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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发表于 2005-4-24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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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手绢里的秋麒麟草
我沉在水底,顺着记忆看心底的画面,一张又一张,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将它们全都画出来,那是我的故事,我和郁的故事。
一直到氧气瓶显示出最后10%的警告,
我才开始拨动浮力器,将自己送上水面。我睁开眼睛,望向海底,那黑色的深洞离我越来越远,我像是坐着疾速上升的电梯朝海面驶去。
露出海面的时候,我吐掉嘴巴里的氧气管,一嘴咸涩,我的位置离麒麟岛的岸边有些远。远远地,罗慢正站在岸边四处张望,拼命大叫着:“May, are you ok?”我想回答他,却又使不出气力,只能缓慢地游过去,像一只丑陋的海狗那般。从岸礁上退回来的海水一潮一潮地向我扑来,再一潮一潮地将我推向岸边。
我像一条精疲力竭的海狗张开四肢趴在岸沙上,动弹不得。罗慢赶紧跑过来替我卸掉背后的氧气瓶、腰上的铅块条,以及潜水镜。我急促地呼吸,费力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让他拔掉鼻夹。新鲜的空气浓缩了身体钻进我的呼吸气管,它在我身体的内壁里四处碰撞,像是打气筒那般唤醒一具塑料玩偶。
渐渐地,我平躺在沙滩上,望着深红色的天空缓过气来。太阳像一枚泡在药酒里的杨梅,暗红,四周是漫漫浸润的潮湿。我这才意识到与死亡紧贴肌肤是如此地令人骇怕,这样的彩排令我有些胆战心惊。
罗慢将脸伸过来,我看着他,然后抬起身子和他接吻,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的恐惧输送过去。他扶着我的腰柔软地回应,我听见海潮的声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我们在白沙上叠加到一起,像两尾搁浅的海鱼,相互吐唾沫,隐隐约约地记得那句话叫做“相濡以沫”,可我更记得再后面的那句,“不如相望于江湖”。
男女之间,其实就是如此纯粹,像海底偶尔游过的鱼,因为一场急流或者海盲而遭致搁浅,才翻腾着身体在岸沙上靠到一起,存依相偎。最后的下场,可能是死在一起,也可能在潮水的施恩下,回到原来的地方,甚至连个招呼都来不及打,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当年的我,当年的周乾;如今的我,如今的罗慢。
这个夜晚的麒麟岛显得异常宁静。海面矜持地慢慢波动,令对面岸岛上的各种国际酒店灯光招牌一闪一亮,远远地,却不模糊。男人一手提着盏油灯走在最前面,他要带我们去看秋麒麟草。那条黑色大狗正吐着舌头,紧跟在我们身后,像押解犯人那般。
我们沿着岸边穿过一条狭长的小山谷,一片林子,一条小溪,弯弯绕绕地走到麒麟岛的另一面,从那里的海岸望去,是漆黑一片,无边无际。男人停下来,从腰间抽出他的水烟杆说:“到了。”随后爬上一块礁石,静静地在黑暗里坐着,手里提着的那盏油灯忽明忽暗。
我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是一个又一个起伏绵延的土丘,一些被台风刮平了凸出的脑袋,像被拦腰掰开的馒头,露出柔软的内芯。那里也交相辉映地忽闪着磷光,一小点,一小点。男人吐了口烟,问:“你们怕鬼吗?”
我摇摇头:“不怕。”
他哈哈大笑起来,转身从礁石上站起来,举着油灯照平静的海面。海上依稀有零星的渔船驶过。他说,常常台风过后,会有肿胀着尸体从下面飘上岸来。
罗慢拉着我爬上礁石,坐在男人身边。罗慢浅红色的皮肤在月光、灯光下变成明黄色,随着海风和呼吸一翕一动。黑狗也从地下一跃而上,乖巧地趴在主人身边,懒洋洋地注视着前方。我靠着罗慢在稀疏的月光看那些绿光,宁静安然地,没有丝毫的阴森恐怖。麒麟岛背面的海在身后安稳地摆动着波浪,它们轻轻地拍上我们坐着的礁石,然后再轻轻地离开。似乎昨夜它们已经将所有骇人的气力全部用完。男人点起水烟,又开始抽了起来,他举起油灯,指了指最远的坟头说:“那是我婆娘秀珍的。”接着,开始缓慢地讲和那个坟头有关的故事,穿插着他零星的过去,像是一条悠长的小河,细细流淌。
回到亚龙湾后,我才知道眼前的这个独守麒麟岛的男人叫生龙,他有个弟弟叫活虎,也就是我的房东。十五年前,生龙刑满释放回海岛后不久,便搬去了孤岛居住,他自己在岛上搭建石屋,开垦荒地,圈池养鱼,还给这小岛取了个名字,叫:麒麟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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