大肆招兵,可没有人愿意去。”

  娉婷叹了一声,把自己深深藏进楚北捷怀里:“少爷越来越不得人心了。”

  归乐的小敬安王,昔日双膀一振,不知多少归乐人乐于效命。

  杀死献国投降的归乐大王一家,实在是何侠犯下的一大致命错误。

  娉婷忽然激灵灵打个冷战,她竟在算计少爷犯下的每一个错误,想着怎么筹划利用……

  世事如此弄人,未免过于无情了。

  少爷,他已重回敬安王府。

  但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的日子,隔了千里之遥。

  如此明月下,他心里思念着的,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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