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蓝金也许很残暴……但他总会听我的?



  “你刚刚说,你是蓝金,但是……”我看着笑颜逐开的Hydra,说:“你既然是蓝金,为什么又要说蓝金总是听你的?怪怪的地方就是指这里吧。”



  Hydra满意地说:“对。请继续保持这种好奇心。”



  我看着弥勒佛般的Hydra,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他的眼中,我似乎只是他的玩具。



  “一个人的一生,就只有一个可能,也就是说,人的一生就像是一条毛线,尽管人生的旅程波折起伏,也只是使得毛线弯弯曲曲,最多只是缠在一起打结了,但,毛线终究是毛线,终究只是一条毛线。”Hydra慢条斯理地说。



  “嗯。”我仔细听着,生怕遗漏了什么。



  “嗯?”Hydra笑笑地看着我。



  “虽然只有一条,但大家都一样,也很公平。”我说,但我知道Hydra一定有什么奇怪的谬论。



  “公平?当初遇到你师父时,我才十二岁,那时我随国际扶轮社的扶青团来台湾,在安养院陪你师父下棋解闷,应该说,你师父教我下围棋,围棋,哈,这么有趣的东西,让我着实沈迷在其中好一阵子。”Hydra闭上眼睛,回忆着。



  Hydra是那个“师父女儿”口中的围棋天才?!



  不!不对!



  “不对。”我赶紧说:“你在三百年前跟我师父就是师兄弟了,怎会是那个跟我师父下围棋的孩子?”



  “很好很好,但请听我话说从头。”Hydra笑嘻嘻地说:“人的一生只有一条道路,不能回头、不能重来,这实在是太残忍了。你师父在我下棋时,常常感叹自己的人生,他,关老先生说,他的一生自从失去伴侣后,唯一的女儿就弃他不顾,将他送到安养院了此残生,他的人生自此走入死胡同,真是感叹万千啊!”



  关老先生?“师父的女儿”说的是真的?



  那么,师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三百年前的老鬼附身作祟?



  “那样的人生,就算是乖乖走完了,也没什么意思了不是?”Hydra耸耸肩,说,“于是,我决定给你师父第二条毛线,一个崭新的人生。”



  我问:“你让鬼魂附身在师父身上?”我暗暗冲击穴道,但穴道里的血脉依旧僵凝。



  “这样说还挺贴切的,但,我上哪里找三百年前的孤魂野鬼?”Hydra拨着自己的头发,那一头金光闪闪的头发。



  “不然是怎么一回事?师父身上的武功明明是真的!”我说道,又说:“我身上的武功也是真的!你点穴的位置也是凌霄派的手法,你是蓝金的徒弟?”



  “根本没有凌霄派。”Hydra怜悯地看着我,说:“即便有,也是关老先生自己创的,从你开始才算第一代弟子。”



  我静静听着,这其中一定隐藏着武林中邪恶的大秘密。



  Hydra双手抓着桌缘,双脚轻轻晃动,说:“你知道催眠吧?”



  催眠?



  “知道。”我说。



  Hydra点点头,笑说:“催眠是我此生最大的乐趣,也是我人生游戏中最大的筹码,催眠可以轻易地改变一个人的行为,但那是指半生不熟的催眠技巧……你知道吗?是技巧!仅仅只是技巧而已。但,我的催眠不是技巧,而是种艺术,登峰造极的艺术。”



  Hydra的蓝色眸子异常光亮,说:“登峰造极的艺术,就是编织出另一条人生的毛线,开创崭新的人生风貌!这也是关老先生汲汲渴求的崭新人生!新的!冒险的!宿命的!挑战的!轰轰烈烈的!”



  我呆呆地看着Hydra,那一个激情中的Hydra。



  Hydra哈哈大笑,说:“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如何懂得变幻人生的极致艺术?这可说来话长了。总之,遇到关老先生这么样感叹人生的老人,我总是要帮他一帮,让他往后的人生能够充满挑战,比起在安养院中缠人下棋的生活,要来得精彩夺目!”停了一停,Hydra叹口气说:“就当作报答他教我下围棋吧。”



  我一愣一愣的。



  Hydra催眠了师父?怎么催眠?给师父新的人生?新的……武侠人生?



  当时我听得不明不白,所以心中的感觉甚至谈不上愤怒,只有一连串的问号。



  Hydra歪着头看着我,说:“我知道你还是不懂,毕竟催眠的力量要达到这样艺术的境界,是多么令世人难以理解啊!”



  “你是说,你催眠了师父?”我问。



  “是。”Hydra祥和地说:“连他一身武功,都是我耗尽心神,陪他渡过数十年流血流汗的脑中苦练,才在几日间飞快地习得强大的力量,踏入中国人幻想中的秘境,功夫。”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Share |
Share

TOP

72

“今天深夜,就要决战了吧?”



  Hydra贼兮兮地笑着,连眼睛也在笑着。



  那一对清澈皎蓝的明眸,笑着。



  这是什么异样的感觉?



  为什么我竭力想闭上眼睛?



  没有杀气、没有敌意,我却害怕得想吐。



  人的一生中,或许都有另一个人是自己的劲敌。



  如同毒蛇遇到貘、豹子遇到狮、鳄鱼遇到巨蟒。



  但是,我的劲敌给我的感觉,却像是一只兔子。



  一只彬彬有礼的兔子。



  而我面对这只天使洁白的兔子时,我的胃翻腾、喉干渴。



  因为我是条胡萝卜。



  我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那一双蓝眸子。



  令我想起一个战栗的名字。



  “需要自我介绍吗?”Hydra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沈默着。因为我一旦开口,牙齿将会剧烈撞击出颤抖声。



  “我是远渡重洋,来到台湾验收成果的,”Hydra咬着手指,兴奋地说:“你猜猜看!你猜猜看!猜猜我是谁?!”



  我看着小孩子般的Hydra,真是诡异莫名。



  我继续沈默着,因为我已经分不清楚眼前的人究竟适合方神圣。



  这样飞扬跳脱,这样小孩子气,会是我心中深深畏惧的强敌吗?



  “猜一下!包准你一猜就对!”Hydra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你……你到底是谁?”我慢慢地说,心中的惧意却没跟着Hydra的笑声减弱一丝半分。



  “猜一猜!不猜的话多可惜!”Hydra笑弯了腰,吸吮着手指,笑道:“难得这么好猜,快猜快猜!快猜快猜!”



  猜?



  我只想闭上眼睛。



  Hydra的笑声停了。



  “叫你猜!你就猜!”Hydra的眼神精光爆射,手指被咬出鲜红的血液,吼道:“快猜!快猜!有这么难猜吗?!”



  这吓人的模样突兀地在Hydra的脸上挤出,我的心脏简直要滑入胃里。



  Hydra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登然转和,竟是满脸歉意。



  “对不起。”Hydra跳下桌子,走到我面前,洁白又鲜红的手指轻轻托住我的下巴,温柔地说:“刚刚太凶了,是我不好,不过,你可以猜一猜我是谁吗?”



  我的下巴冰凉。



  要是我不猜,我的下场不难想象。



  于是,我发抖地说出我深惧的名字:“蓝金?”



  “答——”Hydra兴奋地往后一跳,又跳回窗边的桌子上,说:“……对啦!”



  我快晕了。



  眼前的翩翩美男子,“居然”是屠灭百年前武林世界的“冷屠子”,蓝金!



  说是“居然”,是因为这样的结果是没有道理的。



  我无法置信这样忽笑忽怒、咬着自己手指的人,竟会是师父回忆中那冷血无情的鬼魅。



  但无法置信,表示我不得不信了。



  我竟然被蓝金制服在斗室中,毫无脱险的可能,加上,床上还躺着我心爱的乙晶,更是绝无突围而出的希望。



  我的死期到了。



  我的四肢百骸,就要被蓝金一片一片刮了下来,每一个穴道、每一条血脉,都将会被刺得稀烂,我会被迫捧住自己的内脏。



  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也许等一下,我就没有眼睛可以流泪了。



  “哭什么?”Hydra怜惜地看着我,说:“蓝金也许很残暴,但他总会听我的,也许你会快快乐乐地走出这里也不一定,当然,这都要看你的表现。”



  我勉强说道:“什么表现?”



  我一点一滴,积聚着体内的真气,缓慢地推着被封住的“叮咚穴”。



  虽然机会渺茫,但总须一试。



  临死之前,我至少要拼死将乙晶送出去。



  “你问错了问题。”Hydra神色不悦地说:“我刚刚说,蓝金也许残暴,但他总会听我的。你不觉得这句话怪怪的吗?你应该从这句话中发现疑问,然后好奇地问我问题才是,而不是只关心自己的死活。”



  我楞了一下,眼前的杀人魔王似乎有些神经错乱。



  “那……”我含含糊糊地说着,心中却无法思考什么叫我应该问的问题。



  人在极端恐惧之下,逻辑通通会集中在“我要怎么生存下来”这样的关键问题上打转,因此对Hydra这种语意上的奇怪之处,逻辑是完全无法处理的。



  Hydra的眼色一沉,冷冷地说:“你要仔细地听我说话,好好向我展示你的挑战资格,这就是你的表现,表现良好,你就是主角,表现不好,你师父就是主角,而对于配角,在我的故事中,都是担任被凌迟的炮灰。”



  这段话依旧是莫名其妙到了顶点,但我总算抓住一个大重点:要是我不好好听他说话,然后发问的话,我就会死得很凄惨。



  为了乙晶,我一定要尽量拖延时间,冲破穴道。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

71

决战前三天,大家所作的事,其实可以写上好几千字。



  阿义这种钢铁好汉,也变得婆婆妈妈的,这三天中不断跟学校的女孩子告白,希望乱枪打鸟,能意外得到一个价值三天时光的恋情。



  不过他没有办到。



  因为奇异笔的墨水很强悍。



  师父最不婆妈了,除了晚上跟我爸妈一起吃饭外,他整天都在外面奔波杀坏人,那三天特种行业风声鹤唳,黑道人人自危,黑金议员纷纷出国避难。



  师父是这样说的:“要杀就要快!”



  显然,师父对这场最终死斗的态度是相当保守的,这点尤其令我们很紧张。



  “师父!会赢吧?”阿义问。



  “当然!”师父总是大声说道:“我要替那女人报仇!要替师父报仇!替花猫儿报仇!”



  “那为什么赶着把坏蛋杀光?”我问。



  “杀坏蛋还需要理由吗?”师父吼道,又冲出去挂了两个黑道头子。



  终于,最后一天,晚饭后。



  七点半,距离零时零分,只剩四个小时半。



  凌霄派,江湖上第一大派,正盘坐在大破洞中,闭目养神。



  “记住,打不过就逃!你们是正义的种子,不能就此覆灭。”师父语气坚定,说:“师父有无比的信心,可以在此役诛杀蓝金,但万一有太多的无眼刺客围攻我们的话,凌霄派恐怕……恐怕寡不敌众,这时候就一定要逃跑,留得青山在,柴会烧不完。”



  “蓝金应当很自负,怎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努力这样想着。万一真有五、六个无眼刺客围攻我跟阿义,我跟阿义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



  “就怕他转了性。”师父慢慢吐纳,说:“但放心,蓝金跟师父之间的对决,不会超过半柱香,甚至在出手瞬间就会生死力判,一旦师父挂了蓝金,再多个行尸走肉的无眼刺客,也奈何不了师父,你们只需要撑一会儿就行了。”



  “说得容易。”阿义看着三人中间的兵器。



  两把开山刀、两把生鱼片刀、还有一把从工厂偷出的长条钢片。



  长条钢片,自然是师父的兵器,非常刚强,稍具韧性,边缘细薄锋利,在师父的手底下绝对是把好剑。



  “渊仔,还有一点时间。”师父微微笑。



  “还有一点时间。”阿义附和着。



  “那我走了,要等等我,大家一起上八卦山!”我站了起来,将开山刀跟生鱼片刀用厚布包裹着,再用细绳绑在身上。



  “替我向晶儿问声好。”师父笑眯眯地从怀中掏出一只绒布盒子,掷向我来。



  我接住绒布盒子,问道:“给乙晶的?”



  师父哈哈一笑,说:“打开来看看!”



  我打开盒子,一只极美的钻戒依偎在盒子中央,闪闪发光!



  我心中莫名感动。



  “自己看着办吧!听说这是这个时代的定情物。”师父得意地说:“师父去劫恶济贫弄来的,十足真货!”



  我笑了笑,说:“那就试试看吧,死马当活马医。”说完,我便跳出了大破洞,兴奋地冲向爱的方向。



  “给我一个理由!”我大声说道,身影飞快。



  乙晶的窗口,仍然透出橘黄的灯光。



  我闭上眼睛,仔细地审查乙晶房间里的动静。



  “养蚕的好像不在楼上,好极。”



  我心中一喜,轻轻踏上院中的小树,燕起燕落,停在窗户边。



  窗户没有了窗帘,于是我大方地推开了窗户,跳了进去。



  乙晶呢?我心爱的乙晶呢?



  乙晶抱着窗帘,躺在床上鼾睡着。



  她发红的俏脸,看得我不忍唤她醒来,而我的手中,却几乎要把钻戒盒捏爆。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乙晶吗?



  还是?



  正当我端详着乙晶熟睡的模样时,我的“叮咚穴”突然一窒,我诧异之余,全身果然无法动弹。



  我竟被暗算了!但我居然没有发现任何声息或杀气!?



  我无法转过头来,但我看到一到高大的黑影将我的影子包住,似曾相似的声音优雅地响起:“渊,终于等到你了。”



  那个声音,那个在我背后的声音,是养蚕人Hydra的声音。



  但那个声音,却也是师父的女儿割掉自己的喉咙时,所发出的声音!



  我的脊椎骨一阵冰冰凉凉。



  “辛苦你了,接下来故事会怎么发展,全看你的啰!”Hydra抓着我的臂膀,将我面朝向他,再轻轻推着我,让我坐在乙晶旁边。



  Hydra一身雪白的长大衣,典雅地坐在书桌上,他的脸庞苍白却强健,他的笑容依旧迷人,他的眼神依旧蓝光饮动。



  他的手指细长洁净,捧住他天使般的脸。



  “It's time to play the final game。”Hydra嘻嘻笑着,仔细地看着心脏快要无力的我。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

70

师父躺在床上,将身子蜷进被窝深处。



  师父哭得累了,哭得伤透了心。所以,根本不必追问那妇人究竟是不是师父的女儿。



  我跟阿义坐在大破洞洞口,双脚在洞外摇摆着。



  还有三个晚上,就到了正义与邪恶对决的末日。



  只是,这个末日是属于正义的,还是属于邪恶的,就不得而知了。



  以前在看电视影集、卡通、警匪电影时,尽管邪恶的势力在剧情过程中不断地打压正义的一方,但我们都清楚明白,最后的胜利永远是属于代表正义出击的英雄们。



  马盖仙永远能用身边的零零碎碎突围,将坏蛋绳之以法。



  无敌铁金刚永远站在夕阳下,站在废墟与怪兽的残骸上。



  蓝波尽管伤上挂满伤口,但他永远记得站起来,用子弹将恶势力打爆。



  但,现在呢?



  代表正义出击的,是凌霄派掌门人,还有初窥武学最高境界的大弟子、刚刚有点心得的二弟子,至于甜美可爱的三弟子,则窝在恶心养蚕人的怀中。



  这次,正义能得胜?



  当主角换成是自己时,相信胜利变成一种奢侈。



  面对阴招百出的新蓝金,师父能再度险中求胜吗?



  或者,挑明着说,我会死吗?



  “喂!我会死吗?”阿义说着,摸摸额头上两条个性迥异的眉毛。



  “会。”我简洁地说。



  “我就知道。”阿义苦笑,看着手掌厚厚的茧。这些茧都是苦练下磨出来的。



  “人人都会死,你也会死,但不是这个时候。”我笑着。



  安慰别人,比起相信胜利,要容易、也安心得多。



  “我们约好,以后一起病死、老死,好不好?”阿义认真地说。



  “嗯,总之拖得越长越好,至少也要长过三天。”我点点头。



  “我决不会死,因为我还是处男。”阿义坚定地说。



  “这是个活着回来的好理由。”我笑说。



  “的确是的。要是我这两天去嫖妓,我一定会有死而无憾的龟缩心态,那样的话简直是百死无生。”阿义笑了。



  “照你这样说,我简直未赌先输、有去无回。”我落寞地说:“乙晶被她的外国家教泡走了,百分之百被泡走了,我现在出战的话一定非常勇敢。”



  “不会吧?乙晶很爱你啊!连路边的野猫野狗都看得出来!”阿义惊呼。



  “她躺在那个家教的怀里,还嘻嘻嘻嘻地笑着,那个家教还亲了她一下。”我恨恨道:“这都是我今晚出去找乙晶时偷看到的。”



  “你真的很倒楣,出征前竟发生带绿帽的惨事,简直是惨上加惨。”阿义指着自己的眉毛说:“比这个还惨上一百倍!”



  我点点头,哀伤地说:“真搞不懂乙晶,怎么一声都不说,就这样移情别恋,好歹我那么爱她,她无论如何都要让我知道才是。”



  阿义拍着我的肩,说:“都怪这两周的超级特训,害你没去上学,跟乙晶相处的时间少多了。”



  我看着逐渐天明的深蓝夜幕,说:“等到出战前一夜,我再到乙晶面前,做一场惊天动地的演说,看看能不能打动她的心,给我活着回来的力量。”



  是的,请给我活着回来的力量。



  给我一个无论如何,都要拖着将死之身回来的理由。



  请你给我。



  “爸,今天一起吃饭好不好?”



  我盛好饭,摆好碗筷,走到一堆烟雾跟酒气中,看着正在赏鉴奇石的爸爸。



  爸爸惊奇地看着我,好像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一样。



  毕竟,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跟他讲过“借过”以外的话。



  “好啊,大家一起过去。”爸显得相当开心,那些叔叔伯伯也笑着称赞我。



  “我只想跟你和妈一起吃饭。”我的目光诚挚,也很坚定。



  爸没有迟疑,转头跟烟雾中的死大人们说:“你们慢慢看,我先陪小鬼吃吨饭啊!”



  “谢谢爸。”我说,开心地走到隔壁房间中,轰隆轰隆作响的麻将桌。



  妈正在跟一群妖怪洗着麻将排,我走到妈的身边,说:“妈,今天一起吃饭好不好?”



  妈吓了一跳,看着我,又看了看四周的妖怪,随即站了起来,笑说:“你们慢慢玩,老娘要陪孩子吃个饭。”



  那群妖怪不满道:“三个人怎么打?三缺一啊!”



  我趁妈喜孜孜转身出房时,右手抄起两颗麻将,轻轻一捏,两颗麻将顿时碎烂,我瞪着那群妖魔鬼怪,说:“以后我妈打牌输了,我会这样帮你们的鼻子美容。”



  妖魔鬼怪遇到钟馗,只有低头假装思考的份。



  “想什么?没脑袋要怎么想?”我冷冷道,对于这几个整天找我妈打牌的烂人,我早就想一一除掉了。



  “渊仔!快来吃饭啊!”妈热切地叫着。



  “来了!”我笑着。



  三个人,完完整整的三个人,此刻终于真正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晚饭。



  虽然场面有些尴尬,但爸跟妈的眼中,都流露出对我的关爱与喜悦。



  这才是一个家啊!



  爸跟妈不断夹给我的菜,堆得整个饭碗都是菜,我吃着吃着,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怎么了?”妈心疼地看着我,自己的眼眶却也微红了。



  “爸、妈,有件事我一直都想说,我不喜欢家里整天都有一堆客人在。”我擦着眼泪,眼泪却不断涌出,多年来压抑的情绪终于溃堤。



  “那……”爸有些发窘,妈却笑着说:“以后妈跟爸会注意的。”



  “我想天天都在一起吃饭,就三个人。”我还是在哭:“再加上师父,就是你们一直以为是我学校老师的老先生。”



  “好好好,以后我们三个人天天一起吃晚饭。”妈也哭了,爸则傻傻地笑。



  “谢谢爸,谢谢妈。”我想笑,却还是在哭。



  我不想封住“不哭穴”。



  因为,我需要痛哭一场。



  因为,我可能只会吃到,三天全家团聚的晚餐。



  有些事,有些朋友,有些感情,在人的一生中都是精彩夺目的连场好戏。



  但是连场好戏的幕后,是一个家。



  永远都是一个家。



  这个家放逐了我好几年,我也抛弃了这个家好几年,甚至,我还崩落了房墙,将我心中的家打出一个大洞,这个大洞是眺望远方的,是叛逆的,是同家庭对抗的自我意识。



  于是,寒风时常刮进来,大雨时常洒进来,烈日往往烫熟一切。



  我拥有的,仅是师父的恩情、阿义的友情、还有不复存在的,跟乙晶之间的爱情。



  我一直都缺少一个家。



  所幸,在决一死战的前夕,我的家又回来了,或者说,我又回到了家里。



  所幸。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

69

已经晚上十二点半了。



  “幸好大家的声息都在。”我说,因为师父的女儿一家人的气息都在。



  “按电铃吧?”阿义按下电铃,自言自语说:“这么晚了,真是不好意思。”



  门后一阵声响,拖鞋劈哩趴拉地踩着,然后门打开了。



  是个睡眼惺忪的男子,师父蓬头垢面的女婿。



  “爸?”男子看见躲在我们身后的师父,讶异地说。



  “爸什么?谁是你爸?”师父无奈地说道。



  男子揉着眼睛,要我们进屋,大声地说:“阿梅!妳爸!”



  我们进了客厅,师父的女儿立刻跑了出来,惊喜地说:“爸!你回来啦!”



  师父脸上青筋暴露,说:“爸什么爸?”



  我忙道:“你说你有要紧的事要告诉师……妳爸?”



  师父的女儿点点头,看着师父,说:“爸!幸好你回来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师父微怒道:“爸什么爸?”



  师父的女儿用力握住师父的双手,呆呆地说:“我……我忘了。”



  我们师徒三人张大了嘴,这简直莫名其妙!



  “关太太,最近你有没有跟什么特别的人接触?或是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例如遇见力气很大的人?走路跳来跳去的人?”我一直问着,毕竟无眼刺客要师父寻她女儿,一定有什么讯息交给她传达才是。



  师父的女儿呆呆地看着师父,搔着头,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关太太?”阿义忍不住出声。



  此时,师父的女儿眼睛一亮,大声说道:“我想起来了!等我一下!”说着,便跑进厨房里,出来时手中竟已多了把菜刀。



  “啊?”师父疑惑道。



  “哈!”师父的女儿俏皮地笑了出声,菜刀往脖子上用力一抹,速度之快、诡谲之极,竟令三个武功高手来不及出手阻止,鲜血爆出深深的伤口,像把疯狂的红色仙女棒,不停耀出夺目血花。



  师父凌空击点了她的肩上的“老山穴”与“资本穴”,快速封住颈边血脉,但妇人妖异地笑着,一边跳起活泼的健康操,一边说道:“黄骏!三百年前的血战未结,你我终须一决胜负,今日送上大礼一份,而终战日期,就定在三夜后吧!八卦山大佛前,零时零分见!”



  妇人的声音极为洪亮,根本不是妇人原来的声音,而是一个似曾相似的男子声音……这段话从妇人的口中说出,简直就是台录音机,生动地演出录音者的讯息。



  更骇人的是,妇人一边畸形地跳着健康操,还一边笑着,看得她先生吓得缩在椅子上。



  “对了,忘了告诉你,这样点穴是没用的。”妇人突然立正站好,双手中指刺入胸前的“般若穴”、“维它穴”,师父刚刚封住的血脉顿时崩溃决堤,妇人的颈子里的暴血,就像瀑布般泻下!



  “阿梅!”师父慌忙地扶住妇人,五指飞快地在妇人周身血脉要穴上疾扫,但妇人依旧格格地笑着,双手竟然发疯般乱点身上的穴道,将封住的血脉又一一重新刺开,不多久,妇人的笑声逐渐僵硬,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干笑。



  “怎么会这样?!”我惊呆了。



  “师父?!”阿义也跌在椅子上。



  师父看着脸色苍白的妇人,双臂发抖,眼神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悲恸。



  妇人的笑声停了。终于停了。



  师父紧紧地搂住妇人,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有抽抽咽咽的干嚎。



  “蓝金……”师父激动地大吼,将妇人的尸身猛力地抱住,抱住,像是失去了世界上最亲的人一般。



  师父终于放声大哭,这一哭,当真是断肠裂心!



  我跟阿义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心里的激荡跟着师父的哭声高低起伏,我看着师父哭天抢地的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与悔意,我的眼眶也湿了。



  “蓝金!你死定了!按照师父愤怒的程度,你至少要死上一千遍。”阿义叹道。



  当时,在客厅的血泊中,我心中只有替师父难过的份,直到我们将师父架离屋子时,我才想到关于妇人几近变态的自残行为,其中不可理解的不可理解。



  蓝金这家伙,恐怕是以类似“大漠英雄传”中的“移魂大法”,蛊惑了师父的女儿,要她在传达命令时斩断自己的喉咙!



  最后的敌人,竟如此令人不寒而栗。



  说不定,那些无眼怪客,也是这样受到蓝金操弄的!甚至连眼珠子都可以挖得干干净净!



  “蓝金!我要将你銼骨扬灰!”师父在计程车内,龇牙咧嘴地大吼着。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

68

浓烟致命,浓烟里的剑更致命。



  “闭住一半的气。”师父说道:“这里真适合决一死战,跟秦皇陵底下很像。”



  我跟阿义闭住气息,凝神招架浓烟中的伪死神。



  “这次会是真的蓝金吗?”阿义的语气有些局促。



  “就算是假的,也是强到不行。”我手中的开山刀反手横卧胸前。



  “既然都很强,不如直接挂掉真的。”阿义说



  “让我拨开云雾见青天!”师父双长齐翻、大袖裹风,黑烟顿时向我们四周急速退散,走廊的尽头,隐隐约约可见两个踩着尸首的凶神。



  凶神目不视物,因为他们果然没有眼珠子。



  但凶神毕竟知道我们发现他们的位置,两柄武士刀冲出黑烟,向我们猛冲!



  师父一笑,师徒三人也冲向凶神!



  决战的终点站,就在走廊的正中央。



  而一切的动作,都在走廊的正中央迟缓下来,或者说,心灵上的迟缓。



  迟缓迟缓,震栗的感觉却加速着。



  师父手中的两把铁尺射出,一柄插中凶神的臂膀,一柄则被武士刀震落。



  而另一个凶神的武士刀上,还冒着烈焰,向阿义劈去。



  阿义矮身闪过,但背上却中了凶神一脚,整个人给踢向焦黑的墙壁,那一瞬间我的开山刀扑向凶神,凶神却飞快地以武士刀击开我这一刀,此刻浓烟再度将我们卷入,我心一慌,喉尖顿时一痛,赶忙纵身往后一弹,勉强躲过致命的封喉。



  师父呢?



  仓皇间,我无暇大叫救命,因为武士刀斩开浓烟向我劈落!



  斩开浓烟的惊天一刀!却也露出凶神的身形!



  念先于动!



  我撩起开山刀,刀劲带动身法,迎向武士刀的暴风圈!



  “我先刺到的。”阿义说。



  “什么?你说什么?”我说。



  “真的。”阿义拔出生鱼片刀,血登时从创口中喷出。



  “是我先得手的。”我说,不必拔出开山刀。



  因为我的开山刀没有刺进任何凶神的身上,而是直接朝他的颈子来一记全垒打。



  虽说是全垒打,但在这浓烟中我也不晓得头飞到了哪里。



  “要不是我的刀刺进他的背心,你能砍到个屁?”阿义喘着气,看着师父从浓烟中走出。师父太强,我也厌倦描写被师父揍垮的凶神变成什么样子。



  我们没事,师父当然也没事。如果扣掉他额上的刀伤的话。



  不过,我们三人的头发跟眉毛,全都烧到卷起来了。



  “快走!不然会被当成纵火犯。”阿义说,三人赶紧冲到屋壁,一起猛力“崩”出一个大缺口,跟着火舌喷出浓烟密布的战场。



  “妈的,帮我把背上的火吹掉!”阿义在空中哭喊着。



  “不要!”我勇敢地回绝。



  “我也不要!”师父笑着说。



  回到大破洞,师父拿着小刀,将我眉毛、头发烧焦的部份剃掉,然后换我帮阿义剃,不过我的手“不小心”滑了几下,便将阿义的两道眉毛剃得干干净净,还顺手点了阿义的“叮咚穴”,趁他不能动弹时,拿起麦克笔在他的额头上画了一条很有男子气概的眉毛。



  为什么我只有画一条呢?



  因为师父在一旁严肃地看着我画眉毛时,说:“这样画好丑。”所以师父接过了麦克笔,亲自为阿义画上另一条比较娟秀的眉毛。师父总是比较细心。



  我本来还想帮阿义的额头,画上杨戬的“第三只眼”,但因为师父说阿义已经在哭了,就只好算了。



  当然,阿义冲破穴道后是非常生气的,不过他也只能像疯子一样乱吼乱叫,因为他打不过我们两个。



  功夫的世界就是那么现实,打不过人家,就只能任人摆布。



  等阿义又哭又闹地抓狂完后,师徒三人坐在地板上发呆,师父才严肃地说:“刚刚我对付的那个刺客,在临死前要我去找我那假女儿,说完才断了气,好像是帮人传话的样子。”



  我这时跳了起来,懊丧地说:“啊!我居然忘了告诉你!你那个……那个假女儿,要我托话给你,说有急事找你!我一直都忘了这件事!”



  师父“哼”了一声,说:“不打紧,反正她又不是我的女儿。你什么时候去员林的?怎不跟我说?”



  我红着脸说:“我忘了说。”



  阿义摸着光溜溜的眉毛,说道:“那个刺客要师父去找师父的女儿,喔,假女儿,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把师父的女儿给杀了?还是学真正的蓝金,把那一家子给杀光光了?”



  师父的脸一阵发白,说:“杀了干净,省得我自己动手。”



  我看出师父心中其实是很紧张的,于是我拉着师父的手,说:“虽然很晚了,但是我们还是去一趟员林吧。”



  师父犹疑着,赖在地上不肯走。



  我只好说道:“功夫助人不分对象,只要是好人就该救,不是吗?”



  师父点点头,说:“这么晚了,怎么去?”站了起来,换了件没被烧焦的唐装。



  我从抽屉掏出一把钞票,说:“用钱去。”



  五分钟后,师徒三人便在计程车中,吩咐司机快快冲向员林。



  这是我们师徒三人,最后一次前往员林。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

67

乙晶的窗户是亮的。



  我看了看门铃,又看了看窗户。



  然后只看着窗户。



  “你在做什么?”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乙晶身上传来的气息。



  乙晶的气息,是一股能将我暖暖包围的能量。



  “我来看你了。”



  我一脚踏上她家院子前的小树,轻轻翻上窗缘,像只忐忑不安的小雀,偷偷在窗口窥探着。



  当我的眼睛瞄向房内时,我的呼吸静止了。



  手脚也冰冷了。



  乙晶躺在床上,吃吃地笑着。



  这种笑,只有在我偷偷呵她痒时,乙晶才会这样可爱地笑着。



  但现在,乙晶的身边并不是我,而是一双清澈发亮的蓝眸子。



  蓝眸子笑着,乙晶也笑着,笑得双眼都发光了。



  星辰般蓝眸子的主人,正是高大英挺的英文家教,HydraSmith。



  Hydra坐在乙晶的身旁,任乙晶躺在她的大腿上,他两只淡红色的唇片微动,呢喃着、呢喃着。



  我运起内力,想听个明白,却发现Hydra突然不再出声了,只是不断拨弄乙晶的秀发,而乙晶依旧看着Hydra的眼睛发笑。



  此时,我发现鼻子酸得厉害。



  然后,心跳也停了。



  心爱的人,躺在莫名其妙的人的腿上,这样银铃般的笑声。



  此刻,我只想战死。



  让飞蝗般的飞箭钉满我枯槁的身躯,让巨雷般的剑气轰垮我不再跳动的心房,让我的头颅,随着血花飞舞在树林里,滚到不知名的山谷。



  我想力战到死。



  这样的结局,才是属于我的结局。



  本来,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本来,我有无论如何都要血战归来的勇气与自信,但现在,上天的意思我已明白了。



  我会战死。



  也因为如此,所以上天安排了一个好人,代替我照顾乙晶。



  让这样的好人,接收了乙晶天使般的笑声。



  我看着看着,双手飞快点了“不哭穴”,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我不哭,因为我想说……上天,你错了。



  你彻底错了。



  没有人比我更爱乙晶。



  也没有人能代替我照顾乙晶。



  所以,我会活着回来。



  回来娶我的花猫儿。



  你尽管冷眼旁观施加在我身上的命运吧,上天,还有你这个DNA不干不净的洋鬼子,我在拼命特训捍卫社会正义时,你却在这里抱着我的最爱。



  就在我想转身跃走时,Hydra突然低头,轻轻在乙晶的唇上一吻,我全身一震,杀气如原子弹爆炸。



  Hydra这一吻,令乙晶慢慢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Hydra将乙晶的头放在枕头上,站了起来,为乙晶盖了条软被子,满意地整理他那粉红色的衬衫,有意无意地看着窗外,看着窗帘后面的我。



  我没有回避他的眼神。



  我为何要回避?



  Hydra笑了笑,从手提包中拿出一只木头盒子,一只雕工相当精美的木头盒子。



  难道是求婚戒指?!



  我的拳头绷得出血。



  只见Hydra将木盒子打开,我却傻了眼。



  如此精致的木盒子里面,放的竟然不是戒指、宝石,而是两条蓝色的蚕宝宝。



  Hydra在木盒子里养了两条蚕?全身发蓝的蚕?



  可怕的是,那两条蓝蚕啃的,并不是桑叶,而是一只小蝎子,或者说,半只小蝎子。



  Hydra笑了笑,摸着他那两条奇怪又恶心的烂宠物,说:“It's time to play。”



  It's time to play what?play each other?



  那两条蓝蚕听了,竟拉拔起蠕蠕的身子,直条条地站了起来,像小蛇吐信般昂然。



  就在我感到诡异与毛骨悚然时,我竟有种“我非杀了这家伙不可”的冲动。



  这是什么感觉?



  从站到窗口偷看屋里到刚刚,我从未想过要以自己的功夫杀了这情敌,但现在,我却有种难以压抑的杀意……不,不是杀意!



  我发现,我不是想杀了他。



  我是想逃走!



  当我发现这一点时,我简直无法置信自己身体的第六感。



  我对眼前的男人,打从心里畏惧着,连手脚都在发抖。



  “凭什么我要怕他?怕他夺走乙晶?怕他那两条烂蚕?”我自问着,伸手点了大腿内侧的“不要发抖穴”。



  两条蓝蚕持续昂然着,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



  “轰隆!”远方一阵巨响,一栋民宅冒出熊熊黑烟,我转头一看,火焰冲破窗口,随即被屋内压缩中的空气吸了进去。



  是瓦斯爆炸!



  我翻身冲往爆炸现场,想赶往火场救人,但,我一边飞跃一边暗暗吃惊,那火场中有个深陷烈焰的强大杀气!



  这样的情节已经上演了四次!



  那强大的杀气该不会?



  该不会又是没有眼睛的刺客吧?!



  “小心!杀气有两个!”师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随即与我同行。



  “你们等等我!不要跳太快!”阿义急切地从一旁跳出,丢了一柄开山刀给我。



  “开山刀?”我微微讶异。



  “对付这么厉害的敌人,拿扯铃或树枝我可不放心!”阿义嚷着,自己的腰上也挂了一柄开山刀、一柄生鱼片刀。



  “动作快一点,那两个杀气正把火场里的人杀掉。”师父感应着远处的火场。



  “来不及了。”我说,脚步停了下来。



  “可恨。”师父也停了下来。



  师徒三人,就站在火场的正下方,火场在三楼,黑烟不断涌出的三楼。



  “既然伤者都被杀光了,我们要不要等他们自己下来?”我问,看着师父。



  师父看着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说:“不行,如果在街上开战,必然伤及无辜!”



  我点点头,说:“那就上吧!别让人家等太久。”



  阿义拿起双刀,说:“对,别让他们活太久。”



  三人不理会围观群众的眼神,悍然拔地窜上三楼,隐没在浓浓黑烟中。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

66

阿义一楞,师父随即用树剑点了他的“叮咚穴”,再轻轻一掌将阿义推出剑圈,迎接我的乙晶剑法!



  我一剑递出,师父的身法飞动,我意念电转,身法低掠,先一步封住了师父的身法去势,师父的脚步一滞,瞬即飘开。



  “很好!再来!”师父大喜,手中的树剑破空飞出,我一笑,身影随即跟着剑力冲出。



  中午的烈日下,我初踏入武学最高的境界,两柄树剑忽快忽慢地交谈着。



  时而搏斗、时而细语、时而震耳欲聋,时而,生命在光辉灿烂中消逝。



  幸好,我的生命仅仅消逝了三十七次。



  “很好,继续坐在一旁观想,等会再试试你的新领悟!”师父喜不自胜,又说道:“阿义,换你上!这次要更快更快!”



  阿义刚刚冲开穴道,早已跃跃欲试,一拿起树剑就上。



  我坐在一旁,静静地融入剑风中。



  傍晚(是的,我们一直比剑到傍晚),师徒三人便玩起抛接大石的游戏。



  不过这种游戏一点也不有趣,还非常地累人。



  我们将清晨背着的水泥块用内力垂直抛向天空,然后使尽力量接住它,然后,再抛一次。



  师父也显得颇累,毕竟不断地抛接不知重量的大铅块,需要极强的内力。



  抛出水泥块,一点也不难,但要垂直抛出就很难,要不断地垂直往上抛就更是难上加难,但是,等到水泥块急速下堕时,要接着它,就不只是力量够不够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种”的问题了。



  接不好的话,轻则断骨、内伤,重则被压扁。



  这种练功方式趋近病态,但,更病态的不是练功方式本身,而是……



  这个抛接巨石的游戏,是我提出来的……也许我跟师父真有一点相像吧?这真是凌霄派勇愚的好传统。



  就这样,师徒三人像神经病一样,在八卦山最荒凉的地方,迎着耻笑我们的落日,不断地向天空掷着沉重的骰子,然后更沉重地接住。



  “不要停啊!”师父打气着:“强健的臂力可以使出招更加平稳快速!”



  当然。



  这样练臂力的方式,更可以激发出体内早已不存在的内力,比起海底练剑是种不同的成效。



  新时代的健身男女房中,地上常摆着轻不隆咚的哑铃,有些人还在脚上绑着短铅块慢跑健身,我只能说,他们真是一群幸福的孩子。



  不过没关系,维护他们的幸福,就是需要我在深山中进行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的特训,就是需要我在一次次的土石流中逆击滚滚而落的崩石,就是需要这样艰苦锻炼下的真功夫。



  “累了吗?”师父大叫。



  “不累!”我说,脚几乎已经站不稳了。



  就这样,就这样。



  凌霄派就这样在八卦山里特训了两周,每天直到晚上七、八点,才飞踩着招牌、电线杆回到大破洞睡觉,免得我跟阿义的家人以为我们失踪了。



  也免得乙晶找不到我。



  虽然我是多此一举了……乙晶根本没找过我。



  一次也没有。



  师父一直问我乙晶跟我之间究竟是怎么了,还要我去找她,但我就是心里烦透了,也下不了决心去找乙晶。



  我多希望乙晶能主动关心一下正在特训的我。



  特别是,这两周我根本没去学校,乙晶难道都不会想我吗?还是功课真的太忙了?忙到跟家教形影不离?!



  “真是的,晶儿是女孩子家,你应当自己去找人家才是!”师父抢过火锅,说:“还吃?!不给你吃!”



  我摸着肚子,说:“我还没饱呢!”



  阿义说:“师父说得对,你快去找乙晶吧,趁我们跟蓝金决一死战前,把处男好好破掉,人生才不会有遗憾。谁知道我们会不会死掉?还是被蓝金一剑切掉小鸟?”



  师父疑惑地说:“什么是处男?”



  阿义说:“处男是一种虚名,师父你就别太在意了。”



  师父“喔”了一声,还是不让我吃火锅,说:“你去找晶儿说说话,师父才让你吃火锅。”



  我没好气地说:“出去就出去,难道我没钱买吃的?”



  说着,我跃下大破洞。



  慢慢地走向不曾陌生的方向。



  那个方向,通往我最心爱的人。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

65

“跳!跳!跳!跳!跳!跳!跳!”



  三个小身影,背着巨大的身影,在树上飞跃着。



  阿义的背上绑着半块水泥柱。



  我的背上用铁链绑着两块水泥柱。



  师父的背上,用极粗的铁链重重绑上一条大铅块。



  从工厂偷来的大铅块。



  八卦山的初晨,浇灌百树的不是露水,而是凌霄派的汗水。



  “乙晶……小师妹……放学会不……会来看我们练功……啊?”阿义上气接不着下气,在蜂群的追赶下喘着。



  是的,蜂窝是练习轻功的地雷,怕被咬就不要学轻功。



  “……”我实在心烦。



  “会……还是……还是不会?啊!干你娘!”阿义的屁股已经插上几只勇敢的虎头蜂。



  “不会吧!”我大叫,脚下一缓,蜂群随即逼近。



  “吵架啦?师父给你们调停调停!”师父的汗水浸透了衣服,被上的巨大铅块几乎扯断了厚重的铁链。



  “不要跟我说话!我要专心练功!”我说,心情又往下沉了不少。



  “傍晚找你的花猫儿一起吃火锅吧!”师父笑道:“凌霄派要和和睦睦的。”



  “我们没吵架!”我说,心想:要是只是吵架的话,那还算是幸运的了。



  我害怕的是,乙晶正被那金发帅哥迷得团团转。



  跳了一个早上后,师父选了块荒山野地,要我跟阿义轮流跟他架招。



  “渊仔,记得你前天晚上那一战吗?”师父说。



  “记得,九死一生。”我说。



  “你经过严格锻炼的身体,比起你的意念还要迅速得多,所以出招闪电,以无念胜有念。”师父说。



  的确是的,要是等我谋定而后动,前天晚上我就死在假尸的突击之下了。



  我的身体至今,还强烈记得那瞬间弹出的急剑,削断假尸手腕的快劲!



  “你出招急如闪电,除了你的身体超越你的意念之外,最重要的是,你瞬间激发的杀气,能在关键时刻大大提高你的武功。”师父微笑:“这点关乎天生资质,在这一点上,我跟阿义是及不上你的。”



  阿义摇摇头,说:“师父,你大概有点糊涂。”



  我回忆着那晚的血战,说:“所以,现在我们要练习出招于意念之前?”



  师父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阿义的怪剑颇有创地,但出招的速度却慢上你的乙晶剑法七成,需要练习无念胜有念的,是他不是你。”



  我有些领悟,又有些迷惑。



  师父看着我们两人,说:“功夫的至高境界,是有念胜无念,而非无念胜有念。”



  我尝试地说:“要能做到以念运剑、以念行招,才是随心所欲的境界,而不是无意识的攻击防守。”



  师父点点头,说:“意念要凌驾在招式之前,招式又要能疾风电转,才能以一敌百,才能在危机之前做出种种判断。”



  阿义揉揉眼睛,说:“好深奥,总之我要练习无念胜有念吧?”



  师父说:“对,你向师父进招,要有搏命对抗的觉悟喔!”



  我问道:“那我呢?”



  师父将树枝丢给阿义,说:“你在一旁看着,观想自己的身法与剑速,跟师父对抗的样子!”



  阿义叹道:“师兄真是轻松,而我……”说着,阿义突然飞剑刺向师父眉心,大叫:“看我的无念胜有念!”



  师父轻松闪过,笑骂:“这叫乱七八糟剑。”



  阿义的怪剑在师父的周身穴道前暴起暴落,师父的身法,则鬼魅般贴着阿义身法的破绽滑动,仿佛随时可以取下阿义的性命。



  我在一旁观想着自己跟师父身法相迭交错的样子,背上不禁冒出瀑布般的冷汗。



  师父真的非常可怕!



  师父的剑尖只是指着地上微摆,但师父的身法跟杀意的念向,却使得阿义狂风暴雨般的招式犹如土风舞般可笑,转瞬间已经将阿义杀了七十三次。



  以前师父要我跟阿义要自行创建出属于自己的剑招,因为自己创出的剑法,才是真正随心而动的最强剑法,武侠小说中主角跟着破旧秘笈练功,反而是拾人牙慧,是武功的最最下层。



  所以,师父从不要我们学他的身法,也极少纠正我们的身法。



  因为身法没有什么对错,常常,身法的破绽仅仅是“速度”不够的问题。



  师父的身法跟杀意令人目眩神迷,令人寒毛直竖。



  我的意念一开始还能跟得上师父的身法,还能以自己的意念跟师父对上一两招,但后来师父使出全力飞转时,我说什么也跟不上师父的影子。



  时间慢慢跟着大太阳移动,阿义已经死过上万次了。



  我的视觉融入在师父跟阿义的剑影里,突然,我抄起地上的树剑,大叫:“换手!”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

64

我踩着被夕阳撕长的影子,落寞地回家。



  一路上,那金发帅哥亲切的微笑像斧头般砍着我的颈椎,一直砍一直砍,砍得我抬不起头来。



  只要是女孩子,都会被那样天真璀璨的笑容迷住,就连我,在那双清澈的蓝眼的注视下,竟也不由得自惭形秽。



  功夫超强跟魅力一点也搭不上边,尤其是在这个派出所林立的现代社会。



  回到家,我双眼无神地坐在床上盘坐,无奈地喟叹,直到满身是血的师父跃上大破洞,我才恍然回过神来。



  师父一看到我,便慢慢地坐倒在地上,不住地喘气。



  我惊讶地看着师父唐装上晕开的血渍,还有师父身上散发出的混乱气息。



  “师父!”我将手贴在师父的背上,急运内力帮助师父调节内息。



  “我受伤了。”师父静静地说,一边闭上眼睛。



  “先别说话吧!”我仓皇地说,幸好手掌察觉到师父体内的乱流虽然不安地鼓荡,但气道依旧强健有力,不像是深受重伤的样子。



  “我休息一下就妥当了。”师父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平稳,又说:“刚刚在追查一个邪恶的省议员的劣行时,居然在大马路上遇到三个武功高强的杀手。”



  我心中一凛,说道:“都是没有眼睛的杀手?”



  师父点点头。



  我急切地问道:“都是自称蓝金的杀手?”



  师父点点头,说:“三个一同向我出手,我也不客气,出手杀了两个半。”



  又是无眼人!



  “幸亏那三个自称蓝金的超级杀手,并不像我印象中的蓝金那样,杀艺登峰造极,所以为师毙了两个半,只受了点小伤。”师父的脸色渐渐红润,紧皱的眉头间却浮现出迷惘的刻痕。



  “先疗伤再说话吧?”我的内力已然不弱,一股股真气游走在师父的人体十大好穴间。



  “渊仔,你说说,为什么跑出这么多个蓝金?”师父困惑地说,体内的真气引导着我灌入的内力注入九山大脉。



  “管他几个蓝金,一个一个都给毙了。”我说。



  虽然有这么多“蓝金”,但我猜想,真正的蓝金未曾出现过。



  这么多“蓝金”,说不定就像我一样,是“真正蓝金”的徒弟,奉师命来追杀师父的!



  “说得好,管他是真是假,光是自称蓝金这点,就足以毙他妈的!”师父深深吸了口气,体内百穴同时一震,骨胳喀喀作响,巨大的内力急速膨胀收缩,随又被吸进百穴间,看来师父的内伤几乎已经痊愈了。



  “你的身体真是旺健。”我叹道。



  “那还用说?”师父慢慢睁开眼睛,说:“其实你的心思跟师父或许相同,这两天出现的杀手,跟两年前出现的杀手一样,都不是真正的蓝金。”



  我点点头,师父解开唐装的扣子,露出背上的新伤痕,我立刻拿起广东苜药粉撒上半罐。



  “还有吗?”我问。



  “没了,他们只能伤到我这点皮毛。可惜我内息翻腾不畅,无法追杀另一个重伤逃走的杀手,眼睁睁看他逃了。”师父说着,眼睛再度闭上,说:“不过一个失去下半身的人,又能逃得了多久?”



  “师父,我想,那些自称蓝金的无眼杀手,他们挖掉眼睛并不是偶然的,他们的目的是想让你误以为自己真杀了蓝金!或者,他们想让你不知道真正的蓝金是谁!”我说,看着师父铺满背上的白粉,从衣柜里拿出另一件唐装。



  另一件唐装也是绿色的,是我跟阿义去年中秋,买给师父的礼物。



  “你说的有理。”师父接过唐装,慢慢地穿上。



  “那些无眼杀手,恐怕是真正的蓝金训练出来的。”我说。



  “我知道。”师父慢慢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破然而出。



  师父站了起来,看着大破洞外,火红的夕阳被紫黑的庞然压下,说道:“你果然信守诺言,找我来了,那些邪恶的玩偶就是你派来试验我的吧?”



  我点点头,心中怦怦而跳。



  师父自言自语道:“我已准备好与你最终一战,因为我已将正义的种子播下,即使身死,正义依旧会在这个新时代发芽,庇荫人心。”



  我有些骄傲。



  原先惧怕的黑暗阴谋,在师父的背影下,我感到身上流有正义传承的血脉。



  若,功夫的真义是除暴安良,那么,我又何须惧怕自己的天职?



  强大的责任总是随着强大的力量而来。



  这是强者应当的勇气。



  师父转过头来,说:“跟阿义说说,明天起向学堂请长假,凌霄派要特训。”



  我大叫:“是!”



  师父笑着说:“这次,我们师徒三人,都要变得更强才行!”



  当然。



  要变得更强!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