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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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拉·金坐在山丘顶上,茫然地摘着野花。杰拉尔博士坐在她旁边粗糙的石块上。
  她突然以激越的口吻说:
  “你为什么要说出那件事?如果你不在——”
  杰拉尔博士缓缓说道:
  “你要我保持沉默,是吗?”
  “是啊。”
  “我知道那件事啊。”
  “你不知道。”莎拉说。
  法国人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可是,我不认为人会有绝对的信心。”
  “不,会有。”莎拉认真地说。
  法国人耸耸肩。
  “你,也许有。”
  莎拉说:
  “你发烧——发高烧,糊里湖涂,无法认清情况。注射筒也许一直都放在那里。洋地黄毒素也许你想错了,也可能被一个仆人从药箱中偷走了。”
  杰拉尔讽刺地说:
  “不要担心!这证据并不是决定性的。你的朋友,白英敦家的人都不会有事。”
  莎拉焦躁地说:
  “我可不希望这样。”
  他摇摇头。
  “你真是非逻辑的人!”
  “在耶路撒冷大唱不干涉主义的,不是你吗?”莎拉追问。
  “现在竟变成这个样子。”
  “我没干涉啊,只说出我知道的事。”
  “不,我说你不知道。哎呀,又回到老话题,兜圈子了。”
  杰拉尔沉稳地说:
  “金小姐,对不起。”
  莎拉以低沉的声音说:
  “结果,他们谁也逃不掉!她还活着!从坟墓里伸出手控制了他们。她有怕人的魔力,死了还有这种力量。我觉得,我觉得她正为此而高兴!”
  她握紧双手。接着以完全不同的快活语调说:
  “呵,那矮子到山丘上来了。”
  杰拉尔回头看,“哦,也许是找我们。”
  “他看来跟他外表一样,有点傻愣愣吧?”
  杰拉尔正经地回答:
  “他一点也不傻。”
  “我就担心这一点。”莎拉说。
  她以阴沉的目光望着赫邱里·白罗爬上山丘。
  白罗好不容易走到他们旁边,长嘘了一口气,擦擦前额,然后恨恨俯视着自己的漆皮皮鞋。
  “哎呀,真是石国!鞋子完蛋了。”
  “可以借威瑟伦爵士夫人的擦鞋器具用一用。”莎拉不和气地说。“顺便抹抹灰尘。她带了一套新式的扫除用具旅行。”
  “这种东西也救不了这些擦伤。”白罗悲伤地摇摇头。
  “是的,也许救不了。你为什么穿这种鞋到这国家来?”
  白罗歪了歪头,说:
  “我喜欢穿崭新的服装。”
  “我可不愿意以这种装扮到沙漠来。”莎拉说。
  “女人在沙漠中都不会显出她们最好的一面。”杰拉尔博士做梦般地说。“这儿的金小姐平时衣着都很整齐讲究。但是,那个威瑟伦爵士夫人却是厚大的外套配着裙子,不合身的骑马裤配了长筒鞋,真恐怖的女人。还有那个可怜兮兮的毕亚丝小姐,她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像枯萎的甘蓝叶,项链上的珍珠叮当作响!年轻的白英敦太太嘛,人虽然长得漂亮,却不够洒脱,衣着也不雅致。”
  莎拉慌忙说道:
  “哎呀,白罗先生可不是到这儿来谈衣饰吧?”
  “不错。”白罗回答。“我是来找杰拉尔博士谈谈的。他的意见对我来说非常珍贵。我也想跟你聊聊,你年轻,又是研究最新的心理学。我希望你能就精神分析的观点谈一谈白英敦太太。”
  “这种事不说,你也知道吧?”莎拉说。
  “不,不能这么说。有一种感觉——不如说是相信,在这案件中,白英敦太太的精神结构非常重要。像她那种形态,杰拉尔博士当然很熟悉。”
  “从我的观点来说,她确实是很有趣的研究对象。”博士说。
  “请告诉我。”
  杰拉尔博士不仅不厌烦,反而兴致勃勃。他分析自己对那家庭的观察所得,叙述自己跟杰佛逊·柯普的谈话内容,并且指出柯普误解了整个情况。
  “这么说来,他是一个非常情绪性的人喽。”白罗沉思似地说。
  “是的,本质上是如此!他有理想,但这是建基在根深蒂固的懒惰本能上。美化人性,把世界看成快乐乐园,显然就是最简单的人生旅程!所以,他根本不懂什么是人。”
  “这样有时也很危险吧?”白罗说。
  杰拉尔博士继续说下去。
  “他以为我所谓的‘白英敦处境’是错误的爱情问题。他对其底层所存在的憎恨、反抗、奴隶状况和精神痛苦完全不了解。”
  “真糊涂!”白罗批评。
  “然而,就是最顽固、迟钝和感伤的乐观主义者也不会完全盲瞎。杰佛逊·柯普先生在这次旅游培特拉途中总算张开了眼睛。”杰拉尔博士说。
  接着,他说出了白英敦太太去世那天早上,他和这美国人交谈的内容。
  “那个女仆的故事,很有趣。”白罗沉思般地说。“他总该了解老太太的作法喽。”杰拉尔说:“那真是不可思议的奇妙早晨!白罗先生,你没到过培特拉吧?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到那圣地去。那儿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氛!”他详细描写那情景。然后说:“这位小姐还表现了年轻法官的样子,大谈牺牲一人,拯救多数人的观点。金小姐,还记得吧?”
  莎拉浑身颤抖。
  “别说了,别再说那天的事了!”
  “不,不,必须回溯过去,谈谈各类事情。”白罗说。“杰拉尔博士,你对白英敦太太精神状态的描述,非常有意思。但是,有一点,我还不能十分了解——那就是,她既然已绝对控制了她的家人,为什么要到国外旅行呢?这样不是有跟外人接触,削弱自己权威的危险吗?”
  杰拉尔博士俯身热心解说:
  “这很简单。一般说来,老太太认为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一样。她们都很无聊!即使精于独自玩牌戏,也会对太熟悉的游戏厌倦,想学学新玩法。这也同样可以用在以控制、虐待别人为消遣(也许你们会觉得这措辞很怪)的老太太身上。如果把白英敦太太当成驯兽师,那么她已经把自己的老虎养得很温驯。他们在思春期的时候,也许会有些惊险。雷诺克斯和奈汀的结婚就是一种冒险。可是,不久,一切又都索然无味。雷诺克斯已经完全沉入忧郁中,无法再让他烦恼痛苦。雷蒙和卡萝一点也不想反抗。吉奈芙拉——可爱的吉奈芙拉,从她母亲看来,已经不是一个可以让自己开心解闷的对象。因为吉奈芙拉找到了逃避之路!她从现实逃到幻想世界中。母亲越严厉责备她,她越容易从受迫害女主角的神秘惊险感觉中获得快乐。从白英敦太太观点看来,这实在太没意思了。于是,她开始像亚历山大大帝那样寻求可以征服的新世界。她计划到国外旅行。其中含有温驯猛兽反扑的危险,也有施予新痛苦的机会。听来似乎颇为荒谬,其实不然,她已得到了新的冒险之乐!”
  白罗深深叹了一口气。
  “分析得太好了,我懂得你的意思。不错,确是这样。很有道理,她选择了危险的道路,而且受到了惩罚!”
  莎拉知性的面容流露紧张神情,倾身向前说:
  “你的意思是说,她过分虐待她的牺牲者,所以他们,或者他们之中的某个人袭击她了?”
  白罗低下头。
  莎拉有点喘气地说:
  “他们之中的什么人?”
  白罗看她;看她紧张握住野花的双手;看她苍白僵硬的脸靥。
  他没有回答,其实他可以不必回答,因为就在这刹那间,杰拉尔拍着他的肩膀,说:“你看!”
  一个女孩沿着山丘斜坡信步而行。她以奇异而带有韵律的步子行走,宛如精灵,金红的头发在阳光中闪闪发亮,艳丽神秘的微笑漾在美丽的唇角。
  白罗嘘了一口气,说:
  “真美……奇异的动态美。奥菲莉亚应该像这样子演出。像年轻的女神,挣脱了人类悲欢,充满幸福地从别的世界荡游而来。”
  “对,对,你说得对。”杰拉尔说,“那是梦幻世界的脸。我梦见过那张脸。发高烧,突然张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张脸,脸上浮现着此世所无的可爱微笑……那是很美的梦。我真后悔自己醒过来了……”
  随后,他回到了平时的语调。
  “那是吉奈芙拉·白英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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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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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赫邱里·白罗说。
  他折起时间表,走向门口,要人把马穆德叫来。
  肥胖的译员喋喋不休,语句有如洪水,从他口中流出。
  “我常常挨骂。一有事情发生,立刻就认为是我不好。爱伦·汉特爵士夫人从圣地下来,扭了脚,也是我不好。她穿了高跟鞋,已经六十多岁了——不,快七十了。我的人生真悲惨。而且,还因为犹太人,受尽了迫害。”
  白罗好不容易才堵住了洪水,进入自己的主题。
  “你说五点三十分?不,那时,仆人都不在附近,因为午餐吃得很迟,是两点钟吃的。之后,他们要收拾一切。吃完午饭,他们一直都睡午觉。对,美国人不喝茶。我们都在三点半休息。到五点,我知道英国女士想喝茶,才出去。只有我睡着也念念不忘为客人服务。当时,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出去散步了。对我来说,这样反而好——真不坏。我立刻又回去睡觉。可是,到六点十五分前后,麻烦来了,那个大大的英国女士,非常胖的那一位,她回来了,想要喝茶。已经快要吃晚饭了!她唠唠叨叨一大堆,说什么水一定要烧开,我要好好督导,唉,真是烦死了。我已尽可能去做——我——”
  白罗打岔。
  “还有另一件小事。那个去世的老太太曾向一个仆人发脾气。你知道那仆人是谁,为什么被斥责吗?”
  马穆德把双手举向天空。
  “我怎么知道,当然不知道。那老太太不曾向我抱怨过一句。”
  “你能查出吗?”
  “不,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仆人会承认,你说那老太太发脾气了?仆人自然更不会说了。阿布杜尔推给穆罕默德,而穆罕默德推给阿吉斯,阿吉斯又推给艾沙,就这样推下去。尽是低能的培杜因人,什么也不懂。”
  他喘了一口气,又说:
  “我在教会学校受过教育,我背济慈或雪莱的诗给你听,怎么样?”
  白罗觉得有点受下了。英文不是他的母语,马穆德奇妙的发音已弄得他头发胀。
  “不错,很好。”他慌忙打岔。“我会把你推荐给我所有的朋友。”
  他终于逃开了译员的饶舌,拿着那张时间表会见卡勃理上校。
  卡勃理上校拉一拉领带,问道:
  “有收获了吧?”
  白罗坐下。
  “要我告诉你我的意见吗?”
  “请。”卡勃理上校说完,叹了一口气。有生以来,他已听了无数的意见。
  “我的意见是没有一门科学比犯罪学更简单了。最好让罪犯说话——迟早罪犯会说出一切。”
  “记得你以前已经说过,谁说实话啦?”
  “所有的人。”
  白罗简要地叙述上午约谈的情形。
  “■。”卡勃理说:“你的确掌握了两三个重点。可是,看来彼此都不对头。这样就可以结案了吗?”
  “不行。”
  卡勃理上校又叹口气。
  “到底不行。”
  “不过,黄昏前,”白罗说,“你可以知道真相了。”
  “不错,你已答应我,但是,很难吧,真的行吗?”
  “我有自信。”
  “可别太自信喽。”卡勃理说。
  白罗似乎没有发现他的眼神中微露不信之意。
  白罗取出时间表。
  “写得好端正。”卡勃理上校称赞。他屈身俯视。隔了一会儿,说:
  “我可以说说我的看法吗?”
  “我很乐意领教。”
  “雷蒙·白英敦这个年轻人可以从上面剔除。”
  “哦!你这样觉得?”
  “是的。他心里想什么,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很显然,他不是受嫌的人。就像侦探小说所写那样,他是一个看来最可疑的人。你听到他说要把那老太太杀死——这已指出他是无辜的。”
  “你也看侦探小说?”
  “看了不少。”卡勃理上校说。他又以聪明的学生口吻加上了一段话:“你的做法不像侦探小说中那些侦探。例如作重要事项表——作了表,那些看来没有意义的事情,往往非常重要。”
  “不错。”白罗亲切地说,“你喜欢这种侦探小说?好,我就为你做一做。”
  他拿了一张纸,迅速端正地写起来。
  1.白英敦太太服用含有洋地黄的混合药剂。
  2.杰拉尔博士遗失注射筒。
  3.白英敦太太以阻止家人跟外人来往为乐。
  4.事情发生的当天下午,白英敦太太鼓励家人离开她,到外头去。
  5.白英敦太太是精神性虐待症患者。
  6.大帐篷距白英敦太太所坐的地方约有两百码。
  7.雷诺克斯·白英敦起先说不知道何时回营地。后来却承认曾替他母亲的手表对时。
  8.杰拉尔博士和吉奈芙拉的帐篷相邻。
  9.六点三十分晚餐准备好的时候,一个仆人被派去通知白英敦太太。
  上校很满意地细看。
  “真不错!”他说。“这很重要!看来有点复杂,有点杂乱——但很正确。我觉得好像有两件要项漏列了……这你当然清楚得很,只是故示愚钝吧?”
  白罗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例如第二项。”卡勃理上校试探地说:“说是杰拉尔博士遗失注射筒这一项。他也被偷去了洋地黄的浓缩剂——或这类药物。”
  “你说的这一点,比起注射筒的遗失来,并不重要。”
  “好极了!”卡勃理上校满脸灿然。“我真没想到。我觉得洋地黄比注射筒重要!还有,那处处出现的仆人——被派去通知晚饭已准备好——下午稍早的时刻,她挥手杖打仆人——这一些事,你以为如何?你也完全没有告诉我野狗咬她的事吧?这样——”卡勃理上校自信满满地加了一句:“一定可以解闷儿。”
  白罗微笑着没有回答。
  走出办公室,他自语道:
  “真拿他没办法!英国人怎么老是像个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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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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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蒙·白英敦走进房间时,白罗迅速记下了兄妹两人的相似点。
  他面容显得很严肃,毫无不安畏惧的神情。坐下后,以严肃的目光正视白罗,说:
  “什么事?”
  白罗柔和地说:
  “你妹妹跟你说过了?”
  雷蒙点头。
  “是的,妹妹要我到这儿来时说过了。我当然知道你的怀疑是对的。如果那晚听到我们的谈话,继母突然去世这件事,看来的确很可疑。对那席话,我只能说那晚是疯了。当时,我们都已处于无法忍耐的边缘。因此,杀母的荒谬计划——怎么说好呢——才突然涌出来。”
  赫邱里·白罗缓缓点头。
  “这是很可能的。”
  “第二天早上,整个事情看来变得多么荒谬!我发誓,我没有再想过这件事!”
  白罗没有回答。
  雷蒙说得很快,“我知道,这听来像遁辞。我不敢期待只凭言语,你就会相信我。但是,请考虑一下这件事实:我六点稍前跟我母亲说话,当时,母亲还活着。之后,我回自己的帐篷洗手,在大帐篷和大伙儿在一起。从那以后,我和卡萝都没有离开过。我们都在大家看得很清楚的地方。白罗先生,母亲是因心脏病致死——除此而外,没有别的原因。那一带有许多仆人来来往往。如果认为有别的原因,真是愚蠢之至。”
  白罗静静地说:
  “你不知道金小姐六点半检查尸体时,推断死亡时刻至少在一个半小时以前,甚至可能在两小时以前吗?”
  雷蒙大惊。
  “莎拉这么说?”他喘气说。
  白罗点点头。
  “你对这说法有什么要说的?”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这是金小姐的证辞。可是,你却说金小姐检查前四十分钟,令堂还活着。”
  雷蒙说:
  “可是,她的确还活着啊!”
  “白英敦先生,小心,别胡说。”
  “一定是莎拉错了。她一定忘了把一些因素考虑在内。例如岩石的反射热。白罗先生,我保证,母亲在六点稍前还活着,我跟母亲说过话。”
  白罗的脸部没有任何表情。
  雷蒙热心地倾身说:
  “白罗先生,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请你公平地看这件事,你有偏见,只看到表面。你活在犯罪的氛围中,只要有人突然去世,就认为可能是谋杀案。你不知道你的感觉不可信靠吗?每天都有人死——尤其是心脏衰竭而死!”
  白罗叹了一口气。
  “你要指教我如何工作,是不是?”
  “不,当然不是。但是,你有先入之见。因为我和卡萝那一段不幸的歇斯底里的对话,除此而外,对母亲之死,再也没有什么嫌疑了。”
  白罗摇摇头。
  “你错了。还有一些可疑的事实。杰拉尔博士药箱中的毒药被偷了。”
  “毒药?”雷蒙吃了一惊。“毒药!”他把椅子往后微微一推。“你怀疑这个?”
  白罗等了一两秒种,然后换用沉静的口吻说:
  “你的计划不一样吧——是不是?”
  “唉,是的。”雷蒙反射般地回答。“所以——真奇怪我完全不懂。”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我们的计划?这——”
  雷蒙突然停止不说,眸中随即涌起警戒之色。
  “我不想再说什么。”
  雷蒙站起来。
  “随你。”白罗说。
  他望着年轻人走出房间。
  然后把便条纸拉近,用细小美丽的字体写下最后一项:
  “r·b·五点五十分”。
  他接着取了一张大纸。开始写。
  写完后,他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凝视工作成果。上面写着:

  白英敦家的人和杰佛逊·柯普离开营地
  三点零五分(概略)

  杰拉尔博士和莎拉·金离开营地
  三点十五分(概略)

  威瑟伦爵士夫人和毕亚丝小姐离开营地
  四点十五分

  杰拉尔博士回营地  四点二十分(概略)

  雷诺克斯·白英敦回营地  四点三十五分

  奈汀·白英敦回营地,与白英敦太太说话

  四点四十分
  奈汀·白英敦离开婆婆到大帐篷去

  四点五十分(概略)
  卡萝·白英敦回营地  五点十分

  威瑟伦爵士夫人、毕亚丝小姐
  和杰佛逊·柯普回营地  五点四十分

  雷蒙·白英敦回营地  五点五十分

  莎拉·金回营地  六点○○分

  发现尸体  六点三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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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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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罗在便条纸上记上“n·b·四点四十分”后,打开门,把能讲英文的勤务兵叫来。这勤务兵是卡勃理上校拨给白罗自由使唤的。白罗要他把卡萝·白英敦带来。
  卡萝走进房间时,白罗很感兴趣地望着这女孩——栗色头发,细颈上头部微微倾斜,美丽的手神经质地动着。
  白罗说:“小姐,请坐!”
  她乖乖地坐下,脸上毫无表情。
  白罗机械式地陈述哀悼词,她仍然毫不显露一点表情,仅默默颔首。
  “小姐,请你叙述事情发生当天,你怎么度过那下午。”
  她仿佛事前训练过一样,毫无滞阻回答:
  “午饭后,我们大家一起去散步。回到营地——”
  白罗打岔:
  “等一等。回来前,你们大家都在一起吗?”
  “不,我跟哥哥雷蒙和金小姐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以后我独自一个散步。”
  “谢谢。你刚才说你回到了营地,你知道大概的时间吗?”
  “我想是在五点十分前后。”
  白罗记上“c·b·五点十分”。
  “后来呢?”
  “妈妈还坐在我们出去时的同一个地方。我到妈妈那儿去,跟她说话,然后回到我自己的帐篷。”
  “当时,跟令堂说些什么,还记得清楚吗?”
  “我说,天气很热,我要去躺一下。妈妈说她还要待在那儿。就是这一些。”
  “令堂的情形跟平时没有不同?”
  “不。至少……那……”她迟疑地停下不说,望着白罗。
  “我的脸没有答案吧,小姐。”白罗沉稳地说。
  她脸泛起红晕,移开了眼睛。
  “我考虑一下。当时我几乎没有发觉,但是,现在想来——”
  “是什么?”
  “真的,她的脸色有点不同……比平时红得多。”
  “她可能受到了什么冲击吧?”白罗提示。
  “冲击?”她张大眼睛。
  “是的。譬如说,跟阿拉伯仆人发生纠纷之类。”
  “啊!”她的脸明亮了起来。“对啦,也许是这样。”
  “令堂没有提到这件事?”
  “是的,完全没有。”
  白罗说:“后来,你做了什么?”
  “回帐篷躺了三十分钟,然后到大帐篷去。大哥和大嫂正在看书。”
  “你在那儿做什么?”
  “缝了一下东西,然后看看杂志。”
  “到大帐篷途中,你有没有跟令堂说话?”
  “没有。直接下去。我完全没有朝她那边看。”
  “然后呢?”
  “一直都在大帐篷,直到金小姐通知母亲的死讯。”
  “你知道的就这么一些,小姐?”
  “是的。”
  白罗弯下身子,仍以轻松、喜欢说话的口吻说:
  “你有什么感觉?”
  “我有什么感觉?”
  “是的。听到令堂——呵,不,你的继母去世的消息时,你有什么感觉?”
  她凝视白罗。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我想你很懂。”
  她垂下双眸,不放心地说:
  “这毕竟是——一个很大的冲击。”
  “真的?”
  她脸上涌起血色。她绝望地注视他。他从她眼中看出了恐惧。
  “真的受到这么大的冲击吗,小姐?你没有忘记耶路撒冷那天晚上跟哥哥雷蒙所谈的话吧?”
  这一击正中要害。血色又从她脸上消失。
  “你知道这件事?”她轻声说。
  “是的,我知道。”
  “你如何——如何知道?”
  “听到你们对话的一部分。”
  “啊!”卡萝·白英敦把脸埋在双手中。她的呜咽震动了桌子。
  赫邱里·白罗等了半晌,然后静静地说:
  “你们一起计划杀你们的继母。”
  卡萝哽咽含泪回道:
  “我们疯了——疯了——那天晚上。”
  “也许。”
  “我们处于什么状况,即使解释,你也不会懂。”她抬起上半身,把垂落脸上的头发拂到后面。“听来就像幻想或呓语。我们在美国的时候,还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可是,这次旅行却深深感觉到。”
  “深深感觉到什么?”白罗以同情的口吻问。
  “感觉到我们和别人不同,我们真绝望了。而且,还有吉妮。”
  “吉妮?”
  “我的妹妹。你还没见过。她越来越怪了。妈妈让她变坏。可是,她自己并不知道。雷和我都很担心:吉妮快要全疯了。奈汀也这样认为。连懂得疾病和看护病人的奈汀都这样觉得,我们更担心了。”
  “呵,原来如此。”
  “耶路撒冷那天晚上,再也忍不住了!雷真冒火了。他和我仿佛被勒住了脖子,我们都认为——那样计划并没有错。妈妈不正常。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我们觉得杀人完全正确——很可尊敬。”
  白罗缓缓点头。
  “对,很多人会这样想,历史已经证明了。”
  “可是,那只是雷和我的感觉——那天晚上。”她敲了桌子。“我们并没有实行,当然没有做!天亮后,整个计划看来多么荒谬、滑稽、错误。妈妈完全是心脏麻痹,自然而死的。雷和我都没有关联。”
  白罗静静地说:
  “你能对我发誓说,你希望白英敦太太死后得救,她不是被你们杀死的吗?”
  她抬起头,以低沉从容的声音说:
  “我发誓,希望她死后得救,我决没有杀她……”
  白罗靠在椅背上。
  “好,好,这样就行啦。”他说。
  沉默半晌。白罗一面沉思一面拧着胡子。然后说道:
  “正确地说是什么计划?”
  “计划?”
  “你和哥哥共同拟定的计划。”
  他在心中计算时间,等待回答。一秒,二秒,三秒——
  “我们没有拟定什么计划。”卡萝说。“还没到这地步。”
  赫邱里·白罗站起来。
  “没有问题了,小姐。回去后,请你哥哥到这里来。”
  卡萝起身,晃了一下才站住。
  “白罗先生,你相信我吗?”
  “我说过不相信吗?”白罗反问。
  “没有,但是……”她停下没说。
  “你能请你哥哥到这里来吗?”
  “是。”
  她缓缓向门口走去,站在门前,猛然回首说:
  “我说的是真话——是真的!”
  赫邱里·白罗没有回答。
  卡萝·白英敦慢慢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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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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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罗很感兴趣地望着身材高大、体态高雅的少妇走进房间。
  他起身致意:
  “是雷诺克斯·白英敦太太吧。我是赫邱里·白罗。”
  奈汀·白英敦坐下,深沉的眸光投向白罗脸上。
  “真抱歉,在你伤心的时候,烦你到这儿来,请不要介意。”
  她的目光丝毫未动。
  她没有立刻回答,双眸依然沉稳不动,不久,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想,最好坦直跟你说。”
  “我也希望这样,夫人。”
  “你刚才说,在我伤心的时候,要我到这里来,颇觉抱歉。白罗先生,老实说,我一点也不伤心,硬装出伤心的样子,才是愚蠢的。我对婆婆没有一点感情,所以不会为她的死而伤心。”
  “谢谢你说得这么坦白。”
  奈汀继续说:
  “我虽然不装出伤心的样子,却有另一种感情——后悔。”
  “后悔?”白罗的眉毛吊了起来。
  “是的。因为她的死是我造成的。是我不好。”
  “这是为什么,夫人?”
  “我是说我才是婆婆去世的原因。我本来要忠实地服侍她,结果却造成不幸。到最后还是我杀了她。”
  白罗深倚在椅背上。
  “请你说清楚点,好吗?”
  奈汀颔首。
  “是的,我也希望这样。起初我只想把它当作自己的私事,不向任何人说,可是,慢慢的,我觉得把它说出来比较好。白罗先生,你曾听过别人说出内心的秘密话吧?”
  “是的,听过。”
  “那我简单叙述过去发生的事情。我的婚姻生活并不很幸福。当然,这并不是我先生造成的——他母亲的影响力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可是,从很久以前,我就觉得我的生活已变得难以忍受。”
  奈汀停了一停,又说:
  “婆婆去世那天下午,我下了决心。我有一个朋友——非常好的朋友。他一再要求跟我生活在一起。那天下午,我接受了他的要求。”
  “你决心离开你的先生?”
  “是的。”
  “请说下去。”
  “既然下了决心,我就想尽快付诸实施。我一个人回到营地。我的婆婆独个儿坐着,附近一个人也没有。我决心利用这机会把这事情告诉她。我搬了椅子坐在她旁边,把我的意思告诉她。”
  “她吃了一惊?”
  “是的。对她来说,我想这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她惊讶,然后愤怒——勃然大怒。真是吓人。我不愿意讨论这件事,随后就起身离开了。”她降低了声音。“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
  白罗缓缓点头。
  “原来如此。”
  然后,他问道:
  “你认为她是受此打击而死?”
  “是的。我想这大致可以确定。她到这儿旅行,已透支了体力,我又在这情况下说出那种话,她勃然大怒,所以——而且,我受过一些护士训练,对疾病多少有点了解,我应该知道这种事情很可能发生。”
  白罗默默坐了一会儿,接着问道:
  “你离开她以后,做了什么?”
  “把椅子搬回我的洞窟,然后到大帐篷去,我先生在那里。”
  白罗凝视她。
  “你在那儿把你的决定告诉他了?还是早已告诉他了?”
  隔了一会儿——只那么一刹那——奈汀回答:“是那时告诉他的。”
  “他怎么样?”
  她沉静地说:
  “手足无措。”
  “他有没有请你再考虑一下?”
  她摇摇头。
  “他没有说什么。我们心中似乎都知道这件事迟早会发生。”
  白罗说:
  “对不起,另一位当然是杰佛逊·柯普先生?”
  她颔首,“是的。”
  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白罗又以原先的口气问:
  “你有注射筒吗,夫人?”
  “有……没有。”
  他的眉毛扬起。
  她解释:“我带的旅行药箱有旧的注射筒。但放在大旅行袋中,留在耶路撒冷。”
  “原来如此。”
  隔了一会儿,奈汀忧心忡忡地说:
  “白罗先生,为什么问我这种事?”
  他没有回答,反问道:
  “白英敦太太服食添加洋地黄的药剂?”
  “是的。”
  他明显地感觉到她突然谨慎起来。
  “这是她的心脏药?”
  “是的。”
  “洋地黄,在某种限度内,是渐加药剂?”
  “好像是,我不十分清楚。”
  “如果白英敦太太吃了过量的洋地黄,会——”
  她立刻以断然的口吻打断他的话:
  “她不会吃过量。她通常非常谨慎,我为她秤分量时,也很谨慎。”
  “也许在那特定的药瓶里多加了洋地黄。调药的药剂师搞错了。”
  “我想不可能。”她静静地回答。
  “这个……只要分析,马上就可以知道。”
  奈汀说:
  “可惜,那药瓶被打破了。”
  白罗似乎突然引起兴趣,望着她。
  “真的!谁打破的?”
  “我不十分清楚,也许是仆人。婆婆的尸体搬进洞窟时,非常混乱,灯光又很暗,桌子也打翻了。”
  白罗凝视她好一阵子。
  “这实在很有趣。”
  奈汀·白英敦恹恹地调整了坐姿。
  “听你说来,我婆婆的死因并不是受到打击,而是吃了过量的洋地黄……但是,我想这是不可能的。”
  白罗俯下身子。
  “老实说,有个法国医生杰拉尔博士也住在那营地。有人从他药箱偷了相当分量的洋地黄毒素的药剂。”
  她的脸色变白了。他看见她桌上的手紧紧握住。她垂下双眸,像石雕圣母一般坐着。
  “夫人,”白罗最后问道:“对这件事,你以为如何?”
  时钟上的秒针绕着。她一言不发。两三分钟后,她抬起头。看到她眸中的神情,白罗不禁微微一惊。
  “白罗先生,我没有杀我婆婆。这点你知道!我离开她的时候,她还活得好好的。有很多人可以作证!所以,我胆敢以无罪之人向你要求。你为什么要干预这件事?如果我以我的名誉向你发誓:决不做不合道理的事,你能放弃这次调查吗?我们受尽了折磨,你不知道吧?现在,和平和幸福的可能才萌芽,你一定要加以蹂躏吗?”
  白罗坐直了身子,“你清楚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
  “我说我的婆婆是自然死,希望你接受这个看法。”
  “明白的说,你认为你的婆婆遭受有计划的杀害,你要我宽恕凶手!”
  “我请你同情!”
  “是的——对没有同情心的人?”
  “你不了解——不是这种事。”
  “你自己犯了罪,所以你知道得很清楚?”
  奈汀摇摇头。脸上毫无愧疚之情。
  “不是。”她静静地说,“我跟婆婆告别时,她精神还很好。”
  “那么,后来——发生什么事啦?你知道?还是感觉到了?”
  奈汀以激烈的口吻说:
  “据说,你以前在东方特快车谋杀案中曾原原本本接受陪审团判决,对不对?”
  白罗好奇地望着她。
  “谁说的?”
  “那是真的?”
  他缓缓地说:
  “那案件——不一样。”
  “不,不,没有不同!被杀的人是坏蛋——”她放低声音——“跟婆婆一样。”
  白罗说:
  “这跟受害人的人格毫无关系。以私人的判断夺去别人生命的人,不许他过正常的社会生活!我——赫邱里·白罗——决不允许!”
  “你太过分了!”
  “夫人,在某种意义上,我是不知融通的人。我决不宽待凶手!这是赫邱里·白罗最后的回答。”
  她站起来。乌黑的双眸突然烧起了火焰。
  “随你便!让你把无罪者的生活带到毁灭与悲惨的深渊吧!我不再说了!”
  “可是,夫人,我想你还有很多话要说。”
  “不,没有了,完全没有。”
  “不,你有。你离开白英敦太太之后,发生什么事?你跟你先生一起在大帐篷的时候?”
  她耸耸肩。
  “我怎么知道?”
  “你应该知道——否则你也感觉得到。”
  她正视白罗:
  “白罗先生,我一无所知。”
  她立即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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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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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诺克斯以快速坚定的步伐走进房间。杰拉尔博士如果在场,一定会为雷诺克斯的转变大吃一惊。无动于衷的神情已经消逝。虽然看来很神经质,态度却颇敏捷。他的目光迅速绕房间一周。
  “白英敦先生,你早!”白罗起身低头致意。雷诺克斯有点笨拙地回礼。
  “谢谢你答应这次会面。”白罗说。
  雷诺克斯有点心情不定地说:
  “唉……卡勃理上校劝我一定要来……因为一些手续上的事……他说。”
  “请坐,白英敦先生。”
  雷诺克斯坐在刚才威瑟伦爵士夫人坐的那张椅子上。
  白罗以和蔼的口吻说话。
  “我知道,这次事情一定给你很大的打击。”
  “这当然。哎呀,不,也许不……我们很早就知道母亲心脏衰弱。”
  “在这种状况下,还让她进行这种艰苦的旅行,似乎不太聪明。”
  雷诺克斯抬起头,以略显悲凄的声音说:
  “是母亲自己决定的。不管什么事情,她一旦决定了,我们怎样反对都没有用。”
  他说完后,激烈地呼吸着。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老人家往往很顽固。”白罗附和。
  雷诺克斯焦急地说:
  “叫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需要这种手续?”
  “白英敦先生,你也许不清楚;在突然的意外死亡案件上,手续比较复杂。”
  雷诺克斯尖声说道:
  “意外死亡?这是什么意思?”
  白罗耸耸肩。
  “有种种问题需要考虑的,都叫做意外死亡。例如,是病死?还是自杀?”
  “自杀?”雷诺克斯瞪目惊视。
  白罗明白地说:
  “总之,你知道有种种可能性。所以卡勃理上校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必须决定采用审问——解剖尸体——或者其他方法。刚好我在这里。我对这类问题已有很多经验,他才要我调查一下,看看该怎么处理,要是可能的话,他也不愿意烦扰你的。”
  雷诺克斯生气地说:
  “我要打电报给耶路撒冷的美国领事。”
  白罗不置可否地说:
  “当然,那是你的自由。”
  谈话停顿了一下。然后,白罗摊开手说:
  “如果你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雷诺克斯急忙插嘴道:
  “不,我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我知道,我完全了解。不过,不必觉得为难,只是一般的手续而已。白英敦先生,令堂去世那天下午,你离开培特拉的营地,出去散步,是不是?”
  “是的,我们都——除了母亲和小妹之外,我们都出去了。”
  “令堂当时是坐在洞窟的门口?”
  “是的。在门口外面。每个下午都坐在那里。”
  “原来如此。你们出发时——几点了?”
  “我想三点刚过。”
  “你散步回来时——几点?”
  “几点……我无法明确说出来……也许是四点——或五点。”
  “你们出去大概有一两小时?”
  “是的——我想大概是这样。”
  “归途中,有没有遇到人?”
  “呃!”
  “我问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人,譬如坐在岩石上的两个女士?”
  “我不知道。对,好像有。”
  “也许你在想事情,所以没有注意到?”
  “是的,确是这样。”
  “回营地时,跟令堂说话了?”
  “不错,说过话。”
  “她没有说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看来精神好像很不错。”
  雷诺克斯停了一停。
  “她说我回来得很快,我说是的。”他又停了一下,尽力在想。“我说天气很热。她——她问我几点钟了?她说她的表停了。我从她腕上取下手表,上紧发条,对了时间,再替她带上去。”
  白罗沉稳地插嘴。
  “那时已几点钟?”
  “呃?”
  “你对令堂的手表时,是几点钟?”
  “啊,这个嘛,当时……是四点三十五分。”
  “这么说,你不是已经知道回营地的正确时间吗?”白罗平静地说。
  “是的……对不起。我迷迷糊糊……我深怕……”
  白罗很快迎合上去。
  “唉,我知道!有很多担心的事,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问母亲要什么,要不要喝红茶或咖啡。母亲说不要,我向大帐篷走去。那一带好像没有一个仆人,但有苏打水,我喝了水,嘴干得很。我坐在那里看旧的星期六晚邮。好像打盹了。”
  “你太太是不是跟你一起在大帐篷中?”
  “是的,不久之后才来。”
  “从此你就没再见到你活着的母亲?”
  “是的。”
  “你跟令堂说话时,令堂看来没有焦躁烦乱的样子?”
  “是的,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因仆人之事生气、抱怨吗?”
  雷诺克斯张大了眼睛。
  “没有,根本没有这回事。”
  “你要告诉我的就这一些?”
  “是的,没有别的了。”
  “谢谢,白英敦先生。”
  白罗轻轻点头,表示会面已结束。
  雷诺克斯好像不大乐意离去,在门前犹豫了一下。
  “哦,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对不起,请尊夫人到这儿来,好吗?”
  雷诺克斯缓缓走出房间。白罗在放在旁边的便条纸上写着:“l·b·下午四点三十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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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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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瑟伦爵士夫人像大西洋航线的定期邮轮驶入码头一样,悠然走进房间。
  阿玛贝尔·毕亚丝小姐则像不安定的小船,跟着定期邮轮开进来,坐在品质不佳的椅子上。
  “我非常乐意尽我一切力量协助你,白罗先生。”威瑟伦爵士夫人发出震耳的声音。“我一直认为,对这种问题,人人都有尽力帮忙的社会责任——”
  威瑟伦爵士夫人还继续了好一会儿关于社会责任的演说,白罗巧妙地插进了他的询问。
  “那天下午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威瑟伦爵士夫人回答。“毕亚丝小姐和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助你。”
  “嗯,是的。”毕亚丝小姐恍惚地叹了一口气。“真是悲剧!竟然那样突然地过去了。”
  “能正确告诉我那天下午发生的事吗?”
  “当然。”威瑟伦爵士夫人说。“吃过午饭后,我决定小睡一会儿因为上午登山,我觉得有些疲倦。呵,不,不是真的疲倦,我很少疲倦。我不知疲劳为何物。常常有人一参加公共事务就疲倦。这种人大概——”
  白罗又巧妙露出低语声。
  “我刚才说,我要睡午觉,毕亚丝小姐也赞成。”
  “■,是的。”毕亚丝小姐叹了一口气。“上午登山,我累死了。这次登山实在非常危险,有趣是有趣,却也精疲力尽。我可没有威瑟伦爵士夫人那样健壮。”
  “疲劳这种事,”威瑟伦爵士夫人说,“也跟其他事情一样,是可以克服的。我决不会为肉体的要求而屈服。”
  毕亚丝小姐以敬佩的目光望着她。
  白罗说:
  “午饭后,你们两位分别回到自己的帐篷?”
  “是的。”
  “白英敦太太已坐在洞窟门口?”
  “她媳妇在出去散步前,扶她到那里。”
  “你们都看到她了?”
  “是的。”毕亚丝小姐回答。“她在我的对面,当然是要往上爬一爬。”
  威瑟伦爵士夫人加以解释。
  “洞窟口对着岩台而开。岩台下有若干帐篷,后面有小河。渡过小河就是大帐篷和其他一些帐篷。毕亚丝小姐和我住在接近大帐篷的帐篷。她的帐篷在大帐篷右边,我的帐篷在大帐篷左边。我们帐篷入口面对岩台。当然,其间有些距离。”
  “据说有两百码?”
  “大概。”
  “我靠译员马穆德的帮助,绘出了鸟瞰图。”
  威瑟伦爵士夫人认为那可能有错误。
  “他这人非常马虎。我曾把他的解释和导游手册一一对照,他解释错误的地方可不少。
  “依照我的鸟瞰图,”白罗说:“白英敦太太邻近的洞窟,由儿子雷诺克斯和他的妻子使用。雷蒙、卡萝和吉奈芙拉分别住在底下右边的帐篷,正面对大帐篷。吉奈芙拉·白英敦的帐篷右边有杰拉尔博士的帐篷;其旁为金小姐的帐篷。以大帐篷为中心,相对方向的左边是你和柯普先生的帐篷。毕亚丝小姐的帐篷依你刚才所说,是在大帐篷的右边,是不是?”
  威瑟伦爵士夫人依其所知,不太情愿的承认是在左边。
  “谢谢。这已经很清楚了。请说下去。”
  威瑟伦爵士夫人有礼地微笑,然后说下去:
  “三点四十五分,我想如果毕亚丝小姐起来了,就跟她去散步,所以信步向她的帐篷走去。她正坐在帐篷入口看书。我们决定在三十分钟后,太阳比较不烈的时候,一起出去。我回到自己帐篷,看了二十五分钟书,然后走出帐篷,向毕亚丝小姐那边走去,她已经准备好,正在等我,所以我们立刻一道出去。营地上的人似乎都睡着了,附近没有一个影。我看见白英敦太太一个人坐在那里。我想在离开前问问她有没有什么事。”
  “是的,确是这样。你真是一个体谅人的人!”毕亚丝小姐低声说。
  “我觉得这是我的责任。”威瑟伦爵士夫人非常满意地说。
  “可是,她真是无礼之至!”毕亚丝小姐大叫。
  白罗露出探询的表情。
  “我们经过岩台下面的路。”威瑟伦爵士夫人解释。“我大声呼喊,说我们要去散步,问她我们离开前,有没有什么要我们帮忙做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回答竟是哼的一声,并且用看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眼光望着我们!”
  “真是无礼之至!”毕亚丝小姐满脸通红。
  “其实,”威瑟伦爵士夫人也脸色微微泛红。“我当时说得有点过分。”
  “不,你没错。”毕亚丝小姐说,“那是理所当然的——在那种情况下。”
  “说了什么?”白罗问。
  “我对毕亚丝小姐说,她也许醉了,因为她的态度实在很奇怪。以前就那样。所以,我以为那可能是喝酒造成的。对于酒精中毒的症候,我有许多实例。”
  白罗很巧妙地闪开了酒精中毒的问题。
  “那天,她的样子是不是很特别奇怪?譬如午饭时候。”
  “是的……”威瑟伦爵士夫人考虑地说。“不,不如说她的态度非常正常——不过,这是以那种类型的美国人来说。”
  她轻蔑地加上了后面一句。
  “她常辱骂仆人。”毕亚丝小姐说。
  “什么仆人?”
  “在我们离开前不久——”
  “啊,对,想起来了。那仆人好像非常生气!”威瑟伦爵士夫人说。“当然,仆人完全不懂英文,难怪要生气。但是,旅游时只有容忍。”
  “是什么仆人?”白罗问。
  “是管地附属的培杜因仆人。他到她那里去——也许她叫那仆人拿东西,那仆人拿错了。究竟是什么,就不知道了。总之,她非常生气,可怜的仆人,浑身发抖,赶紧逃走。她向他挥手杖,大声叫喊。”
  “叫什么?”
  “因为在远处,听不到。毕亚丝小姐,你听见了没有?”
  “没有,我没听见。是她叫仆人到小女儿的帐篷拿东西,还是因他进入女儿帐篷而生气?我想是这两项中的一项——正确的情形,不清楚。”
  “哪种脸型的仆人?”
  毕亚丝小姐被直接问及,仅含混地摇头。
  “我说不出来。他距离我们太远了,而且,阿拉伯人对我来说,看来都一样。”
  “他比一般人高。”威瑟伦爵士夫人说。“戴着当地人常戴的头巾,穿着处处补丁、磨损的裤子,他们都非常不体面!绑腿也打得松松散散,真受不了。那些家伙必须好好训练!”
  “你能从当地仆人中认出这个人吗?”
  “很难。我们没有看清他的脸——太远了。的确像毕亚丝小姐所说那样,阿拉伯人看来都一样。”
  “到底是什么使白英敦太太这样生气。”白罗沉思地说。
  “他们有时也真叫人生气。”威瑟伦爵士夫人说。“我告诉一个仆人说,我的鞋我自己会擦。不管怎么说,他总不听,便把我鞋子拿走。”
  “我也随身带着刷鞋的小器具。”白罗把话稍微引开,“而且可用来擦灰尘。”
  “我也一样。”威瑟伦爵士夫人柔和地说。
  “因为阿拉伯人不擦携带物品上的灰。”
  “完全不擦!不过,有时一天会擦三四次。”
  “只此而已。”
  “是的,真脏!”
  威瑟伦爵士夫人一副好战的样子,而且感情强烈地加上一句:“苍蝇——到处飞舞——真恐怖!”
  白罗微现怯懦的表情说:
  “对,马上可以查问这仆人:白英敦太太为什么生气。请继续说下去。”
  “我们慢慢走出去散步。”威瑟伦爵士夫人说。“不久,碰到了杰拉尔博士。他歪歪斜斜地走着,脸色很坏,一看就知道发烧了。”
  “浑身颤抖。”毕亚丝小姐插嘴。
  “我马上知道他的疟疾又发了。”威瑟伦爵士夫人说。“我要跟他一起回去,拿奎宁给他,他说他自己有。”
  “可怜的人。”毕亚丝小姐说。“我看到医生生病,就觉得害怕。好像一切都不对劲。”
  “我们继续散步。”威瑟伦爵士夫人继续说。“然后坐在岩石上休息。”
  毕亚丝小姐低声说:
  “说真的,上午的远足——登山,真累死人了。”
  “我一点不累。”威瑟伦爵士夫人断然地说。“可是,不管走到哪里,永远看不完,附近的景色实在太美了。”
  “营地已经看不见?”
  “不,我们正面对那个方向而坐。”
  “多么富有浪漫情调。”毕亚丝小姐低声说:“四周全是蔷薇色的岩石。在这背景中,营地完全浮现出来了。”
  她嘘口气,摇摇头。
  “那营地稍加整顿,一定会经营得更好。”威瑟伦爵士夫人那木马般的鼻孔蠕动着。“我准备立刻把这问题提供给政府。我怀疑饮水是不是过滤后再烧开的。一定要这样做。这一点当然要特别指出来。”
  白罗咳了一声,很快把饮水问题引开。“你还见过他们那一群中其他的人吗?”他问。
  “是的。大儿子白英敦先生和太太回营地的路上碰见了我们。”
  “他们在一起?”
  “不,白英敦先生先回,看来好像得了轻微的日射病,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可能有点儿昏眩。”
  “后颈要小心。”毕亚丝小姐说。“后颈一定要善加保护。所以,我一直都缠着厚厚的丝手帕。”
  “雷诺克斯·白英敦先生回营地的路上做了什么?”白罗问。
  毕亚丝小姐第一次抢在威瑟伦爵士夫人前面说话。
  “他直接到母亲那里,可是没有待多久。”
  “多久呢?”
  “一两分钟。”
  “我觉得只有一分钟。”威瑟伦爵士夫人说。“他进入自己的洞窟,然后向大帐篷走下去。”
  “他太太呢?”
  “她晚了十五分钟。停下脚步,跟我们打了招呼,非常客气。”
  “非常高雅的人。”毕亚丝小姐说,“真是好人。”
  “她不像她家其他的人。”威瑟伦爵士夫人同意。
  “你们一直看着她回到营地?”
  “是的。她爬上去跟她婆婆说话,然后走进自己洞窟,拿出椅子,坐在那老太太身旁说了十分钟的话。”
  “然后呢?”
  “然后她把椅子搬进洞窟,到她先生所在的大帐篷去。”
  “随后发生了什么事?”
  “那奇怪的美国人来了。”威瑟伦爵士夫人回答。“我想他叫柯普。他告诉我们说,转过峡谷的拐角那一带有非常好的标本,可做为堕落的现代建筑的典范,我们应该去看看。我们跟他走到那边,柯普先生随身带了与培特拉和拿帕第亚人有关的非常有趣的论文。”
  “那真有趣极了。”毕亚丝小姐说。
  威瑟伦爵士夫人继续说下去。
  “我们闲闲散散回到营地。时间约在五点四十分。已经有点凉意。”
  “你们回去时,白英敦太太还坐在那里不动?”
  “是的。”
  “你们跟她说话了没有?”
  “没有。其实,我几乎没注意她。”
  “然后,你做什么?”
  “我回帐篷换鞋,取出中国茶的袋子,到大帐篷去。向导在那里,我要他用我带来的茶,替毕亚丝小姐和我泡茶。我提醒他,要把水煮开。向导说再过三十分钟就吃晚饭。其实,仆人已在排桌子。我说没关系,泡茶好了。”
  “我常说,一切都会因一杯茶而改变。”毕亚丝小姐说得语意不明。
  “大家全都在大帐篷了?”
  “嗯,是的。雷诺克斯·白英敦夫妇在一个角落里看书。卡萝也在。”
  “柯普先生呢?”
  “他跟我们一起喝茶。”毕亚丝小姐说。“他说,饭前喝茶并不是美国人的习惯。”
  威瑟伦爵士夫人咳了一声。
  “其实,我觉得柯普先生有点难应付,怕他缠着我不放。旅行时常常很难避免与人作伴。我总觉得他们爱多管闲事。美国人尤其糟糕。”
  白罗沉稳地说:
  “威瑟伦爵士夫人,我相信,你一定善于处理这种局面。对于抛下无用的旅伴,你一定非常熟练。”
  “嗨,我相信一大部分都可以处理得很好。”威瑟伦爵士夫人得意地说。
  白罗的眨眼对她毫无作用。
  “请你把后来发生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当然。我记得,不久,雷蒙·白英敦和红头发的妹妹走了进来。最后,金小姐也来了。晚饭已准备好,于是,译员叫一个仆人去告诉白英敦太太晚饭好了。可是,那仆人却跟一个同事匆忙跑回来,用阿拉伯语告诉译员一些话,说白英敦太太生病了。金小姐自愿去看,和译员一起飞奔而去。她回来后,就把那消息告知了白英敦家的人。”
  “她的说辞很粗鲁。”毕亚丝小姐插嘴。“尽说什么死了,我想应该说得沉静缓慢一点。”
  “白英敦家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时,态度如何?”白罗问。
  威瑟伦爵士夫人和毕亚丝小姐开始觉得有些困惑。隔了一会儿,威瑟伦爵士夫人才用不像原来那么有信心的口吻说:
  “哎呀,真的——这实在很难说。对这个消息,他们都显得很平静。”
  “吓呆了!”毕亚丝小姐说。
  这句话与其说是事实,倒不如说更具有暗示性。
  “他们跟金小姐一道出去。”威瑟伦爵士夫人说,“可是,毕亚丝小姐和我都机灵地留了下来。”
  这时,毕亚丝小姐眼中微微泛起渴望的神情。
  “我最讨厌低级的好奇!”威瑟伦爵士夫人继续说。
  毕亚丝小姐眼中渴望的神情更浓。她似乎不得不同意必须讨厌低级的好奇。
  “过后不久,”威瑟伦爵士夫人作结:“译员和金小姐回来了。我要求我们四个人立刻吃完晚餐。这样白英敦家的人就可以稍后在没有外人干扰的状况下用餐。他们接受了我的提议。吃完饭,我回到自己帐篷。金小姐和毕亚丝小姐也一样。柯普先生,我想,还留在大帐篷。他是白英敦家人的朋友,想帮助他们。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
  “金小姐通知他们这消息时,白英敦家的人都跟她一起离开大帐篷了?”
  “是的——不,这样一说,倒想起来了。那红头发小姐没有走。毕亚丝小姐,你也许还记得吧?”
  “是的。她的确没走。”
  白罗问:
  “她在做什么?”
  威瑟伦爵士夫人望着他:
  “你说她做什么,白罗先生?我记得,她什么也没做。”
  “我的意思是说,她是不是在缝东西,看书,露出焦虑的神情,或者说些什么?”
  “哎呀,这个……”威瑟伦爵士夫人锁起眉头。“呵,她——她似乎只坐在那里。”
  “揉搓着手。”毕亚丝小姐突然说道:“我注意到了——好可怜哟。我想,那正表现出她的感觉。脸上虽然没有表现什么,她转着手揉搓……”毕亚丝小姐以喜欢说话的神情说下去。“我就曾经在那不知道自己做什么的情况下撕掉了一英镑的钞票。当时我茫茫然地想:‘我是不是要坐第一班火车到祖母那里去?’(我的祖母突然生病了)。在难下决心、困惑不已的时候,突然看看手上;原以为是电报的,竟是一英镑钞票,而且已经把它撕得粉碎了,一英镑钞票啊!”
  毕亚丝小姐戏剧性地停了下来。
  威瑟伦爵士夫人仿佛觉得自己的随从竟突然崭露头角,引人注目起来,忍不住冷冷问道:
  “那么……白罗先生,还有什么事没有?”
  白罗似乎正在深思,突然醒了过来:
  “没有——没有了。你已经说得非常清楚。”
  “我的记忆力非常好。”威瑟伦爵士夫人很满意地说。
  “还有最后一件事麻烦你。”白罗说。“请,请坐——不要看别处,请你告诉我,毕亚丝小姐今天穿的是什么?如果毕亚丝小姐不反对,请告诉我好吗?”
  “当然,我当然不反对。”毕亚丝小姐婉转地说。“没有反对的理由吧,白罗先生?”
  “那么,夫人,请说。”
  威瑟伦爵士夫人耸耸肩,有点不太流畅地回道:
  “毕亚丝小姐穿褐色白条纹的棉服,紫红、蓝、灰褐色的皮制苏丹带。穿灰褐色袜子和褐色发亮有带的鞋子。左脚的袜子抽丝了。她的项链是红玉髓和明亮的蓝玉做成;别针上附有珍珠蝴蝶。右手中指戴着仿造的甲虫形戒指,头上戴着双层宽边毡帽,帽上附有粉红色和褐色的带子。”
  她停了一停——仿佛是说:“好了,好了,已经说完了。”然后冷冷问道:“还有什么?”
  白罗夸大地摊开双手。
  “真佩服极了。你的观察力是属于最高层次的。”
  “细节也很少逃过我的眼睛。”
  威瑟伦爵士夫人站起,头部微倾走出房间。毕亚丝小姐恨恨地俯视自己的左脚,想跟随其后离去,白罗阻止,说:
  “请等一等,小姐。”
  “呃?”毕亚丝小姐有点担心地仰起头来。
  白罗亲切地屈身说:
  “桌上有束野花吧?”
  “是的。”毕亚丝小姐愣住了。
  “你走进房间后不久,有没有注意到我打了一两次喷嚏?”
  “注意到了。”
  “你有没有注意到我闻了这花?”
  “哎呀,真的,不,我没注意到。”
  “但你记得我打了喷嚏?”
  “是的,我记得。”
  “原来如此——没问题啦。我只是以为这花会引起枯草热。呵,没问题了。”
  “枯草热!”毕亚丝小姐叫喊。“记起来了。我的表姊妹曾因此而死。她常常说,每天要用硼酸水清洗鼻子……”
  白罗好不容易才打断她表姊妹治疗鼻子的故事,逃离了毕亚丝小姐。他开门,扬起眉毛,回到房间。
  “其实,我并没有打喷嚏。”他自言自语。“完全胡说,我根本没有打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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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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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拉·金以探索般的目光凝视白罗:蛋型脸,堂堂的胡子,华丽的衣服,色调可疑的黑发。她的眸中掠过怀疑之色。
  “呵,小姐,你满意了吗?”
  跟他有趣讽刺的目光相遇,莎拉脸上泛起了红色。
  “抱歉,你说什么?”她粗鲁地反问。
  “够了吧。用我最近学得的词儿来说,你似乎看透了我。”
  莎拉轻轻微笑。
  “哎呀,你也可以对我做同样的事啊。”她说。
  “真不好意思,我早已做过了。”
  她望了他一眼。他话中有话——但是,白罗很高兴地拧着胡子。莎拉想(已经第二次了):“这家伙是骗子!”
  她恢复自信,挺直身子,责备似地问:
  “我实在不知道这次约谈的目的?”
  “杰拉尔博士没有解释吗?”
  莎拉锁眉:“我不了解杰拉尔博士,好像在想什么——”
  “大概是这样——丹麦臭得很。”白罗引用。“我知道贵国的莎士比亚。”
  莎拉把莎士比亚搁在一旁。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废话?”她责问。
  “想知道那案件的真相。”
  “白英敦太太去世的事吗?”
  “是的。”
  “不必这样大惊小怪吧?当然,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当然要这样做。”
  白罗抓住她的语病,说:“我会这样做,当然因为犯罪的疑点。”
  “呵,也许吧。”
  “你对白英敦太太之死没有任何疑问吗?”
  莎拉耸耸肩。
  “如果你到培特拉去看看,就知道一个心脏状况不佳的老太太到那种地方旅行,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你认为这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吗?”
  “当然。我不懂杰拉尔博士的态度。当时的情形,他一无所知,因为他得热病躺在床上。我佩服他杰出的医学知识。但是,当时的情形,他实无法置一词。如果不满意我的判断,大可在耶路撒冷解剖尸体。”
  白罗沉默半晌,接着说道:
  “其实,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金小姐。杰拉尔博士没对你说过吧?”
  “什么事?”
  “杰拉尔博士旅行用药箱中的药——洋地黄毒素,不见了。”
  “哦!”莎位立刻知道情况有了变化。同时也抓到一个疑点。
  “这是真的?”
  白罗耸耸肩。
  “你知道,医生在陈述时大都非常慎重。”
  “唉,那当然。可是,杰拉尔博士当时得了疟疾。”
  “是的。”
  “他知道什么时候被偷吗?”
  “抵达培特拉那晚,他偶尔查了那药箱。他头疼,喝了解热剂。次晨,把解热剂放回原处,盖下药箱,其中的药物还完整无缺,这大概可以确定。”
  “大概可以确定——”莎拉说。
  白罗又耸耸肩。
  “是的,这就是疑问所在。诚实的人,谁都会有此疑问。”
  莎拉点点头。
  “我知道啦。太有自信的人,反而不能信任。可是,这种证据并不足取。我总觉得——”她犹疑一下,白罗替她接下去,“你觉得我的调查方法过于轻率。”
  莎拉直视他的脸。
  “老实说,确是这样。白罗先生,你相信这不会是让别人痛苦来娱乐自己吗?”
  白罗微笑。
  “你是说赫邱里·白罗玩无聊的侦探游戏,来破坏某一家庭的私生活?”
  “我无意攻击你,但是,多少有点如此吧?”
  “这么说来,小姐你是站在白英敦家那一边罗?”
  “是的。他们受尽了痛苦。他们——他们不应该遭遇这种绝境。”
  “而且,那老太太非常独裁,心地不良,死了更好,对不对?”
  “哎呀,这个——”莎拉顿了一顿,满脸通红,“这,这是另一回事。”
  “可是,结果是这样。你希望这样,我可不!对我来说,我才不管这套。受害者不论是上帝的善良使徒,或穷凶极恶的魔鬼,我都不在乎。事实就是事实。总之,一条命被夺走了!我常说:我决不允许谋杀。”
  “谋杀!”莎拉吸了一口气。“有什么证据吗?想象也要有个限度!杰拉尔博士所说的可信吗?”
  白罗沉稳地说:
  “但是,另外还有证据,小姐。”
  “什么证据?”她尖锐地反问。
  “那老太太尸体的手腕上有针孔,而且,在耶路撒冷一个寂静晚上,我去开卧室的窗户时,听到一句话。是什么话,你想听吗?我听到雷蒙·白英敦先生这样说:‘怎样,非把她杀掉不行吧?’”
  他看见莎拉的脸逐渐失去血色。
  她说:“你听到的?”
  “是的。”
  莎拉直视前方。过了一会儿,她说:
  “只有你才会听到这种话!”
  他老实地接受:“是的,这才是我!而且,事情也这样发生了。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认为应该调查了吧?”
  莎拉静静地回道:
  “懂了。”
  “那你要帮助我。”
  “当然。”
  她的声音平板没有表情,眼神冷冷迎着他的视线。
  白罗低头致谢。
  “谢谢,小姐。请你尽可能把当天的情形回忆一下,正确地告诉我。”
  莎拉想了一想,说:
  “我很早就出去远足。白英敦家的人并没跟我们在一起。午饭时,看到了他们,他们刚吃完饭,白英敦太太好像非常高兴。”
  “我知道,她通常并不友善。”
  “不只是不友善。”莎拉锁着眉头。
  她接着叙述白英敦太太让家人自由行动的情形。
  “这真不寻常。”
  “是的,她一直把他们留在身旁,不让他们离开。”
  “她突然受到良心的苛责?——所谓恢复正常啦?”
  “不,我并不以为如此?”
  “那你认为——”
  “我完全搞昏了——大概像猫和老鼠的关系吧?”
  “请说详细点。”
  “猫故意放开老鼠,然后再加以捕捉,并以此为荣。我想白英敦太太可能处于这种心理状态,想必又要耍什么新花样。”
  “后来发生了什么?”
  “白英敦家的人出去了——”
  “全部?”
  “不,只有最小的吉奈芙拉留下。她被逼迫去睡午觉。”
  “她想睡午觉?”
  “不。但没有用,她依照吩咐行事。其他的人都出去了。杰拉尔博士和我跟他们一道——”
  “几点?”
  “大约三点半。”
  “当时,白英敦太太在哪里?”
  “奈汀——年轻的白英敦太太,让她坐在洞窟外的椅子上。”
  “然后呢?”
  “杰拉尔博士和我绕过峡谷的拐角,赶上了他们,大家一道走。不久,杰拉尔博士回去了。因为他的脸色稍早前已不对劲。我一看就知道他发烧了。我要跟他一道回去,他不答应。”
  “是几点钟的时候?”
  “这个……四点左右吧。”
  “其他的人呢?”
  “继续散步。”
  “大家全在一起?”
  “起初都在一起,过后就分散了。”莎拉已猜到下面的问话,赶紧说下去。“奈汀·白英敦和柯普先生走一条路:卡萝、雷诺克斯、雷蒙和我走另外一条路。”
  “你们一直都在一起?”
  “这个……不。雷蒙·白英敦和我离开了另外两个人。我们坐在平坦的岩石上,观察景色。过后,他先回去,我仍留了一会儿。后来,我看看手表,觉得该回去了,便站起来,时间在五点半前后。到达营地时,已六点钟。太阳刚下山。”
  “归途中,曾经过白英敦太太前面吧?”
  “我看到她还坐在岩石上的椅子里。”
  “看她那样,不觉得奇怪吧?——她连动都没动吧?”
  “不觉奇怪。因为前一晚到达时,就看到她以同样姿态坐在那里。”
  “嗯,请继续说下去。”
  “我走进大帐篷。除了杰拉尔博士之外,所有人都在。接着,我出去洗手,又回来。晚饭已准备好,一个仆人去叫白英敦太太。他回来后说,白英敦太太的样子很奇怪。我飞奔过去。她仍然以刚才的姿态坐着,我用手摸她的刹那,知道她已死了。”
  “你毫不怀疑地认为她是自然死亡?”
  “是的,一点也不怀疑。我听说她心脏不好,但病名不知道。”
  “你认为是坐在椅子上死去?”
  “是的。”
  “没有呼救?”
  “是的。这种现象常有。她甚至可能睡着死去,因为她很像假寐。下午,全营地的人几乎都午睡了。除非她大声叫喊,没有人听得见。”
  “你认为她已经死了多久?”
  “我真的没有太想这个问题。不过,她确实已死了一段时间。”
  “你所说的一段时间,到底是多少?”白罗追问。
  “这个……一个钟头或一个钟头以上。由于岩石反射的热,使尸体不至于太快冰冷。”
  “一小时以上?金小姐,你不知道三十分钟前雷蒙·白英敦先生跟她说过话,当时她还活着吗?”
  她转开眼睛,但摇了摇头。
  “他一定错了。我想,他跟她说话时,一定在这之前。”
  “小姐,不是这样吧?”
  她直视他的脸,嘴角抿得紧紧。
  “我还年轻,处理尸体的经验并不多。”她说。“但是,我相信——我检查白英敦太太的尸体时,她至少已死了一个小时!”
  赫邱里·白罗以唐突的口吻说:“这只是你的说辞。你只是这样猜想而已。”
  “不,这是事实。”莎拉说。
  “那么,你解释一下,白英敦先生为什么在母亲已死的时刻还说她活着。”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们不太有时间观念。他们是一个相当神经质的家庭。”
  “你跟他们谈过几次话?”
  莎拉微微皱眉,沉默半晌。
  “正确地说,”她说,“在到耶路撒冷途中的卧车走廊上,我跟雷蒙·白英敦说过话。也跟卡萝·白英敦谈过两次——一次在奥玛的清真寺,一次在我的卧室,当时已经很晚。次晨和雷诺克斯·白英敦太太谈了一些话。白英敦太太去世的那天下午,和他们散步时说过话,如此而已。”
  “没有跟白英敦太太直接说过话吗?”
  莎拉难为情地红了脸。
  “有,在她从耶路撒冷启程的那一天,说了几句话。”她停了一停,突然说:“其实,是我自己说了一些傻话。”
  “呵?”
  这感叹词含义太清楚了,莎拉终于很不情愿地说出当时对话的内容。
  白罗似乎颇感兴趣,进一步追问细节。
  “白英敦太太的心理,在这案件中有极重要的意义。”他说。“而且,你是局外人——没有偏见的观察者。所以,你对她的看法非常重要。”
  可是,莎拉没回答。一想到当时的对话,她就不舒服,烦躁起来。
  “小姐,非常谢谢。”白罗说。“我现在还要见见其他证人。”
  莎拉站起来。
  “再见,白罗先生。不过,有件事想请教一下……”
  “请,请说!”
  “你为什么不把这询问延到验尸完毕,知道你的疑问是否正确的时候?”
  白罗夸大地挥手道:
  “这就是赫邱里·白罗的方式。”
  莎拉咬着嘴唇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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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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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蕾蒙·白英敦说过这种话!”
  叫喊的是法国人。
  “从心理学观点来看,不可能吗?”白罗沉静地问道。
  杰拉尔摇摇头。
  “不,那倒不是。真叫我吃惊。我讶异的雷蒙·白英敦竟然齐备了嫌疑犯的条件。”
  卡勃理上校吁了一口气,仿佛是说:“又来了,又是心理学的话!”
  “问题是我们要怎样进行。”他说。
  杰拉尔耸耸肩。
  “我看什么都不必做。这证据不能说是决定性的。即使知道是谋杀,也很难加以证明。”
  “不错。”卡勃理上校说。“我们对这谋杀案虽然存疑,但难道我们只能坐视不动吗?我不喜欢这样!”他仿佛在斟酌情况一般,为刚才说的话做奇妙的辩解,加上一句:“我是个规矩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白罗同情地点点头。“你希望把这案件弄个水落石出,想正确知道什么事情,怎样发生。而你杰拉尔博士呢?你刚才说什么都不必做——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也许没有。但是,让事情这样拖下去,你能满意吗?”
  “她运气不好。”杰拉尔缓缓答道。“不管怎么说,她也许很快——一个星期,一个月或一年——就会死了。”
  “这样你就满意了?”白罗固执地问。
  杰拉尔说下去。
  “她的死,怎么说好呢,总之,对社会有益;会给她家人带来自由。他们才有机会伸展自己的才华。他们性格优美,又有智能,一定可以成为社会有用之人。白英敦太太之死只会带来好结果。”
  白罗又说:
  “这样你就满意了?”
  “不。”杰拉尔突然握拳猛敲桌子。“我在你所说的意义上并不‘满意’!拯救人的生命,是我的天职,我根本不要人早死。不过,我确实觉得那女人死得好,但在心底又反对!人的寿命还未到,就死了,这我不能赞成!”
  白罗微笑,深埋在椅中,为自己坚持询问的回答感到满意。
  卡勃理上校若无其事地说道:
  “他不喜欢有人被谋杀!这是理所当然。我也一样。”
  他站起来,为自己倒了强烈的威士忌和苏打。客人的杯子仍然满满的。
  “那我们就检讨眼前的问题吧。”他回到原来话题。“难道没有什么可着手的方法吗?我不喜欢这样。不!我们必须忍耐。发牢骚也没有用。”
  杰拉尔俯下身子。
  “你这个专家的意见如何,白罗先生?你是这方面的名人。”
  过了好一会儿,白罗才开口说话。他把两个烟灰缸并排放好,烟灰缸中用过的火柴棒堆积如山。
  “卡勃理上校,你想知道谁杀白英敦太太吧(当然这是以她被谋杀,而非自然死亡为前提的)?也就是说你想知道她什么时候,如何被杀死——整个案件的真相吧?”
  “当然想知道。”卡勃理上校说。
  赫邱里·白罗缓缓说道: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知道。”
  杰拉尔博士怀疑自己听错了。卡勃理上校非常有兴趣地说:
  “哦!真的?这倒有趣得很。可用什么方法来解开它吗?”
  “用推理的方法细查证据。”
  “这倒合我口味。”卡勃理上校说。
  “而且要探讨心理学的可能性。”
  “这是杰拉尔博士的领域了。”卡勃理上校说。“然后细查证据,进行推理,加上心理学。喏,瞧!兔子就这样从帽子里跳出来了,对不对?”
  “如果做不到,我才真的要吓得跳起来呢。”白罗静静地说。
  卡勃理上校愕然地隔着玻璃杯望着他。刹那间,他朦胧的眼睛不再朦胧了——那眼睛已经考察、评价了。
  他响着鼻子,放下玻璃杯。
  “杰拉尔博士,你以为如何?”
  “老实说,究竟能不能成功,我不能不怀疑。不过,白罗先生有伟大的力量。”
  “真的,我有天赋之才。”短小的汉子露出谦虚的微笑。
  卡勃理上校背开脸,咳了一声。
  白罗说:
  “首先应该判断的是,这谋杀案是不是共谋的。也就是说,是白英敦家的人大家一起计划,再付诸实施的?还是他们之中某一个人做的?如果是后者,必有一个人最想去尝试。”
  杰拉尔博士说:
  “从你自己的证据判断,我想雷蒙·白英敦最恰当。”
  “我赞成。”白罗说,“从我听到的话,以及他的证辞与年轻女医生证辞的迥然而异看来,他应是最大的嫌疑犯。
  “他最后一个见到还活着的白英敦太太。但这只是他自己说的,莎拉·金已加以否定。两人之间,怎么说好呢——哦,是不是有了爱情?”
  法国人点点头:“有,确实有。”
  “啊,真的!这个年轻女医生,就是那位黑发从额头往后梳,有双浅褐色大眼睛、态度非常坚定的女孩吗?”
  杰拉尔博士状颇惊异。“是的,就像你所描述那样。”
  “这么说来,我曾见过她,在所罗门饭店。她跟雷蒙·白英敦说话之后,雷蒙仿佛脚上生根,做梦般地堵住了电梯的出口。我三次请他让开,他才发觉,让开了。”
  白罗想了一下,又说:
  “这样,我们要听听莎拉·金小姐的医学证辞,但要加上精神方面的保留条件。因为她也是关系人之一。”他停了一停又说:“杰拉尔博士,你觉得雷蒙·白英敦在本性上是不是一个容易犯谋杀罪的人?”
  杰拉尔缓缓答道:
  “这是有计划的谋杀。我想有此可能。不过,这是就极度的神经紧张状况而言。”
  “他已处这种状况?”
  “不错。这次到海外旅行,可能会更加强神经与精神上的紧张。自己的生活和他人的生活会对比地表示出明显差异。而且,以雷蒙·白英敦来说——”
  “嗯?”
  “因为非常倾心于莎拉·金,他的症状会更趋复杂。”
  “这会给他附加动机和附加刺激?”
  “是的。”
  卡勃理清清喉咙:
  “打扰一下,你听到的那句话——也就是‘怎样,非把她杀掉不行吧?’这话我想一定是向什么人说的。”
  杰拉尔立刻回答:
  “卡萝·白英敦与雷蒙处于同一状态:激烈的神经亢奋加上叛逆。但她没有因混入‘性’的因素而更趋复杂。雷诺克斯·白英敦已过了反抗段,似乎到了冷漠无情的状态,很难集中思考力。他对环境的反应是退回自己,成了完全的内向性。”
  “他的妻子呢?”
  “他的妻子过着疲惫不幸的生活,却看不出精神异常的症候。我想,她可能处于下决心的边缘,正犹疑不定。”
  “下什么决心?”
  “要不要和丈夫分离。”
  他说出了他和杰佛逊·柯普之间的对话。
  白罗领会般地点点头。
  “那么小女儿呢?叫吉奈芙拉吧?”
  法国人表情顿趋严肃。
  “她已进入非常危险的状态;已经开始出现精神分裂症的症候。受不住生活的压力,正逃向幻想世界。患了迫害妄想——常说自己是皇族的人,四周都是敌人,正面临危险局面。这是常有的现象。”
  “这——很危险?”
  “非常危险。从这状态演变为杀人狂的为数不少。这类病人不是为了杀人欲望,而是为了自我防卫才杀人,因为怕自己被杀害。就这点来说,是非常合理的。”
  “你认为这个吉奈芙拉会杀她母亲吗?”
  “会的。但她是不是有付诸实施的知识与思考力,则是疑问。那种狂躁的头脑,一般都是单纯而浅薄的。因此,如果是她干的,一定选择比较特殊的方法。”
  “不过,也有可能?”白罗坚持。
  “是的。”杰拉尔承认。
  “犯罪行为发生后,你认为犯人以外其他的人知道是谁干的吗?”
  “一定知道!”卡勃理上校突然从旁插嘴。“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有所隐瞒。”
  “必须问出他们隐瞒什么。”白罗说。
  “用严厉的方法?”卡勃理上校吊起眉毛。
  “不是。”白罗摇摇头。“用普通的对谈。人大都会说出真话。因为这样比较简单,可以减轻编造的压力!谎话可以说一两个——或三四个,但不能一直都说谎!所以真相慢慢就会露出来。”
  “这也有道理。”卡勃理同意。
  接着,他率直地问道:
  “你跟他们谈,是不是?也就是说,你乐于从事这件工作?”
  白罗低下头:
  “让我们把事情搞清楚。你所要求的,我所要提供的就是事件的真相。不过,请注意,我们即使知道真相,也不一定可以得到证据,我说的是法庭上可以接受的证据。明白吗?”
  “我了解。”卡勃理回答。“你只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至于考虑国际情况,决定能不能起诉,由我负责。总之,要好好收拾,我讨厌杂乱无章。”
  白罗微笑。
  “还有,”卡勃理说,“我不能给你太多时间,因为不能一直把他们留在这里。”
  白罗静静地说:
  “你可留他们二十四小时。明天晚上,我会把真相告诉你。”
  卡理勃上校惊讶地望着他。
  “好有自信!”他说。
  “我知道自己的能力。”白罗低声说。
  卡勃理上校有点被这个非英国人的态度震住了。他转开脸,捻着不规矩的胡子。
  “好,就拜托你了。”他低声说。
  杰拉尔博士说:“如果成功了,你确是惊人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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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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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法国人以悠闲的步伐迅速走进房间。他跟卡勃理握手时,向白罗投以深饶趣味的眸光。
  卡勃理说:
  “这位是赫邱里·白罗先生。现住我家。刚刚才谈到培特拉的案件。”
  “呵,真的?”杰拉尔迅速上下打量了白罗一下。“有兴趣吗?”
  赫邱里·白罗举起双手:
  “真悲哀,谁都不能不对自己的职务有兴趣。”
  “说的也是。”杰拉尔说。
  “喝一杯吧?”卡勃理说。
  他倒了威士忌和苏打水后,放在杰拉尔旁边。然后探询似地把玻璃瓶递向白罗,白罗摇摇头。卡勃理上校放下瓶子,稍微把椅挪近,坐下。
  “从什么地方谈起?”他说。
  白罗对杰拉尔说,“卡勃理上校好像很不满意。”
  杰拉尔颇有含意地动了动身子。
  “是我不好,也许我错了。卡勃理上校,也许是我看错了。”
  卡勃理不满地哼着鼻子。
  “把事实告诉白罗。”
  杰拉尔博士先扼要地谈到旅游培特拉以前的事。他叙述白英敦家每个人的特征,并说明他们被逼入精神异常状态的情景。
  白罗趣味盎然地倾耳细听。
  接着,杰拉尔开始谈到第一天在培特拉的情景,随后谈到他独自回营地的经过。
  “恶性的——大脑型的——疟疾又发作。所以,我折回去替自己注射奎宁。这是普通的治疗法。”
  白罗点点头。
  “烧得相当厉害。我摇摇摆摆走进帐篷。不知道谁把我的药箱从我原放的地方移到别处去了,一时之间找不到。后来,终于找到了,但注射筒不见了。找了好一阵,就是找不到,只好放弃,喝下大量奎宁剂,倒上床睡觉。”
  杰拉尔停了一下,又说:
  “白英敦太太之死是在日暮后才发现的。她坐在椅子上。椅子撑住了尸体,所以要到六点半年轻仆人去叫她吃晚餐,才发觉。”
  他详细解释洞窟的位置和到大帐篷间的距离。
  “有医生资格的金小姐检查尸体。她知道我发烧睡觉,没有把我叫起来。其实早已回生乏术。白英敦太太已经死了——死了一段时间。”
  白罗低声说:
  “正确地说,已经有多久?”
  杰拉尔缓缓答道:
  “金小姐对这点似乎没有十分注意,大概觉得没什么重要。”
  “但是,至少有人能提出最后见到她还活着的时刻吧?”白罗说。
  卡勃理上校清清喉咙后,一面对照调查书,一面说:“白英敦太太在下午四点过后曾跟威瑟伦爵士夫人和毕亚丝小姐谈话。四点三十分,雷诺克斯·白英敦和她说话。五分钟后,雷诺克斯·白英敦太太跟她谈了很久。卡萝·白英敦跟她谈了一会儿,在什么时候已记不清楚,但从别人的证言判断,可能在五点十分左右。”
  “这家人的美国朋友杰佛逊·柯普与威瑟伦爵士夫人、毕亚丝小姐一道回营地时,看到她已睡着。他没有跟她说话,时间约在五点四十分。次子雷蒙·白英敦可能是最后和她见面的人,她当时还活着。他散步回来,大约在五点五十分跟她说话。六点三十分,发现她已去世。这是一个仆人去通知她晚饭已准备好的时刻。”
  “从雷蒙·白英敦先生跟她说话的时刻到六点半,没有人接近她吗?”白罗问。
  “大概没有。”
  “也许有人去过。”白罗坚持。
  “我不以为。从六点到六点半,仆人们在营地一带来来往往,客人也从自己的帐篷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人看见有人接近那老太太。”
  “这么说来,可以断定雷蒙·白英敦是最后一个看见他妈妈还活着的人啦?”白罗说。
  杰拉尔博士和卡勃理上校对看了一眼。
  卡勃理上校指敲桌面。
  “从这儿起,我们就一筹莫展了。”他说。“杰拉尔博士,你说,这是你的工作。”
  杰拉尔说:
  “刚才说过,莎拉·金检查白英敦太太的尸体时,没有找到可以正确推断死亡时刻的因素。她只含混地说,白英敦太太已死了“一会儿”。可是,第二天,我自己调查、整理当时的情况,告诉金小姐说,雷蒙最后看到还活着的白英敦太太,时间应在六点稍前。最叫我吃惊的是,她坚决否认,说这是不可能的,那时白英敦太太已经死了。”
  白罗扬起了双眉。
  “奇怪,真奇怪。雷蒙·白英敦先生对这一点怎么说呢?”
  卡勃理上校突然说道:
  “他断然说当时他的母亲还活着。他到她那里,说:‘我回来了,今天下午很好吧?’她不和气地回道:‘嗯,很好。’于是,他立刻回到自己的帐篷。”
  白罗困惑地锁起眉头。
  “妙,真是妙得很。当时,已经黄昏,天色微黑了吧?”
  “太阳刚下山。”
  “真奇怪,”白罗又说一次。“杰拉尔博士,你什么时候去看那太太的尸体?”
  “我第二天才看到。正确地说是上午九点。”
  “你对死亡时刻的推断呢?”
  法国人耸耸肩。
  “经过那么长一段时间很难正确推断。难免有几小时的误差。若要我做证,我只能说大约在死后十二小时到十八小时之间。我想没有什么帮助吧?”
  卡勃理说:“杰拉尔博士,你再向他解释一下其他部分。”
  “第二天起身以后不久,我就找到注射筒了。”杰拉尔博士说:“在化妆台上的药箱后面。”
  他倾身向前继续说:
  “你也许会说我前一天忽略了那个地方。我发烧,烧得从头到脚都发抖,真是悲惨极了。可是,即使没有发烧,人在找东西的时候,明明东西放在那里,也常会视而不见。因此我只能说是,我确信当时注射筒并不在那里。当时确实不在那里!”
  “还有呢?”卡勃理说。
  “是的。有两件非常有价值、有意义的事实。那老太太尸体的手腕有伤痕——注射筒注射时留下来的伤痕。她女儿解释说,那是大头针刺到留下的伤痕。”
  白罗惊讶地说:
  “是哪个女儿?”
  “卡萝。”
  “真的?请你说下去。”
  “另一件重要事实就是,我偶尔检查一下药箱,发现洋地黄毒素(digitoxin)少了很多。”
  “洋地黄毒素是影响心脏的烈性药剂?”
  “是的。这是从俗称‘狐狸手套’的植物采集的,含有作用很强的四种主要成分。这四种成分中,洋地黄毒性最强。据柯普的实验说,这成分比其他成分要强六倍到十倍。所以,在法国只能在药局使用,在英国仍是禁品。”
  “你说用了相当多的洋地黄毒素?”
  杰拉尔博士严肃地点点头。
  “用静脉注射方式突然打进许多洋地黄毒素,心脏会立刻麻痹而死。大人只要四公克即足以致命。”
  “而且,白英敦太太从很久以前就有心脏病?”
  “是的。她早已服用含有洋地黄的药物。”
  “这可真有趣。”白罗说。
  卡勃理问:“你的意思是说,她致死的原因是吃自己的药吃得过量?”
  “是的——但不仅如此。”
  “在某种意义上,”杰拉尔说,“洋地黄是一种渐加药,也说是说每次服用少量,服用若干次才会有效。可是,依尸体解剖所见,洋地黄的有效成分即使足以破坏生命,也找不到可借判断的痕迹。”
  白罗缓缓点头,下了判断:
  “不错,聪明——真聪明。这样就几乎无法指证让陪审团确信。如果这是谋杀案,倒真是巧妙的谋杀!把注射筒放回原处,烈药被害人以前吃过,吃得过量,也就是说可能是意外致死。不错,确是智慧型罪犯。有周到的计算,而且细心,真是天才!”
  他沉默深思,半晌,抬起头来。
  “还有一个不明之处。”
  “是什么?”
  “偷注射筒。”
  “确是被偷的。”杰拉尔赶紧说。
  “偷了——然后放回?”
  “是的。”
  “奇怪,真奇怪。一切都这么合乎逻辑。”
  卡勃理上校一再望着他。“呃?你这个专家的意见是什么?是谋杀?”
  白罗举起一只手。
  “等一等。还没到这一点。还有些证据要考虑。”
  “什么证据?已经全部说清楚了。”
  “不,不,是指我——赫邱里·白罗要提供给你的证据。他点点头,向瞠目惊视的两人报以微笑。
  “真奇怪!我这个对整个案件一无所知的人,竟然要把你们不知道的证据,提供给你们这些告诉我事件经过的人。事情是这样的,一天晚上,在所罗门饭店,为了确定窗户是不是关好,我走到窗前……”
  “关好!不是去打开?”卡勃理问。
  “是去关窗。”白罗清楚地说。“窗户当然是开的。我把手放在窗环上,要关起来的时候,听到了说话声——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其中含有不安、激动的颤抖。我想只要再听一次,就可以想起那声音。那声音是在说什么呢?是说‘怎样,非把她杀掉不行吧?’”
  他停了一停。
  “当时,我并不以为这是谈论真的谋杀事件,以为是小说家或剧作家说的。可是,现在,我总觉得奇怪。也就是说,说话声并不那么平和。”
  又停了一下,他接着说下去。
  “其实——以我确实的知识与信念而言——这些话是由一个我后来在饭店休息室见到的年轻人说出来的。我向人打听后得知,这年轻人的名字叫雷蒙·白英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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