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病床上静静地剥着桔子。据说昨晚被送来的时候满口说着胡话。想是先前吃过的那几片感冒药和昨晚的蘑菇发生了作用。早上来值勤的护士小姐看到他就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那些小姑娘一直围绕着他,不停地称赞着,伊藤桑的演技真出色啊,扮相很英俊呢,好喜欢伊藤桑啊,赞美表白之词铺天盖地而来,他只能礼貌地表示感谢。随后那帮小护士又粘着他签名拍照,做着一些病房里的病人不太应该做的事情。若不是经纪人枝子小姐出现,他真不知要如何应付。从这日起,他心里对于白衣天使的印象显然是大打折扣。但,奇怪,心里也有一丝感谢他们的,一个明星住院其实是最寂寞难耐的时间。女朋友因为怕被狗仔队跟踪,放下花就匆匆忙忙离开了。枝子小姐进来晃了一下,随后就溜出去了。安排好门口的保安,暂时封锁入院的消息,挡在门口以防那些不良的记者和疯狂的影迷。他有时候很感谢枝子小姐,带领他走入演艺圈,为他争取出演的机会,替他包办一切杂物,计划、行程、影迷、记者,各类纷繁芜杂的事情都由枝村小姐替她解决。影星伊藤英明的生活被枝子小姐安排的井井有条。然而也是这样让他错过了很多东西。偶像的生活,像隔离受保护的动物,因为期待它无菌、无天敌、一切安全、远离危险的情况下生活,却忽略了那种孤单的生命走向是何等的苍白。演艺圈能觅到几个真心相处的友人呢?世俗的险恶与狡诈,人性中根本的谎言与骗局,都在演艺圈里丑态毕露。而那份属于最初的纯真的情感,也不知被埋藏进了哪个角落。儿时的那些伙伴也不知怎样了。告别家乡之后就同大家失去联络,那些以前一同在田野里玩到浑身泥巴的一群人,是否还记得现在这个被镁光灯包围的伊藤英明呢?剥开的桔瓣充溢着甘甜的汁水,一咬入口,就感到新鲜的滋味,泛着农田香气的桔皮被他粗大的手轻轻揉着。
其实很想回老家看一眼的。想问问爸妈身体是否安康,看看和妹妹一起养的小狗是否活蹦乱跳,种在后院里的那棵樱桃树有没有枯死,离家300米远朝东的那个小木屋是否已经拆掉,屋后那条小河里还有没有溪鱼可抓,全都是一些琐碎细微的事。
门口再度晃过枝子小姐的身影,唉,那个,枝子小姐……怎么了,还头晕吗?不是,好多了,但想麻烦你,查一下我住几天的日程安排,有没有多余的时间。唉?想陪女朋友度假吗?摇头。好吧,查到了告诉你。点头,礼貌地微笑。
伊藤君最近出奇的安静哟,枝子小姐临走抛下这句话。
一分钟后,枝子小姐走到病床前,带着十分抱歉的笑容,全部满了,因为帮你新接了舞台剧。唉?我有提过想接吗?不记得了。伊藤君,你说过的哟,就在拍《阴阳师II》的时候啊。是吗,他收敛了笑,怎么又回到那个点。对了,枝子小姐开口,其实今天你应该去看万斋桑的狂言演出的,但是——枝子小姐,算了,现在这样的我哪儿也不想去。他忽然一反常态,淡漠地答完,一头钻进被子里去。枝子小姐,我有些累,先休息了。
他是不喜欢对方的名字被措不及防地提及,在没有彻底淡忘的时候反而被无意地加强。
他记得曾经有位老师跟他说过,一个成功的演员首先要知道如何入戏,全身心地投入角色,以己当彼,方能领悟角色,演绎好角色。而一旦戏剧结束,一个好的演员更应通晓如何出戏,如何收拾心情去演绎下一个角色,开始下一个故事,编写下一个人生。毕竟戏剧只是一个虚幻的世界,演员的要职之一,就是要学会分辨真实与虚幻。所以他认为,一部戏剧结束之后,一个演员要学会遗忘,学会淡漠地对待戏里曾经略带疯狂意味的东西。
记住,自己并不是源博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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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演出结束,他逃进化妆间,晚一步,门外的影迷就会潮水一般涌进来。虽然这一场是能剧的演出,但台下的观众多半是新近出现的年轻女孩子,与其说是狂言是野村万斋的fans,不如说是阴阳师野村晴明的崇拜者。这年头真需要这样来刺激这将被人遗忘的古老艺术吗?他有些茫然,化妆间堆满了各式的花篮,与这小房间的闲雅气质格格不入,他有些厌倦这种被人这般疯狂拥簇的感觉,这是短暂且具破坏性的,有点像泡沫经济那样的表象,拨开迷雾后似乎什么都不曾存在过。他仅仅只是一个狂言师而已。熟悉的敲门声,他应声,示意门外的人进来。妻子抱着儿子,来后台探望他。女儿也紧跟进来,被一双子女拥抱着叫着爸爸,他的心放下狂言师的责任,他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哟。裕基君是个极听话的孩子,要他自三岁起就开始学习狂言表演,一切以最专业的标准来要求儿子实在是严格了些,每每小家伙做错动作,他是绝不会留任何情面。孩子哭得小脸通红,妻子过来讨饶,他也从不心软。那是演艺世家的子弟必经的路。只能在心里默默企求,裕基君不要怪爸爸。
妻子在旁为他整理衣物,随手倒了杯茶给他。抱歉,家里的红茶喝完了,明天就去买。他端着水杯,当下一愣,只顾低头猛喝,竟觉不出这味道,怎么,难道是累到知觉缺失了吗?他轻笑出声,安慰着妻子。没什么,绿茶也一样好喝,不是吗?唉?妻子走近他,轻抚着他的脸,老公,今天很累吗,我泡的,不过是开水啊。他轻拍妻子的手,没什么,我想是今天的演出太累。不要担心。妻子紧紧握起他的手,老公,要小心身体,我和孩子都依靠着你,他拉起她的手亲啄,放心,我会让自己健健康康的。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他们,一位弟子在门外静候,说两个小时后第二场演出,请老师准备。他放开妻子的手去换衣服,两个小家伙跟过来追着他要他加油,他轻拍他们的头,爸爸当然会努力啦,好了,现在跟妈妈一起出去,乖乖的,爸爸要准备了。妻子领着孩子,朝门外走去。门关上的时候便不再让外人打扰了。他随手翻了一下自己的记事本,今天第二场表演会到的嘉宾,有……唉,怎么,那个家伙?!实在是不记得把票子送给对方。那个憨憨呆呆的样子真很难想象他来看演出不会在会堂里睡着。虽然对方好几次表示自己是作为狂言师的他的忠实崇拜者,但还是忍不住对对方的狂言解读能力颇有怀疑。啊,不想了,是时候回想剧情以及尽量保持平和的心态。他再度看了一眼记事本上对方的名字,会心地笑。
两个小时后,会堂里寂静无声,观众皆以严肃认真的心情等候着狂言师野村万斋的演出。黄色的足袋和光亮的地板摩擦出细微的不易被察觉的声响,他出场,全场掌声四起。
那个位置,空着的,台上的他不会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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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对方拍完最后一个镜头就要走了,真是有些舍不得。但他没有说出来,不知是没有勇气说还是不愿意说。那次为了出版自己的写真集,其中便安排了两人的对谈,他自己一再地表示对于对方的崇拜与喜爱,表示愿意再次合作的强烈愿望,不过说到那些自己觉得也许是很愚蠢的表达,一年演出数百场的国宝狂言师何时能抽空来拍摄电视剧啊。所以便不愿再去想这些。接拍第二集后便加倍努力地跟着大家学习,努力珍惜着和自己的偶像们前辈们相处的机会,若是第二集结束,大家再无机缘相处见面,也必要留下一些可以让人回想的东西,比如这照片。他喜欢对方优雅从容的样子,喜欢折扇后天真灿烂的笑容,喜欢背诵台词时抑扬顿挫的音韵,甚至是剧里剧外的恶作剧,在他而言都是不可抹杀的、弥足珍贵的记忆。他悄悄地走神,在见到他穿着巫女装出现在舞台时不可自觉的脸红,多是因为这个何时何地都光彩夺目的前辈。前辈,他默默念着,是前辈啊。
那个,唉,博雅,那个伊藤,过来,来和万斋sama合影啊!摄影师向他招手示意。对方朝着他,顽皮地微笑。他跑过去,痴痴笑着,应着。
他俩都还未脱下平安朝的衣服,所以在他看来,他还可以充当一下博雅的。
若是有第三集,应该让博雅爱上晴明。
这次,不出于导演和原作的意愿。
他暗暗想到大家分离的场景,想到接下来要献花致意的场景,他几乎是无意识的,手轻轻环住他,往自己身上靠拢。是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离别的,是不想再如前一次般感受那一丝淡淡的不快的。但他不会说,不愿说,更,不可能说。
快门按下,脸部掠过一阵轻柔的触感,是对方,那个爱捉弄的前辈。反正只是一个恶作剧。于是他也照样做了一次。这一剧集会卖得更疯狂吧,他想着。
对方还是离开了,接受了大家的鲜花,感激与祝福,等等等等,算是满载而归了吧。临上车时想再对他说几句,最终没说出口。对于万斋,崇拜之情无须表达太多次,大家明了,就是了。于是从剧组回到家倒头便去睡觉,以为劳累困顿定会很快入睡却不知辗转几遍都睡不着。几时自己这个粗线条男也开始想这么多了?一切因为戏,一切也结束于戏。伊藤你要牢牢记住。
隔过几日,几个朋友来约,一起去吃烧烤,反正没事就答应下来。带上女朋友,大家聚在一家烧烤店里边吃边聊起来。朋友问起剧组的事,说是美女深田摇身一变演古代公主,妆容如何,演戏如何;伊藤君与对方对戏如何,那个小蜜虫可爱与否,问了很多所谓大家感兴趣的问题。女友进一步问起和万斋桑的合作,他拿出招牌傻笑,很成功很顺利,跟万斋学到了很多东西。女友认真听完,默不作声,低头去夹烤熟了的肉片。伊藤对肉不十分感兴趣,于是加了几块菇来吃。朋友见到,笑话他,喂,伊藤,当博雅的时候还没吃够草菇吗?他大笑出声,摸摸头皮,忘了。
是忘了,还是记得太深刻?伊藤是想不明白的,即使因为他吃了一些有毒的菇而昏迷,也决不会在那种情况里去思考这样的问题。但昏迷那阵,他脑中闪过两个名字,万斋,晴明。
是两个不同身份但一样很特别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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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对方是才出道不算很久的晚辈,未被浸染之前,当然保持着单纯、憨厚的一面,所以对方应是不会去多想的。他自己想得细,但也不会去多想,因为他没有时间,一踏上舞台就成为狂言师的他肩负的是一年数百场的各类演出,连吃饭睡觉都要去细细计时的他,又怎会空出时间让他去思考一些让自己徒增烦恼的事呢?于是他们俩都没有细想。但,不细想并不代表不去想,所以,偶然想起的时候心里就会掠过慌乱,混乱之中泛起的甜味。
那场闹剧也拍到尾声了,虽然原作一直说这是因为有他才有了这出剧,但对于他自己而言,他只当是种体验罢了,因为在这剧里并看不出多少所谓优秀的成分,那五大三粗的男人还是他的文笔来的隽秀。不过,有这样的体验,倒是一件好事,是自己喜欢的,是自己觉得快乐的。那些人跟前跟后地称赞他的表演,他都点头微笑接受,心里深知这一出剧似乎不如先前放得开,大抵事业太忙,两头奔跑,疲累状态下要完全入戏也不容易吧。对方今天一直带着相机在他身边咔嚓咔嚓,拍他换足袋,拍他化妆,拍他背台词,拍他谈笑,拍他吊钢丝,拍他种种。看着对方憨态可掬,他就忍不住更想去逗他。那个可爱的,孩子一样的人。他任由他拍,周围的人看着他拍,也纷纷上来跟着拍,他觉得好笑,似乎一时间成了世界明星一般。而他也清楚,一旦这剧完结,他又再度回到狂言的世界,很快影视界的人就会淡忘他,然后野村万斋只是演员表里的一个名字罢了。
最后一个吊钢丝的镜头一结束,他与这剧的故事也算是完结了。周围的同事在准备庆功的香槟,开瓶时冒出的香气灌进他的鼻子,肚子里的酒虫又在作怪了,他挤到人群中想先抢出一杯酒来,却已有人走到他面前恭敬地端上酒来,称呼着万斋sama,是剧组的摄影师,跟大家留影吧。噢,他应道。
那个,唉,博雅,那个伊藤桑,过来,和万斋sama合影啊!
对方痴痴笑着跑过来,什么,合照吗,好啊。
两人站在一起,作出姿势,准备合影。对方一幅傻愣愣的表情,机械地摆出笑容。这家伙是怎么了,虽然平时大家也习惯笑他呆,笑他傻,却也不觉得他会这般失神似地愣着。罢了,想着不去理会这些。摄影师跟他俩示意,要拍照了,不要乱看。噢。
突然觉得被什么东西推动着,往那家伙身上靠过去。是,对方的手,环在他身上,他笑了,这个傻孩子啊。
按动快门的那一刹那,他凑到对方脸边,摆出一个亲脸颊的姿势。
心里窃窃地笑,傻孩子,不逗你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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