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节日
这些天我又把全本《笑傲江湖》复习了一遍。看到小师妹岳灵珊移情别恋,林平之的姥爷舅舅狗眼看人低,令狐冲自暴自弃屡遭凌辱……眼泪就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痛哭之后,想到令狐大侠居然和自己同病相怜,心里又无端地舒服了很多。
  幸福的情侣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在不幸的人眼中,情侣的幸福显得更加刺眼。
  那天我和赵赤峰回到寝室,灯关着漆黑一片,进去后猛然发现老大和女干事挤坐在床头,彼此都吓了一跳。可以想象,刚才两人雌兔肯定是眼迷离,雄兔也一定脚扑朔了,因为女干事衣衫很凌乱。两人走后,赵赤峰急急推开窗户,“一股荷尔蒙味儿,呛人……”
  老疙瘩和木耳更为甜蜜。为了爱情,老疙瘩已经完全不吃猪肉了,连牛身上各个部位他都搞得很明白了,瘦肉叫腱子,肋条叫腰盘,胃叫散袋,屁股叫紫盖儿……
  转眼到了11月11日,传说中的光棍节。刘学、老疙瘩和老大合计了一下,决定请我和赵赤峰两个鳏夫吃一顿,不带女眷。席间刘学举杯向我们俩敬酒,“你们牛啊!什么叫单身汉?就是在大学混了这么多年,你还单身一个人儿,那你真是条汉子……”
  那天酒喝得很猛,赵赤峰很快就不知道躲哪儿吐去了。四瓶啤酒下肚,我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好受极了,开始相信啤酒真是花朵儿酿成的……
  我晃晃悠悠走出小酒店,扶着路边杯口粗的一棵小树撒尿。抖搂干净以后,我系上皮带想回去,可是使出浑身的力气竟然无法移动分毫。开始我以为喝多了脚底下没劲儿,越来越感觉不对,我的汗毛竖起来了,嗓子都岔音了,“有鬼啊!快来人哪……”
  老大和刘学赶过来,俩人一起拉我还是拉不动,他们也毛了……直到酒店的服务员跑过来一看,他乐了,“靠!你系裤带怎么连小树一块儿系上了……”
  张宽此刻也恢复了单身,他又瞄上法律系的一个小女生。张宽说一天当中他遇见这个小女生三次,早上在食堂,中午在校门口,晚上又在食堂,相信这一定是缘分,上天注定的。我说,“屁话!文法学院总共屁大点儿个地方,能不抬头不见低头见吗?碰见个美女就是缘分,换个恐龙每天见一百遍你也不说有狗屎缘分啦!”
  就像我每天上课,不可避免地要见到李蓝。我坐在最后排,远远望着李蓝消瘦的背影,望到下课也无可奈何,只有收回那道黯然的目光。
  有一天上课,坐下来我就觉得不对劲,空落落的好像缺点儿什么。过了一会儿猛然省悟,李蓝没来!第二天李蓝还没出现,我开始慌了,拦住唐美问。
  唐美白了我两眼,“李蓝病了,没大事儿,感冒发烧,在二院门诊部住院呢……”
  我嗖嗖地往二院跑,完全是两条腿自己的意思,根本没经过大脑。跑到门诊部,我隔着门玻璃找了几间病房,很快就看见了李蓝。
  李蓝在靠门的一张床上躺着,手臂上挂着点滴。李蓝睡着了,被子盖到她的下颏,她蜷缩成一团,脸色苍白,眼睛闭得紧紧的。一件粉色的毛衣叠得很整齐,放在她枕边。我轻轻推门进去,心中瞬间升起无限柔情,望着李蓝的样子,我觉得她有点儿冷。
  邻床的问我是来看她的吧,我摆摆手,走出门去又撒腿往回跑。回到寝室我抱起我妈找人给我弹的厚棉花被,掉头再往医院跑。
  李蓝已经醒了,靠着床头坐着。也许是人有病了就觉得特别孤单,李蓝从一开始就接受我了。李蓝说,我知道你来了,你自己削苹果吃吧,唐美她们买的。
  我抖搂开大棉被往李蓝身上盖,李蓝急忙拦住我,“你干吗啊?我不冷,我觉得热……”
  我说,“那你铺上,这么薄的褥子,多硌得慌啊……”
  李蓝终于扑哧一下乐了,“我不觉得硌,我也不是豌豆公主!护士也不能让……再说你这被子……多长时间没洗啦?有股味儿……”
最后李蓝不经意地问我,“听说你从前那个文艺委员来啦?”
  我胸脯一挺,“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有一样——忠贞!”
  反正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我和李蓝是莫名其妙地分了手,又波澜不惊地和好了。至于当初李蓝为啥对我那么决绝,她没说,我也没敢问。
  回到学校以后,李蓝又和我一起打开水了,这标志着我们正式破镜重圆。每天打开水的时候,我都觉得是在进行一种仪式……
22 神偷
老疙瘩很痛苦地坐在电脑前。
  寝室目前总计有四台电脑,除了老疙瘩,刘学和我各配备了一台,老大和赵赤峰合资装了一台——赵赤峰占60%的股份,老大占40%。老疙瘩的显示器最烂,12寸的,壳子油浸浸的看不出本色儿,但他的主机内存比我们大好几倍。老疙瘩认为,主机就好比男人,有内涵才值钱,显示器就像女人,外在美最关键,重要的是得养眼……
  兄弟们应用电脑的历程那是很没创意地,几乎都一个模式——开始信誓旦旦要掌握信息技术,争做复合型人才,后来就是打CS,泡MM,撩闲,上联众……除了正经事儿啥都干。有个老大哥到我们寝室,只瞅了瞅键盘,“W、R、A、D”几个键子快磨秃了,别的键都还很新,他马上心领神会,“呵呵,CS的功力挺深哪……”
  老疙瘩的电脑里面装的东西太多,如今已经不堪重负了。他是扒拉来扒拉去,啥也舍不得删——下载的十几部大片儿,那全都是很经典地,很令人兴奋地。《仙剑》也不能动,那是中国人在DOS下做的第一款纯中国风格的游戏,得支持民族工业发展吧?《传奇》绝对不能碰,全国几十万人在线参与,吾辈又岂能作壁上观!“CS就是俺的命根子……《暗黑2》倒是很久不玩了,但它的画面精美绝伦,永远的暗黑啊……”
  最后老疙瘩仰天长叹一声,把OFFICE给删了!
  今年“十一”长假,兄弟几个齐刷刷全回家了。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谁的手头都挺吃紧,回去看看父母,也不麻烦他们再把生活费寄来了……整个五舍差不多走空了。
  我是第一个回来的,等到中午,他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大伙出去喝了一顿团结的酒,又挨屋看看都带什么土特产了……不觉就到了晚上。老疙瘩在电脑前舒舒服服坐下,打开插座电源,一按电脑的开关,没反应。老疙瘩又使劲一捅,这回咔哒一声,把开关给捅掉了,直接掉到了机箱里面!
  老疙瘩很困惑,呆了半天,迟迟疑疑地把机箱盖子打开,发现里面基本空了,CPU、内存条什么的都没了!老疙瘩张着大嘴合不上,一时间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现实。
  大伙如梦初醒,跳起来查看自己的机子,都一样,五脏六腑全被人掏零碎了,值钱东西一点儿没剩下。
  “这是出了贼啦!”我的脑袋嗡嗡的,心脏狂跳不止,只觉得口干舌燥……我从小就这个德性,就怕出现这种事情。小时候到大舅家玩儿,一罐子牛奶糖不知道让谁偷吃了,一块都没给留。大舅把家里几个小孩召集起来,吓唬我们,“谁偷吃糖,他的嘴唇肯定干……”我明明啥坏事也没干,就是紧张,就是觉得嘴唇干,忍不住就去舔,偷偷舔……结果大家都认定是我偷吃的,我绝望地跑出去要跳河!
  现在童年的噩梦又重演了,我控制不住自己,上蹿下跳地找,床底下也钻进去看,甚至夸张地挨个打开茶杯盖,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主板显卡……如果此时照照镜子,我都得承认自己确实很有贼形,表现得也太慌张了。还有,我是第一个回来的,作案时间很充分,寝室的门窗又全都完好……
  “哎呀!还丢了两个暖壶!”赵赤峰大叫一声。果然,窗台上五个暖壶就剩下三个了。“这是个什么损贼啊?”大家很迷惑,议论纷纷。我的脑袋猛然灵光一闪,刷地就像触电似的。我毕竟是受过日本推理小说熏陶的,现在我的脑海里基本可以描绘出一幅案发现场当时的画面,“这不是内盗!这个贼也许是五舍的,也许不是,反正是个高手!他观察到我们寝室没有人,就在一个夜晚潜了进来。我们屋的门关不严,上回刘学用饭卡就捅开过……他直奔电脑而去,熟练地拆下需要的东西,装在包里。此时他侧耳一听,楼外面远远传来了说话声,再有放假期间楼里进出的人很少,他怕看门大爷记住他……他灵机一动,抄起两个暖壶,带上门,镇定地走下去,谁会注意一个打开水的学生啊……来到无人处,他丢下暖壶,四下张望了一阵,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我靠,也太玄了吧!”他们将信将疑。刘学还有闲心耍贫嘴,“白话得有鼻子有眼儿,就好像是你干的……”
  “别满嘴喷粪!”我刷地把脸撂下来了。
  大伙瞎戗戗了半天,最后刘学和老疙瘩去保卫处报案,我和赵赤峰到外面四下踅摸踅摸。没想到在水房后面的墙根底下,我们的俩暖壶竟赫然躺在那里,一点都没坏!打开盖子,里面的水还带温乎气儿呢。
  刘学到保卫处报了案,保卫处又报告南湖派出所,警察过来看了现场,挨个找大伙谈话……折腾了快一个月,案情却毫无进展。大伙猛表扬我,年纪轻轻,破案的本领已经超过了人民公安,好歹找回来俩暖壶,挽回了部分损失……
  就在大家已经基本不抱指望的时候,案子破了!神偷就是法学系的?菖?菖?菖,下届的一个小崽子,见我们面还总大哥大哥地叫呢!这小子以为风声过了,跑到三好街销赃,被蹲坑的警察一把按住了……
  “人民警察万岁!把?菖?菖?菖碎尸万段!”我们恨死这个啃窝边草的小贼了,琢磨着等他出来暴打他一顿,赵赤峰说,“别傻了,这次没个三年五载的他放不回来!”
  不料几天之后,事态又出现了新的变化,?菖?菖?菖在看守所里要求找律师,而且点名就要法学系那个秃头结巴的老教授,做他的法律顾问,看来不光刘学一个人慧眼识英雄啊!也不知道老教授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反正他去了,而且不辱使命,运用深厚的专业知识,给他的学生争取来一个不予起诉。
  ?菖?菖?菖一放出来,东大立马就把他开除了。?菖?菖?菖走的那天,没来和我们告别,我们也都没去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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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暗访
 “恋爱很难的,你学会了吗?”我在心里琢磨着女文委的临别赠言。
  张宽跑过来,“朝花夕拾了吧兄弟,怎么地,没成啊?”
  刘学说,“真的,王小旗,我发现你有点自虐的倾向!”
  “放屁!”
  赵赤峰幽幽地说,“有时候人喜欢什么女孩,自己也说不清。”
  还真是的,过去我一直很清楚心中的姑娘是什么样子的,可现在她渐渐模糊了,变成了一个影子。
  从早上睡到中午,我是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了,想想就再重温一遍《笑傲江湖》吧,于是爬起来去了图书馆,借了书正好直接去食堂。
  刚从图书馆出来,刘学打来电话,“王小旗,你爹来了!”
  “你祖宗来了!”我大怒。
  “你别急呀!”刘学很委屈,“你爹就在我们寝室哪,我说你去图书馆了,让王叔跟你说话……”
  “小旗,是我!”电话里真的传来我爸的声音,“我在寝室等你,你先忙正事儿……”
  “我马上回去!”我把四本《笑傲江湖》塞给身边一个同学,急急忙忙往回跑,一边跑心里一边合计,怎么啦这是,也不是探监的日子,都跑东大来啦!
  我爸穿得很体面,像高级知识分子似的,他这是到沈阳开个新药研讨会。“顺便看看你,突击检查一下你在学校胡闹了没有,还行,知道去图书馆看书……”
  就是血比水浓啊,见着我爸,我心里还真有一丝的高兴之情。
  我爸让刘学和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刘学不去,“你们爷俩好好聚吧!”
  我假模假式儿地问刘学,“下午有课吗?我想陪我爸逛逛……”
  刘学一本正经地想了一会儿,“没课没课,下午写调查报告,你不早就搞好了吗,晚上回来别忘了给我讲讲思路啊……”
  中午我和我爸去吃了顿都市快车,吃完饭才不到一点钟,我爸是晚上的火车,还有时间。
  我爸问咱俩去哪儿,我想了想,去北方图书城吧。
  我们先坐18路,再换214路,最后坐267去青年大街。
  我爸说,“儿子,要不咱打个车吧?”我说,“别,省点儿是点儿!”
  在书店我挑了几本专业书,都是理论性较强的,精装插图的我一本没要,“现在这书里也掺水,没什么内容,还贼拉的贵。你不买吧,别人都充电,你还怕拉下了……”
  我爸说,“该买的还得买。”
  我和我爸又一起吃了顿晚饭,每人一碗牛肉面。我爸乐滋滋地坐车走了,临走给我扔了500块钱。
  我抱着一摞书累得要死,打个车就回东大了。路上想想我爸回到家,肯定和我妈乐得合不拢嘴,我都被自己的孝心感动了。
  回到寝室简单汇报了经过,众兄弟对我交口称赞。都说相比之下,他们很羞愧,往往不经意间就伤了父母的心。所谓亲人,就是自己亲自伤害的人……
  新闻系几个女生搞了个DV摄制组,又是拍又是剪片编片真挺像样儿。有一回我们去千山春游,大伙儿在旅行车上昏昏欲睡,她们贼头贼脑地忙着偷拍。
  班长负责保管活动经费,他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在心里算账,算不清楚了又把钱从兜里掏出来数了一遍。很不幸,他被偷拍下来了。
  回到东大以后,她们请全班同学欣赏纪录短片。里面有情侣携手登山的亲昵镜头,过于热情奔放的还给脸上打了马赛克!有老大歪在车座上挖鼻孔的全过程实录,有唐美往嘴里塞薯片的近距离特写,咔嚓咔嚓的咀嚼声都很清晰……班长数钱的镜头她们剪接处理过了,只见班长把钱掏出来,仔仔细细数了一遍,放回兜里按了按,然后又把钱掏出来了,又数了一遍,接下来又掏出来数了一遍……如是班长一共数了五遍钱,画外旁白说,“我王老五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哪……”
  大伙都快乐晕过去了,都说,“不错,不错,有两下子!”
最近摄制组嗅到一条新闻线索,现在满大街都是新打的大米,食堂给我们吃的还是陈大米,有没有沙子且不去说。她们提出了几个问题,食堂多长时间没进大米了?如果进了,进的是新米陈米?从哪进的又是用什么价格进的……
导演很激动,领着助手带着设备去暗访,准备搞成一部有震撼力的新闻片,至少也得是“焦点访谈”水平的。
  食堂管理员年轻气盛没经验,不知道防火防盗防记者,骂骂咧咧地露出很多破绽。摄制组偷拍了不少好镜头,导演嘴都乐歪了。她们顺藤摸瓜,又跑去暗访管后勤的头头儿。
  大家伙都等着看热闹呢,谁知从此就没了下文,跟摄制组的一打听,全都神情忸怩地不肯说。后来传出消息,管后勤的头头儿那是老狐狸,看出来这群披着狼皮的小羊羔来者不善。老狐狸不动声色,当晚在食堂设宴款待摄制组全体成员,大鱼大肉之后软硬兼施,不知道还有什么馈赠,反正结果是这个选题就此拉倒!
  我呸!大家都愤愤然,这就是未来新闻工作者的职业操守!寡妇死儿子——没指望啦!
20 授业
 我的睡眠质量很差。首先是入睡困难,好容易睡着了又噩梦不断。李蓝是我最大的噩梦,我也想从梦里醒来,可就是因为没有睡够,只有让噩梦继续下去。
  第二天我当然眼圈乌黑,头痛欲裂。
  一个偶然的发现,奇迹般治愈了我的失眠。记不住是我出席的哪堂课了,是个阳光明媚
的上午,望着讲台上老师的嘴巴像鱼喝水似的一开一合,我的意识渐渐模糊……终于轰然倒下。等我醒来的时候哈喇子沾了一脸,但是精神特别地饱满,休息得充分,饭也吃得香了。
  从此以后,一坐到逸夫楼的课桌旁,浓浓的睡意立即就向我袭来,我顺势下滑,趴倒在桌子上,又是一个好觉……带枕头来无疑是不现实的,我找个棉垫子铺在桌子上。上课前我尽量不喝浓茶和刺激性的东西,穿的比其他同学要厚,注意保暖……由于对细节的不断完善,我渐渐拥有了日趋完美的睡眠。
  那天《写作》课,我很快进入了浅睡眠状态,意识完全消失之前,我听见周围已经有几处轻细均匀的鼾声……
  想不到那个阴损的写作老师,讲得好好的,猛然一拍讲台,大喝一声,“话说有个寡妇……”
  我吓得扑棱一下子坐起来,身边几个睡觉的也全吓毛愣了,再看写作老师,面带狡猾的微笑,极为平静地接着讲,“……好文章要讲究才、情、趣,缺一不可……”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相信刚才一声暧昧的大喝是他发出来的,完全接不上茬儿啊,直到周围哄笑声爆起……
  写作老师刚届中年,留个板寸,满脸胡子根根直立。他没什么架子,挺好说话的,讲课也认真。有次为了让我们了解何谓“轻移莲步”,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捏着小丫环的身段,从讲台这头一直蹭到讲台那头,极其卖力也极其逼真,满堂喝彩,尖叫口哨不断。
  我们抱怨写作老师,用这种歹毒的招数搅了我们的美梦,未免太过残忍。他也笑,“你们也不容易,好歹还来听课了呢!那你们就给我出出主意,如何提高我课堂的上座率……”
  大伙来了兴头儿,抢着胡言乱语一番,最后张宽献计,“老师你可以考虑抽奖,头奖500元就行……”
  写作老师挥手止住大家,“行啦,行啦,我欠你们的啊……”既然原定的教学计划已经被打乱,老师让我们利用这段时间写个应用文,假设他死了,为他写个讣告。
  大家兴致勃勃地开始埋头创作,为他设计了千奇百怪的死法,写作老师悠闲地踱着步,一边提醒我们,“……语言要精炼,气氛要凝重,别忘了写清楚我有哪些建树……”
  从打《数据库》罢考事件以后,文法学院也不好意思了,专业课明显多开了几门,大伙上课也勤了许多。张宽指出,“我们都是交了全额学费的,考试的时候我们只要求60%的回报就满足了,剩下的都算给的小费,我们冤大头啊……”
  我说,“像赵赤峰那样的还有奖学金……”
  “靠,应该的!一次性消费那么多,凭啥不给打折啊……”
  张宽最后总结,“以后有点儿意思的课,还是要尽量去听,不听白不听,能捞回来点儿是点儿……”
  看来转变观念真的很重要,大家换个角度去思考了,上课的劲头就足多了。张宽还经常要查查课程表,“看看今天谁坐台……”
  文法学院的教授们也是千奇百怪。有的教授肯定很寂寞,见着学生就想一吐为快,先讲10分钟他自己家的烂事儿,接下来就骂东大,“啊,东大的教授不如野兽,你就是脑溢血犯了也没人给你出车,还不如个小科长……”看着底下学生们有点走神儿,教授大怒,“叫你们不认真听,考试的时候我出一道题,我孙女的小名儿是什么?答不出来休想及格……”
  有的教授就很牛逼,真把讲课变成了讲座,站在前面口若悬河,神驰万里,讲出来的观点惊世骇俗,公认的权威人物都成了大便。把我们刺激得血脉贲张,觉得有幸听过之后自己也跟着很牛逼。
刘学很鄙薄我们的狂热,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你们的眼睛咋那么容易就让花里胡哨的东西蒙住,像歌迷似的,傻逼呵呵跟着捧角儿。他说法学系最敬重一位老教授,秃顶布衣,还结巴得厉害。看好他的原因有二,一是既然他说话这么费劲,那么讲的每句话肯定都很重要;二是以他的形象口才,能够在文法学院生存下来,就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赵赤峰遭遇到的才是东大真正的奇人。给他们讲《中国古代思想史》的老太太,在学术
界名头贼拉响亮。老太太讲课不怎么上心,却对祖国传统医学有着浓厚的兴趣。老太太经常给学生开偏方,“乌贼骨粉二钱,白芷一钱,鱼鳞三钱……合酒吞服,可治便秘……”老太太肯定也是勇于实践的,老远就能闻着她身上一股冲鼻子的中药味儿。
  赵赤峰浓眉大眼白白胖胖,学习又好,老太太特别稀罕他。一次老太太给他号了脉,发现他什么地方不调,不由分说,取出十多根银针就往他脑袋上扎!针灸过程中,老太太在课堂上闲庭信步,继续开讲王阳明、顾炎武,可怜赵赤峰脑袋扎得像个刺猬似的,惊恐万分地瘫在那里。
  学生们从生命安全考虑,纷纷向学院投诉,我们是学哲学的,这里也不是中医学院哪……碍于老太太名气实在太大,学院权衡再三也没敢动她,后来老太太得了急病,自己医治无效,还是转入了医大二院,学院终于趁机将她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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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请愿
文法学院的基础课特别变态,理工科都学《高数1》,我们居然开《高数2》,像《大学物理》,这辈子基本用不上了也照开,听说是有助于锻炼逻辑思维。一次我们院长在办公室打电话忘了关门,“这新闻系的专业课可怎么办哪?老师还没找全呢……不行再添两门基础课吧!”
  大伙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今年我们又开了《数据库》,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女研究生,眼高于顶。我们问女研究生,《数据库》是考试课还是考查课。女研究生说她也不清楚,你们就先当考查课学吧。
  《数据库》指定了几本参考书,我们不知道哪儿有卖的,女研究生说不用买,用不着。
  女研究生满腹经纶,一开始硬要用英语授课,大伙说您饶了我们吧,母语都听不明白,我们那点听力水平实在是有限公司,何况还有学日语学俄语考上来的呢。女研究生说没事,没问题。
  直到考试前一周,女研究生宣布,她去教务处问过了,《数据库》果然是考试课,复习范围就是整本书,大家努力!
  竟有这样心不在肝儿上的老师,根本不管学生的死活啊!我们起来跟女研究生交涉,女研究生耸了耸肩,“不是还可以补考吗!”
  靠!冷血啊!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以后一直简称石女)快把我们都气成癫痫了。忍无可忍,毋须再忍!大家立即决定集体上书向院方抗议,新闻系有的是笔杆子,法律系都是未来的职业讼棍,一份请愿书玩儿似的就拟好了。
  大家一看,有如匕首投枪,字字带血,句句击中要害,没什么可改动的了,于是分头回去收集签名。我在寝室里一讲,刘学屁都没放,刷刷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每个字都有拳头大小。
  老疙瘩凑过来,“算我一个,算我一个!”我说,“滚蛋!你是信息学院的贵人,这是穷棒子的斗争,没你什么事儿!”
  开始没想让赵赤峰签名,因为他学习好,文法学院只要有一个人能过《数据库》,那也是他赵赤峰!可赵赤峰坚决要签,他说,“这不是过不过的问题,它代表着自觉维权意识的苏醒……”大家深受感动。
  老大这个玻璃球居然肯签名,而且调门很高,“这是为民请命,作为大家信任的学生会干部,我当仁不让……”结果他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一个角落里,那小字还都是狂草,用肉眼很难辨认……
  找到张宽的时候,这小子不知道吃什么大补的东西了,正在流鼻血。张宽狂喜,“正好,正好!我给你们写血书,要不然都浪费了!”
  签名进行到一半,赵赤峰想起来,“要不咱们先找许诚商量一下吧?”
  许诚是院学生会副主席。文法学院有句名言,“许诚虽然是学生会的,但人还不太狗!”在对学生干部普遍评价偏低的情况下,应该算是对其人的高度肯定。
  许诚说我正要去找你们,看过请愿书,许诚直皱眉,“不能光图痛快,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许诚劝大伙,请愿书不要送了,改成给院领导并教务处领导的一封信,把前后的客观情况和学生的实际困难向领导们汇报,措辞委婉,情理交融,最后代表全体同学请求将《数据库》改为考查。也不用签名了,就由许诚自己悄悄地呈送给院领导。
  不料学院当局是软硬不吃,定要将没人性进行到底。院里宣布,一是《数据库》作为考试课不能变,二是考试将全部在中心考场进行。中心考场,历届老生都闻名色变的恐怖之地——装着摄像头监视器呢。
  其他学院的同学纷纷跑来安慰我们,节哀顺变吧,临走又加上一句,“唉,可惜!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啊!”
  许诚回来,面色凛然,一字一句地说,“事情发展到了今天,我们只剩下了一个选择——罢考!”
  “罢考?”大家伙吓了一跳,接着都热血沸腾,“罢考!罢考!与其默而生,不如鸣而死!武大郎服毒——喝也是死,不喝也是死!”
许诚挥手止住众人,“大家回去动员,记住两个原则,第一,自愿参加;第二,举止一定要文明!”
文法学院的女生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派代表过来叫我们放心,到时候看娘子军的风采!代表说大鸟的表现最为复杂,她的本性是不可能背叛统治阶级的,但是《数据库》她肯定也过不了,过不了就没有奖学金,将来评优保研都要受影响……大鸟很矛盾,最后躲起来了。
她爱咋咋地吧,就是去告密也不怕,学校不能把这么多人全开了吧!
  考试那天早上,参加罢考的同志在五舍楼下集合,没想到能来这么多人,男生女生都很激动,满面红光的,大家尽量排成队列,有秩序地向中心考场前进。几个小子唱起了《国际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和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俺们自己……”跑调了没关系,这歌本身自有一股气势在!环顾四周,这还是我平时那帮子同学吗?我都有点不太敢认了。别的学院的打旁边经过都吓了一跳,说,“疯了,都疯了!”
  忽然听见一声高亢的尖叫,是大鸟,“许诚在哪儿,谁看见许诚了?”大鸟张开双臂拦住队列,此时许诚正迎面匆匆跑来。
  大鸟把许诚拉到一边,急促地小声说,“许诚,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不要被利用当炮灰!你带头去闹事,有了结果所有人一起受益,包括躲起来的人……”大鸟的眼圈都红了,这番话看来是发自肺腑,真情流露。据后来有人考证,其实大鸟一直都在暗恋许诚!
  许诚轻轻推开大鸟,满脸疲惫,“同学们,刚刚和院方达成共识,这次考试原则上不抓人——大家可以去考场了。”
  嗷的一声欢呼,队列顷刻间解体,大家夺路而走——去取准考证,本来面目全部恢复,终于又见到在食堂抢饭的我熟悉的同窗们了。大鸟一脸幽怨地望着许诚,“许诚,在东大的政治舞台上,你已经死了!”
  许诚摆摆手,没搭理大鸟,看起来他也有点烦躁。
  我很激动地对赵赤峰说,“如果明天战争来临,如果有许诚这样的人冲在前边,老子再怕死也绝不当孬种!”
  赵赤峰仰天长叹一声。
  整个中心考场喜气洋洋,堪称百年不遇的奇观。刘学破天荒也来参加考试,进考场前他很无耻地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出了考场刘学还是美滋滋的,逢人便讲,“失误,失误!有一个填空没做出来!”外人吓一跳,以为他差点就拿满分了。我们都知道,他没说的下半截是“其他大题更是打死也做不出来!”
  学院果然守信,《数据库》基本上没不及格的。事前有路子办了缓考的机灵鬼,现在一个个都把肠子悔青了。等看到连刘学居然也过了,更是顿足捶胸呼天抢地……
18 旧爱
“王小旗王小旗王小旗王小旗,王小旗——”张宽一迭声地狂叫着冲进我们寝室,“有个大美女——找你!”
  “滚远点!别妨碍我沉思!”开始我以为张宽在忽悠我,看他激动得直伸舌头呼呼喘气,又不像是假的。我赶紧凑到窗户前,楼下小花园那儿还真坐着一个女生,影影绰绰看不清模样。
  “谁呢?”我扒拉出一件体面点的夹克,穿上,三步两步下楼。那个女生坐在花园铁栏杆上,仰着脸,小腿一荡一荡的。走近仔细一看,我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地上,“是她!原来是她!”
  她就是毁了我纯真初恋的高二文艺委员!
  全身的血液都涌进我的大脑,昔日的屈辱和刺痛一起回到心头,我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这个场面,“多年以后,我驾着奔驰600缓缓滑过都市灯火,我西装革履,仍然难掩神情的沧桑与落寞。此时女文委身败名裂,穷困潦倒,在暴雨中,她扑到我的车上,苦苦哀求我给她最后一个机会。我平静地推开她,关上车门,奔驰绝尘而去,溅了满身泥水的她,瘫倒在地上号啕痛哭……”
  “嘻嘻,王小旗,你一点儿都没变哪!”女文委轻快地跳下栏杆,向我走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没想到吧?是不是老同学相见,分外眼红啊!”
  我的眼睛肯定是血红的。女文委披了个很大的披肩,画了淡妆,笑靥如花,那张我曾深深迷恋,后来恨不得往上面泼硫酸的笑脸一点都没变。
  “你怎么来了?”很久以前我就想明白了,自己其实一辈子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现在我心里浮起了深深的戒备。
  “走吧,不能总傻站在这儿说话啊!”女文委拉着我往外走,我仰头一看,楼上探出来无数龇牙咧嘴的人头。
  我缩个脖子和女文委并肩而行,一路上迎来不少热辣辣的目光,女文委若无其事,我心想,嘿嘿,老子当年的审美还不差吧!女文委的腿很长,穿着靴子,走起路来富有弹性,长发飘飘有点像007女郎。
  走到青鸟酒吧,我略一犹豫继续往前走,找了个便宜点儿的冷饮屋进去。我要了杯可乐,女文委要了支和路雪开始舔上面的奶油。
  “东大不错。”女文委东张西望地说。
  我嘿嘿两声干笑,心里的火又开始往上拱。
  “我考得也不好,辽大……”
  我早就知道。
  “有女朋友了吗?”女文委笑盈盈地望着我,很像是明知故问。
  我不必回答。
  “那你有男朋友了吗?”我问。
  “有——过!”
  “哼哼!”我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
  肯定是我幸灾乐祸的嘴脸太明显,女文委生气了,“王小旗!你冷笑什么?我打听了好几个同学,大老远地来找你,不是送上门来让你嘲笑的!你就是这么个小肚鸡肠的人!亏我当初还有点儿喜欢你……”
  “喜欢我?”我气得说话声儿都发颤了,“当年是谁亲手导演了那出悲剧!貌若天仙的下句怎么说来着——心如蛇蝎!”
  女文委扑哧一声乐了,头往后一仰,“你不说说你那缩头缩脑的样子!写一封酸不拉唧的破情书就想……你以为你是谁呀?”
  “我,我……”
  “得,得,我不是来吵架的,”女文委止住我,“我带来一件东西给你,看看还认识吗?”
  我瞪着女文委掏出一张纸,慢慢展开,我的心开始狂跳,女文委把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推到我面前,天哪!我喊起来,“你还留着它!!”
  这就是当年我点灯熬油写的情书,由于在公告栏贴过一段日子,风吹日晒,蓝黑的钢笔字有点儿模糊了,我的眼前直冒金星,意识也开始模糊……仿佛又看见那个骑着破自行车,在校门口探头探脑的我,在自习课搜肠刮肚给女文委讲笑话的我,大年三十夜里在女文委家楼底下站了半宿儿的我……我那风花雪月的年少哟!
  女文委的声音像梦一般在我耳边飘荡,“那时不光你傻,其实我也挺傻的……不知道很多东西的珍贵……等到自己投入地爱一次才明白……这些年追我的男生一把一把的,可没有一个像你……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王小旗,你怎么啦?”女文委用手指捅捅我。
  “我,我……”我望着女文委目瞪口呆,“有点乱——太突然了!给我一点时间……现在,我得马上去厕所……”我慌慌张张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向厕所,女文委笑了。
蹲在厕所里,我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下去。无数个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涌进脑袋里,李蓝、女文委、高中时的班主任、我爸我妈,还有唐美、老大、刘学、张宽,甚至还有红人网吧的老板,无数张面孔和场景刷刷地在我眼前过电影。最后我的脑海里剩下了四个字“美梦成真”。我对自己说,“算了吧,就这样吧。人家李蓝不要你,眼前送上门来的机会,过去连想都不敢想……已经错过月亮了,不能再错过星星!”
  我还蹲着没起来,我想再赌一把,如果下一个进来的人不戴眼镜,我就出去和女文委梅开二度,反之就算了。过一会儿,进来了一个小便的老头,果然没戴眼镜,我提上裤子,出去找女文委。
  女文委在冷饮屋门外等着我,等的时间很长了,穿了小靴子的脚轻轻地跺着,手里还拿着我的那张旧情书。我走过去,从女文委手中拿过情书,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张开嘴。女文委嘴角一动,俏丽的脸上露出笑容,似乎是在意料之中。
  就在这一瞬间,我改变了主意,话到嘴边变成了“……有些事情错过并不是过错,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
  女文委的笑容一点点地冷下去,她甩甩头,好像如释重负,“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我把心一横,干脆冷酷到底吧,我轻轻地把旧情书撕成三条,手一摊,被风吹到了路边的小树底下,“就把那往事留在风中吧……”
  女文委走了,走之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说,“恋爱很难的,你学会了吗?”
  望着女文委远去的背影,我百感交集,好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又像欣赏一种残酷的美。
  女文委的背影看不见了,我急急冲到小树底下,把撕开的情书捡起来。回到寝室,我剪了十几条透明胶布,把情书正面粘了一遍,又把背面粘了一遍,小心地夹到《数据库》课本里——毕竟是我成长过程中的珍贵史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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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难受
一大早我就把刘学叫起来了,“你得陪我找一下李蓝,就是死我也得做个明白鬼……”
  走到五舍东面的山墙下,一个满脸疙瘩的小子把我拦住了。我一看认识,ZNB乐队的主唱。
  主唱向我伸出双手,“兄弟,加入我们吧!我们需要你这样创作型的……”
  靠,真是太搞笑了,加盟个屁呀,吉他都让我摔零碎了。早起来我看见两支琴头被赵赤峰捡去了,绑在床头挂衣服呢。我没心思搭理他,随手往身后一指,“去找我的经纪人……”
  主唱转向刘学,刘学忍住笑,拍拍主唱的肩膀,“朋友,很抱歉,他已经签约英皇唱片了……”
  直到我们转过楼去,主唱还满脸通红站在那儿,气得每个疙瘩都闪闪发亮。主唱冲着我们的背影喊,“狂什么呀狂,真正的艺术家应该德艺双馨……”
  到了九舍门口,看门大妈把我叫住了。大妈慢条斯理地说,“小伙子,是你唱了一宿儿的歌吧,跟女朋友闹别扭了吧?听大妈的,你先回去,现在你们都在气头上,说什么都容易僵,等双方冷静冷静再谈不更好嘛……”
  遇到这么个慈祥又絮叨的大妈,我一点脾气也没有,只能往回转。要是东大学生处的都有这水平,思想教育工作早抓好了。
  给李蓝发短信,她不回,再打电话,她关机了。一整天李蓝没去上课,我也就在六神无主胡思乱想中度过了一天。第二天在走廊里,李蓝和唐美一起走过来,李蓝的眼睛还有点肿,看见我她扭头就走,那眼神儿冷得都带冰碴儿。唐美瞅机会告诉我,李蓝说她永远不想再见到你啦!“这丫头特别犟,你先别急,慢慢来……”
  李蓝说到做到,除了上课,我再也见不到李蓝的面儿。同在一个学校,却好像生活在异度空间,听得见声音,看得见影子,却永远也触摸不到……
  努力了几次以后,我开始心灰意冷了。我委屈,更憋屈,就是犯了死罪,枪毙前还得宣布罪状先呢,我到底错在哪了,让你烦成这样儿?我就算再贱呗,还剩下二两自尊心哪。
  寝室里再也指望不上我打开水了,大伙洗脸都用凉水,洗脚的次数明显减少,因为拔凉拔凉的实在抗不住。课我是早就不去上了——给谁学哪!我蓬头垢面,在床上一趴就是半天,闭着眼睛,想象中苔藓和霉菌在我身体上一点点滋生出来,我身上脸上都是绿毛,心里也慢慢结满蛛网,落满灰尘……
  “靠,你多长时间没洗澡了,浑身一股干豆腐味儿!”刘学把我从被窝里拖起来,“走,走,出去哈酒去……”现在也就喝酒这件事还能让我有点劲头。
  我俩溜达到西门外一个小饭店,拌了两个凉菜,烤50个肉串。
  “来来来”,喝了这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伤悲……刘学拿酒杯使劲跟我磕了一下。
  三杯凉啤酒下肚,我咕噜打了个饱嗝儿,随着一口气出去,觉得心情也好多了。人就是这样,吃点好的,人生观世界观都有可能改变。
  喝了四瓶啤酒,肉串也热了几遍,我说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喝多了也没意思。我们晃晃悠悠地回宿舍楼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心情很愉快了。没想到走过汉卿会馆后身的小树林,远远看见一对小恋人抱在一起,我心里又开始泛酸水,难受。
  刘学看出来了,眼珠一转,趴在我耳边嘀咕片刻,突然一翻脸,揪住我的脖领子,“你装相是不是?你给脸不要脸是不是……”我扒拉开刘学的胳膊,反手掐住刘学的脖子,两个人撕巴了一会儿,我一脚踹在刘学的小肚子上,扭头就朝小树林跑。
  刘学从兜里掏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一边追一边喊,“我捅了你!我捅了你……”
  两个小恋人吓坏了,嗷的一声都跑没影儿了。我和刘学坐在地上哈哈大笑。刘学揉着肚子说,“你他妈还真踢啊!”
  “你哪来的刀呢?”
  刘学扑哧一笑,“什么刀,是我中午吃饭兜里揣的饭勺!”
过了一会儿,刘学说,“哎,刚才你注意没有,那两个小家伙怎么跑的?要是往一个方向跑的还好办,要是分头跑的没准儿明天就得黄!”
  我半天没言语。刘学知道我又难受了,凑过来,“要不让你嫂子在法律系给你找一个?不过像你嫂子那样的可没有了……”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不用了,我打一辈子光棍儿行不行?我他妈到西藏当喇嘛去行不行?”
  “你还挺驴啊。”
  “嘿!驴算什么呀?我就是我!”
  回到寝室,我要去拉屎,随手扯了张报纸蹲在厕所里看,想不到一篇小文章把我吸引住了。
  说乌鲁木齐百鸟园有一只母蓑羽鹤受了伤,公园把它放到丹顶鹤的笼子里,很快母蓑羽鹤和一只公丹顶鹤勾搭上了,生了一窝蛋。但是这两种鹤染色体不一样,蛋孵不出来。母蓑羽鹤的伤也好了,公园又把它弄回蓑羽鹤堆里,不过它不许别的公蓑羽鹤靠近,每天还哀鸣不止。工作人员着急了,让它远远地见了公丹顶鹤一面,这下不可收拾了,母蓑羽鹤玩命往笼子外面冲,撞得羽毛掉了满地。再说那只公丹顶鹤,公园又在它笼子里放了两只母灰鹤,它们染色体接近,有只母灰鹤向公丹顶鹤示爱,公丹顶鹤不但不领情,还很愤怒,把母灰鹤叼得满脑袋是血。
  公园一合计,干脆又让母蓑羽鹤和公丹顶鹤住一起了。不就是不能生育吗,这回偷偷把别的蓑羽鹤生的蛋放它们窝里了。小蓑羽鹤孵出来以后,公丹顶鹤乐颠颠地当起继父,每天抓到鱼,先喂几个小的,再喂母的,都是高蛋白,剩下鱼头虾脚才自己吃……
  我的鼻子发酸,两腿蹲得发麻,忍不住贾谊的名句脱口而出,“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苦啊……”
  小便池前站着一个兄弟啊呀一声,没防备身后有人吟诗,吓得浑身一哆嗦,然后再也尿不出来了。

16 鸳鸯
         刘学真够意思,每天陪着我,我都不好意思了,说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你去和女棋圣HAPPY吧。刘学说,“没事,没事,两情相悦,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天我和刘学突然发了雅兴,想起很多年没去图书馆了,听说改建以后装修很豪华,何不去观光游览一番。想不到进了图书馆才发现,这一片净土,如今也已成了情侣们的天下。
  本来我就怕受刺激,可是整个图书馆里无一处不是春意盎然。相亲相爱的小两口儿占据了八成座位,剩下几个不知好歹的鳏寡孤独。一个个表面上手不释卷,底下欲火中烧,有两眼冒火直勾勾对望的,有吃吃浪笑的,有泪流满面的,有男的揉揉女的头发,女的掐掐男的脸蛋的,还有女生坐在男的大腿上看书的,那男的真是柳下惠级别的人物,居然能不动声色地看下去!
  我目不斜视地在书架间踱步,忽然眼前一亮,不远处有一本“德彪……精选”,心想药匣子咋也出书了,可得瞧瞧。奔过去仔细再看,原来是《德彪西钢琴名曲精选》,顿觉索然无味。
  刘学也正郁闷呢,我甜甜地冲他叫了声,“哥,咱们出去香一个吧!”
  “走,香一个去!”刘学高声响应。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我俩挽着手走出图书馆,刘学掏出香烟,递给我一支,“憋半天了,赶紧香吧!”
  刘学说,其实这些情侣也不容易,都是穷孩子,节俭谈恋爱吧。星巴克里面情调好,可是太贵,看场电影不也得花钱吗?
  老大也没闲着,宣传部的一个小女干事落入了他的魔掌。我们骂老大——兔子专啃窝边草,利用职权性骚扰。老大说他们是相互欣赏,相互吸引,刘学说,“靠!相互勾引!”
  女干事每天来和老大切磋文学,买一根冰棍俩人合吃,她嗍拉一口,老大嗍拉一口,当着我们的面儿相濡以沫。
  老大揉揉太阳穴,“咳,真是毛病,每天不读几页普希金,就是睡不着觉!”女干事一脸景仰地望着老大,眼睛媚得能滴出水儿来。我们暗骂放屁放屁,你枕头底下明明是西村寿行的《变态杀人狂》。
  “幸福是需要配合的!”赵赤峰很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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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知音
一开始,我们在心里就给刘学伉俪的未来关系定了位:女棋圣是鸟,刘学是虫子。
  可事态发展似乎并非如此,女棋圣处处给足刘学面子,干什么都要先问问他,“我这样行吗?那样好不好?”只是有一天,我偷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尽形寿,不打CS,汝今能持否?”女棋圣问。
  “能持!”刘学快乐而响亮地回答。
  “给你《体坛周报》,以后每周我都给你买……”
  每次我站到镜子前,感觉都非常不爽。我真是太普通了,扔到人堆儿里就像一勺酸菜汤进了一锅酸菜汤,根本找不着。
  “很帅吗?”我迟疑地问老疙瘩。
  “你的五官还行,就是显得有点面,不讨女孩子喜欢。知道女生现在都唱什么歌吗——《要嫁就嫁普京这样的人》!”
  “那吾与城北徐公孰美?”我扭头向其他兄弟抛媚眼儿。
  “去死!”
  要说镜子里这个家伙很有魅力,除了我妈,其他人大概都不会认同。“不怕有缺点,就怕没亮点”,我就像一条画完了没点睛的龙,软塌塌地没有灵气儿。
  我痛感自己不够阳刚,不够酷,除了耍耍嘴皮子,也没啥本事。不用李蓝说什么,自己就觉得有点寒碜。环顾东大,我觉得那帮子校园歌手挺酷,抱个吉他闭个眼睛,声嘶力竭地吼上一曲,挺招小女孩稀罕的。
  我就想在这上面动动脑筋。我的嗓子不错,兼有王菲和毛阿敏的风格,起码比老疙瘩强。没听过老疙瘩用他们陕西家乡话唱《爱如潮水》吧,“爱如潮水将俄向腻推……”实在太折磨人了。唯一的问题是我不会弹吉他,可是刘学会。刘学这小子太聪明了,他那两只爪子,随随便便扒拉几下,未成曲调先有情。
  “刘学,我必须得学吉他,学不成我也不想活了,你得帮我……”
  刘学沉思半晌,“小旗,不是兄弟不帮忙,实在我那都是野路子——自己悟的。我会弹不会教,肯定耽误你……你还得找个班正经学学。”
  “那你陪我去找个班吧,我下半辈子就靠你了……”
  市少年宫离东大就一站地,琴棋书画什么班都好找。一开始我就盯着广告上写“速成”的,看了几家,刘学说,“这几个老师不行,别看外形都像长毛兽似的,那两下子绝对是水货。依我说你还得找个有真本事的,把基础打好,学吉他这玩意儿慢就是快……”
  最后进了一家,老师剪个平头,戴着黑框眼镜,西装穿得土不拉唧的,不太像搞艺术的。刘学说,“你相信我,这家伙不含糊,看他的指法绝对是高手!”于是先交了300块钱学费,又花150块买把民谣吉他,算是正式入学。班上除了我,还有六七个小孩,最大的十一岁,我众望所归地被选为班长!
  想不到我还真有音乐天赋,刚上手几次就学会扒拉和弦了,一周后就可以来点简单的曲子。眼镜老师很高兴,说我虽然指法笨拙,有几个音不准,但在曲子中传达出来的意境和韵味,比他还要略高些!眼镜抓着我的手左看右看,“这么细长的手指,就是天生弹吉他的料!我吃亏就在手指头太短上了……”
  靠!原来老大和刘学对我的手指也有过评价,说是细长有力,特别适合偷钱包,这么一夹,神不知鬼不觉地……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要是我把练吉他的劲头拿来读书,估计早就考进哈佛耶鲁牛津剑桥了。每天回到寝室,我先焚香(蚊香)净手,再吟哦一段,“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然后就抱着吉他苦练到深夜。即便那帮俗人用武力把我驱赶到楼顶,还是曲不离手地练……指甲磨劈了,指尖磨破了,一碰就钻心地疼。
  因为学琴,偶尔耽误几堂课在所难免,想不到险些酿成大祸。那天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刚回到寝室,老大端着一副恩人的嘴脸就凑过来了,“王小旗,今天马哲课单元考试了,折算期末成绩的,是我,你大哥,替你答了一份卷子!”正当我无限感激地和老大拥抱在一起,赵赤峰又回来了,“马哲测验太简单了,完全小儿科!我做完以后行有余力,又替小旗做了一套,算是以实际行动对你的支持……”
我眼前一黑,差点没气背过去。一个人出了两份卷子,这算啥事儿啊?全乱套了!正在此时,张宽晃晃悠悠地进来了,“王小旗!怎么谢我,今天马哲考试我替你答了一份卷子!你借我那50块钱是不是就算了……”
  靠!太夸张了吧。老大和赵赤峰正在翻白眼,马上就狂笑得口吐白沫蹲地上了,张宽还傻愣愣的。
  “张宽安达……”我深情地凝望他的眼睛。
  “王小旗安达……”张宽凑过来。
  “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了吧!”
  大家一商量都感觉形势严峻,冷汗全下来了,因为比这还轻的事儿受处分的大有人在。思前想后,我下决心去找马哲老师自首,能不连累朋友最好了,真要玉石俱焚也没办法,也算给后人留下一段佳话吧。
  教我们马哲的是个老太太,一边听我沉痛地交代,一边滋溜滋溜地喝着白开水,眼皮都不愿意抬。半晌,老太太慢悠悠冒出一句,“我看这么办吧——我给你去掉一个最高分,再去掉一个最低分,中间那个就算你的成绩!如何?”
  我整个人都傻了,直到看见老太太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多可爱的老太太哟,在蹿出办公室之前,真想扑上去亲她一下,像对我奶奶似的。
  很快我在吉他班就要学成结业了,眼镜舍不得让我走,他说,“兄弟,凭你的悟性能练出来,前途无限!我不收你的学费了,咱们一起切磋……”我心想什么前途啊,最后也开个吉他班不成?你知道我玩命学吉他为的是什么,已经占去不少陪李蓝的时间了。见我坚持要走,眼镜发火了,“我,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自暴自弃的人!”
  我也受了感动,心里一阵阵发热,我握住眼镜的手,“人各有志……”
  回到学校,我仍然苦练不辍。我和着吉他唱的第一首歌是许茹云的《四季》:
  “春天摇着尾巴,说它其实爱着夏天,但已经是过去的事,冬天又来了……”
  “秋天!你唱错了,是秋天摇着尾巴……”老疙瘩好为人师地纠正我。
  我根本不搭理他,心情愉快地继续唱,“秋天也摇着尾巴,说它爱上了老疙瘩……”
14 献艺
唐美偷偷告诉我,这个周五是李蓝的生日,其实我老早就开始筹划了。我暗地里苦练吉他,就瞒着李蓝一个人,我要在她生日那天,拿出点有冲击力的东西。
  东大有在女生宿舍楼底下献歌的传统,超市莘莘店和九舍之间那块空地,隔三岔五就跑来个卖唱的。外语学院有个ZNB(真牛逼)乐队挺受欢迎,那天唱的是卢庚戌的歌——《我没有自己的名字》。“有一天早上从梦中醒来……”主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太真,轮到副歌的时候几个小子一起狂嗥,气势就出来了,“I have no money,have no car!”……楼上有人嫌闹得慌,推开窗户大吼一声,“have no face!”乐队沉寂了片刻,马上又从善如流地嚎起来,“I have no money,have no car,and no face!and no face!”……
  从周三起我就不刮胡子了,到了周五一照镜子,已经很有沧桑感。唐美给我发来短信,“晚七点切蛋糕,李蓝似乎有所期待……”我想把手机关了,转念一想用不着,以李蓝的个性,这种时候是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的……
  在寝室里熬到六点半,华灯初上,众兄弟陪着我倾巢而出,既然是集体活动,大家都穿上我买的安踏跑步鞋。老疙瘩和赵赤峰很卖力气,把九舍楼下的自行车都推到一边去,等一会儿赵赤峰和老大还要负责领掌,制造气氛。刘学也背了把吉他,他得给我伴唱,给我壮胆儿。
  刚刚拉开架势,陆续就有人围过来了,叽叽喳喳指指点点。因为极度紧张,我注意力集中得全松弛了,大脑一片空白,反而去注意楼门口的松树,斑驳的砖墙,还有那个女生的妆画得也太浓了!
  刘学冲我扬扬下巴,示意一切准备就绪。对着楼上的窗户,我俩先扯着嗓子大叫一声,“李蓝!李蓝!我们给你祝寿来啦!”
  我一拨琴弦,正要张嘴,忽听人群里老大的一声嚎叫,“好啊!”接着就是他和赵赤峰稀稀拉拉的掌声,周围传来阵阵哄笑。靠!这个败事有余的东西,不是添乱吗——我还没开始唱哪!
  我重新稳定情绪,张开嘴,低沉的男中音缓缓响起:
  “在我们还年轻的时候
  我要你成为宠坏的孩子
  让我宠你的
  天真美丽和纯洁
  等我们都老了
  就变成了一对蚂蚁
  每只蚂蚁都有
  眼睛鼻子和嘴巴
  美不美丽
  就差一微米
  谁能看得清
  你再也没有嫌弃我的机会
  ……
  在这纷乱的红尘中
  我们是一对依偎着的小蚂蚁
  我们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小蚂蚁……”
  这首《一对小蚂蚁》是刘学作曲,我自己填的词。我俩唱得肯定还不赖,因为人群中已经响起真正的掌声。楼上很多寝室陆续推开窗户,401的窗户也开着,可是里面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心里完全没了主意,傻站着不是办法,刘学低声说,“兄弟,沉住气,再来一遍!”
  “……在这纷乱的红尘中
  我们是一对依偎着的小蚂蚁
  我们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小蚂蚁……”
  李蓝的寝室还是毫无反应,平静得瘆人。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咬着牙一遍遍地唱下去。当我唱到第八对小蚂蚁的时候,周围原来跟着轻轻哼唱的都停了下来,眼圈发红的女生也已经不再擦眼睛,所有人都有预感,今天的结局肯定出乎意料,大家都在等待我如何收场。一片压抑的寂静中,只剩下我凄凉的歌声在飘荡,“每只蚂蚁都有,眼睛鼻子和嘴巴……”
  唐美急匆匆地跑下来,把我拉到一边,“王小旗,你快走吧!”
  唐美瞪着我,“李蓝都哭得快昏过去了,绝对不是惊喜,看起来像是极度的——厌恶!”
  就像梦游一样,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回寝室的。坐在床上我神情恍惚,胸口堵得喘不上气来,血一个劲儿地往脑袋上涌。看着扔在门边的吉他,我怒从心头起,嗷的一声扑过去,抡起吉他狠狠地砸向铁床架子。


[ 本帖最后由 宫女 于 2006-8-2 20: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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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姐妹
几乎在所有人的眼中,我和李蓝已经是一对情侣了,可我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除了一起打开水,一起上自习,李蓝也悄悄和我看过几场电影,上过街。每次我要给她买点什么,比如说买条牛仔裤啦,李蓝总说,“不用了,我还有呢。”我知道她有,可这不是我买的吗,不是更有意义吗?
  李蓝顶多让我给她买个冰激凌,站在路边小口小口地咬着。
  李蓝最喜欢和我一起在自习室看书,其实她并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学习成绩也不特别好,从没听说她将来准备要考研什么的。她就是喜欢坐在教室里看书。
  第一次我轻轻地拉起她的手,李蓝皱了皱眉,我赶紧松开了。第十次我拉起李蓝的手,她没说什么。我牵着她的手,在月光下的校园里走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在心里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人和人真是没法比。唐美也有了男朋友,管理学院的一个上海男生。才认识几天哪,走路的时候就把爪子放到唐美腰上,那里离屁股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那天晚上我和李蓝例行散步,走到机电馆对面的小花园,远远看见长凳上两个黑影抱在一起。李蓝拉着我正要绕开,忽然听到一阵咯咯的娇笑,腻得让人心神摇荡,那不是唐美吗!
  夜风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你把人家……都弄松了,给我系上!”也不知道那小子把唐美的什么弄松了,我感觉脸上一阵阵发烫。
  李蓝的脸涨得像红布似的,咬着牙轻轻说了一句,“他们俩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幸被李蓝言中,两个人很快就分手了。看样子是上海男生先提出来的,唐美趴在床上哭了一天,眼睛都哭肿了。擦干泪水后,唐美说自己要考研。
  唐美每次遇到伤心事儿,第一反应就是要准备考研,已经有好几回了。每次的过程都很雷同,先出去买一大堆复习资料,在自习室发奋一下午之后拿回寝室,在桌子旁刻苦几个小时后又拿到床上。因为天冷,唐美钻到被窝里学习,把书摆到枕头边,两只手都放进被里,歪着脖子看书,等需要翻页的时候再把手拿出来!任何人以这个姿势学习都不可能坚持一个小时以上,所以唐美总是入睡很快。
  一般不超过三天,唐美就会想通了,把复习资料全部送给同学,然后又欢天喜地地投入到生活中去。
  唐美看脸蛋儿至少可以打80分,就是稍稍丰腴了一些。因此唐美从一入学就开始厉行减肥,已经成功地由55公斤减至65公斤!
  我和李蓝能够顺利开始唐美是有贡献的,她在寝室里老夸我。我一直对唐美怀有感恩的心理。
  李蓝寝室的二姐特别讲卫生爱清洁,每天一回来就吭吭地洗衣服。哪件衣服不想要了,也必须先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再扔到垃圾箱里。她身上还老带着股消毒水味儿,最夸张的是,大家正好好地看电视呢,她抓起抹布就冲过去,一遍一遍地擦荧光屏,说发现上面有灰尘她忍受不了。
  曾经有一份爱情摆在二姐面前她没有珍惜。那个男生约她在东大南角门见面,“就在修车摊和垃圾站中间……”二姐哭了一夜,终于没有去赴约,“看看他选的那地方,看看他那品位……”
  最奇特的是二姐的洁癖只限定在某些方面,有次她在食堂吃焦熘肉段,我就坐在她旁边。突然二姐发现一块肉段上面缠着根头发,我心里暗叫:可惜!以为二姐这回肯定是连盆儿都得扔了。想不到二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把头发扯出去,又把肉段放回嘴里细细回味,末了还不忘吮吮手指头!
  四姐正好和二姐相反,吃得很清淡,一个苹果加两根胡萝卜就糊弄一顿。但是四姐只肯缩食却绝不节衣,买件T恤也得去新世界——那是多宰人的地方啊,货品售价约等于进价的平方。“我好喜欢那件裙子哟,可它偏偏又不打折……”四姐常常为此红了眼圈。
  四姐是福州人,19岁以前从来没见过下雪。冬天第一场大雪飘落的时候,四姐都快美疯了,感染得全班都跟着疯了,出去堆雪人、打雪仗、照相,我一个东北土著也稀里糊涂地拍了好几卷儿雪景,传出去丢死人!花园的水池子刚刚结了一层薄冰,谁也没注意,四姐直眉瞪眼就走进去了,她想散散步,却对多厚的冰才能禁住人根本没概念,结果是咔嚓一声,身陷寒潭,多亏涌现出几个罗盛教式的好青年……
就在那天晚上,李蓝被我硬拉去溜冰,直到换冰鞋的时候她还犹犹豫豫的。因为是夜场人并不多,我潇洒地在冰面上来了几个大回环,紧贴一帮初学者身侧高速掠过,引起一片惊呼。我的身体越来越轻,仿佛可以御风而行——感觉找到了!
  李蓝滑冰技术很烂,一上来就摔了个大马趴。刚挣扎着站起来,嗷的一声又滚出去很远。我飞奔过去拉起这个小雪球,李蓝浑身上下都是雪,脸蛋也冻红了,她坐在冰面上,小嘴一咧。我想坏了,可能是摔疼了,不料眼前绽放出一张灿烂的笑脸,像孩子一般兴奋……
  很快李蓝就有了进步,我围前围后地保护着。月光下,我们轻快地滑行,我说咱们来段儿泰坦尼克吧,你在前面滑,我扶着你的腰。
  李蓝说什么也不肯。最后只好我在前面张开双臂,一脸陶醉地带着李蓝滑。李蓝的手臂放在我的腰上,感觉得到她哈在我颈子里的热气。这时候我的耳朵出现了幻听,非常清晰地响起了一首曲子——很熟悉就是想不起名儿来。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喊道,“老天爷,我知足了,我知足了!”

12 赌局
“无敌最寂寞,高处不胜寒!”刘学发出幽幽的一声叹息,把目光投向白云深处。
  没人敢说刘学吹牛。想当初寝室里赌风泛滥,赌具繁多。扑克成条成条地买,无论大连棒儿、掐一、红K、砸金花、六冲都有爱好者,麻将以东北穷和和北京推倒和为主流。高雅一些的也有桥牌和国际象棋。那时候不管谁想玩了,哪怕是一缺三,站到走廊里登高一呼,立即应者云集。赵赤峰是唯一谢绝参加各项集体活动的。
  这一盛况大约只维持了半年,赌风迅速平息,赌徒人数锐减。不是因为学生处清剿得力,主因是刘学。这小子太强了,他那个脑袋简直就是机器,他把游戏变成了数学,精确、严密、冷酷无情。打麻将他可以扣着打,十三张牌抓好了扫一眼就背过去,摸一张打一张,直到和牌都不用再翻开。打扑克他牢牢掌握整个局势,又洞悉场上每个细微变化。不动声色,等到最后一刻才敏捷地避开陷阱,反手将对手置于死地。在刘学淫荡的狂笑里,我们都像被歹徒剥光了衣服的少女。有些兄弟实在气不过,引进了自己家乡稀奇古怪的玩法,教会他游戏规则没几天,往往老师就会被干掉。
  兄弟们集体被激怒了,为这没少跟刘学翻脸,以至刘学后来给我们改名叫王加爵、李加爵、张加爵……大伙只有不带他玩儿了,输几个钱不怕,实在不想再受刘学智力上的凌辱。那种深深的压抑感、挫败感,真让人生不如死。不过哥儿几个偷偷玩的时候,偶尔还会不自觉地使用刘学留下的经典名言。例如“四个人打牌,如果15分钟内你还没看出来谁是猪头,那么你肯定就是那个猪头!”
  寝室里堆积如山的旧扑克,退役以后派不上用场,都被赵赤峰收集起来制成英语单词卡片,倒有了个正经的归宿。
  刘学只能走出校门寻找机会,半年内踢了文化路所有摆残棋的摊子。据说百无聊赖之下,还和社区的老太太们打过一毛钱的小麻将,黑过老人家的买菜钱。
  刘学玩网游很讲原则,他对仙剑、星际有偏见,CS是玩的,可是单打独斗不参加任何战队。很快又称霸一方,在南门外红人网吧都有了自己的VIP专座,一群小弟好烟好茶地伺候着。玩《传奇》有无数行会争着请他当老大,他杀人如麻,装备好得让人眼红,据说卖掉后可以在农村娶两房媳妇。
  只有赵赤峰仍然无视刘学的辉煌。赵赤峰多次当着刘学的面,摇头叹息,“刘学,一个聪明绝顶的废人!”刘学每次都深沉地回答,“我是个脱离了高级趣味的人!”
  刘学的一个败将跑来报告,东大有一个女生象棋极为了得,功力恐怕不在刘学之下。因为这个败将刘学是让他车马炮半扇的,所以也没太当回事儿。败将又来报告,此女也是法律系的,和刘学不同班,而且颇为有意切磋一下。
  “小女子不知深浅,”刘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告诉她,谁输了谁绕着汉卿会馆裸奔三圈,敢不敢?”
  败将第三次赶来报告,说该女生接受了比赛条件,还说如果刘学输了不必裸奔,男扮女装即可。刘学已无退路,只有定下了喷水池边凉亭下的约会。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大教室学习《泰晤士报》的编辑风格,走廊里“布谷!布谷!布谷!”有人尖声吹口哨。一看是老疙瘩在探头探脑,又打手势又使眼色。我和老大赶紧寻机溜出教室。
  “情况不妙!”老疙瘩气急败坏,“一开始,刘学让了小丫头一只车,下得挺顺的,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吃了她一匹马,形势就急转直下,输了。
  “我们说这盘不算,两个人平手再下,开始还是刘学优势,然后刘学又稀里糊涂吃了她一匹马,又输了。
  “我们只有说三盘两胜,刚才我看,刘学又有点吃紧。”
  我们赶到喷水池边的凉亭,赵赤峰也在那里了。刘学的脸已经变成紫色了,鼻尖也有汗了。再看对面的小女生,长得挺单薄,干干净净,笑眉笑眼的。
看了几步,刘学举起红车来又要去吃对方的黑马。
  “不能吃!”弟兄几个齐声大吼。
  “少废话!”刘学眼睛里都冒火了,“不吃?不吃车炮都没了,还下什么下!”
  没出十步,刘学又被将死了。“认输了!”刘学从牙缝里吐出一句,“第二盘的时候我就该认输,我就是觉得邪性了!”
  “没关系,”小女生还是笑眯眯的,“这是弃马十三杀,通常会在弃掉马之后十步内逼死对方——如果不遇到高手的话。”
  “还有,”小女生依然细声细语,“男扮女装是开玩笑,当不得真的。”
  “不行!”刘学一声大吼,“明天上大课见!”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凉亭。
  那天晚上刘学可能一夜没睡。弟兄们谁也想不出安慰他的话,刘学哪吃过这样的亏呀,不过反过来说也算是报应。
  第二天刘学起个大早,又洗头又刮脸,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件红毛衫套上了。最绝的是刘学弄了两只又大又圆的红富士苹果,用一根粗毛线拴住挂在脖子上,从毛衫里头吊在胸前,赫然就是高耸的双峰,十分性感。
  上课时间快到了,刘学又罩了件外套,深吸一口气,大义凛然地就走出去了。剩下我们哥四个早就商量好了,有难同当,集体逃课去法学班,一起见证刘学的壮举。
  一路上刘学见着谁都含笑点头,还有闲心大发感慨,“多长时间没去上课了,很多同班同学都叫不出名儿来了!”
  进了阶梯教室,一眼瞥见女棋圣在后排坐着呢,刘学刷地就把外套脱下来了。5秒钟沉寂之后,爆笑冲天而起,一帮小子笑得地动山摇,拍桌子打板凳吹口哨,就差没吐血了,女生的脸都涨得红通通的。
  刘学镇定自若,在前排坐下,我们四个躲到后排。年轻的女讲师夹着讲义走进来,狂笑转为捂嘴哧哧傻笑和窃窃私语。女讲师大惑不解,直到看到刘学的扮相她仍然很困惑。她向刘学投来质询的目光,刘学用无邪的眼神勇敢地迎上去,最后女讲师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刘学才冒出一句,“没吃早饭!”从怀里掏出一只红富士,嘎巴嘎巴当场就给嚼了!
  我注意到坐在后排的女棋圣,始终抿着小嘴儿不动声色,不禁心中暗叹,“好厉害的小女子,刘学你完了!”
  果然,从此后刘学洗澡换衣服明显勤了,行踪也开始飘忽起来。等到他和女棋圣开始出双入对,寝室里没有人感到太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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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面包
在寝室里,我对老大说,“要不咱俩请李蓝——还有唐美吃顿饭吧,毕竟前一段照顾我们那么长时间。”
  老大翻翻眼皮,“有那个必要吗?都是同学!”
  我气得转身就走。老大在后面喊,“要不你自己请吧,我可以抽空儿出席……”
  我溜达了几圈儿,决定去自习室看看。没想到李蓝真在那里,坐在后排写马哲作业。自习室的人不是很多,我一咬牙,走了过去。
  我轻手轻脚地坐下,李蓝抬起头,我赶紧说,“李蓝,非常感谢前些日子对我们的照顾,早就想请你和唐美吃顿饭……”
  李蓝笑了一下,“不用了,都挺忙的。”
  我说,“要请,要请,不请哪行?”
  李蓝说,“哪天再说吧,唐美最近也没空儿。”
  李蓝低下头看着课本,她的脖颈弯曲成一个很美的角度,有一缕头发滑落下来。
  我的心脏又开始哆嗦,眼前一阵眩晕。忙问,“写马哲作业哪?”
  “嗯。”
  “写完了吗?”
  “看样子写不完了,太多。”
  我想了想又说,“你看同学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怎么说过话儿,真应该互相多了解了解,你是青岛人吧?”
  “嗯。”
  “那你们高中肯定是重点吧?”
  “嗯。”
  “你们分文理班了吧?”
  “嗯。”
  不知道怎么的,后来就变成我一个人在说。我讲了自己童年时的很多糗事儿,讲了小学里总欺负我的同桌,回忆了中学里最铁的哥们儿,还有折磨我最狠的高一化学老师……不知不觉,我把高二时和文艺委员的尴尬往事也讲了出来。
  李蓝默默地听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我讲得很累,嗓子很干,头也开始疼,嘴里一阵阵发苦,但我不敢停下来,我害怕一旦停下来,自己就再也没有勇气张开嘴了。
  天渐渐黑下去,自习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我的心也在渐渐地下沉。
  李蓝开始收拾书本。
  离开前我问李蓝,“一会儿你准备干什么去啊?”
  “我想去打开水。”
  “那我陪你去吧?”
  “嗯。”
  终于我听到了一声像蚊子般细小的回答。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幸福的喜悦犹如斟到杯子里的啤酒,瞬间流遍全身。
  提着暖壶去水房的路上,我仿佛是走在云端里。一路上我们的话很少,我实在是太累了。
  从此我每天都要陪李蓝去打开水,经常和李蓝一起去自习室,但总是选择人很少的时候。我基本上不逃课了,尽管各位老师还是很烦人,我从不和李蓝坐在一起,偶尔听见她咳嗽一声心里就踏实了。
  寝室里的兄弟们问我,“行啊,拿下了?”
  我含笑摇头,“哪有的事儿。”
  我不想告诉他们,从小我就相信,坏事一讲出来准灵,好事一说出来有时候就没有了。我只对华哥讲讲心里话。
  华哥要毕业了。
  几个月前,大四的学生就进进出出地张罗找工作,吃散伙饭,校门外常看见一群人抱在一起哭哭笑笑。说实话,我好像没什么感觉,直到意识到华哥也要离开东大了,心里才猛地刺痛了一下。
  华哥说,“兄弟,哥哥要走了,你自己保重吧。”
  哥儿几个要和华哥喝告别酒,可是外院的告别活动安排得很满,直到十几天后,大家才终于能坐到一块儿。
  刘学拿着杯子,凶狠地冲着老大嚷,“倒啊,倒啊!你前列腺发炎哪,一滴答一滴答的!”
  华哥一个人喝啤酒。一仰脖,接着喉结咕噜一声,一杯酒就算灌下去了。华哥喝酒的样子,好像要冲掉什么东西似的。
  华哥告诉我们,他联系好工作了,去塔吉克给一个外贸公司当翻译,一个月300美金,包吃包住。
  我们说华哥你今后美元卢布,金票大大的。华哥又灌下一杯酒,呼地吐出一口气,“刚入学的那年,我去五爱市场买蚊帐,碰见一个抱小孩的俄罗斯妇女也在挤公汽儿。那个俄罗斯女人真漂亮,那么白,那么高贵。
“那小孩也漂亮,蓝眼睛,跟画儿似的。车上有个人嚼口香糖,手里还拿一块儿逗那孩子。孩子伸手要,他又不给,全车的人跟着起哄,轰笑。我操他妈,才两毛钱一块儿的‘大大’!那个俄罗斯女人一定很难过,想拦着孩子又舍不得,她只好把脸朝向车窗外,装作没看见。
  “可我看见了,那女人都哭了!要不是那个王八蛋把口香糖给孩子了,我都想上去揍他!”
  华哥说,“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学的这个专业,在经济上可能没什么前途了。”
  大家一时都闷闷的,想不起什么话说。又喝了一会儿,先是赵赤峰和老大跑出去吐了,接着刘学也出去吐了,老疙瘩酒量好,眼睛也红得吓人。他跑到包房角落里,自己攥着白酒瓶子,倒一口,喝下去,又倒一口。
  我拉着华哥的手,“哥,最重要的,给我们带一个喀秋莎回来!”
  华哥晃晃大脑袋,咧开嘴,“嘿嘿!”
  大约一年多以后,华哥把电话打到寝室里。“都活着呢吧?我在塔吉克,一切都傻好的!”
  一点儿都听不出来是国际长途,声音清晰得像在隔壁。
  兄弟们都扑过来抢话筒,就听华哥在说,“我找到女朋友了,不过不叫喀秋莎,我给她起了个中文名字——”
  “——叫裂巴!”
  寝室里轰的一声笑翻了,又听见一个女声用不太熟练的中国话说,“兄弟们,你们好!我是裂巴——”
  这时所有人都笑得喘不上气儿了,话筒里的女声在继续。
  “我喜欢这个名字!我对他很重要,就像面包一样……”
10 大鸟
老大现在已经算学生会的人了——整个宿舍楼的卫生检查寝室纪律安全防火日常管理一大摊子事儿都归他管。从理论上讲东大是宿舍楼的产权人,老大就好像代表业主的物业公司,我们是交了租金的房客,属于服务对象。只不过这里的房东和物业都特别牛逼,动不动就对房客罚款、处分。老大招募了几个手下,但基本上事必躬亲,经常忙得吃不上饭啃两个凉包子。
  尽管劳碌了一点儿,老大精神上很充实。老大对我们几个透露过,目前从事这种基层工作是暂时性的,下一步对他的使用领导上已有考虑,基本锁定在院学生会宣传部长一职。
  之后还有什么远大目标,老大始终讳莫如深,但偶然翻看老大的工作日记,扉页上赫然写着两句,“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隐约可见老大的政治抱负。
  那时候学校里正流行一部DV叫《完美动物》,是沈阳航院几个大学生自己拍的。里面有个叫“李哥”的人物,特别能装逼,当个管寝室的小官儿,整天对低年级学弟作威作福。我们都说这个狗日的“李哥”真应该请老大来演,老大很不以为然,他说,“管寝室的工作是挺得罪人,但是干好了,也能交人……”
  老大潜在的竞争对手,就是塔罗牌里那个女“祭司”也渐渐浮出水面。该女生也是新闻系的,身材粗壮,脸色惨白,还留个披肩发,从正面看像贞子,从背后看像霍利菲尔德。就这模样儿说话还娇滴滴地发嗲,有一次演讲,她在上面说,“其实我并不总是那么坚强,我也多愁善感,我也小鸟依人……”
  “大鸟!大鸟!”底下男生嗷嗷地起哄,这身材还小鸟呢,都够座山雕级别了,此后我们就管她叫大鸟了。
  大鸟最烦人的是她那得瑟劲儿,仗着当上了年级会的头目,什么都指手画脚,什么都懂,“同学,你应该这样……”“同学,你不能那样……”官架子可足了。大鸟最经典的动作是小臂猛然内曲,举起拳头,“嗯!让我们加油!嗯!我们一定行的!”嗯嗯的特别用力,好像大便干燥。
  大鸟在领导面前的笑容极为灿烂,听院长助理训话的时候不但仰着脸,还用双手托着腮帮子,这么做作的造型也摆得出来。
  “不能小觑了大鸟,老大未必是她对手。”刘学作为旁观者分析,“老大是舍出去这张脸了,人家大鸟根本就不知道害臊……”
  事实证明了刘学的判断。在第一个回合的较量中,老大就落了下风。
  文法学院举办书法美术摄影大赛,由于是在学生会竞选前的敏感时期,大鸟和老大同时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已经提前打响。
  老大对宿舍楼也开始人性化管理了。几个低年级寝室,就在眼皮底下哗啦哗啦打麻将,老大进去了却满脸笑容,“别搞太晚啊,注意身体!”临走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你们的那个美能达相机,能借我玩几天吗?”
  几天下来,老大谋杀了不少菲林,拍了雪后的宁恩承图书馆一角,拍了晨读的女生,还撅着屁股拍下路旁一朵干枯的刺梅花。
  东大各学院教工拔河比赛,大鸟和老大都跑去捕捉动态镜头。老大拿着相机左比划右比划,为了找个好角度干脆趴地上了,最后终于完成一幅佳作,取名《点与线》。大鸟显得胸有成竹,拿个傻瓜相机,对着一把手校长拍几张就扬长而去。
  我和刘学感觉有点不对劲儿,提醒老大,“可别犯方向性错误啊,摄影器材构图啊都很主要,不过更重要的恐怕还是题材……”此时比赛已经结束,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大鸟只交上去一张照片,是校长含着哨子,挥动小旗的巨幅特写,取名《一声令下》!大鸟毫无悬念地获得摄影类一等奖,老大交上去一厚摞子作品,连个优秀奖都没捞着,可惜柯达400的胶卷了。
  我和老疙瘩合作夺得了三等奖,作品名字叫《父亲的碗里有了肉》!
  我们真没费多大劲儿,从网上荡下来一幅罗中立的油画《父亲》,从图库里扫一幅热气腾腾的红烧肉,放到父亲碗里。再把父亲的嘴角修改一下,让它咧开后向上翘,给父亲的脸上加点颜色,看上去红光满面的。最后找十多块钱一张的好相纸,用彩色激光机打印出来就OK了。刘学看过以后说,“父亲喝了不少假酒啊,看这脸红的!”
参赛作品中也有不少搞笑图片,但没一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首先,作品内容是歌颂农村改革开放成就喜人,属于主旋律。其次作品形式比较独特,老评委要表现出自己有新思维,年轻评委们又不至于太恶心……
  我跟老疙瘩弹冠相庆,老大假惺惺地过来表示祝贺,那股酸不拉唧的味儿盖都盖不住,“这次大赛整体水平一般,组织也混乱,鱼龙混杂的……”
  老大还硬硬地扔出一句,“瞎咋唬没用,其实学生会干部名单早就内定了!”
  果然不久发下来一纸院学生会干部竞聘办法,说本次只是部分空缺人员调整,就不搞施政演说全民公决了,由院团委考查后直接任命。
  《办法》规定了几个岗位的申报资格,其中宣传部长一职,要求“担任过学生会基层干部,有主编刊物的经历……”太明显了,就是为老大量身设计的。
  老大美得屁股上都笑出来两个酒窝儿,“机会总是青睐那些有准备的人……”
  过几天新任干部名单公布出来,谁也没想到,大鸟当上了宣传部长!副部长是个很陌生的名字,老大忙活半天,就混了个宣传部干事。
  老大回到寝室,脸色铁青,哆哆嗦嗦朝刘学要烟,抽了几口又跑出去找他的老乡。
  晚上老大回来的时候已经醉成一摊烂泥,嘴里骂骂咧咧的,“去他妈的!小学时……编过班报也算哪?……这是出卖……背叛!……老子不干了!猪八戒摔耙子——我不伺候了我……”
  我们听过就拉倒,谁也没往心里去。果然第二天就见老大夹着一卷儿图画纸,屁颠屁颠给人家出板报去了。


[ 本帖最后由 宫女 于 2006-8-2 20:5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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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强敌
我蹲在图书馆台阶上看夜景。一阵冷风吹过,呛得我吭吭地直咳嗽。
  “哎,抽根烟压压咳嗽!”刘学凑过来,递给我一根三塔,点上,“王小旗你是不是有心事?”
  连傻子都能看出来,我都快狂躁而死了。过去我总在想象这样一幅画面:李蓝那里放着
一本我的记分簿,我一点一点一分一分地积攒我的分数,耐心又甜蜜,直到我终于修满了学分,抱得美人归……一切都自然而然,宛如小溪流水。
  我压根儿就没想过,同时有别人也在选修李蓝这门课,而且成绩好得可以免考,直到有一天看见杨城站在李蓝身边。
  杨城是软件学院的,高高大大,穿得很随便,笑得很轻松。杨城是李蓝的青岛同乡,第一次来找李蓝还是向我问的路!那天我正蹲在九舍门口吃冰棍,他很客气地问我,“新闻系的李蓝在哪个寝室?”我赶紧扔了直流汤儿的冰棍,往楼上指,“401!401!”
  杨城身上有股贵族气质。他穿得总是很干净,像刚剥了壳的煮鸡蛋。他对人总是很有礼貌,但感觉就像主人善待下人,下人只有更恭敬,不然就是不知好歹了。杨城每次来找李蓝,如果还没有下课,他就在一旁静静地等,绝不打扰别人。
  一天,杨城给李蓝带了一大包东西,有吃的有用的,真是犯贱!李蓝竟然又给了杨城更大的一包东西,犯傻啊!两个人有说有笑,跟我走了个迎面。我只觉得眼前发黑,嗓子眼里一阵阵地发甜,急急拐向右边的岔路,躲开那两张笑脸。
  “什么东西!细皮嫩肉的,看着就像牛郎!”我卑鄙地施放暗箭。
  “其实杨城很像木村拓哉,工藤静香的老公,最近王家卫请他演《2046》。”老疙瘩给了我一个超链接。
  “银样镴枪头,不会有什么内涵!”
  “杨城去年就过了思科网络认证,年年一等奖学金。”老疙瘩真是很烦人。
  “学习成绩好就牛逼呀,一个人的综合实力……”
  “杨城是他们足球队的右边锋,网球打得也好。他打球手腕是平的,不像我们一撅一撅的……”
  “杨城是你亲爹!”我心里拔凉拔凉的,杨城就是这么个人,讨女生的喜欢男生对他也没有恶感。
  “天哪!既生小旗,何生杨驴!”我满腔悲愤,嘶声狂叫。
  “你们两个没有可比性。”老疙瘩平静地说。
  我上火了,一夜之间嘴里生了两个大溃疡,舌头碰到了就钻心地疼,越疼越忍不住想舔。后来想想自己也好笑,我算什么呀?连对李蓝表白都没来得及,还没注册上呢,吃的哪门子干醋!弟兄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那天我发邪火,一拳把老疙瘩的MP3砸得粉碎。老疙瘩一愣,随即赶紧说,“没事,没事,正想换呢,没有歌词显示!”看着老疙瘩柔和的目光,我知道自己已经是恋爱失败转为变态了。
  我一夜没睡。第二天先上三好街,给老疙瘩买个新MP3,带歌词显示的。然后我把四级的书一本本全找出来,嘎嘎新的,跟着赵赤峰直奔自习室。那段时间,我的学习劲头真叫一个凶狠啊。四级单词背完一页刷地撕下来,塞嘴里嚼巴嚼巴就咽下去了,再背完一页刷地又撕下来,塞嘴里继续嚼。做完一套题也不歇着,怔怔地盯着赵赤峰发愣。
  赵赤峰直打冷战,“王小旗,别这么看我!这些天我们形影不离,大家都有议论了!”
  晚上回寝室,要么继续看书,要么给家里打电话,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全关心到了。我妈带着哭音儿说“小旗长大了!”估计那些天,她做梦都能笑出声来。我爸什么也没说,生活费多给我寄了500块!
  “王小旗已经完成了良性的疼痛转移。”赵赤峰欣喜地说。
  四级考试那天我的感觉贼好,头一次胸有成竹地坐在考场里。一边做题一边嘿嘿狞笑,出了考场那股凌厉的杀气还没发泄完呢。公布成绩我得了71分,赵赤峰也不过才80分!
要不是老疙瘩说要揭穿一个惊天秘密,估计现在我早过六级了。那天老疙瘩拉着我跑到九舍门前,杨城和李蓝还有一个漂亮女孩正站在那里聊天,不知道杨城讲了个什么有趣的事,李蓝抿着嘴笑,那个女孩笑得花枝乱颤。
  “看见那个女孩没?她是杨城的女朋友!”老疙瘩告诉我,“听唐美说,杨城的女朋友在辽大,她和李蓝是高中同班,两个人常托杨城捎东西……”
  “般配呀,般配!”我就知道傻笑了,不住嘴地称颂那对金童玉女,一边心里暗骂唐美,“有屁不早放,非在肚里憋着!”
  杨城等于是给我提了个醒儿,他不是横刀夺爱,可也许别人正磨刀霍霍。我决心加快进度,是金子早晚要发光,是疖子早晚要出头,是死是活豁出去了。
  回过头来再看这段日子,我立即开始心疼自己,“可怜的王小旗啊,无缘无故地,你遭了多大罪啊,可得好好歇歇啦!”
  赵赤峰犯傻,还约我去自习室。我抛给他一个水汪汪的媚眼,“峰哥!我的人不能跟你走,可我的心早就是你的了!”

8 神仙
寝室里一片死寂,弟兄们都睡过去了,只有我还瞪着天花板发呆。一轮圆月爬上窗口,仿佛一个胖胖的好色之徒,在窥探姑娘的闺房。
  “嘿嘿!”老大在梦中发出两声干笑,三更半夜,瘆得我汗毛直竖。
  老大这些天不太正常。自从结束了第三期《星星索》的绝唱,老大一直赋闲,沉浸在感
伤失意当中。他整天恹恹的,茶饭不思,人也消瘦了。最近不知怎么攀上一个老乡,竟是官拜院学生会主席的牛人,老大变得很亢奋,三天两头往老乡那儿跑,回来以后就神秘兮兮的。
  大伙儿本来不愿意打听,老大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酥油,自己又一点点儿往外抖搂,大概意思,是老乡给他许什么愿了。一次从老乡那里谈话回来,老大的脸上竟然还泛出了潮红,好像少女思春,让大家感慨不已。刘学一声长叹,“西方人说权力是毒药,我看更像春药!”
  因为晚上睡不着,早上当然起不来。快到中午的时候,我被尿憋醒了。刘学正光着膀子到处找袜子,迷迷糊糊看见老大也没去上课,正坐在床上摆弄扑克牌,不过那纸牌特别大,一张张像明信片似的。我俩儿凑过去一看,差点没气吐血,什么扑克牌啊,不知道老大从哪儿弄来的一整套塔罗牌,正满脸虔诚地占卜命运呢。
  老大盘着腿,把22张花里胡哨的纸牌在面前摆成五角星,忽而面露喜色,忽而怔怔地出神,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国王的对应星象是金牛座,是决定运程的主要因素,命运之轮恰好在逆位置上,表明前途不会一帆风顺,肯定要有波折,星和月的位置就很关键了,隐者也很重要……”
  老大嘴里念念有词,还能紧密联系现实,把东大的具体人事与星象一一对应起来。匡扶他事业发展的“太阳神”无疑就是那位老乡,神秘莫测的“倒吊男”,他也已想到了。至于最阴险的“祭司”,总在暗中破坏他的前程,老大确信是本系的一名胖女生。
  老大脸上妖气渐渐弥漫,搞得我都快疯了。走出五舍,我仍然难以置信,“老大真够恶心的,小女孩拿来解闷的东西他也信。”
  “愚昧!”刘学摇头,“他进不进学生会,摆纸牌能看出来?太阳神月亮神哪有工夫管他的破事儿!”
  “就是,它们能了解中国国情吗?还不如拜拜关帝爷求求黄大仙……”
  “靠,倒提醒我了,”刘学忽然停下脚步,“你听说了吗,咱学校附近出了一位大仙,卦算得贼准,外地人都慕名来找他……”
  我听说了。据说法律系有个女生手机丢了,就是大仙帮着找回来的。还听说采矿系有个农村小伙,家里养了几头肥猪大仙都给算出来了。我和刘学一商量,午饭糊弄吃一口,下午赶紧找大仙去。
  大仙住在南湖小区。我和刘学七拐八拐,进了一户人家。一看大仙的家没什么装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屋里摆的都是花草,我先就有了几分好感。大仙在里面一间小屋坐着,并不出来抛头露面,有个小男孩是大仙的助手。
  客厅里已经有几个等着算卦的,主动告诉我们,“想算什么写在白纸上递进去,自己的出生年月日还有时辰一定要写准确。每人只能问一件事,卦金210元人民币。”
  怎么还有整儿有零儿呢,我觉得处处都透着神秘。我当然要算姻缘,恭恭敬敬写在白纸上。想了想,又把李蓝的生日写上,在后面注了个“女”字,出生的具体时辰不知道,学生处的登记本上没有。
  交了钱又等了快一个小时。等到小男孩出来,递给我一个牛皮纸信封,我的手都开始哆嗦了。打开一看,工工整整的小楷写了大半页纸,还是毛笔写的。
  纸上说,我是金命,属于“海底金”,禀性聪慧,体弱多病,多思善感。我的命格也很完满,没有什么煞星冲撞,而且红鸾星将动未动,已然势不可挡,预示着虽然好事多磨,但必将成就姻缘。
  那个女子是水命,“松涧水”,金能生水,何况两个人的干支配合极好,真是天作之合。但“松涧水”性本柔弱,质实高洁,所以凡事应由我主导,却又不能急于求成。循序渐进,必获成功。总的结论是,姻缘美满,生活幸福!
最后还附了一首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虽然这首诗很费解,但我还是深受鼓舞。狂喜之下心中还留下一点点隐忧,李蓝出生的时辰没有,对结果不会影响太大吧?
  刘学已经等了很久,但他还是乐颠颠地并不着急,偶尔还向我飞个眼儿。
  又过了一个多钟头,天都快黑了,信封终于送来了。抽出来一看,密密麻麻好几页纸。刘学看到纸上的内容,立刻眼睛发直,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
  “你到底问什么了?”我赶紧凑过去。
  刘学瞪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问大仙,台海局势将会如何发展!”
  靠,我差点晕过去,“刘学,亏你想得出来,你这不是调戏大仙吗?”
  我从刘学手里抢过那几张纸,看见第一页大标题写着“台海无战事!”仍然是工整的毛笔楷书,后面还有几个部分,有“台海两岸军力对比”,其中提到台湾海军“宙斯盾”巡洋舰。还有“两岸经济指标对比”、“国际地缘政治分析”、“岛内政治力量博弈”……
  “停!停!”我忽然想起来了,大喊“这不是搜狐上那篇文章吗?从《军事天地》转载的,怪不得看着眼熟!”
  “大仙怎么还上网啊?”我一时目瞪口呆,看着同样傻了的刘学,突然捧腹狂笑,“刘学,怎么样,本来想调戏大仙,倒让大仙给调戏了吧……”
  刘学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冲我翻翻白眼,“你呢?算得准吗?”
  我一下子就瘪茄子了,我要再相信那不就傻透腔了吗!想想掏出去的210块钱,靠,我们都让大仙给调戏了!
  “走,到消协告他去”刘学怒火直往上冲。
  “算了吧,你还嫌人丢得不够啊?”其实我心里对大仙一点也恨不起来。
  猛然间两个人都想起一件事来,同时脱口而出,“回去不能说!”
  两个人对视一眼,露出奸笑,“让那群傻狗也来上一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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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流血
我们寝室也养了两盆植物,样子有点像仙客来。一盆被命名为“中华民族”,另一盆叫“炎黄子孙”,寓意其多灾多难,自强不息。我们寝室的环境实在比大自然还要恶劣,要么暴晒15天,要么扔在角落里,半个月不见阳光。老疙瘩一高兴就狂浇水,刘学喊,“别灌啦,你没看它都吐了吗!”
  寝室剩下的啤酒、火锅汤什么都往里倒,烟头更是随手一插,它俩儿居然没被毒死。一
天老疙瘩惊呼,“这盆儿还开花了哎!”大家都围上去啧啧称奇,赵赤峰分析道,“也许植物遇到的自然环境越严酷,越会奋力开花结籽,延续后代!”大家表示认同,此屁有理。
  我不禁联想起自己和李蓝的未来,一时春情萌动,神思荡漾。
  刘学正在用老疙瘩的机器上网聊天,一边吃了糖似的眉飞色舞,“这个傻狗千千阙歌!我骗她说自己是刚来东大的德国留学生,小娘儿们深信不疑!”一边打下一行字,“对不起,已经约好汉语老师,我的。再见,明天!”
  “太简单了,只要故意把语序打散,能倒装的全部倒装——摆平!嘿嘿,我是你忠实的汉斯……”
  老大一脸肃然走了进来,“义务献血,各系都有名额的,兄弟们怎么想?”
  这还用想吗?去年我和刘学在大街上看见有义务献血车,特别好奇,就都上去献了一回。适度抽血能促进血液更新,对身体反而有好处。我知道老大并不明白这个科学道理,他是笃信“一滴血,十滴精”的,尤其他还真有遗精的毛病,不免担心双管齐下,身体会受不了。然而我坚信老大最后一定会报名,因为他的官瘾极大,这么关键的时刻,这么好的表现机会,没理由不上的。
  结果是全体兄弟都报了名。刘学、赵赤峰和老疙瘩因为人家系里的热血汉子有富余,三个人都被谢绝了,新闻系是一多半儿东亚病夫,我和老大双双入选。
  晚上老大翻来覆去地烙饼,我安慰他,“200cc,还不到一口杯,没事儿。就说你那个廊桥梦遗,对心理的困扰远远大于对身体的损害!”
  到采血站的一路上,老大不停地喝糖水,我都怀疑他这种注水血还有用吗?轮到我,干净利落,5分钟解决问题。我默默祝愿,不知道将来谁的血管里流着我的血液,希望这位朋友健康快乐长命百岁。老大是被扶出来的,听说他几乎当场晕倒,只抽了100cc医生就说行了行了。
  走出大门,心头一热,班里没献血的男生准备了“倒骑驴”接我们回去。才多远的道儿啊,太夸张了。忽听他们议论,班里指派了几个女生为我们准备补品,今后三天送饭到床头,这里面就有李蓝一个。“真是天可怜见!”我周身的热血虽然少了200cc,还是立即沸腾起来,恨不得再去献它500cc。
  回到寝室,首先梳头刮脸,换套干净衣服,然后才躺在床上开始装虚弱。半个钟头以后,李蓝和唐美敲门进来了,手里是热气腾腾的红枣小米粥,还有鸡汤和煮鸡蛋,快赶上产妇套餐了。由于老大看上去极为严重,两个人都围上去做临终关怀。我心中暗恨,喝粥的速度只好放慢,偶尔闭一会儿眼睛,喘息两声。
  两个女生顺手帮我们清理房间,李蓝把头发挽了起来,脸色带了些红润,阳光下她细细的手指仿佛是透明的。我在心中感叹,有人说女孩子害羞的时候最美,其实女孩子干活儿的时候才是最美丽的。
  蓦然想起当初赵赤峰曾经提议过,我们寝室是不是也搞个文明公约什么的,却招致了野兽们的疯狂大笑。
  “不许殴打亲生父母!”刘学首先提了一条。
  “不得抢劫警察!”
  “不得在全校集会上当众大小便!”
  “不得……”
  赵赤峰在完全崩溃之前,幽幽地说了句,“我看华哥寝室里有这么一条,未经全体成员许可,不得带女朋友参观、用餐、留宿。”
  我们全体默然,因为大家此时都没有女朋友,便觉得这一条更加意味深长。大家都不出声,开始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不管怎么说,李蓝今天活生生地就在我们寝室,她算我的什么呢?我浮想联翩,一时竟痴在那里。
  “我们走了啊,晚上再来。朋友们,要扼住死神的喉咙,勇敢地活下去啊!”唐美就是没心没肺,笑嘻嘻地带着李蓝走了,把饭盆儿也带回去刷洗。
  晚上刘学回来,说张宽也献了血,还吹嘘自己是RH阴型,一万个人里才有一个。他班女生送来了鲜奶,张宽很得意,背后说“姐妹们用乳汁哺育了他”。靠!要是那几个姑娘知道了,不把他胆汁都挤出来才怪。
  一连三天,李蓝和唐美都来。李蓝很勤快很细心,可对我却丝毫不假辞色,连笑都没笑过几次,弄得我一颗心老是飘飘悠悠的。也许碍于老大和唐美两个傻狗,她不愿意表现出对我的关心。那她到底对我有没有好感呢,To be,or not to be?有还是没有?难道这次来照顾我们,仅仅是班里指派那么简单,就没有别的小故事小用心啦?全班十个人献了血,轮到她去照顾其他八个驴蛋的概率更大,而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又该作何解释?我找不出确定的答案。
  一连三天关在屋子里,开始是装,现在我是真的身心交瘁了。回头看见一脸病容的老大,特别有过去踹他两脚的冲动。
  我正躺在床上出神,走廊里轰隆轰隆有人回来了,不一会儿就听见老疙瘩在隔壁张宽寝室里大吼,“王小旗,三缺一,别搁那儿装老太爷啦!”
  我一跃而起,一边骂,“靠,叫魂儿啊,想孤独一会儿都抽不出时间来!”

6 帮会
第一次见识东大的社团,还真吓了一跳。当时也分不清是什么组织,都到大一来插杆大旗招兵买马。我们是小马过河,不知深浅,很虔诚地走过去,报名填表,问“不知道我是否符合你们的要求?”后来才知道只要四肢健全不吸毒的都被吸收了。
  其中比较牛的有“先锋论坛”,是校团委出钱出枪的嫡系部队,经常接触上层领导,入党、提干的机会特别多。还有“张学良爱国促进会”,简称“爱促会”,常被误解为类似 “
鹊桥会”的性质。记得当时我参加的是“军事爱好者协会”,我主要考虑东大的国防生集体加入该协会,未来如果和人发生了武力冲突,自己会多几个能打的朋友。
  老大、赵赤峰和老疙瘩也都加入了什么鸟协会,成了有组织的人了。只有刘学自绝于人民,誓死不参加任何团体。刘学就这么个熊脾气,当初五舍没装宽带,他跑出去一宿一宿地打CS,差点儿没被就地正法。到后来东大组织了首届CS精英对抗赛,刘学应该算是名将,可说什么就不肯参加。刘学说,“打CS的主要乐趣来自于偷偷摸摸,一旦合法就没有任何刺激了!”赵赤峰评价刘学,“永远是体制外、非主流的。”我和老大认为,刘学就是狗肉上不了席面。
  刚开始加入社团很兴奋,见到内部同志就想对切口,“地振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后来发现东大的社团比天地会差远了,像美国的民主党共和党,组织松散,来去自由,开会也没人点名。社团活动参加了几次,印象中就是搬搬桌子、抬抬宣传板、发发传单,很快就索然无味。有些社团因为没怎么活动,干脆被团委注销了。
  等到我们终于熬成了黑山老妖,遥想当年社团头头的风光,也想过过一呼百应的瘾。老大激昂地动员我们,“弟兄们,把抬板子当成荣誉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选择什么样的人把板子传下去!”
  老大到团委注册了“星星文学社”,把海报贴出去,印了好几百张申请表,连徽章都设计好了。回到寝室里,就开始做美女如云,纷至沓来的梦。
  等了很久不见文学女青年报名,老大放下架子出去查看,远远看见有人围着海报哄笑议论,顿觉不妙。原来“星星社”被人加了两个反犬旁,变成了“猩猩社”,灵长目的文学社谁肯参加?后来有人举报,是老疙瘩做的重大修改!
  老疙瘩一时手欠,换来了极为惨痛的代价。首先是老大找他谈话,两人在操场上交心直到次日拂晓,顺便看看日出。老疙瘩痛哭流涕,表白自己只是年少轻狂,对老大绝没有任何想法,再不干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了。老疙瘩还被迫主动充任托儿,守在海报前,一旦有人经过就放声嚎叫,“星星社,太好了,就盼着它呢!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好歹忽悠来四五个报名的,老大在后面加了个零上报团委,又乘势推出社刊《星星索》,并亲自撰写了热情洋溢的发刊词,登在第一期上。由于先天不足,《星星索》办了三期终于无法再支撑。老大有始有终,就在第三期上发表了停刊词,为《星星索》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赵赤峰也成立了一个组织,以相互砥砺,钻研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为宗旨。一开始定名为“知行社”,取自东大校训“知行合一”,拳拳献媚之情,昭然若揭。我看着生气,跑去吓唬赵赤峰,“这分明在效仿蒋介石搞那个励行社嘛,像是个法西斯特务组织嘛!”
  赵赤峰大惊失色,立即召集社员开会,研究之后更名为“求是社”,实事求是永远不会错。此时谁也没想到,后来赵赤峰竟真的与《求是》杂志,就是原来的《红旗》发生了关系,缘分哪!
  赵赤峰的“求是社”成员不多,但是很稳定。不声不响,几年来一直坚持活动,主要是学习讨论马克思主义经典原著,撰写读书笔记。赵赤峰告诉我,当初自己进政治系是很无奈的,一直瞧不起马哲,以为很虚,“现在看来,真正狗屁的是自己!不要受浅薄的教条化的八股文章的影响,学习原著,直接和思想巨人对话,你会很震撼!”
赵赤峰还建议,谈恋爱之前,至少要通读一遍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原来嘲笑赵赤峰的人,慢慢都转为肃然起敬。赵赤峰方面大耳,确实有点政治家的风度,这种长相在唐朝就很吃香,可以优先选派出去做官。有时候我就忍不住想,还真得有赵赤峰这样的精英,要是都像刘学似的,那将来社会还不得乱套啊。
  刘学也有点不甘寂寞了,找我商量,“我们是不是也张罗一个体育爱好者联合会?”
  我很诧异,“真没发现你擅长什么体育项目?”
  刘学说,“靠!不知道麻将、扑克那都算体育运动吗?我们其实也都是运动员,怎能妄自菲薄呢?”
  我吐了刘学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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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隐私
赵赤峰在寝室里一直落落寡合。
  首先他并不是内蒙人,而是中国第四个直辖市重庆人,据说重庆从四川分出去的第二天,码头上就打出巨幅标语:欢迎四川人民到重庆来!赵赤峰及其家人一直认为,东北除了盛产酸菜和笑星,基本上还是不毛之地。我们班倒真有一个内蒙人叫巴图,他最打怵写家信。因为信封上“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乌里雅斯泰镇哈音布日都淖尔草场……
”光收信地址就好几行。
  更主要的是,赵赤峰瞧不起东大。他高考成绩失常,是个北大“漏儿”。赵赤峰说记忆中自己并没有填东大政治系这个志愿,不知道是怎么到这来的。赵赤峰眼里,北大是梦中情人,完美无瑕高不可攀;东大则是情敌,俗不可耐死不足惜!
  刘学不胜其烦,“一个破北大有什么了不起的,想当初第二次直奉大战,要是张老帅打得再好一点,占住北京城,张少帅早把北大合并成东大分校了!
  “再说,一个真正的老爷儿们,不能总想着跟学校沾光,得让学校跟着我牛逼!”
  刘学的话完全不切实际,赵赤峰还是忍不住絮絮叨叨的。直到刘学实在忍不下去,找把老虎钳子,嘎巴嘎巴,把赵赤峰的校徽掐头去尾,掰掉前面和后面的“学”字,就剩下“北大”扔给赵赤峰。
  除了赵赤峰,我们几个能考上东大,那已经是祖坟上青烟滚滚了,我都没好意思说当初我爸摆了几桌的酒席。所以我们都像从监狱里放出来似的尽情狂欢,短期内是不可能再用功了。只有赵赤峰还保持着高考前的节奏,不仅不逃课,还上晚自习,还去图书馆!赵赤峰从内心应该说还是希望和我们搞好关系的,只是实在没法把我们当作同路人。
  赵赤峰最看不上刘学。其实刘学真该改名叫刘不学,除了不看书,他根本就不上课,甚至拒绝参加各科考试。如果能在补考中腐蚀师长过了最好,过不了就挂着。刘学说他研究过东大的学籍管理办法,学生降级必须本人提出申请。
  刘学说他憎恨法律,一看法律书都有生理反应,恶心,全身起红疙瘩。刘学有一套理论,经常说“法律就是一部翔实的人类罪恶史”,“中国只有一部法律,叫做办法”,“中国的法律很完备。唯独缺少一条,就是你需要的那条。等你要用的时候,法官就会告诉你,关于这一条,法律尚没有严格的规定”。
  刘学念法律系的原因很简单,他父亲是东北一个市中法的院长,深盼子承父业,实则逼良为娼。其实刘学是个聪明绝顶的人,除了法律课本,几乎是天文地理、医卜星象样样精通,是个桃花岛黄药师一流的人物,后面还要详细说明。
  有段时间,寝室里总有人暗中为难赵赤峰。除了他的参考书老丢,赵赤峰的U盘不知何故出现在杯子里,还倒上了半杯啤酒,见过酒里面泡人参枸杞的,没听说有泡U盘的啊。他的随身听也惨烈地摔在地上,碎成了八瓣儿。当时我们都怀疑刘学,赵赤峰深思之后,却很坚定地说,“刘学是特别无聊,特别混账,但这种鬼鬼祟祟的小人行径,他绝对干不出来!”
  刘学听说了赵赤峰这番话,半天没言语。
  那天周六,一大早赵赤峰就出去了,给他新买的自行车擦洗保养。黄昏时分,赵赤峰拐了拐了地回来了。赵赤峰脸色蜡黄,双目失神,浑身直哆嗦,看他的样子,天塌了!
  “怎么了,如丧考妣的?”
  赵赤峰看就我和刘学在屋子里,又哆嗦了半天,才说出话来,“王小旗,我身体可能出了大问题!”赵赤峰指指下体,“我这儿肿了!”
  事关重大,我和刘学不敢开玩笑,赶紧关了门准备验伤。赵赤峰又扭捏了半天,才把裤子褪下,一看小便果然红肿得很厉害,肉皮儿都已经发亮了,看样子不大像外伤啊。
  “说,是不是有不洁性行为啦!”刘学对赵赤峰倒有些刮目相看了。
  “污蔑!”赵赤峰的气愤不像装出来的,“学业无成,我是不会考虑男女间的事情的!”
“屁,言情小说加上黄片儿。一个写意一个写实,正反两方面一启蒙,多好的娃娃也教坏了!”刘学这么说,其实也不太相信赵赤峰能去寻花问柳,“是不是出去洗澡传染上的?”
  赵赤峰说不可能这么巧,大家都没了主意。刘学说,“要不找找电线杆子上的老军医?”我坚决反对,“都是江湖骗子,别这个病没治好再染上点别的什么!”最后决定晚上给电台打电话先咨询一下。
  赵赤峰眼里含着泪,请求我们暂时为他保密。我和刘学眼圈也红了,“这都做不到,那还算人吗!”我们一商量,电话也不能在寝室里打,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们扶着赵赤峰,找了一个人少的网吧先让他歇着。好容易熬到了后半夜,三个人溜到一个楼拐角,我问赵赤峰,“怎么样,挺得住吗?”赵赤峰说,“可能更严重了,下午的时候还不痛不痒的,现在一阵阵像针扎似的!”
  这个时间段哪个台都是性保健专场,赵赤峰用我的手机打了十几次才打进直播间。专家根据患者自述判断,梅毒是可以排除了,但淋病和潜伏期疱疹都有点像!最后专家给了自己医院的电话和前往路线。可是看赵赤峰那个状态,能不能挺到明天早上很难说。
  “靠,怎么把他给忘了!”刘学跳起来就给华哥打电话,华哥说他就在附近一个网吧,5分钟之内过来。
  “还他妈发什么傻啊,赶紧送医大二院哪!”华哥问明情况,当机立断,“电台里那些大骗子还能信?老军医顶多骗你两个小钱儿,大骗子让你倾家荡产!”
  此时赵赤峰已经完全垮掉了,我们仨把他背到医大二院急诊。要说那位值班大夫年纪轻轻,可真是位神医,扒拉扒拉,皱着眉头问,“这也不太像性病啊,倒很像某种腐蚀性的东西,比如说强酸、强碱造成的灼伤。”
  “擦车油!”赵赤峰一跃而起,大喊大叫,“机械系的老乡给我一小瓶他说是擦枪油,这东西可能有弱腐蚀性。擦车中间我尿急,后来我又洗了手……”
  “便前还是便后?”我们齐声问。“便后!”于是险情排除,神医给开了点外敷的药膏,总共不到三十块钱。到第二天上午,赵赤峰完全康复,重振雄风!
  赵赤峰遭了一劫,可兄弟们的心贴得更近了,大家约定,“五年之内不得向新闻媒体披露此事。”
  赵赤峰请我们仨吃饭的时候,刘学拿他逗闷子,“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行就切了呗!你看人家司马迁,世界上少了一根生殖器,却多了一部皇皇巨著。还有郑和,出国像玩儿似的,新马泰人家花公款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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