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个丫鬟如此毫不客气地批评,换了别人要不就哭了,要不很有可能已经顾不得风范要打人了,至少也会犀利地骂上两三句,再不然也会摆上个冷脸给人看。然,房绮罗却不是,她盯着雀儿看了会,笑眯眯地又咬了颗瓜子,“呸”地一声吐出来,挑衅地看着雀儿,气得雀儿直跺脚时才慢悠悠道,“你怕我像阿楠啊!要是我像阿楠的话,那我干脆改名‘达奚陌楠’好了,还当劳什子的‘房绮罗’?”说是这样说,她还是坐端正了,换了一盘水晶般晶莹滋润的蜜饯往嘴里松,油亮的蜜饯仿佛咬上一口里面的蜜汁便会流出来。
  刚还跺脚的雀儿听了后,不禁莞尔:对呀小姐只有一个,若所有的人都如小姐一样,那多不好啊!小姐是她心目中最最喜欢的人,当然不能允许有人和小姐一样了!想到这里,小丫头欢喜得在心里偷偷给房绮罗添上朵小红花儿——原来房小姐也有如此聪明的时候啊!
  “绮罗妹妹!绮罗妹妹!”这时一个娇柔甜美的声音响起,三人循声看去,那个红衣女子不是傅虹吗?
                 
  正是傅虹。
  听了姨父要将表妹和昨夜才赶来的两位客人一同请至宴宾楼的话,她便满庄园地找人。幸而,她心知小表妹的个性,料想她现在一定是躲在什么好地方悠哉悠哉,抬头一看,目光便锁定在了庄园正中心的假山上的亭子里。姨父是个极爱游山的人,听说当初兴建这座假山之时,所有的石头都是从泰山搬运来的,五山之中泰山以险为名。这虽说只是一座假山,但颇具高度。
  傅虹提着红裙站立在石碓之间,正犹豫着该不该上前。上前吧!石头太高了,不一定能跨得过去;不上前吧!好不容易才来到了这,放弃又实在叫人不甘。忽然一只白粉粉的手伸了过来,递到她的面前,惊疑地抬眼,是个俏生生的大姑娘,穿着一身翡翠绿的衣裙,眉眼笑得弯弯的。迟疑下,傅虹握上了那只手,软绵绵的,弱似无骨。
  “姑娘是?”傅虹不露痕迹地迅速理下衣裙,迷惑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虹姐,她是阿楠带来的小丫头,叫她小麻雀就可以啦!”嬉笑着,房绮罗抢在雀儿前面回答。
  雀儿朝她扮了个鬼脸,不满地反驳,“人家才不是什么小麻雀呢!”
  被顶了嘴,房绮罗轻轻一笑,问道,“那你告诉我们你姓什么?”
  “小姐!”拉着陌楠的衣袖,雀儿皱着张小脸儿,她最怕别人问她的姓氏了。
  陌楠淡笑着会应,拉开雀儿的手,径自上前欠身行礼,“傅虹姐姐有礼了!刚刚雀儿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还请姐姐切莫怪罪!陌楠就在这儿先向姐姐你道歉!”
  本来被闹得糊里糊涂的傅红听了后立马明白过来,边还礼边道,“陌楠小姐客气了!雀儿妹妹一派天真可人,傅红又怎么会怪罪呢!妹妹说得太严重了。”傅红是极聪明的女子,她明白什么时候该与人说什么样的话。
  “好啦!你们就别礼来礼去,怪来怪去的了!”房绮罗插进来,问傅虹,“虹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你爹找你。”
  “我爹?”
  看着难得迷糊的小表妹傅虹笑了,“就快正午了,姨父要我来寻你,并请两位贵客一起去宴宾轩进食。”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转头向着陌楠和雀儿微笑。
  陌楠颔首。
  “呀!我都快忘了!”房绮罗叫起来,拉着傅虹,“虹姐我们几个快走吧!”
  “请!”傅虹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只要是来江南的人没有不知道房家的,作为经商起家的房家即使是在朝廷也有不小的名声,照理来说这样一个富可倾国的世家本不会容于帝王之眼,但因房家的当家主都有他们各自的一套本事在江湖之上也算颇有人缘,朝廷中惧于这些人缘关系也不敢轻易动房家。
  时间久了后房家便有了“江南第一世家”的名声。
  傅虹提到的宴宾轩陌楠是晓得的,房绮罗借住神农谷的时候她就听她说过了。那是位于山庄北边的一座院子,是房家专门招待宾客设宴的地方。
  还没等走进院子,就看到院落里整齐有致地摆放着几十张四尺的大圆桌,每张桌子边围着十张凳子,一律都是黄杨木的。扬扬手,傅红领着她们进到大厅里。宽敞的大厅里还摆着十来桌。一样的桌椅雕刻,不同的是大厅里面所用的木材都是紫檀木。
  此时宾客都差不多来齐了,大部分人都认识这个掌管房家家务的女子纷纷点头微笑,却对房绮罗不甚认识。
  边应酬着宾客,傅虹边安排了比较靠前周围又很安静的座位给她们,细心道,“你们就先坐着,等会来这坐的都是一些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不会很闹的。”
  “江南第一世家”轻声念着,陌楠笑起来。不瞧别的,单是看这饭桌上琳琅摆放的器皿,就可见一般。黄金制的饭碗,周围镶嵌着细碎的宝石。洁白的象牙筷子,上面用微雕刻着百花图。其余的错金琉璃杯、汉白玉碟……每一套用具上面都雕刻着同样一种花卉,所有的器皿和起来就是一副百花图。摩挲着杯子,陌楠微笑——江南第一大家果然名不虚传,连小小的杯碗盘碟都精心到如此地步。
  随着外面欢天喜地的鞭炮声,穿戴整齐的丫鬟们端着菜肴进来了。山珍海味、鲍参翅肚,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只要你能叫得出名字都有,就连那些你叫不出名字也有。十人一桌的圆桌上每样菜都置有两份,以方便众人夹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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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爹爹!”房绮罗亲昵得拉着房铭撒娇,然后兴高采烈地拉着陌楠和雀儿一块从屏风后绕了过去。
                 
  安排好房间后,房绮罗简简单单地聊了一两句后便起身要走。
  雀儿觉得奇怪,暗自纳闷,这房家大小姐怎么变了呀!以前肯定是闹着要所有人陪着她不闹到天亮誓不罢休的。
  像是看穿了雀儿的心思一样,绮罗咯咯笑起来,揉着雀儿梳在颈边的小辫子,“你们都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了,我怎么还好意思再打扰你们休息呢!再说了,要跟你们闹日子还多着呢,今天就暂且放你一马。”松开手,她行至门前,刚抬手要推门,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来,“雀儿,你床边的柜子里有香,睡的时候点上一些,可以担保你一觉到天亮!”
  目送着好友离去,陌楠一句话也没有说。
  “小姐!”雀儿怔怔地看着房绮罗渐渐融入黑夜的背影,“我怎么觉得她好象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记忆中的房绮罗难道不是一个只会折磨人的小魔王吗?什么时候起,她也会关心人、体贴人了?
  陌楠笑笑,啜了口茶,“时间是在流逝的,在这之间又有谁能保证谁是永远也不会变的呢?”放下杯子陌楠起身去关门窗,刚关到一半她就听到雀儿不大的声音道,“我就觉得小姐从来都没有变过呀!”
  扶着窗棂的手一紧,她的语气第一次有了不确定,“是吗?”
  “对呀!”小丫鬟笑得天真浪漫,“小姐还是和以前一样对雀儿对所有的人都是那样温柔体贴的。”
  头轻轻地低下去,白裳的女子静静站立在半开的窗前,修长的手指搭在窗棂上。那一刻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下来了,一阵风缓缓地吹了进来,柔柔地扬起女子的白裳黑发。她的手指动了下,然后迅速地关上窗户,旋过身子来,对着丫鬟微笑,“时间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这几天也把你给累坏了!”
  “小姐!能够跟着小姐,雀儿又怎么会累呢!”
  笑,“就算不累也要去休息啊!要不明天百花会你怎么有精神去玩呢!”陌楠拍拍雀儿的肩,微笑着,“快点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哦!”低低地答应着,雀儿步伐轻缓地退出房间,生怕一个不小心惊响了什么似的。
  门被关上,陌楠重新转过头去看窗外,此时离木犀花开还早着,葱郁的叶子间隐约露出月亮不完整的脸。“一半也没有……是残缺的……”倚窗的佳人喃喃,目光开始变得涣散游离。
                 
  百花会的确是赏心悦目,说是百花,其实不止,放眼看去,映入眼帘的是色泽缤纷的鲜花,呼吸间都是花的馨香。
  陌楠三人的位置正佳。这座亭子是整个山庄的正中央位于凸起的假山之上。
  房绮罗不大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她喜欢的是舞刀弄剑,房庄主一贯疼这个女儿,虽然不想让她学这些东西,却也禁不起她的软磨硬泡,好在庄里不乏高手之流,因此也就随她去了。现在,她正端着一盘盘精致不已的美食大快朵贻。
  “绮罗,你不用帮你爹招待客人的吗?”一早便被她拉了出来,以至陌楠和雀儿还没来得及去向长辈请安。
  提起招待客人,房绮罗两眼一翻,玉葱样的手指在桌上一扫,准确地夹起一片桂花糕来,入口即化,甜甜黏黏的,舔着手指道,“有虹姐在,根本就没有我插手的份。”
  “你是想偷懒吧!”雀儿脱口而出。
  “呵呵!”笑着,房绮罗又拈起片桂花糕,嬉笑着,“瞧瞧!就是雀儿了解我!”
  陌楠没有在意两个人的调侃,柳眉微皱,咬下嘴唇,“你有姐姐?你不是独生女吗?”
  “呃?我没有告诉过你吗?”咽下桂花糕,房绮罗抬手用食指揉揉鼻子,“虹姐是我大姨的女儿,不过大姨在三年前就去病逝了。你也知道我娘那边本来亲戚就少,所以——我爹爹就把虹姐接了过来。”说起这些事情,她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反正只有她才是姓“房”的,她的东西别人是夺不走的,“不过,虹姐倒也确实是能干,这三年来,山庄里面的大部分事情一直都是她在打理。”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当个大闲人了喽?”雀儿忍不住插上句嘴。
  “呵!我打你这个死丫头!”娇斥一声,绮罗顺手在桌上摆着的碟子里抓上一把花生米天女散花一样朝雀儿身上扔去,没有防备的雀儿成了个活靶子。不理雀儿那丫头在一边叫喊着,绮罗撑着栏杆四下一望,美眸一亮,伸手指向一处道,“喏!虹姐就在那里!就是穿红衣服的那一个。”
  陌楠微倾身子看去,雀儿顾不得满身的花生米也凑了过来,距离有点远,能看到的是一个略带模糊的背影,红裳如雾,影影婥婥.看那身形倒还真是个美人胚子,只不知道面相如何?雀儿正想着,那人便回过身来,欣喜地笑着雀儿望向陌楠,“小姐,那还真是个美人啊!”
  陌楠含笑不语,慢慢坐回去。答话的是房绮罗——“那可不!她叫傅虹,这名字还是我娘想出来的呢!”
  “那又不关你的事,你得意个什么啊?”边说着边转过身来,雀儿眼睛瞪得大大的——房绮罗不知什么时候抱了盘盐椒葵花子,跷着腿极其悠闲地坐在阑干上,不时“呸!”地一声将咬破的瓜子壳吐都地上。
  习惯性地撇嘴,雀儿道,“你就不能规矩些吗?哪个小姐是你这样的!”还有后半句她没有说出来——“一点也比不上我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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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她小时侯就是一张嘴没分没寸,没大没小的,看来这些年来还是不曾改变过。陌楠一笑了之,并不和她去动真格,因为她心知只要不去个她闹,自然她一个人也闹不起来了。
  果然,等了会也不见陌楠回答,房绮罗撇撇嘴,无趣地玩转纱巾,只可惜了一条紫云纱巾就被她揉得发皱了。
  雀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微喘着气侧头窥看房绮罗。陌楠见她已无事了,正欲放开,察觉到的雀儿陡然一震,紧紧拉住陌楠的手,不让她离开。着个小动作正好被绮罗瞧个正着,她讪笑,“咋了?这么大个丫头还像自家小姐撒娇?”
  听了房绮罗的话,雀儿宛如一只被踩着尾巴的小猫,蓦地松开了抓着陌楠的手,跳起来尖声叫道,“我才没有呢!你不要胡说!”吸口气,她张口接着道,“你可不要……”一只柔嫩的手掩住了她的嘴,雀儿转过头来,看到陌楠轻轻地摇头。
  “小姐……”
  “好了,好了!要吵要闹改天找个时间本姑娘奉陪到底。”房绮罗笑着出来打圆场,又转过头去看陌楠,举手道,“我先声明,我现在可没有闹啊!快进去吧!我爹一直都在念叨着你们呢!”
  “明天才是百花会的时间,今天你们就早点休息吧!”大咧咧地跳下马车,房绮罗从边上抽出张脚凳摆好,继续道,“见你们老不来,我还以为都不来了哩!昨儿个我还在跟我爹说要去神农谷拜访达奚伯伯呢!”
  陌楠小心地下来,拂下头发,微笑,“好啊!反正我一个人也是闷着,你来的话也会热闹些。”
  听得小姐如此相邀,雀儿急忙去扯她的衣袖,压低声音,“小姐……”
  反手拍拍雀儿的头,陌楠在腰畔摸出片钥匙递给车夫,“苍术,折子就叫给你来看管了。”
  “是。”
  名叫苍术的男子恭敬地接过陌楠递来的钥匙,神情不卑不亢,瞧得房绮罗“啧啧”,“阿楠,你那边多久来了这么个英俊哥哥?”
  陌楠径自朝房家大门走去,淡淡道,“你走后一年。”
  “哎呀!可惜!”房绮罗追上去,吃吃地笑,“我要再晚一年走的话,就可以碰着他了。”
  雀儿撇撇嘴,小声嘟噜道,“要你再晚一年走,我估计谷里早乱了。”
  “嘿!这丫头!”房绮罗故意大惊小怪地叫着,然后笑吟吟地携了陌楠和雀儿的手朝府里走去。
  月儿若有若无地挂在树枝上,让满天星斗衬得毫无光芒。
  班驳的树影倾倒下来,平整的路面也变得凹凸了。
                 
  “爹!爹!”
  端坐在厅中正与人寒暄的房铭突然听到宝贝女儿声声唤着自己的声音,虽然心头仍然高兴女儿这么大了还能像小时侯一般依赖他,不过当着众位宾客的面,却仍是不得不板起一副脸训斥正跨进屋来的绮罗,“这么大个人了,还整天大呼小叫的,一点规矩也不懂,还不快过来向长辈行礼。”
  垂下头去,她偷笑着,快步走到中央,漫不经心地行个礼,道,“绮罗见过各位叔叔伯伯。”
  在场的人也都知道江南百花会主房铭是疼女儿出了名的,今日能够当面斥责女儿已经是了不得了,谁又会再说什么呢!其中一位三十出头的长衫男人更是忙不迭地欲伸手将她扶起来,嘴里道,“好好好。房兄,你有女如此真是令小弟们羡慕啊!”
  即使知道这是恭维的话,房铭听得仍然开心不已,捋着长须问,“刚才你到处找你都没见你人影,又到哪儿疯去了?”
  “回爹爹,”房绮罗欢喜地笑,“我去接客人啦!”
  “客人?”房铭皱下眉,细细猜想女儿说的客人究竟是谁。
  耐不住性子的房绮罗转身踏出大厅,一会儿折了回来,一手挽了一个同龄女子进来。行至厅中,左手边的那个女子当下一拜,念道,“陌楠见过房伯父。”另一女子见了也跟着行里,“雀儿见过房老爷。”
  只见房铭听了立即笑起来,亲自将那女子扶起,“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世侄女来了,难怪绮罗如此开心!”
  “房伯伯,家父临时有事未能前来,特地要我向伯伯赔罪。”笑语盈盈,陌楠从袖中取出卷画轴,恭敬地递上去,“家父说了,小小礼物,权当赔罪之礼,还请房伯伯不要嫌弃的好!”
  “怎么会呢!”房铭收下画卷,并不急于展开,慈祥道,“你爹忙的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我这百花会过一两年还可以再办,到时候再来也不迟。至于这礼物嘛!你爹亲自挑选出来的,样样都是精品,我还敢说什么嫌弃不嫌弃之类的话。”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陌楠面带微笑道。
  在坐的众人见房铭对这女子言辞温柔,神情颇有欢喜之色,不明所以,纷纷对这女子身份猜测着。
  聪慧如陌楠,她又怎么不知这些人的想法呢!只见她回过身来,盈盈一拜,却不曾开口自报家门。雀儿知道小姐是不希望难得出来一趟还得背负着神农谷大小姐的身份,虽然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相反——神农谷大名鼎鼎,有妙手回春之美誉。只是太累了,既然出来了,又为什么还要背着这个无用的身份呢?
  显然房家父女二人也明白陌楠的想法,房铭站在一旁笑笑,介绍说,“这是我世侄女,陌楠。”转头,他对房绮罗道,“罗儿,你和陌楠、雀儿也有好久不见了,你们就下去叙旧吧!只是别弄得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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