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春,烟花风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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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节——烟波逐浪和贺兰拍马

    北地,春。

    北地的春天总是来的晚些,在南方早已是烟花风流之时,这里还犹可看到冰凌结满河面,枯枝在寒风中哆嗦。忽然就那么一夜之间,春天的脚步踩着冰凌,携着沙尘呼啸而来,待到风停日现,远处的树林在不经意间已然是一蓬模糊的新绿,懒懒的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下。

    不同于南方的小桥流水,北地的春天是刚烈的,烈得如同眼前这个戎装的女子。

    贺兰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当她的妹妹初晴咬着下唇担忧的看着她时,她正把一条胳膊搭在她义兄疯剑狂刀的肩上,另一只手捏着杯子指向才认识不久便强拉着结拜的义弟:“文若,告许你,不许再叫我竹姐姐,我叫拍马,就是‘此日六军同拍马,当时七夕独吹牛’的那个拍马,你要再叫我竹姐姐,我可就翻脸咯。”

    虚影正在犹豫是不是要第一千零一遍的提醒这个义姐自己的真实名字,毕竟谁都有维护自己名字的权利和尊严。但在贺兰竹猛地把脸凑上来时,他很不幸的第一千零一次丧失了提醒的勇气,顺便很荣幸的让自己的头脑变成空白的一大块。

    贺兰竹,咳咳,还是尊重这位大小姐的意愿,叫她贺兰拍马吧。贺兰拍马醉醺醺的凑近虚影:“我说文若啊,姐姐这次去,说不定就会不来了,给姐姐唱个小曲吧?”

    “竹——拍马姐姐要听什么曲?”虚影惊吓般睁大眼睛,脸上的表情充满无奈的表情,心中却暗暗发誓,今后决不再靠近喝得烂醉的义姐,天大地大,喝醉的姐姐最大。

    拍马也不理他,放下酒杯,拈起一根筷子,敲着盘子,自顾自唱将起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还没容她唱完,旁边先已苦笑多时的疯剑狂刀连忙捂住她的嘴,喝道:“唱什么不好,唱这个!”脸上立刻变了颜色。

    拍马象赶苍蝇一样在空气中挥舞着手,勉强挣脱嘴上的桎梏,醉眼惺忪看着苍白着脸含泪凝视自己的小妹,笑嘻嘻地说:“没事,初晴,不用担心我,呃……担心也没用,要死早死了……”

    初晴再也忍不住,掩面奔下酒楼,却正撞上要上楼来的人,也顾不上查看那人情况如何,径自急奔,一霎便不见了,只留下一丝压抑的悲泣游荡在风中,久久不去。

    拍马看着妹妹远去,不为人察觉的叹了口气,眼中的忧郁一闪而过,旋即又咧开嘴,冲着被初晴撞到的男子问:“你没事吧?”

    蓝衫男子拍了拍身上的灰,抬起一双无神的眼睛,疲惫地望着拍马:“这位小姐要听曲么?”原来是唱曲的。

    拍马斜睨笑道:“你会什么歌?我要听豪放的。”

    男子解开身后背着的蓝部包袱,取出一把琵琶,找张凳几坐下,略调调弦: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注1]

    趁着酒性,拍马拔剑和歌起舞,不按剑招,东刺一剑,西向一劈,剑光亦是吞吐不定,但每剑刺出之时刚烈无比,带着一股有来无回的气势,如同沙场杀敌斩将一般。

    看得疯剑忧心忡忡,看得虚影动容变色,看得四座惊哑无言,难道她真的会此去不回?难道这次是最后一次看见这么刚烈随性的剑舞么?

    疯剑不知道,虚影不知道,拍马……也不知道。

    窗外,有残月冷冷照着。

    ……

    飘渺危亭,笑谈独在千峰上。与谁同赏,万里横烟浪?[注2]

    城南,孤峰,飘渺亭。

    一柄剑,一壶酒,一亭风,一个人。

    烟波早早的等在约定的对战地点,只等时间慢慢流逝。

    他不知道对手是谁,也不知道搭档是谁,他只是在这里寂寞的等着,樽中有酒,手中有剑,够了。

    生死?他从未考虑过,一个浪子而已……

    ……

    晓星渐沉,长河月落,红日欲出。

    时间到了……

    [注1]屈原,《九歌·国殇》

    [注2]叶梦得,《点疑唇·绍兴乙卯登绝顶小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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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春,烟花风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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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节——桓大司马和花仙子

    远远的,似有人在唱歌: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注1]

    “唳————————”,一声凄厉的鹰啸惊起了沉睡中的人,歌声嘎然而止,突然被惊醒的思绪混沌得不知身在何处。鹰啸?一身冷汗蓦地把心从千里外春光明媚的烟花江南拉到这苦寒之地。

    别睡着,他暗暗告诫自己,千万别睡着。只要到明天,便可以到达对战之地,一切都会结束。别睡着,千万别睡着。

    梦里似乎还在某处停滞过,但绷紧的神经已不能让他继续想下去,该动身了。

    抛下理不清的心绪,那人继续踏上前往对战地的征途,即使浅睡辄止,也让他恢复了些许体力。够了,随时被人追杀的情况不容许他多睡片刻,必须在明天天明之前赶往指定地点,或生或死,总算可以得到解脱了。路并不好走,但他并不以为苦,多年刀头舔血的生涯已经让他对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

    身影渐渐远去,身后,适才倚靠的地方还留有浅浅的血迹,仿佛在印记着刚才他梦中的呓语: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注2]

    离约定的对对战地点还有五十多里,若是按现在的速度,还可以赶到目的地后,在对战之前好好休息一下,储蓄一点因连日赶路而逐渐流失的体力。

    就在他匆忙赶路的同时,似乎有阵花香飘过,他反射性的屏住呼吸,顿下步子。只见月光下一阵花瓣雨向他飘来,轻盈细薄。

    他不敢怠慢,手握刀柄,凝神以对。花瓣雨后,眼前出现一个穿着一袭鲜红衫子的女子姿态窈窕的背对着他:“桓思退?桓将军?”

    他绷紧神经,杀气立刻把他变成了一把刀,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在月光的映射下,闪着冷冷的光芒。

    女子转过身来,他登时呆住了。白玉般的肌肤,桃花般的容颜,春波般的眸子,流霞般的香醇。月光如水,长发如水,温柔如水,花舞如水。仅仅一个转身,便千种风情万分魅力。

    突然有声音在敲打着他的心脏:“子静,子静……”猛然警醒,只看见一柄寒光凛冽的剑离着自己胸前不过半寸,他险险侧身躲开,恼怒的看着眼前这个至美却至狠的女子。不是恼她,是恼自己,竟然看见美女连小心都忘了,差点丢了一直辛苦保存的性命。

    红衫美人轻轻一笑,风卷着花瓣在她周围柔柔的飘舞:“果然是桓大将军,看来我没找错人。”

    桓思退冷冷睨视:“何事?”

    “你不认识我?”红衫美人掩口笑道,“难道你不曾听说过樱花仙子?”樱花仙子?传说中的花仙之女?传说中能媚惑人心的小妖精?“我是你这次对战的搭档。能和名震天下的桓大将军成为搭档,是真夜之幸。”

    “幸?”他不改冰冷的目光,对这么个甫开口便能致人死地的女子暗暗心怀戒备,“幸运到在对战之前偷袭自己的搭档?”

    红衫美人秋波宛转,似带着无尽的委屈:“难道我不应该试试我搭档的功力么?将军向来以军功闻名的,可武功如何,无人知晓,难道真夜不担心?”

    “那你现在觉得呢?”依旧冷冷。

    女子不答,只微微抬了下手,一乘马车轻巧的从薄雾中驶来,樱花仙子微笑着请他上车:“明天是对战之期,你更应该好好保存体力才是,我可不想我的搭档明天在对战时睡着了。”笑语嫣然如樱花绽放。

    他没有拒绝,也不想拒绝,谁能在三个月的奔波亡命后拒绝安适的马车,谁能拒绝让自己的脚稍微轻松一下,更主要的是,谁能拒绝这个如花般娇艳的女子眼中如水的请求?无言。

    躺在摇晃的车上,鼻间隐隐嗅着身边传来的幽香,突然一阵心痛袭上心头,竟不由想起梦里的誓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远远的,有戚戚的悲声传来:
    君做潭边柳,妾为陌上花。
    相隔共几许,萍踪不复寻。
    誓言当已断,恩爱一时间。
    纵使君见弃,此生亦追随……

    我依然记得金花镜里,你挽妆的容颜!

    我梦里曾见凌波池畔,你憔悴的身影!

    南康,只要熬过明天,或生或死,我都决不会再离开你,只要熬过明天……

    [注1]韦庄,《思帝乡》

    [注2]《诗经·国风·邶风·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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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春,烟花风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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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节——炉火纯青和风月伊人

    乌兰山下,黄河岸边。

    关内道,会州城。

    寒风,吹沙。

    一间简陋到让人觉得寒碜的酒肆,兼做着客栈的生意。虽然是春天,但这几日老天爷似乎要故意给出门在外的人们一点苦头吃吃,连日来乍寒乍暖、风沙不断,进门的人个个都是征尘仆仆、黄沙覆面。

    时值黄昏,虽然还没有天黑,但过了这座城后,方圆数十里便难在寻得可安歇之处,是故经过的人莫不在此处提前住下,以便明日早行。这间酒肆虽地势偏僻,但因为处在交通要道上,客源总算不愁,此时正是平常人家吃饭的时刻,由于连日来的风沙所苦,能在这避风躲沙之地吃顿安逸饭,亦使得客人们高兴不已了。

    酒肆里人声鼎沸,陌不相识的客商顾不上吃饭,天南海北的聊着各处的见闻,慢慢熟络起来,纷纷称兄道弟,拉起关系,说到可乐之处,拊掌大笑,只差没掀了屋顶。

    只有一个大汉不理会外界的喧嚣,正据桌埋头大啖,不过是一碗普通的清汤羊肉,里面泡着两个掰碎的烧饼,这个汉子却带着一副享受到天底下最美味的珍馐的表情,或许,这样简单的满足是才最幸福的吧?

    在气氛达到最高点的时候,酒肆就突然安静了下来,只看到隔绝外界的门帘缓缓掀开,踱进来一个人。

    一个人没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他身上那件雪白的衣裳,居然一尘不染。竟有人不受这风沙之地的侵袭,干净纯粹到象从刚下过小雨的江南青石板小桥上走过来的?

    那人丝毫不曾感受到旁人注视的目光,径自走到据桌大嚼的汉子面前坐下,一张苍白清秀的脸上,冷冷淡淡的带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急冲冲把我唤来,就是为了看你吃一碗羊肉汤?”

    那汉子毫不理会,照样吃着羊肉汤泡烧饼,直至喝完最后一口汤,吃掉最后一块羊肉,放下筷子后,还心有未足的舔了舔自己油汪汪的嘴唇,方才抬头看向白衣男子:“你什么时候到的?”

    白衣男子无奈的笑着道:“你能不能在吃东西的时候稍微关注一下旁边的事物?”

    大汉理直气壮:“不能。”他很无辜地看着年青男子,“那吃东西还有什么乐趣?”

    白衣男子微微叹了口气:“纯青,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纯青继续以无辜眼神望着对方,直到突然想起什么,跳将起来:“差点忘了正事。小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隐悠闲地将修长的指甲在桌子上随意扣了几下,缓缓道:“说重点。”

    “重点就是……咳咳……”纯青干咳了几声,“重点就是……小隐,你一定要帮我,这次我有大麻烦了,我报名参加对战了。”

    隐轻扣的手指顿住:“你说什么?”

    “我参加对战了……”声音越来越低,他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呐呐,“我就是好玩……就想看看对战是怎么回事。”

    隐切齿道,“总有一天,你会把你的命给玩完!”他不耐的看着自己的手指,“说吧,要我怎么做?”

    纯青腆着脸凑到隐面前:“这次对战要求每方派两人,你知道,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你不帮我,我就只有一个人去了。小隐,你不会见死不救是吧?”

    隐嫌恶的拂开眼前聒噪的苍蝇:“好吧。”

    纯青傻傻地问:“什么?”突然醒悟过来,跳将起来:“你答应了?小隐,我知道你最好了,可不许翻悔唷?俗话说,君子一言,哪个什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隐无奈的翻着白眼,对自己这个活宝朋友无计可施,“我答应的事,几时翻悔过?”看着纯青得意的表情,隐突然有总不好的预感,“等一下——”

    可还没等他说下去,纯青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这次对战和以往的不同,要求是一方各派一男一女,我除了你以外,没有其他的朋友了,你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陪我参加对战。不过有一点……你看我这个样子,扮成娘儿们也没人会信啊,你说是不?”

    隐约略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了:“你不会是想要——”

    纯青咧开大嘴:“没错,不愧是我卢纯青的朋友,小隐,这一仗就全靠你了。谁叫你长的清秀可人,人见人爱呢,你看我连名字都替你想好了,风月伊人,怎么样,不错吧?我想出这个名字后,得意了三天呢!”

    “……”-_-\\\

    可怜的小隐就这么被他最好的朋友诳上了联赛的贼船,还要被逼换上女装,做了红妆,只可怜和他对战的弓公公还窃窃自喜,以为得遇佳人,谁知道假凤虚凰,终究是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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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春,烟花风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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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节——鬼眼狂刀和王昭君

    当看到他的时候,她正在屋子的外廊里,倚在一张竹椅上悠闲的弹着琵琶。屋子不大却很精致,屋檐四角挂着的铁马随着风声丁冬作响,屋前有树,屋后有水,四周围绕着香花碧波,俨然一副江南春色。

    然后她就看到那个火红的男子,火红的衣、火红的发、手里还有一柄火红的刀,等他走近时,便看到连他的眼睛亦是火红的。

    她笑语盈盈:“进来吧。”

    ……

    当看到她的时候,他已经在沙漠里跋涉了半个月。无穷无尽的沙丘连绵至天边,倏现倏无的蜃楼耗尽他的心智,就在他以为他会葬身于此时,他看到了她。

    她正在那间屋子的外廊里,倚在一张竹椅上悠闲的弹着琵琶,洁白的衫子如涟漪般被风吹拂飘逸,乌黑的长发似情思般牵惹游子的心,远远望去恍若神仙中人。

    她笑语盈盈:“进来吧。”

    他一怔。她笑意更浓:“我这里很少来人的,但是只要有人来,都是走了很远的路,一定又累又饥又渴。”

    他默然。生怕一开口,这眼前的绿洲佳人便成了梦幻泡影。

    酒非美酒,翻手扬脖,如镪水般猛吞下肚,一股火辣的冲劲直上卤门。食非佳肴,粗面制成的大饼,硌得人唇舌生疼。但对于一个刚和沙漠死神打过照面的人来说,这里无疑是仙境。女人微笑着给他倒满酒,添满饼,一巡又一巡,直到月上枝头,他大着舌头沉沉睡去。

    ……

    女人却无梦。

    非但无梦,更不能成眠。她倚在窗前,幽幽弹起那面琵琶:
    雁南征兮欲寄边声,雁北归兮为得汉音。
    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
    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注1]

    是《胡笳十八拍》,这样一个住在西域边陲的沙漠绿洲中的女子,神仙一般的模样,却有着最令人心痛的泪容。为什么不回到自己的家乡,不回到生伊养伊的故土,却在这里哀哀的唱着思乡的歌?

    ……

    鬼眼睡得很沉,在幽怨的琵琶声中,沉得如同幼时在母亲的怀抱中睡去,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鬼眼记不清,甚至对自己是否有母亲的印象都很模糊了。他赤红的双眸阻断了他和家人的一切联系,相传只有地狱之子的眼睛才会有如此颜色。恶魔之子——恐惧的流言诅咒一般如蛆附骨,吞噬着他最渴望的温情。

    但当琵琶声突然停止后,一直跟随他的魔怔又重新回到梦里,他离开东方的家乡,一路向西,只想避开那令人窒息的气氛,走到谁也到不了的天边去,但无尽的梦魇却始终缠绕他不放,日日夜夜,我奔逃;年复一年,我奔逃……但叶子的声音依旧在合上眼睛后萦绕在耳边:“小鬼,我要报仇,是你杀了爷爷,是你……”

    “不——”鬼眼长啸,猛然从梦中惊醒。又是叶子,又是叶子,无时无刻,无所不在。是的,是我辜负了村正爷爷的叮嘱,没有好好照顾你,反而……都是我的错,但我无法选择,对不起,叶子,对不起……

    他握着从不离手的天狼刀,又想起屋子里的那个女人,笑起来的样子象极了初见叶子时的惊艳,或者就是这份惊人的相似,令他心有愧疚,从而卸下了厚重的心防,任凭自己大醉……只是……能醉却不能忘……

    女子回过头来,又是微微一笑,让他心恸到无法抑止。叶子、叶子……

    “你不开心。”他说着生硬的异乡语言。

    女人正凝神细思,闻得此语,不由得强笑着问:“你怎么这么说?”

    鬼眼默然片刻:“你的心告诉我。”言毕,自己亦是大惊,多年维持与他人的疏离,竟在此刻化为乌有。或者是对叶子的歉疚?

    女子放下琵琶:“我嫁人了,” 望着窗外明月,“他是个浪荡子——按大多数人的眼光来看——我嫁给他肯定会很不幸,但那些人又怎么知道我快乐不快乐。”

    鬼眼沉下头去:“你现在不快乐。”

    “是的。”女子凄然笑着,“因为他失踪了。”

    “他负了你?”

    “不,我知道不是这样,他不会的。他带着我从千里外的家乡来到这里,因为他结了不少仇家。”女子回忆起往事,笑得很是甜蜜,“在这里安顿后,他每年都会出去几次,他是那么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但有一次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就那么突然失踪,没人再见过他。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他回来,却始终没有等到。”笑容变得凝重,“直到数日前,我收到过一封传书,只有十一个字:欲知尊夫下落,对战后便知。”

    “对战?”

    “是,对战,是武林中一场很重要的赛事,当年他曾说过,凡参与者均有无上荣耀,但战况之激烈,场面之血腥,受人诟病不少,可惜人们趋之若骛,终究是看不穿。”女子自嘲道,“如今,我也看不穿了。”

    她笑着望向鬼眼,“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或许是因为明天便是对战之期了。看着今天晚上这么美的月亮,不知道明天晚上还有没有命看到?”

    她低低的沉下头去:“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人世,还能不能得见他一面……”

    鬼眼漠然转过身去躺下,不久细沉的鼾声伴着女人度过无眠的一夜。

    谁也不知道鬼眼想了些什么,他会帮助这个女子么?还是继续着自己的放逐之旅走到天边?

    或许,一切等到天明才能有结果。或许,结果早在冥冥中注定,或许……

    夜,是漫长的夜。明天,是怎样的一天?

    [注1]蔡琰,《胡笳十八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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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春,烟花风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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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梓庭君和湘水楚云

    吴郡,华亭县,梓庭别苑。

    已是深夜,更深人静。园中四处俱已歇息,只有后花园曲折游廊里还似有荧荧光亮闪烁,原来是一个披着黑衣斗篷的身影拎着一盏琉璃灯从竹径深处走向别苑西侧。

    青灯如豆,人影轻摇。

    步过一道白玉雕栏的小桥,再穿过一扇藤攀蔓绕的月洞门,只见那黑衣人径向南房处行去。

    到达门前,黑衣人吹熄琉璃灯,顺手搁置在南房门侧,然后轻轻扣了扣门,也不待里面的人回答,便推开门走了进去。透过镂空博古架向西厢望去,一位身着朱衫紫带的青年男子正坐在书案前,俯看案上铺着的一大片宣纸。那青年男子似若未闻扣门声,依旧提笔望着案上,凝思片刻后方画上一两笔。黑衣人也不出声,静静的望着男子画完。

    良久,男子长吁了一口气,端详自己的作品半晌,然后搁笔笑道:“完成了?”

    黑衣人踱出镂空架外,面对男子,垂首道:“是。”声音轻柔圆润,原来竟是个女子。只见那女子从厚重的斗篷下取出一样事物,双手托到书案上,随即退后,低声道,“侯爷要小心,因为侯爷要得急,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试验,用起来或许会有危险。”

    男子微笑着望向黑衣女子:“你一向都不曾令我失望,果然做出这个来了。”轻轻拿起面前的事物,细细审视。原来是一根长约三寸,粗如拇指的黝黑铁管,管的一端是空心的,另一端却封了起来,封口旁有一个突起的钩状物,在烛光的映射下,管身闪耀着幽蓝的光泽。男子似乎还有些疑虑,“这东西真有我想象中那么大的威力么?”

    “是,”女郎淡漠的声音里依然有抑制不住的骄傲,“侯爷请放心,它的威力我试过了,在一丈的距离内,可以把华亭县的城墙射出一个深达一尺、宽却不及一寸的洞出来。侯爷可以试试看。”

    男子诧异地看着这根管子:“真有这么厉害?”赞许道,“不用试了,你有哪次让我失望过?你说,该给这样的杰作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以你的名字命名吧,湘水神兵?让你的名字随着这样巧夺天工的神物一起流芳百世。”

    湘水猛的抬起头来:“不!” 突然省悟到什么,又敛眉肃容,“如果侯爷不反对的话,就请叫它滑膛炮吧,毕竟它是要硫磺硝石做原料的,这个名字才比较合适。”

    男子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本不愿意制作这些利器,但你要知道,凡事都有两面,有时候如果你不够强,就会被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他看向湘水的目光愈加温柔,“我知道你在这方面有极高的天分,这样令人艳羡的才华怎么能轻易舍弃?一直以来,我视你为左膀右臂,你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你会支持我的,是么?”

    湘水避开他的目光,无言。

    男子强笑道:“过来看看我新画的。”湘水走到他身旁,俯看着那幅人像,是一个年老的男子在倚灯看剑,旁边有两三行草书题道:
醉里吴钩,曾向燕云横碧落;
灯前老眼,难于春梦觅神州。[注1][注2]

    “如何?”男子笑问。

    湘水低语:“侯爷欲得天下乎?”

    男子浑身一震,旋即沉声道:“你怎么这样说?”

    “侯爷身为皇室贵胄,被册封为阿陵侯,今又领一镇节度,兵精将猛、马壮粮足,志存天下,也不足为奇。湘水跟随侯爷这么多年,对侯爷的心思也略略知晓几分。今日又看见这图,知道侯爷必有不甘之心,不愿老死一隅,” 言毕,凄凉一笑,“侯爷不必惊慌,湘水虽为女子,但侯爷对湘水的知遇之恩,湘水从不曾有丝毫忘却,若非侯爷,也不会有如今的湘水了。所以,无论侯爷为王为寇,湘水自当阵前效力。”

    男子沉吟良久,突然大笑:“我没看错人,湘水,你果然没有叫我失望。”他扬起手中的利器,“明天就是对战之日,我要用这件神兵赢得胜利,要用它来试试对战时究竟能发挥多大的威力,或许有一天,这件宝贝会用来装配我的军队,使他们成为战无不胜的部队。”黝黑的管身划过一道幽蓝的光芒,似在宣告一场血雨腥风即将开始。

    和他们对战的对手能躲开这样的神兵利器么?

    明天,明天将会是怎样的一天?

    [注1]顾飞飞,《题梓庭君挑灯看剑图联》

    [注2]梓庭君,《挑灯看剑图》

[ Last edited by 流浪的饼干 on 2005-7-10 at 05: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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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春,烟花风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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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削梨飞盗和莲叶何田田

    月摇人影动,水漾暝烟低。笑逐兰桡去,菱歌月下归。

    夜月的笼映下,一楫小舟咿呀着从湖面烟波萦徊深处划向岸旁。舟上隐约有吴侬软语呢喃而至:
    红楼斜倚连溪曲,楼前溪水凝寒玉。
    荡漾木兰船,船中人少年。
    荷花娇欲语,笑入鸳鸯浦。
    波上暝烟低,菱歌月下归……[注1]

    行得渐渐近了,才看见两个作渔家装束的女子摇着船橹欸乃徐来。到了岸旁,一个跳下船来,就着月色将船绳系在湖边柳树上,另一个却站在船上四处张望,然后疑惑地问:“姐姐,他真的会来么?”语气中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系船的翠衫女子直起身来,无奈的望向自己兴奋过度的妹妹:“我记得你已经问了我二十三遍了,难道我每次的回答都不一样么?”

    船上的少女很不服气的跳到姐姐的身旁,一把抱住她:“姐姐您怎么这样子啊,你不知道你多幸福啊,能和天下闻名的削梨飞盗成为搭档,并肩作战,这是多么值得羡慕的一件事,他那么的厉害,我真想和你交换,为什么我就那么倒霉,要和那片破草叶子一起对战呢?”

    翠衫女子温柔的看着自己情窦初开的小妹,微笑着牵住她不住摇晃的手:“阿草也很不错啊,这次对战你们一定会赢的……”

    不待翠衫女子把话说完,少女便急着嚷道:“怎么可能,那片破草叶子怎么打得过天下无双的削梨飞盗!姐姐你们赢定了,削梨飞盗是不会输的!”语气中有不容质疑的执拗,随即她又垮下脸来,“姐姐,这次我肯定要输了,如果输了,他一定会瞧不起我的,一定连看都不屑看我一眼。”

    “不会的,我们的落落是最棒的,这次对战一定会赢,姐姐对你有信心的。”翠衫女子满心怜惜的抚着妹妹的长发,“落落,明天和姐姐对阵的时候,一定要尽全力哦,不要因为姐姐而对我们手下留情,明白吗?”

    落落迷茫的看着姐姐:“姐姐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她落寞的低下头去,闷声道,“为什么我的对手会是姐姐呢,我情愿这次看不到削梨飞盗,也不愿和姐姐成为敌对的双方,和姐姐对阵的感觉好难受……”

    翠衫女子捧起落落低垂的脸,看到她眼角分明有珠光闪动,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落落别这样,对阵也没什么啊,就象平常在家里练习时互相喂招一样的,大家都有分寸,姐姐不会伤害落落,难道落落会伤害姐姐吗?”看着面前的少女拼命摇动着她可爱的小脑袋,自己也不禁笑了,“这就是了,就象爹爹妈妈说的那样,田田落落永远是最亲的,她们彼此相亲相爱,谁也不会伤害谁。”

    落落猛的点头:“是啊,田田落落永远是最亲的,她们彼此相亲相爱,谁也不会伤害谁。”半晌,又忍不住望向姐姐,眼中满是憧憬,“姐姐,你说,他为什么要叫削梨飞盗啊,难道他很会削水果么?”

    “这个啊,我也不是很清楚呢,可能是江湖人以讹传讹吧。”

    “姐姐,你说,他长的是什么样子的啊?有的人说他温柔的很,有人说他其实是一个风流浪荡子,有人说他年纪很轻,有人说他应该四十了,为什么我问所有的人,给我的答案都不一样呢?

    “这个……”

    “姐姐,他是不是真的很厉害啊,有人说他只要一刀就可以伤人于无形之中呢,是真的么?”

    “……”-_-\\\

    “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啊?姐姐……?!”

    两姐妹沿着湖边小径慢慢找寻订约之人,落落蹙眉,“怎么回事,削梨飞盗不是约姐姐今晚见面么?怎么到现在还没到啊?是不是有什么事缠住他了?是不是姐姐记错时间了?该不会我们弄错地点了吧?”

    “落落……”田田苦笑着看着忐忑不安的妹妹,“我看他是见你话太多,吓得躲起来了。”

    落落立刻哭丧着脸:“真的?那我闭嘴就是了。”

    &

    看着碧绿淡绛的两条人影从自己身旁走过,削梨觉得最好的方式就是躺着不动。本来是打算在对战先认识一下搭档的,顺便看看有没有可能从搭档那里打探一下对手的情形,听说自己的搭档和对手是两姐妹,应该比常人更了解彼此的弱点。可现在他只想躺在柳荫深处睡上一觉,明天的输赢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只是……略略有些好奇,这样一个温柔、一个娇俏的两姐妹长得是个什么样子?还是等明天吧,明天自然会见分晓。

    远远的传来悠扬的歌谣: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另一个轻快的声音和着: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注2]

    马上就是菱花初开的时节了,这两个象菱花一样清甜可爱的女孩子,真能面对那残酷的对战么?

    明天,明天将会是怎样的一天?

    [注1]魏夫人,《菩萨蛮》

    [注2]《乐府》,《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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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春,烟花风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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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子夜飞箫和南康公主

    是夜,夜凉如水。深林小湖。

    郁郁的箫声低沉如无风的水面上被露水沾湿翅膀的鸟儿,斜斜地在湖心滑过。

    夜是冷夜,人是痴人。

    子夜不知道自己在湖边静立了多久,也不知道要伫立到何时,甚至于似乎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直到身后传来轻柔的步履声,他随着低沉的箫声沉到湖底的心才渐渐浮上来。

    身后的女子幽幽地一叹:“明日就是决战之期了,你——”

    子夜凝视着湖面的目光一颤,无语。

    女子似感受到他的心思,不禁露出愤然的神色:“你还在想着她?你可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你还在想着这些没用的事做什么?这些事只会扰乱你的平静,妨碍你的心绪,对我们明天的决战有害无益。”

    子夜依旧默然。女子一怒转身离去,风中冷冷的丢下一句话:“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半晌,子夜表情凝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那笑容越扩越大,越来越明显,突然猛地笑出声来,“水荷、水荷……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纵使你不知道我的心意,但能这样近的看你,即便只有一眼,即便以生命为代价,我也心满意足。”狂笑声中,有荧荧星光抚上他的眼角,似乎也在怜悯这相思入骨的男子。

    呜咽的箫声在子夜时分幽幽的响起,仿佛子夜心头那滴泪在悄然地问:
    瘦影自怜水自伤,
    冷竹摇月露凝光。
    为谁独立林深处,
    一曲洞箫夜未央……

    &

    南康愤怒的甩袖离开,心中也在暗暗后悔,明知子夜对水荷早已相思成狂,却依然拉着他参加决战,就是想让他看着水荷和别的男子柔情蜜意之时因爱生恨,从而狂性大发,决战时能使出那招无人可敌的“子夜飞箫”。

    这本来是一步险着,可现在看来,这步棋却成了大大的错着。她低估了子夜对水荷的感情,那份宁愿自己去死,也不容心爱之人有丝毫损伤的情意,使她算尽机关的心思即将化为乌有。这么多年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巧妙布局,这么多年对子夜的耳提面命,却依旧抵挡不了一个情字,真令人心有不甘,只是……

    难道自己不也是为了这个情字么?南康微笑着步到镜前,看着镜子里一如往昔的美丽容颜,一丝苦涩泛上心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也依然忘不了那个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成了莫大的讽刺,那个狠心的人可曾记得他还有一个结发的妻子,可曾记得那一杯酡红的合卺酒?为了你男儿的豪情壮志,你决然远去,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成为我今生永远的梦魇。

    你可记得金花镜里,我挽妆的容颜?

    你可曾见凌波池畔,我憔悴的身影?

    你定是全然忘记了,但我却依然记得你最爱的歌:
    昔年移柳,依依汉南。
    今看摇落,凄怆江潭。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注1]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一生就这么匆匆流逝了。我在这凌波池畔等了你十年,可你却不肯回来见我一面。你虽无情,但我心不死,还有最后一个希望,只待明天。明天,要么大家同生,要么大家共死,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那么就和你一同离去。黄泉碧落,我陪着你便是……素白衫子上溅落点点朱痕,渐渐洇染开来,触目惊心……

    明天,明天将会是怎样的一天?

    [注1]桓温,《枯树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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