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第一号大恐龙——齐桓公一死,中华大地从此无主,新一代的诸侯伯长,又成了众位高人梦寐以求的热山芋。
  宋襄公说:“齐桓公死掉,齐国大乱,是寡人力挽狂澜,击破四个公子,纳入世子昭,扶立为齐孝公,定立齐国社稷,功莫大焉,寡人理应做天下盟主,光宗耀祖。大家说怎么样?”
  他的哥哥子鱼不同意,说:“您是很伟大,但是我还要说,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没有人随随便便就能成功。现在楚国方兴未艾,十分难测。您争当盟主,依我看,必然引祸上身。”
  宋襄公志大才疏又死爱出风头,作为不自量力的食草恐龙,他也想当世界宪兵,大国诸侯暂时不好搞定,就邀请滕、曹、邹、甑这些不入流的小国在山东西部聚会。其中滕国国君迟到了,宋襄公非常光火,把滕侯关到小黑屋里,不许他会盟。甑国人(今河南密县)来得更晚,足足迟了两天。宋襄公手下有个整人专家说:“主公您想在中华立威,必须先制伏东夷。
  我建议,您把这个迟到的甑君(东夷人)杀了祭河,其它东夷人看了,一定屁滚尿流地佩服您。以后您指挥东夷去征伐天下,霸业可成埃”宋襄公听了很满意,就以迟到两天的罪名,杀甑君祭河,并邀请东夷诸侯们一同观看。
  不料傻瓜东夷人不知好歹,有热闹不看,一个都没来。把宋襄公气得够戗。
  宋国是商朝遗民,护奉商朝祖先香火,算是给商纣王留了个后,在河南东部地区。因为是遗民聚栖地,而遗民又是一类顶可笑的人:从前的时代一去不返了,新的时代他们又不能适应,所以活得像做梦一样。鲁迅、老舍描写前清遗老遗少,不是语多戏谑吗。韩非子、庄子、孟子什么的,也经常拿宋国人开涮,守株待兔,拔苗助长,这些可笑的寓言故事都编排在宋国人头上了,说他们迂腐可笑。
  虽然衰败成破落户了,但祖上必竟是阔过的,遗民们想出风头的心思比天都高,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被过去的荣耀搞得心痛。理想主义者宋襄公就是这集大成者。
  宋襄公打算借力打力,对楚成王说:“寡人想召聚天下诸侯,恐怕不能服众,你们楚国带甲六百乘,拓地一千里,攻城掠地,锐锋无敌,今天寡人想借助您的实力,共同召聚诸侯会盟,岂不最好。”
  什么意思?你请客,我买单?既然我老楚有实力召聚诸侯,干吗给你做嫁衣。楚成王心里有计较,嘴上却说:“你的主意兮,很好。”
  鲁国大贤人藏文仲听说了这事,对宋襄公的动机大摇其头,他说:“以欲从人则可,以人从欲鲜济。”这是个最早对的欲望分析,中国的弗洛伊德。
  秋天来了,食草动物宋襄公开始鼻子上插葱装野猪了,他和楚成王联合发出英雄帖,召集陈、蔡、许、曹、郑六国国君在河南睢县西北聚齐。宋襄公的哥哥子鱼对这种引狼入室的愚蠢作法十分震惊,说:“大祸离咱不远啦。”子鱼建议宋襄公带上保镖。宋襄公正义凛然地拒绝说:“寡人要什么保镖,仁者无敌,寡人早约了是衣裳之会。带兵,岂不失信于诸侯。”
  “那我就带些战车,远处埋伏,作个呼应。”
  宋襄公生怕子鱼惹是生非,就抓上子鱼,轻车简从,一同前往会常子鱼被他看得紧紧的,没法“破坏”他的信誉了。
  油白短胖的宋襄公和虎背熊腰的楚成王一干诸侯入座,宋襄公抢先发言:“今天我们欢聚一堂,是为了延续齐桓公霸业,尊王安民,天下同乐,大家同意吗?楚王同意吗?”
  “我看行。”楚成王说。
  “这次就请以我为盟主,因为我是公爵,比各位诸侯高那么一级两级。”宋襄公说。
  “这我看就不行了!”楚成王翻脸了,嘿嘿笑道,“论级别,我是王兮,倒比你还高。”
  宋襄公大吃一惊,不是说好了吗?我当盟主,你当托儿。你怎么临时变卦了呀。脑门冒汗,宋襄公叫道:“天下之大,只有周天子是王,您的王号,怕是自己冒封的吧。你这假王怎么能压我这真公。”
  楚成王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把令旗,当空一挥,下面的楚国随行人员,脱去外衣,露出皮甲,抽出利器,一窝蜂冲上坛来,把宋襄公五花大绑,捆个结实。楚成王当着各国诸侯的面,列出宋襄公六大罪状:“齐桓公新丧,你出兵干涉齐国内政,废立新君,这是一罪;杀甑君祭河,二罪……”(还有其它半为捏造半为属实的四大罪状,恕不列举。)楚成王押着被剥夺了政治权利的宋襄公在前面开道,往宋都商丘杀回去。宋人们都说:“咦?主公怎么这么回来了。”
  楚人来到商丘城下,拿大喇叭往上喊:“哎,喂———,乡亲们听着——你们国君在我们手上兮,统统地开门,投降地干活。四面楚歌地干活!兮——”“我们已经立子鱼为国君啦,要打你们快打吧……”城上人回喊。
  “那,我把国君还给你们兮,怎么感谢我们兮?”
  “不感谢,他已经受辱了,回不回来,随你们便,没关系……”楚成王没撤,下令攻城。毕竟会盟所带军队不多,大的攻城机械更是没有。城上子鱼带领军民顽强抵抗,抑制了一次次进攻。楚国捞不到什么好,就想回家去。
  可是宋襄公这个烂货砸在手里也没有用,杀了又怕失去诸侯人心,干脆放了,卖个人情吧。宋襄公虽然得自由了,但国内已有新君,他没处去,准备上山打游击。正这时,“新君”子鱼派人来了,说子鱼是出于保家卫国,才临时冒名称君,还请宋襄公回去继续主持政府吧。
  灰头灰脑的宋襄公回到宋国复位,决心一辈子跟楚国对着干(这个立场在整个春秋时代两百年都没有变,宋人的骨头是很硬的)。
  宋襄公不但恨楚国,任何跟南方楚国搞关系的小国,他都恨。中原核心的郑国在齐桓公死后,遂向南倒入楚国怀里,宋襄公大怒,觉得这是恢复齐桓公中原霸业的机会了,遂以“霸主”身份去打郑国。楚成王正等着呢,里克调拨主力,直打宋襄公。
  楚国将星“成得臣”,接受命令一路从湖北北上,连踢带踏冲进河南东部的宋国来了。
  大敌当前,宋襄公的哥哥子鱼脑子比较清醒,他说:“上天不保佑商朝,已经无可置疑了。
  您想重兴霸业,戏不大埃楚军武器装备比咱好,作战人员又比咱多,咱还是和平谈判吧。”
  有自我崇拜情结的宋襄公慷慨陈词:“我军是仁义之师,虽然甲兵不利,但仁者无敌,我这有道之君怎么能跟无道之国谈判。”
  于是,公元前638年的一个美好的十月黎明,唐吉珂德宋襄公骑士,打了一场叫人哭笑不得但是影响力重大的仗——泓水之战。
  宋军和楚军在泓水展开会战(巴尔干东端,河南柘城县北)。宋军本来占了地利,已经在岸边进入预定阵地,楚军却还在摆渡过河。子鱼依据兵家常识,劝说宋襄公半渡而击之:“趁他们过河一半儿,首尾无法呼应,一击必乱,可以得胜。”
  “我是一向主张仁义的,怎么可以这样不择手段啊?!”宋襄公不同意。
  过了一会,楚军完成渡过作业,正在布置阵势。子鱼又劝:“敌众我寡,要打快打,错过机会,咱就悬啦!”宋襄公还是满口仁义道德,说君子不困人于厄,不鼓不成列,等楚国佬排好阵式,咱再一本正经地跟他打,打他个心服口服。
  宋襄公传下命令:“亲爱的军士们,等会儿开打的时候,要先看看敌人头上有没有白头发,对于白发老人,以及已经受了伤的,我们不许再打。”
  哇!我服了you,子鱼一听直翻白眼儿,差点从车上直掉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楚军大阵已经摆好,主帅成得臣把战鼓擂得山响,人跳车跃,呼声动地,实施强力突破。宋襄公哪里抵挡得住,来不及数完敌人的白头发,就纷纷溃退。宋襄公精锐的禁卫军(门官)悉为楚军所歼,宋襄公大腿挂花。
  败回城里以后,宋国人都议论宋襄公的错误战术。宋襄公还解释呢:“君子作战,不重伤(不二次伤害受伤的敌人),不以阻隘(不阻敌人于险隘),不鼓不成列(不主动攻击尚未列好阵势的敌人),不禽二毛(不俘虏老大爷——头发有两种颜色的白鬓老年人)。你们这都不懂。”
  子鱼说:“您才不懂呐!战法云,以正合,这您明白,战法还云,以奇胜,您就忘了,要出奇制胜。对付敌人还讲什么仁义?”
  宋襄公由于腿伤,第二年就像唐吉珂德那样愁闷地死掉了,不知道临死有没有像唐吉珂德那样觉悟了。人们后来讥笑他,把对敌人仁义,叫作“宋襄之仁”。
  宋襄公被《春秋》算做了五霸之第二(继齐桓公之后)。很多人不乐意,说他不配,与其让他当霸主,还不如让楚成王当呢。其实宋襄公还是有人格魅力的,宋国军民不辞辛苦地跟着他折腾,当他混得最惨的时候,也不肯背叛他,说明他还是有办法的。宋襄公有点像前秦王“符坚”,都是失败的英雄。符坚也是优待战俘、对敌仁义,他出征之前,先在都城给东晋的大臣们修了家宅,预备俘虏了对方之后住进去享受——就这么优待俘虏,就是因为太优待俘虏了,朱序(一名俘虏军官)在淝水之战给他捣乱,他吃了大亏。不过,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生活在宋襄公的仁义时代亦或符坚的卵翼下,倒还满划算。
  泓水之战标志着商周以来“成列而鼓”的“礼义之兵”快寿终正寝。讲求诡诈奇谋的作战方式正在萌生,并被后来的孙武总结为“以正合、以奇胜”的新概念。
  但是在此以前的战争,在我看来,最具有奥林匹克体育精神。大家都遵守统一的游戏规则,约好时间地点,公开地行军来到会战地点,各居一面,鸣鼓而战,不相诈,公正地比一把。打仗目的只是为了分出个胜负,杀伤不是人们追求的目标,也不会搞偷袭。战车的杀伤力不如步兵和骑兵,但大家并不介意,依旧发展战车,点到为止。因此,即使南方山林水网密布的楚国,或者远在西垂的秦国,也用战车。直到某一天,不遵守游戏规则的异族武装迫使中原放弃车战,战争技术才进一步残忍化。
  同一时期的古希腊重装步兵,也是如此,他们排成严格的方阵,踏着笛子的节奏缓慢前进。这种呆板的阵形败给了后来灵活机动的古罗马军团。但我们不能因此就笑话它们呆板。
  其实,刻板战术流行的时代是有福的,至少表明那是祥和的社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残忍战争术还不是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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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穷途末路的二流子重耳在众叫花陪同下,跋涉八百里,终于来在了灿阳照耀的齐国,看见稠密的空气从东方海洋,抛散下大片的花朵与大量的鸟鸣。二流子重耳说:“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叫他“二流子”没有贬义,他是公子,地位排在第二,又流浪,简称“二流子”)。
  重耳这时候看见的齐国是历史上最好的齐国(在山东淄博)。临淄的街上,车与车相撞,人与人碰肩,衣襟相连成帐子,衣袖举起如帷幕,人们挥汗如雨,扇袖成风,早晨穿新衣服出去,晚上回来就给挤成烂布。临淄的大街上时而看见楚国人的奇装异服,鲁国人的峨冠博带,宋国的侏儒,郑卫的美姬,吴越的嬉皮士(断发纹身)。临淄市场里(带围墙,类似农贸市场),汇聚了鲁梁的缟帛纨素,楚国的角齿羽毛,郑国的音乐杂耍,秦国的蓝田美玉,晋国的宝马人文。齐国人喜好奢侈,终日撞钟伐鼓,笑歌沉迷,玉制编钟的清响搅拌着酒肉的臭气,欢乐泛滥成灾,女孩汪洋恣意,崇尚奢华的齐国人沤在糖罐子,多么伟大的一派美好烂污的繁荣景象。
  齐桓公为政已四十年,国脉日隆,东及滨海,南括崇岭,西起巨川,东方物宝及四方豪杰,都笼络在大齐的无限威风之中。富强的国度总是乐于接纳外来事物的,重耳,这个多少在国际上还算是掷地有声的名字,得到了齐桓公高兴异常的礼遇:“欢迎!”(老年人就怕寂寞。)年近八十的齐桓公出来迎接,还拨给这帮远来的客人二十辆大马车,车上镶铜绣锦,眼花缭乱。重耳揉了揉眼睛,伟大的齐桓公他老人家就活生生地立在了他面前,重耳结结巴巴地喊:呕!我的上帝啊!
  有了二十辆马车的重耳先生彻底结束了瘦马单车的乞丐生涯,跟从他的精英们也都成了有车一族。最出乎意料的,齐齐桓公不但让他吃白饭,还把侄女齐姜嫁给他——看来齐国真是物质过剩,女孩也都过剩了。
  齐国公族是姜姓,姜子牙的后代,所以这些公主名字都带姜,比如风骚妹妹“文姜”,好色的卫宣公的“宣姜”,庆父的情妇“哀姜”,都是齐国为国际社会培养的扫帚精,都不是省油的灯。众姜之中唯独这位“齐姜”是块好姜。她贤淑端正,高贵典雅,属于传统的红粉佳人,其优美的风范礼仪,高雅的举止进退,都把山西来的土老冒给看呆了。夜色深沉时刻,齐姜夫人解开云雾般环绕的鬓发,轻轻地用剪水双瞳睇视着床上的郎君,重耳阿嚏一下子打了个响鼻。
  接着,白里透红的肌肤摇曳在烛光之下,她风吹弱柳的体态渐渐靠近,掩住了灯火,我们只听见重耳先生阿嚏阿嚏,打了一宿响鼻儿。拥着齐姜柔腻的肌肤,像拥着一团熊熊扭动的火焰,听着她娇媚的喘息和呻吟,重耳先生从此再也离不开齐国了。摒开一切俗务和彪炳事业的梦想,重耳日日月月年年岁岁,坚定不移地跟齐姜夫人打拼在一起。
  可是,娱光易逝忧愁多。好景不到两年,齐国这个熟透的瓜随着齐桓公的病死而开始腐烂了。伟人的出生都是一样的(即光着身子),而伟人的死却各不相同。齐桓公老了,这一天躺在床上,有点君王不想早朝的意思了。
  他想叫人端点小米粥来吃,怪叫了两声,寝殿里静悄悄的,又摇了摇铃,一直没有人应。
  世界安静得像他统治下的太平盛世。齐桓公这颗曾以为永远燃烧不尽的恒星,正在向白矮星蜕变。
  按理说,老爹闹病,儿子们即使不割股疗亲,也应该衣不解带地朝夕伺候。齐桓公搞了一辈子妇女工作,成绩斐然,儿子很多。齐桓公有三位正夫人,但都没生出儿子,他还有六位“如夫人”(就是如同夫人,相当于姨太太),各有一个儿子。齐桓公一病,想把孩子们召唤到一起,交待未来五十年发展蓝图,喊了好几嗓子,就是没人答应。冬天的寒宫也没人生火,没饭吃,一直饿了三天,趴在床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世界仿佛在睡着,这个被遗弃的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睁开老耄的双眼,又失望地闭上。
  他脑子里隐隐约约的清愁,这时候都变得浊了。
  忽然咣当一声,从窗子跃进个人来,齐桓公半昏半醒,问:“谁……啊?”
  来人叫“晏蛾儿”,是齐桓公小妾(比“如夫人”还不如)之一,眉毛像蛾子的触角,长长卷卷,所以才叫这个名。晏蛾儿作了自我介绍,我是服侍过您的,在临淄市上的敞蓬马车里,曾经那个过的。齐桓公想了半天,年轻时代的事儿,像流水一样都不记得了。他终于说:“粥……呢。”
  “对不起,老爷,没有埃”
  “那……水……来。”
  “主公爷,水也没有。易牙、竖刁造反了,他俩把大家伙统统赶出宫去,宫里垒了高墙,就墙根开了个狗洞,每天爬进人来,看看您在还是不在呢。”
  齐桓公说:“我……我孩子们呢……”
  “宫门上挂了个牌,说您养病,不想见人,公子爷都给骗了,进不来了。我这是舍了命,才爬进来的。”
  齐桓公沉默一阵,想,我的病也没传染性啊,怎么把我给隔离了。他深有感慨地叹了口气,眼泪夺眶而出,随后哭道:“仲父岂不是圣人乎!不叫我任用易牙、竖刁。我悔不听仲父生前之言!落得今天这样的结局,死后有何脸面见他?”于是奋力大呼三声,吐血一盆,以袖掩面,气绝身亡了!想不到,一代天骄齐桓公,在位43年,就这么凄惶孤闷地死了。
  纵观齐桓公一生,他等于一个扶得起的阿斗,清静无为,信用大臣,给管仲以最好的君臣际遇,使后者大有作为,齐国成为赫赫强邦。但是管仲没有培养出得力的接班人员,就自私地先他的恩主而去了。
  有人说:管仲、宁戚、鲍叔牙、隰朋之辈,负责做衣裳,做好了,给齐桓公身上一穿,国家就治理出来了,霸业就形成了,为国之道就是这么简单。但是,失去了裁缝们的大恐龙齐桓公,终于在公元前七世纪的中叶,一个饥寒交迫的冬天,死去了。小妾晏蛾儿则以头触柱,殉节而死。
  没多久,易牙、竖刁的探子,呼嗤呼嗤白着脸儿来报告,吓得嘴都不利索了:“报、报、报告,告主公已经升天啦。”易牙、竖刁一合计,这回好了,主公死脱脱,咱俩再把他的既定接班人公子昭杀了,就可以扶立咱们喜欢的公子无亏,以后咱俩吃香喝辣,由着我们横行霸道了。
  城里的月光一片皎然,就像梦一场,易牙、竖刁派警卫部队包围公子昭,面如土色的公子昭挑了几件宝贝,突围出城,投奔宋襄公去了。这个公子昭,比较贤能,曾被齐桓公宣布为世子(接班人),并且在葵丘之会上,齐桓公把他嘱托给宋襄公:如果世子在未来政治斗争中有什么闪失,让宋襄公给世子撑腰。好在老爹生前留了这么一手,公子昭投奔了宋襄公。
  大臣们次日都跑到朝堂上问消息,易牙、竖刁拥着公子无亏从后堂走出来,宣布了编造的伪诏,要求大家给新国君磕头。齐桓公有六个儿子,按妈的地位排列依次是:公子无亏,公子元,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我们为了方便记忆起见,分别称他们为“齐氏1号”“齐氏2号”“齐氏3号”到“齐氏6号”。这虽然有点像西瓜的品种,但毕竟方便下面叙述。
  公子无亏(1号)在易牙、竖刁吆喝下登了宫殿,其他大臣面面相觑:“没听说主公要换接班人啊,不是公子昭(3号)吗?”易牙、竖刁一看讲理不行,就指挥警卫队的短矛长剑,向大臣们乱扎,大臣们丢下十几具尸体抱头逃蹿。公子无亏(1号)遂向各国发出通告,即日登基坐殿。看来还是枪杆子里出政权。
  齐桓公的第三号“同志”开方,也是胸有大志,他叫上齐桓公的另一个儿子“公子潘”(4号),打开武器库,武装了自己的私家部队,杀到朝廷大殿,说:“许你公子无亏自立为君,就不许我公子潘继承君位吗?”
  于是两伙人马在大殿上你捶我砸,公子无亏(1号)占领了主殿,公子潘(4号)抢了大殿的右厢,搬张案子,也宣布亲政,摆上大印,开始办公。
  不一会儿,“公子元”(2号)也率领武装起来的狗腿子,冲上殿来,和另两号势力打了一通,公子元(2号)夺据大殿左厢,也自立为君,拉张桌子办公。
  另一个叫“公子商人”(5号)的,觉得还不够热闹,凑了点人马,把宫廷的院子给占了,在露天地里宣布主持政府工作。他说:“你们有种别出院子来上厕所,我憋死你们。”朝廷变沙场,四国大战啊!有些不了解情况的外地干部跑来汇报工作,迈进朝廷,妈呀,老国君不见了,换了四个国君同时开张办公。
  四个号码的国君互不相让,一直互相顶牛达六七十天,直到寝宫传出一股妙不可言的特殊味道,正狐疑间,白色可爱的小蛆,一行行排着整齐的大队,喊着号,从后殿爬进了正殿。
  大家这才想起齐桓公还暴尸寝宫,已经烂得没形了。
  国氏、高氏两家上卿大声疾呼:“既然是正统的继承人,怎么不孝顺老爹?把先君装殓了,你们再闹吧。”四家公子恍然大悟,争当孝子,一窝蜂冲到后边,推倒石墙,冲上去抢齐桓公遗体,像抢玉玺一样,你争我杀,又丢下几十具新尸,比抢国君位子还热闹。齐桓公的老尸最后被大哥公子无亏(1号)抢到手,草草地埋到祖坟上去了。
  四大公子爷斗得正酣,忽听城外大事不好:宋襄公带领维和部队,接纳了逃难而去的公子昭(3号),联合了卫国大兵以及曹、邰小兵,兵车二百乘,护送世子昭杀近临淄城下了。
  四大公子一看形势不妙,立刻停止内战,派兵分守四个城门,听凭宋襄公军队在外面叫骂。上卿国氏、高氏看见外援来了,赶紧里应外合,布置了鸿门宴,把竖刁诱来,就地正法,然后串联了管、鲍家族的力量,组成敢死队,猛攻宫廷大殿。
  自视正统的“公子无亏”(1号)誓死保卫撒拉热窝,自负以前对国家有功(给好鹤而亡国的卫懿公复国,就是他张罗的),亲自仗剑迎战,一直战斗到玉瓦俱碎。然而他的同党易牙竖刁跟大家结怨太深,身受其累的无亏成了众人的撒气筒,在一片剑光血影里,无亏被乱兵砍死。
  国氏高氏大开城门,迎接联军入城。易牙一看不好,收拾细软逃往鲁国。
  宋襄公和国氏、高氏一起奉原定世子“公子昭”(3号)继位,是为齐孝公。齐孝公孝义当先,把老爹齐桓公从坟里挖出来,吹吹打打,重新厚葬,又杀了很多坏蛋家属做殉葬。
  齐桓公死后,获得的“桓”的谥号,意思是辟土服远、大开疆域。而今他的墓地还可以在临淄郊外找到,是围绕在一片玉米地中的土丘。然而这墓却被盗过(盗墓这项职业,古代早已发达)。据说在晋朝,齐桓公的墓被盗了,挖出无数金玩宝器以及骷髅人头。他生前离不开的钟鼎壶鉴,车马衣戈,死后都做陪葬埋了。还口含珍珠、身穿玉衣。可惜这些东西最后孝敬了盗墓贼。孔子说:“用宝玉装殓死者,等于把尸体暴露原野。”死人也会受财货之累的。
  宋襄公帮齐国拨乱反正后,就乐呵呵地领兵回家了。公子元(2号),公子潘(4号)和公子商人(5号)一看宋襄公走了,立刻又发难,约了公子无亏(1号)的老妈和竖刁余党,猛攻齐孝公。齐孝公(公子昭3号)太不禁打,再次被打跑了,逃出城门,撒丫子又奔宋襄公去了。
  齐孝公一路闷头往西南,撵着宋襄公的轱辘印,追了上来。宋襄公一看来人浑身汗土,丧家之犬一样,细看却是齐孝公,忍不住大笑:“我的爷,您又给揍出来啦?”
  宋襄公命令大军调头,另添了二百辆兵车,杀回齐国去给齐孝公翻本儿。
  公子元(2号),公子潘(4号)和公子商人(5号)一看宋襄公摆着除恶务尽的架势又回来了,赶紧组织一批离心离德的人马再次出城迎击,却大败而回。三个公子受不了命运的捶楚,终于泄气了,公子元(2号)逃奔卫国。另外两号开城迎降,得到赦免。
  齐孝公(3号)进城归位,大赦政治犯。整个夺位过程中,只有6号公子雍没有参与,这倒不是因为他乖,而是他岁数还小,尚在吃奶中。
  齐桓公的三十余年霸业,被这帮不肖儿子的内讧,在他死后不到半年时间给败光了,此后的齐国一盘乱沙,齐桓公的儿子们还在互相暗杀、争位,一直延续到这个世纪末(公元前七世纪),也是本书的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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