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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4-7-17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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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穷途末路的二流子重耳在众叫花陪同下,跋涉八百里,终于来在了灿阳照耀的齐国,看见稠密的空气从东方海洋,抛散下大片的花朵与大量的鸟鸣。二流子重耳说:“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叫他“二流子”没有贬义,他是公子,地位排在第二,又流浪,简称“二流子”)。
重耳这时候看见的齐国是历史上最好的齐国(在山东淄博)。临淄的街上,车与车相撞,人与人碰肩,衣襟相连成帐子,衣袖举起如帷幕,人们挥汗如雨,扇袖成风,早晨穿新衣服出去,晚上回来就给挤成烂布。临淄的大街上时而看见楚国人的奇装异服,鲁国人的峨冠博带,宋国的侏儒,郑卫的美姬,吴越的嬉皮士(断发纹身)。临淄市场里(带围墙,类似农贸市场),汇聚了鲁梁的缟帛纨素,楚国的角齿羽毛,郑国的音乐杂耍,秦国的蓝田美玉,晋国的宝马人文。齐国人喜好奢侈,终日撞钟伐鼓,笑歌沉迷,玉制编钟的清响搅拌着酒肉的臭气,欢乐泛滥成灾,女孩汪洋恣意,崇尚奢华的齐国人沤在糖罐子,多么伟大的一派美好烂污的繁荣景象。
齐桓公为政已四十年,国脉日隆,东及滨海,南括崇岭,西起巨川,东方物宝及四方豪杰,都笼络在大齐的无限威风之中。富强的国度总是乐于接纳外来事物的,重耳,这个多少在国际上还算是掷地有声的名字,得到了齐桓公高兴异常的礼遇:“欢迎!”(老年人就怕寂寞。)年近八十的齐桓公出来迎接,还拨给这帮远来的客人二十辆大马车,车上镶铜绣锦,眼花缭乱。重耳揉了揉眼睛,伟大的齐桓公他老人家就活生生地立在了他面前,重耳结结巴巴地喊:呕!我的上帝啊!
有了二十辆马车的重耳先生彻底结束了瘦马单车的乞丐生涯,跟从他的精英们也都成了有车一族。最出乎意料的,齐齐桓公不但让他吃白饭,还把侄女齐姜嫁给他——看来齐国真是物质过剩,女孩也都过剩了。
齐国公族是姜姓,姜子牙的后代,所以这些公主名字都带姜,比如风骚妹妹“文姜”,好色的卫宣公的“宣姜”,庆父的情妇“哀姜”,都是齐国为国际社会培养的扫帚精,都不是省油的灯。众姜之中唯独这位“齐姜”是块好姜。她贤淑端正,高贵典雅,属于传统的红粉佳人,其优美的风范礼仪,高雅的举止进退,都把山西来的土老冒给看呆了。夜色深沉时刻,齐姜夫人解开云雾般环绕的鬓发,轻轻地用剪水双瞳睇视着床上的郎君,重耳阿嚏一下子打了个响鼻。
接着,白里透红的肌肤摇曳在烛光之下,她风吹弱柳的体态渐渐靠近,掩住了灯火,我们只听见重耳先生阿嚏阿嚏,打了一宿响鼻儿。拥着齐姜柔腻的肌肤,像拥着一团熊熊扭动的火焰,听着她娇媚的喘息和呻吟,重耳先生从此再也离不开齐国了。摒开一切俗务和彪炳事业的梦想,重耳日日月月年年岁岁,坚定不移地跟齐姜夫人打拼在一起。
可是,娱光易逝忧愁多。好景不到两年,齐国这个熟透的瓜随着齐桓公的病死而开始腐烂了。伟人的出生都是一样的(即光着身子),而伟人的死却各不相同。齐桓公老了,这一天躺在床上,有点君王不想早朝的意思了。
他想叫人端点小米粥来吃,怪叫了两声,寝殿里静悄悄的,又摇了摇铃,一直没有人应。
世界安静得像他统治下的太平盛世。齐桓公这颗曾以为永远燃烧不尽的恒星,正在向白矮星蜕变。
按理说,老爹闹病,儿子们即使不割股疗亲,也应该衣不解带地朝夕伺候。齐桓公搞了一辈子妇女工作,成绩斐然,儿子很多。齐桓公有三位正夫人,但都没生出儿子,他还有六位“如夫人”(就是如同夫人,相当于姨太太),各有一个儿子。齐桓公一病,想把孩子们召唤到一起,交待未来五十年发展蓝图,喊了好几嗓子,就是没人答应。冬天的寒宫也没人生火,没饭吃,一直饿了三天,趴在床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世界仿佛在睡着,这个被遗弃的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睁开老耄的双眼,又失望地闭上。
他脑子里隐隐约约的清愁,这时候都变得浊了。
忽然咣当一声,从窗子跃进个人来,齐桓公半昏半醒,问:“谁……啊?”
来人叫“晏蛾儿”,是齐桓公小妾(比“如夫人”还不如)之一,眉毛像蛾子的触角,长长卷卷,所以才叫这个名。晏蛾儿作了自我介绍,我是服侍过您的,在临淄市上的敞蓬马车里,曾经那个过的。齐桓公想了半天,年轻时代的事儿,像流水一样都不记得了。他终于说:“粥……呢。”
“对不起,老爷,没有埃”
“那……水……来。”
“主公爷,水也没有。易牙、竖刁造反了,他俩把大家伙统统赶出宫去,宫里垒了高墙,就墙根开了个狗洞,每天爬进人来,看看您在还是不在呢。”
齐桓公说:“我……我孩子们呢……”
“宫门上挂了个牌,说您养病,不想见人,公子爷都给骗了,进不来了。我这是舍了命,才爬进来的。”
齐桓公沉默一阵,想,我的病也没传染性啊,怎么把我给隔离了。他深有感慨地叹了口气,眼泪夺眶而出,随后哭道:“仲父岂不是圣人乎!不叫我任用易牙、竖刁。我悔不听仲父生前之言!落得今天这样的结局,死后有何脸面见他?”于是奋力大呼三声,吐血一盆,以袖掩面,气绝身亡了!想不到,一代天骄齐桓公,在位43年,就这么凄惶孤闷地死了。
纵观齐桓公一生,他等于一个扶得起的阿斗,清静无为,信用大臣,给管仲以最好的君臣际遇,使后者大有作为,齐国成为赫赫强邦。但是管仲没有培养出得力的接班人员,就自私地先他的恩主而去了。
有人说:管仲、宁戚、鲍叔牙、隰朋之辈,负责做衣裳,做好了,给齐桓公身上一穿,国家就治理出来了,霸业就形成了,为国之道就是这么简单。但是,失去了裁缝们的大恐龙齐桓公,终于在公元前七世纪的中叶,一个饥寒交迫的冬天,死去了。小妾晏蛾儿则以头触柱,殉节而死。
没多久,易牙、竖刁的探子,呼嗤呼嗤白着脸儿来报告,吓得嘴都不利索了:“报、报、报告,告主公已经升天啦。”易牙、竖刁一合计,这回好了,主公死脱脱,咱俩再把他的既定接班人公子昭杀了,就可以扶立咱们喜欢的公子无亏,以后咱俩吃香喝辣,由着我们横行霸道了。
城里的月光一片皎然,就像梦一场,易牙、竖刁派警卫部队包围公子昭,面如土色的公子昭挑了几件宝贝,突围出城,投奔宋襄公去了。这个公子昭,比较贤能,曾被齐桓公宣布为世子(接班人),并且在葵丘之会上,齐桓公把他嘱托给宋襄公:如果世子在未来政治斗争中有什么闪失,让宋襄公给世子撑腰。好在老爹生前留了这么一手,公子昭投奔了宋襄公。
大臣们次日都跑到朝堂上问消息,易牙、竖刁拥着公子无亏从后堂走出来,宣布了编造的伪诏,要求大家给新国君磕头。齐桓公有六个儿子,按妈的地位排列依次是:公子无亏,公子元,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我们为了方便记忆起见,分别称他们为“齐氏1号”“齐氏2号”“齐氏3号”到“齐氏6号”。这虽然有点像西瓜的品种,但毕竟方便下面叙述。
公子无亏(1号)在易牙、竖刁吆喝下登了宫殿,其他大臣面面相觑:“没听说主公要换接班人啊,不是公子昭(3号)吗?”易牙、竖刁一看讲理不行,就指挥警卫队的短矛长剑,向大臣们乱扎,大臣们丢下十几具尸体抱头逃蹿。公子无亏(1号)遂向各国发出通告,即日登基坐殿。看来还是枪杆子里出政权。
齐桓公的第三号“同志”开方,也是胸有大志,他叫上齐桓公的另一个儿子“公子潘”(4号),打开武器库,武装了自己的私家部队,杀到朝廷大殿,说:“许你公子无亏自立为君,就不许我公子潘继承君位吗?”
于是两伙人马在大殿上你捶我砸,公子无亏(1号)占领了主殿,公子潘(4号)抢了大殿的右厢,搬张案子,也宣布亲政,摆上大印,开始办公。
不一会儿,“公子元”(2号)也率领武装起来的狗腿子,冲上殿来,和另两号势力打了一通,公子元(2号)夺据大殿左厢,也自立为君,拉张桌子办公。
另一个叫“公子商人”(5号)的,觉得还不够热闹,凑了点人马,把宫廷的院子给占了,在露天地里宣布主持政府工作。他说:“你们有种别出院子来上厕所,我憋死你们。”朝廷变沙场,四国大战啊!有些不了解情况的外地干部跑来汇报工作,迈进朝廷,妈呀,老国君不见了,换了四个国君同时开张办公。
四个号码的国君互不相让,一直互相顶牛达六七十天,直到寝宫传出一股妙不可言的特殊味道,正狐疑间,白色可爱的小蛆,一行行排着整齐的大队,喊着号,从后殿爬进了正殿。
大家这才想起齐桓公还暴尸寝宫,已经烂得没形了。
国氏、高氏两家上卿大声疾呼:“既然是正统的继承人,怎么不孝顺老爹?把先君装殓了,你们再闹吧。”四家公子恍然大悟,争当孝子,一窝蜂冲到后边,推倒石墙,冲上去抢齐桓公遗体,像抢玉玺一样,你争我杀,又丢下几十具新尸,比抢国君位子还热闹。齐桓公的老尸最后被大哥公子无亏(1号)抢到手,草草地埋到祖坟上去了。
四大公子爷斗得正酣,忽听城外大事不好:宋襄公带领维和部队,接纳了逃难而去的公子昭(3号),联合了卫国大兵以及曹、邰小兵,兵车二百乘,护送世子昭杀近临淄城下了。
四大公子一看形势不妙,立刻停止内战,派兵分守四个城门,听凭宋襄公军队在外面叫骂。上卿国氏、高氏看见外援来了,赶紧里应外合,布置了鸿门宴,把竖刁诱来,就地正法,然后串联了管、鲍家族的力量,组成敢死队,猛攻宫廷大殿。
自视正统的“公子无亏”(1号)誓死保卫撒拉热窝,自负以前对国家有功(给好鹤而亡国的卫懿公复国,就是他张罗的),亲自仗剑迎战,一直战斗到玉瓦俱碎。然而他的同党易牙竖刁跟大家结怨太深,身受其累的无亏成了众人的撒气筒,在一片剑光血影里,无亏被乱兵砍死。
国氏高氏大开城门,迎接联军入城。易牙一看不好,收拾细软逃往鲁国。
宋襄公和国氏、高氏一起奉原定世子“公子昭”(3号)继位,是为齐孝公。齐孝公孝义当先,把老爹齐桓公从坟里挖出来,吹吹打打,重新厚葬,又杀了很多坏蛋家属做殉葬。
齐桓公死后,获得的“桓”的谥号,意思是辟土服远、大开疆域。而今他的墓地还可以在临淄郊外找到,是围绕在一片玉米地中的土丘。然而这墓却被盗过(盗墓这项职业,古代早已发达)。据说在晋朝,齐桓公的墓被盗了,挖出无数金玩宝器以及骷髅人头。他生前离不开的钟鼎壶鉴,车马衣戈,死后都做陪葬埋了。还口含珍珠、身穿玉衣。可惜这些东西最后孝敬了盗墓贼。孔子说:“用宝玉装殓死者,等于把尸体暴露原野。”死人也会受财货之累的。
宋襄公帮齐国拨乱反正后,就乐呵呵地领兵回家了。公子元(2号),公子潘(4号)和公子商人(5号)一看宋襄公走了,立刻又发难,约了公子无亏(1号)的老妈和竖刁余党,猛攻齐孝公。齐孝公(公子昭3号)太不禁打,再次被打跑了,逃出城门,撒丫子又奔宋襄公去了。
齐孝公一路闷头往西南,撵着宋襄公的轱辘印,追了上来。宋襄公一看来人浑身汗土,丧家之犬一样,细看却是齐孝公,忍不住大笑:“我的爷,您又给揍出来啦?”
宋襄公命令大军调头,另添了二百辆兵车,杀回齐国去给齐孝公翻本儿。
公子元(2号),公子潘(4号)和公子商人(5号)一看宋襄公摆着除恶务尽的架势又回来了,赶紧组织一批离心离德的人马再次出城迎击,却大败而回。三个公子受不了命运的捶楚,终于泄气了,公子元(2号)逃奔卫国。另外两号开城迎降,得到赦免。
齐孝公(3号)进城归位,大赦政治犯。整个夺位过程中,只有6号公子雍没有参与,这倒不是因为他乖,而是他岁数还小,尚在吃奶中。
齐桓公的三十余年霸业,被这帮不肖儿子的内讧,在他死后不到半年时间给败光了,此后的齐国一盘乱沙,齐桓公的儿子们还在互相暗杀、争位,一直延续到这个世纪末(公元前七世纪),也是本书的末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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