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永福国小的教务主任到派出所报案,说一个叫王芸可的三年级学生已经有一个礼拜都没去学校上课了,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到连络簿里的住址拜访家长,却被家长的房东告知王先生跟王芸可小妹妹一周前的星期天就已经搬走了,还积欠了两个月的房租。



  后来,一个大约三十多岁、叫曾德成的男子,带着一个焦急的五十多岁妇人到派出所报案,说他的女朋友陈敏慧,也就是妇人的女儿,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打电话回家,曾德成去陈敏慧租赁的地方找她,房间却搬个一乾二净,无消无息的,也没去公司上班。房东还埋怨说,陈敏慧上个月的水电费欠交,着实数落了半小时。



  这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但那个叫曾德成的男子却坚持这件事必有蹊跷,因为房东跟其它的房客都向他证实,陈敏慧失踪前一个星期,跟一个个头高大的男子在房里起了肢体冲突,男子还动手打了陈敏慧,并扬言日后还要在公司场合加以报复。



  曾德成严重怀疑,那个个头高大的男子恐怕跟陈敏慧的失踪有关连,经过他的调查与其它房客的指认,确定是陈敏慧在任职公司的前男友孔宪刚。



  孔宪刚与陈敏慧在分手后一直保持藕断丝连的暧昧关系,也承认他动手殴打陈敏慧的当晚的确不当出言恐吓,但他绝对跟陈敏慧的失踪没有一点干系,最多也只是陈敏慧心生畏惧不敢去公司上班,索性离职搬家而已。



  经过初步的调查后,相关证据阙如,孔宪刚当晚就被饬回。



  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毕竟类似的案子调查到最后,不是依旧一头雾水,就是大惊小怪居多,反正一点证据都没有,要办下去也不知道从何着手。



  然而,原本应该就此打住的无聊案子,却因为一个刚从警校毕业的派出所警员在整理报案记录时发现的“巧合”,有了一点看似不相关的进展。



  “你看,两个礼拜前永福国小来报案,王芸可跟她爸爸住的住址,正好跟陈敏慧承租的地方是一样的耶!”那个初出茅庐的员警好奇地跟一旁的同事说。



  当天,那个追根究底的小员警查了半天,终于得知王芸可的父亲王名凯也已经两个星期都没去公司上班,而王名凯工作的两家公司中,其中一家已经依照规定将他辞退。他跟王芸可一样,两个多星期以来都没有明显的社会联系。



  小员警兴致一来,放下手边最爱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告诉同事他要去王名凯与陈敏慧共同租赁的东海别墅区走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结果一去不回。



  小员警失踪了,家里也不见他回来。



  离职三天后,派出所的其它同事开始调查他的下落,发现最后看见他的人,是东海别墅区里一个卖西瓜汁的女店员。



  “他买了一杯西瓜汁后,就一个人在那栋老房子门口按电铃,后来有个高高瘦瘦的人打开门,他就进去了。”女店员强调:“我印象很清楚,因为我最度烂那些跷班出来逛大街的警察了!”



  于是,派出所叫两个跟失踪小员警交好的警察去那宅子查一下,结果那两名警察中午出去,但到了晚上九点都迟迟没有回报,打了手机也没人接听。



  当天晚上十一点,处理过几件刑案的派出所老警官仔细一想,发觉事情有些怪异,于是调了几个荷枪实弹的刑警,伪造了检察官的搜索令,十多个人紧张非常地到三名员警失踪的租屋门前,正考虑要不要按门铃的时候,铁门就打开了。



  “啊!怎么一天到晚都有警察找上门!有什么事吗?”一个高高瘦瘦,眼睛非常巨大的中年男子在门内笑道。



  恶梦连连,才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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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房客 - 黑色星期天之后




成叠的档案卷宗搁了一桌,焦黄的烟屁股跟槟榔渣堆满了烟灰缸,白板上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红色的圈圈反复强调着不断格放后的致命创口,破破烂烂的证物鉴定报告跟法医报告紧紧捏在每个人的手里,有时无奈摔在桌上,有时被卷成干瘪的条状。



  项目侦缉室里烟雾弥漫,气氛很疲累。



  “干!两个礼拜了!这家伙还是在胡扯!”两天三夜没睡的柯力文组长大拍桌子,为暮气沉沉的侦缉室注入一点力气。



  王乃强仿佛没有听到,手中的嫌犯自白书给他捏的孜孜作响,闭上眼睛,满下巴的灰白胡渣。



  “要是外面没盯的那么紧,用点手段,他什么都老老实实吐出来了,什么人权?都是狗屁。”我随口骂道。



  刑求是我的专长,刑求到嫌犯精神崩溃则是我的特色跟个人兴趣。要不是因为前年我不小心弄死了一个毒犯,现在早就升副组长了。



  “夏江平警官?既然不能用就别提!想点管用的办法!就不你这辈子别想翻过去!”柯组长瞪着我。



  我闭上嘴。



  上头给的限期破案即将在明天到期,但整个案子都陷入一团混乱,明天一早就必须去警政署跟几个长官会报的柯组长心情糟透了,左撇子的他甚至把一边的头发都抓掉了,秃了半边。



  经过连续几天马不停蹄的逼问、侦讯、证据搜集、调查相关人证物证后,有三个同事累倒在医院,一个疯了,还有一个介于精神失常跟辞职的边缘。



  但案情仍旧要命的胶着。



  这件案子连上了各大媒体四天的头条,斗大殷红的报纸标题符咒般贴在每个项目小组组员的脑海里,电视记者天天都在做追踪报导、做专家访谈、做叩应综艺节目,以各种角度切入这个台湾犯罪史上最扭曲的一页。



  “台中东海别墅区连环谋杀案!十死四失踪!房东涉嫌重大!”



  “立法委员的失踪首级赫然出现在东别凶宅?”



  “东别肢解怪案,四重要关系人三死一行踪成谜?”



  “房东发誓:凶手除了自己,还有四人涉嫌共谋。”



  “东别灵异传说纷纭。法医:二十年来从没看过这种命案现场。”



  “警政署署长:本案不排除有其它共犯,还在调查中。”



  也因为前一阵子,坐在黑头车后座被割去首级的国会立法委员的头颅,也同时在这栋凶宅找到,于是这个原本就十分血腥的案子,更受到多方的关注与压力,还扯上许多灵异玄说。



  听破门而入的同僚说,该立委的脑袋放在凶宅其中一房间的桌上



  ,被一只粉红色的塑料旅行袋装着。一打开,蛆在紫色的头上密密麻麻爬附着,还有中人欲呕的尸臭。



  报导自然比我叙述的更加血腥,萤光幕前的社会舆论在受不了恐怖新闻的轰炸后,一片假惺惺的大作反弹,学者与民众纷纷投书报纸,指责这样的深入报导太过强调命案的凶残与血腥,只会带给社会极负面的影响。



  太可笑了。



  任何人,只要翻过嫌犯长达七万八千多字的自白书后,都会觉得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在这次刑案的报导上,实在是太幼稚、太卡通了。



  “干脆把自白书整理一下,做个简单报告就好了?反正我们也没有刑求,自白书是有法律效力的。”从美国FBI受训回来的新组员Sam头低低地提议。



  “自白书?乃强你说说看,你进重案组十七年,有看过哪一份自白书像这份漏洞这么多?不合常理处四十七处?太过巧合处二十六处?你是去美国打炮的吗?你为什么不去死一死?”柯组长震怒,口水都喷到我的脸上。



  Sam脸上愧疚、不敢抬头,但手指却在桌底比了个干。



  别说办案的经验,我在小说跟电影里都没看过这种事,要是我也不敢拿这份厚达两百多页的胡说八道在各级长官前朗诵。这辈子肯定生不上去!



  乃强依旧沉默不语,好象在思考着什么,脸上深陷进去的皱纹缓慢牵动着。



  墙上的钟:十一点十七分。



  看来,今晚是没办法回去了。



  我起身,推开烟雾缭绕的侦缉室大门,走到走廊拨了通电话:“



  绮姗,看来今晚又回不去了,你先睡吧,记得把门窗锁好,嗯,记得挂上门后的铁链子。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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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套房出租,月租3000(诚可议),不限男女。



  附厨房、洗衣机、脱水机、共用冰箱、客厅、天台、升降梯、宽



  频网路。



  二十四小时内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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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一齐走下楼,打开门,坐上车,发动。



  ‘去哪?‘抱着塑胶袋的老张问道,坐在我身边的他,浑然不知王小妹的长发已经杂乱地露出来了。



  ‘我知道一个好地方。‘郭力转动方向盘,轻踏油门。



  没有人有异议,各自沉淀着。



  夜模模糊糊。



  楼,已不再扭曲。它跟安详的降E大调夜曲一样自在,空空荡荡。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看过颖如。



  就像个幽灵似的,她一个人拖着尸体消失在凌晨两点半的小巷里。



  她的房间一直为她保留着,她有钥匙,随时可以回来。



  带新玩具回来也好,或是将已经发臭的粉红旅行袋、跟巨大的行李箱带走也好。这里永远属于你。



  两天后,老张第一个搬走。



  他在客厅桌子上的纸条里说,他在菜市场里找到一间还算过得去的小雅房,这段期间感谢我们的照顾。



  他的纸条我吃下去了,代表友情与我永远同在。



  柏彦第二个搬走,搬走前他学会了抽烟,和叹气。



  一个人多愁善感,或愿意装得多愁善感,都算是一种成长。



  这点我祝福他。



  有一次,我还在那间常去的排骨店遇到正在点菜的柏彦,两人着实寒暄了好一下子,那感觉真是不错。



  只是后来,我就没有见过柏彦了。



  郭力无所谓搬走不搬走,他原本就不常住在这里,东西也少,我打算租约期满才帮他将房间清光。



  这段期间,我们一齐打发了前来询问的便利商店地区经理、学校老师、公司人事部经理、警察的公式询问,稀松平常。



  那个黑色的星期天之后,郭力留下了五十万,够意思。



  不过我没有把这堆钞票吃下去、让友情跟我永远存在,我打算拿来扩充设备,看我看得更多、更清楚,听的更细、听的更广。



  我想,下一批的房客会玩得更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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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咚咚声响一点也不好听,却奇特地‘咚‘在那绵绵悠长的音符中最适当的间隙,完全没有一点突兀,反而更添乐曲的哀愁气息。



  也因为太过沉重,使得地板、阶梯与黑色塑胶袋之间的摩擦太大,塑胶袋因此破出一条小缝,在楼梯与地上拖出一条难以形容的、苍劲有力的红色书法痕迹。



  呆呆的,我们四个人看着颖如从容从我们之间穿过,那优雅的姿态令我们不由得屏住气息。



  就在颖如的发丝掠过我鼻尖的瞬间,我才发觉那哀愁的曲子是从颖如的鼻子里,淡淡地咏吟出来的。



  直到颖如完全消失在转角,我们才慢慢从现实与超现实中的迷惘中渐渐苏醒。



  低头一看,那条夸张的红色液体痕迹就这样一路拖到走廊尽头,然后又咚咚咚咚地往二楼迈进。



  接着,我听见一楼的铁门打开,清脆的‘喀、喀‘声继续回荡在幽暗的午夜小巷里。



  吹笛人走进了山洞,巨石无声无息封住洞口。成千村童从此不见天日。



  我眨眨眼,在昏黄的走廊上摇晃着。



  是幻觉吗?



  适才的歌声太美、太稀薄,我的脑袋里只依稀记得,那塑胶袋的裂缝露出了半个人头,以及两只静静插在眼窝里的铅笔。



  久久,四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知道何时无影无踪,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好像丧失了很多应有的感觉?



  诸如兴奋、恐惧、战栗、呕吐、压迫、惶急之类的。



  我的心里空空荡荡,什么计画、预言、谎言,仿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样虚无。



  ‘走吧?‘许久,我打破僵局。



  老张默默点头,一口污浊的气悠长地呼出。



  没有多余的言辞,一切轻松起来。



  轻松起来,所以没有人急着朝原来的目的前进。



  ‘刚刚那首歌好美。‘老张的眼神有些落寞。



  ‘嗯。‘我同意。



  ‘有人知道那首歌的曲子吗?‘柏彦问。



  ‘好像是GloomySunday,黑色星期天?‘郭力见多识广,想要多做解释,却欲言又止。



  然而,并没有人继续追问这首歌的来由。



  大家又开始静默。



  静默中,那首‘黑色星期天‘蔓爬在我脑中,轻轻缠住每一寸神经跟情感,就像浸泡在深蓝无际的大海,我只有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永无止尽的下沉中,颖如优雅的肢体律动,尸体咚咚,高跟鞋扣扣,浓郁的咖啡香,模糊的背影,两只插碎眼珠的铅笔。



  所有的乐曲元素天衣无缝共鸣着,持续不断。



  持续不断。



  不知道是谁先踏出第一步。



  总之,郭力拿起三分之一的令狐,柏彦也拿起三分之一,我也拿起三分之一,三人慢条斯理的走下楼,而老张也抱起英年早逝的塑胶袋王小妹,四个凶手晃着晃着,无须多语。



  ‘臭死了,天啊,一群人大半夜倒什么垃圾?‘



  陈小姐打开门,手里拿着空空的玻璃水壶。



  她看见正经过门口的我们,不禁皱起眉头埋怨。



  我们面面相觑,正准备继续走下楼时,我突然有点想杀了陈小姐。



  ‘哈咻。‘



  我打了个喷嚏,左手拎着的塑胶袋坠地。



  令狐的头颅从松脱的绑口中滚了出来,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滚到陈小姐的脚边。



  陈小姐的瞳孔放大,丹田微微鼓起。



  陈小姐才正要扯开喉咙尖叫,郭力、柏彦、老张全冲上前去,六只手乱七八糟捂住陈小姐挣扎的口鼻。



  没有慌乱的失序,也没有粗重的喘息声。



  一下子,只有一下子,陈小姐手中的水壶完好无缺放在地上。



  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看看你,你看看她。它。



  郭力将手中的两个大塑胶袋放下,柏彦接过,一只手各抓两个。



  我拾起令狐顽皮捣蛋的脑袋,装进袋子里,仔细绑好。



  郭力扛起玲珑有致的陈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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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矛盾也发生在老张的顾虑之中,王小妹可不能就这么丢在垃圾箱里。



  ‘来!我说了算!‘郭力干脆放下一个塑胶袋,伸手要将老张脚边的垃圾袋捞起。



  老张机警挡住郭力的手,但他的视线却往旁转移、停在满脸苍白的柏彦上。



  ‘我们帮你丢就行了。‘柏彦被老张盯得很不自在。



  老张默不作声。



  他停在柏彦脸上的眼神,一直保持着强烈又寂静的质疑。



  一个人将尸体处理掉的压力,可不是我们同坐一条船的三人能够体会。



  无法经过深思熟虑、强大的时间压力、空间的集体紧张,一切都体现在老张布满血丝的眼珠子里。



  柏彦被这么一瞪,立刻加入了发抖的行列。



  ‘我、受、够、了。‘老张一个字一个字强调。



  郭力不知所以然,只好说:‘那好罢,我们三人就先去倒,你自己......你自己慢慢来。‘



  老张好像根本没有听见郭力的声音,他豁尽全身的力气盯着柏彦。



  ‘是你干的吧?‘老张疾言厉色。



  柏彦真正被吓住了,张口结舌的看着郭力跟我求援。



  ‘张先生,你醉了。‘我温言道。



  ‘我没醉!‘老张几乎要失控,又叫道:‘是你这小子栽的赃!‘



  ‘我......我干什么了!你可别乱说!‘柏彦跳了起来。



  老张的怒火快压抑不住,攻击的本能快要跨越过偷窥者的自我保护界限。



  好,自相残杀吧。



  这只是将剧本提早了几个步骤。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清脆的高跟鞋声节奏明快地踩下楼梯,突兀地回荡在深夜的租宅里。



  每一次的‘喀、喀‘声踩在地板上,我们四个人的心跳声都跟着那该死的、毫不加掩饰的节奏,一上一下,一下一上,上上下下。



  不约而同、制约般的,我们四个弃尸新手慢慢转过头。



  一道清瘦的黑影尖锐地从楼梯口折下,那‘喀、喀‘声后,依稀还拖曳着迟缓的重物磨地声。



  四个喉结鼓鼓滑动,各自吞了一口口水。



  下楼的,是颖如。



  一个搅局者。



  一个突发奇想的临时演员。



  踩着高跟鞋,穿着淡蓝色的连身短裙,浓浓的咖啡香自她每一个清脆步伐的间隔中流动着,墨黑长发飘逸,使得颖如的小脸更加白皙滑嫩。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隐隐约约,我的耳朵里似乎钻进一股轻轻柔柔、绵绵细细的声音,说不出的舒服;但当我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时,却找不出那声音的源头,只觉得那若有似无的声音就像一首魔幻的曲调,不知不觉化解了我心中得意洋洋的情绪,我想筑起心防,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古怪的调子哼唱。



  远远的,颖如在楼梯栏杆中,对着大家亲切一笑。



  美女的笑,当然带动四个紧绷的下巴机械摇晃,所有人都沉迷在曲子里。



  然后,我们看见她的左手拖着一只大黑色塑胶袋,慢慢走下楼梯。



  诡异的是,那黑色塑胶袋异常沉重,导致颖如没法子将它提起来,只是不在乎地拖将着,放任‘它‘在阶梯之间自然碰撞,发出咚咚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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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十一分。



  刚刚看了太多太久的‘红色‘,走廊的灯泡颜色也殷红了起来。



  浴室中血腥又超现实的画面像万花筒一样在视网膜里不停旋转,搞得我有些头昏眼花。走廊有如防空洞里的秘密甬道令人透不过气,好像随时会坍塌。



  每一口氧气都是奢侈。



  近距离被血淋淋画面轰炸的两人当然更惨。



  柏彦的脚步有些摇摇欲坠,为首的郭力也好不到哪里去,居然踩着S型弯曲路线。



  我们几乎是惦着脚尖走路,像猫一样。



  到目前为止,预言的结果几乎一模一样实行着,除了王先生的部份。



  王先生原本应该装在尸袋里面,跟令狐一起被我们拎着,但既然左右都是个死,我也不介意将王先生交给另一个更优秀的尸体处理者。



  这样提着,还比较轻。



  我看着走在前面的柏彦。



  柏彦背上的衣服全是汗,跟皮肤黏在一起。



  他正在经历这辈子最大的峰回路转,虽然身体脱水虚弱,但他的意志却逐渐锻炼坚强。



  杀个人,可以令懦夫成长,是孩子长大的最快捷径。



  ‘真是令人欣慰。‘我心中道,一边暗中将左手提着的尸袋绑口解开。



  三楼。



  我看着前面老张的房间。



  不知道老张出门了没有?用了什么幼稚的弃尸方法?装箱?装袋?烹食?果汁机?如果出门了,今晚什么时候会回来?



  总之,老张到底还是要回到这里,免得到处暴走的王先生又把矛头指向彻夜未归的他。只要老张别远走高飞,我的剧本都能将他网罗在里头。



  突然,命运掀了一张好牌。



  就在郭力经过自己房间的时候,对面的老张房门咿咿哑哑地打开,露出一张错愕又苍白的脸。



  神经紧绷的郭力立刻停下脚步,有点失神的柏彦险些撞上郭力的肩膀,但两手牢牢抓着的塑胶袋却没有摔落。



  ‘嗯?张先生还没睡啊?‘



  郭力的声音很不自然,跟脸上的盛情大相矛盾。



  ‘嗯嗯,想出去买点酒喝。‘



  老张的语气更为干涩,脸上惊愕的表情丝毫无法掩饰。



  白痴比赛冠军的柏彦在一旁接不上话,气氛僵在那边。



  我注意到老张的脚边,也有一只黑色大垃圾袋,袋子看起来好沉。



  这个手脚特慢又了无新意的家伙。



  ‘老张,这么晚还要倒垃圾啊?‘我开口。



  ‘嗯,东西堆的多了,想说清一清,买酒的时候顺便丢到隔壁巷子的大垃圾箱啊。‘老张的表情更不自然。



  我当然了解老张的不自然是因为做贼心虚的关系,但看在郭力跟柏彦这两个同样做贼心虚的人眼里,只会单纯害怕‘自己是不是被怀疑了什么‘。



  ‘啊,正巧我们三个人要一起去丢垃圾,要不,垃圾拿来我们帮你丢了罢,反正顺手嘛。‘我哈哈一笑。



  老张的左脚在抽抖。



  ‘这样......不好吧?太麻烦你们了。‘



  老张的脚颤抖的很厉害,连郭力都注意到了。



  ‘顺手之劳罢了,算不得什么。‘



  郭力爽朗地说,他的脚也在颤抖,好像装了金顶碱性电池。



  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对视。



  要是老张跟我们一齐下去倒垃圾,为了不使他起疑窦,我们就免不了跟着他、将零零碎碎的令狐抛到隔壁巷子那大垃圾箱中,到时候尸体被野猫野狗咬出来的机率简直大不可言,比随便挖个洞埋尸还要敷衍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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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令狐的尸体完全变成一把把的烂肉后,柏彦跟郭力两人的身上全是细小的碎肉跟飞溅的血渍。



  柏彦的右边耳朵上还吊着一团半透明状的浆液,随时会垂下来似的,郭力动手的次数跟时间更多,整条裤子浸的油腻腻黄澄澄的,非常不雅观。



  ‘那个手跟脚干脆剁碎一点,免得塑胶袋万一破了,给人瞧出是死人来的。‘我建议。



  人的手脚、跟头,是最好辨识的部份,我相信一般人可没研究过人跟动物的内脏、肉块长得哪里不同。



  郭力点头同意,几乎要晕倒的柏彦只得接过刀子,将二十个指头一一切掉。



  已经凌晨一点半了,两个一天没吃饭的凶手简直累坏了。



  ‘你们两个身上又脏又臭的,不过没时间让你们洗澡,拿毛巾随便擦一擦就行了,我们去郭力房间拿塑胶袋回来装尸块,然后就开车去山上弃尸。‘我说。



  于是两人用湿毛巾揩了揩身子后,郭力跟柏彦要了一套干净衣服,三人便偷偷摸摸惦着脚尖下楼,无声无息的。



  慢慢的,郭力走到自己门口,想起房里分尸的工具散落一地,于是用手势示意我跟柏彦在走廊把风,他自个儿进去,拿了几个坚固的黑色塑胶袋就出来。



  我在走廊看着郭力进了房,看看对面老张的房门。



  一些不明的小声响在老张房间里头祟动着,进行着什么。



  ‘走。‘郭力拿了许多大袋子,走出房门,三人蹑手蹑脚上楼。



  回到柏彦的房间,我依旧坐在床上冷然旁观他俩在浴室里将尸块分配进六个塑胶袋中,然后再用其他六个塑胶袋将尸袋重复包好,免得尸袋破了,难闻的液体流了出来。



  我看着马桶里令狐完整的头颅,说:‘脑袋我提着,这样保险一点。‘



  郭力不敢反对也不敢赞成,看了柏彦一眼,柏彦当然立刻将头颅包好递给了我。



  ‘走吧。‘我说。



  ‘先上我的车再想想应该去哪才好。‘郭力说。



  ‘然后去买一点掘土的铲子吧,不过这么晚了不知道上哪去找。‘



  柏彦疲惫地说,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但我知道他什么也吃不下。



  郭力欲言又止,但总算将话又吞回肚子。他大概连洞都挖好了,



  所以他的房里没有看见掘洞的工具?



  不,郭力前天杀的人,昨天就回来准备分尸,要挖洞的话根本没有时间。



  所以,掘洞的工具应该在他的车子里。



  ‘这么晚了,哪里去买工具挖洞?我看先随便浅浅埋一下,后天再一起去挖个深一点的洞吧。‘我假装提议。



  柏彦不敢反对,但忍不住咕哝了一下:‘天,还要回去一趟,要是找不到地方就糟糕了。‘



  郭力鼓起勇气,说:‘今年清明扫墓的工具我碰巧还放在车上,将就一下没有问题,不过铲子只有一把,等会得轮流干活。‘



  ‘那实在太好了。‘我说。



  三个人提起尸袋,戒慎恐惧要走下楼。



  ‘等等,我们从升降梯下去比较安全,那里直接通到后面的暗门不是?‘郭力说,这显然也是他原先的计画。



  我否决:‘升降梯的声音太大了,一启动就会发出锵锵锵的声音。



  我们还是走楼梯吧。‘这才是我的计画。



  柏彦看着郭力跟我,有些为难说:‘升降梯就算会发出声音也不要紧啊,根本不会有人好奇,反而我们三个大半夜的提着塑胶袋,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了,不会很奇怪吗?‘



  郭力看着我。



  我干脆承认:‘我承认我不想用升降梯,拜托,你们以后可以不住这里,但我以后可还要用它搬东西,我一点都不想在那个密闭小空间回忆起弃尸这件事,是你你要吗?‘



  郭力没有意见,柏彦也悻悻然摇头。



  三个凶手,拎着六块尸体走下楼。



  依犯案情节的表面重大程度似的,郭力走在最前面,柏彦中间,我殿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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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想法一旦启动,理性的讨论就理所当然盘据在三个凶手的语言里。



  ‘分尸要用什么工具?一般的刀子行不行?‘柏彦天真烂漫问。



  ‘恐怕得锋利一点的,才比较......嗯,比较称手,比较有效率。‘



  郭力压抑着自己的回答。



  ‘不知道用这把现成的刀子行不行?咦?这不就是楼下厨房那把刀子吗?‘我大惊小怪指著令狐身上的凶器,装出一副很想知道是谁拿的刀子、却又不想真正了解的欲言又止。



  ‘这工具......这工具我可以张罗,别用这把刀子吧。‘郭力一定是想拿他准备好的锋利手术刀,不过生怕触怒柏彦而一直不敢提。



  他不想让柏彦知道,他早就准备好用残忍的手段要支解柏彦的甜心男友,那样赤裸裸说出来的话,心情看起来异常愉快的柏彦恐怕会反悔。



  ‘不,事不迟疑,我赞成房东的建议,这件事越快落幕越好,越拖下去出事的机会就越大,就用这把刀子吧。既然它可以杀死人,可见一定很锋利,水可以走船也可以翻船,行了。‘柏彦果断说道。



  郭力看了柏彦一眼,他实在越来越糊涂了。



  但郭力确确实实送了令狐的性命,这明确的、可体验的事实让他在过程中处于完全被动的角色。



  说不定,柏彦是心情恶劣到了顶点,于是乎性情大变?



  ‘这刀有你们的指纹,我是坚决不碰的,你们自己来吧。‘我说,索性坐到床上。



  ‘还需要几个坚固的大塑胶袋,地上也要铺一个,免得血流的到处都是、不好处里。‘郭力早已想好。



  ‘我去楼下买,很快回来。‘我说,作势站起身。



  郭力像是深怕我反悔似的,阻止道:‘不,我的房里正好有几个,我去拿吧。‘



  柏彦深怕郭力反悔,说:‘不如先割了吧,就在浴室里割不就得了?大家同舟共济,一鼓作气将它给分了,免得等一下拖久了手软,夜长梦多。‘



  我附议:‘这也有道理,我就在这坐着,你们去浴室割吧。不过动作得快点,天亮前想个好地方埋了,这件事就此了结。‘其实我更怕他们俩人反悔。



  柏彦没口子的说好,郭力只有点头的份。



  于是两人将令狐拖到小小的浴室,将令狐的头押在马桶里,省得面对尸体最恐怖的、最容易产生记忆残留的部份。



  柏彦拿起刀子,干咽了一口口水。



  真不知从何下手吧。



  郭力叹了一口气,无声从柏彦手中接过刀子,往颈子肉多的部份慢慢切锯下去。



  ‘啧......‘我还真不敢看。



  就这样,两人你一刀,我一刀的轮流割着。



  郭力吐了一次后就冷静下来,漠然地操刀。



  柏彦实际上根本没宰过人,干呕了三次后才勉强镇定下来。



  慢慢的,浴室中内脏与肠子流了一地,黄色发臭的脂肪黏在两人的衣服跟瓷砖地板上,我瞧了一眼就要发晕,味道更是难闻的不得了,我只有捏着鼻子等待令狐变成一块块的。



  插播个忠告,识相就拿笔跟纸抄下来。



  我说,如果你想支解一个人,又很赶时间的话,我劝你最好别干,想点更省事的方法。



  因为割肉不仅恶心、遇到关节与韧带更是耗时又费力,但这些比起腥味十足又拖拖拉拉的肠子只能算是小儿科。



  如果你天真的以为支解后的尸体就是一块又一块连皮带骨的肉,那就大错特错了。你必须另外包好或塞好乱七八糟的内脏,还要将肠子捆好或切段,最后还得拿盐酸好好将一塌糊涂的地板刷个几十次,才将汤汤水水的脂肪、尸水、血处理个大概。



  支解真是一门专业,应该要有专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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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抬起头时,郭力的脸上充满了复杂的线条,不知道该怎么堆砌表情。



  而弱智的柏彦忽然脱胎换骨焕然一新重振雄风异军突起大显神威,简直兴奋的不得了,大叫:‘没问题!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一秒钟过后,他突然想到郭力还没跟他算帐,所以这件事我根本做不了主时,他往旁边看了郭力一眼。



  郭力无法置信地看着柏彦。



  这小子扣着尸体不放,不就是为了要跟他谈条件吗?虽然柏彦扣住尸体已经意味着不会报警、要私下解决这件事的讯息,但房东我几句话就让他如此兴奋,这......这未免也太便宜了吧?



  ‘我觉得好是好,但是......‘郭力看着柏彦,不知道该怎么将疑惑说出来。



  我果断大声说道:‘不要往下说了!既然大家都不想将事情张扬开来,现在就该一齐想办法把尸体解决掉,况且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令狐......令狐是怎么死的!这只会带给我麻烦而已!所以你们要发誓,绝对不能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就算将来有一天警察查到是你们之间的谁干的还是一起干的,都不能将我跟这栋房子扯进去,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郭力紧皱着眉头,偷偷观察着柏彦。



  柏彦当然一股劲地点头,神采焕发的。



  ‘我发誓。‘郭力开口,抖擞了精神:‘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将来也不会将你拖下水。‘



  ‘我也是,我也发誓!‘柏彦简直乐疯了,说:‘要是我将这件事说出去或是将你拖下水,我就身中七七四十九刀不得好死!‘



  ‘那好!‘我松了一口气,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处理他?‘我指著令狐。他大概没想到自己死后竟会成为不明不白的筹码,陷入狗屁不通的交易里吧。



  现在,我要做的事情可以说是非常简单、却也非常艰钜。



  就是使这两个凶手将焦点聚集在消灭犯罪证据上,而不是怀疑对方爽快加入交易的背后目的。



  毕竟,矛盾从一开始就存在,我只能将场面打乱、重新整理,而无法消灭矛盾本身。



  荒谬的,三个凶手,围着一具尸体坐下。



  我看了看柏彦。



  ‘这个......这边再往上十几分钟就是梧栖海港了,把他往海里一丢就行了!说不定一路随洋流飘到美国也是很有可能,要是飘到非洲就更没问题了。‘柏彦说完才发现自己失言了。



  自己杀掉了郭力的枕边人,居然想随便处置尸体了事,郭力要是生气反悔就惨了。



  于是柏彦顿了顿,自言自语:‘从昨夜开始我已念了好几百遍的往生咒跟南无阿弥陀佛,算算时间,令狐兄现在应该已经往生西方极乐、修成正果了......所以呢,我想尸体是身外之事,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嗯,在海里也逍遥自在些......‘



  ‘你在鬼扯什么?‘我打断柏彦的恍神言语,责骂道:‘丢在海里迟早会给冲上岸来,但时候查起来你能脱得了干系?依我看,还是找个地方掘个坑埋了比较妥当,地方当然是越荒凉越好。‘



  郭力点点头,不发一语。



  他跟大获解脱的柏彦不一样,他的思绪虽然依旧混乱,但年纪与涵养让他看起来深沉多了。



  ‘但......但他好大一个,这下......‘我刻意避开令狐的尸体,假装我实在不想多看一眼:‘这下有点难处理,你们有装得下他的大箱子吗?‘



  柏彦立刻接口:‘怎么可能有箱子可以装得下这么大的一个人?当然要......‘



  柏彦及时住口,抬头看了看郭力。



  ‘我在想,分尸会不会比较妥当一点?‘郭力谨慎地回答。他本来就准备好一堆工具要分尸。



  ‘这分尸我受不了,我不敢看。‘我为难道:‘这个部份就由你们两个自己去做吧。‘



  ‘应该的。‘柏彦跟郭力不约而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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