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针一针落,栩栩如生的鸳鸯跃上粉红色布面,紫儿嘴角带着恬然笑意。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闲引鸳鸯芳径里,手按红杏蕊。
  
    斗鸦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
  
    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喜鹊。
  
  吹皱一池春水?
  
  她的心、她的情,被两只无知的鸳鸯撩拨起皱痕……
  
  摇摇头,不该多想,多想也只是空……
  
  进府十年,这十年中她和小姐同寝同居、同读书、刺绣、学筝……人人夸她伶俐、说她容貌宛如天仙下凡。
  
  是的,若她是个正常女子,也会有怀春做梦的权利,可惜她不是,她只是个张口不能成言的女子,纵使有男子再欣赏她的才情、美貌、品性,再不计较她的家世背景,仍然会因她的残疾而却步。
  
  也幸而如此,她才能不受干扰地留在这里,留在嫣儿小姐身边,也留在……少爷身旁。
  
  想起少爷,她颊边浮上一朵娇红……他的文采、他的才干、他允文允武的才情,哪个少女不会为他倾心,不说那些慕名而来的千金小姐,光是为了抢在他身边工作的丫头,就常为此闹口角。
  
  这时候,紫儿倒庆幸自己有口不能言,这样她便可以在角落默默地想他、爱他……
  
  “紫儿,你在想什么?”坐在一旁的嫣儿,放下针线抬头问。
  
  她摇摇头,拿起小姐绣成的牡丹赏玩着。
  
  “紫儿,我好闷,我们来谈谈好吗?”嫣儿的眉稍有着淡淡的愁绪,这事困扰她好多年了,再拖……似乎也不是办法。
  
  紫儿起身拿来笔墨,轻轻巧巧地写下:“你有心事?紫儿愿意为您分劳。”
  
  “我的心事你始终知道……”说到这里,她又叹口气,长大了真的很不好。
  
  “你是说少爷和恺少爷?”她抬眼等着她的答案。
  
  “勖哥哥最近老是有意无意地跟我提婚事……可我……”她心烦地摇摇头,却怎么也摇不去这烦忧。
  
  “恺少爷仍然没对你作任何表示吗?”
  
  “他不会表示的,他说朋友妻不可戏……他是决定要把我推给勖哥哥了。为什么他总是不懂我的心?紫儿,爱人真的好辛苦……要是我们都不长大就好了。”
  
  “或者你约他出来,好好地和他谈一谈,让他清楚你心之所向。”
  
  “我是女孩子,这些话你教我如何说出口?”她犹豫地垂下愁眉。
  
  “那……紫儿去?”她用手绢轻轻拭去小姐眼角的泪痕。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我只想拥有一份真爱,我只想爱我爱的人,你说我这样子很过分吗?姨娘说我忘恩负义,朱家养了我十几年,我却一心想往外飞,我不是这样子啊!我感激、真的很感激勖哥哥多年来对我的关爱呵护,可是恩情和爱情是不同的,你要我怎能昧着良心把它们混为一谈?况且娶一个不爱自己的妻子,勖哥哥也不会幸福的。”她一向性情胆小,许多话她只敢对着紫儿说。
  
  “你对少爷真无一点感情?”她迟疑地在纸上落字。
  
  “有,我有情,是兄妹之情、是感恩之情,但不是爱情、不是结发之情。”
  
  “我懂了,我会找机会把你的心意传达给恺少爷知道。除非他无心无情,否则,我相信他会懂得,能够爱是得来不易的幸福,轻言放弃太愚蠢!”她握住嫣儿的手,给她一个确定的微笑,安抚她慌乱的心。
  
  “紫儿,谢谢你这么帮我,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可惜!我帮不了你的心事……”她抱歉地看向她。
  
  “我的心事?紫儿唯一的心事就是希望小姐快乐幸福。”
  
  “不!我知道你心里爱着勖哥哥,可是,门第之见是你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况且你的声音……我这么说是太残忍了,不过……若你是个正常的女子,勖哥哥说不定还会纳你为妾,但是……对了!姨丈很喜欢你,也许我可以求他为你作主……”嫣儿突然想起来,姨丈常常夸紫儿温婉柔顺,说她是个有才气的女子。
  
  “不要!紫儿从不敢痴心妄想,对少爷而言,紫儿是奴、是仆,紫儿只求能终生留在朱府默默地看着少爷,便余愿足矣。”她仓皇地写下两行潦草的字迹,心底的慌乱跃然纸上。
  
  “你真没想过和勖哥哥……”她不懂,爱一个人不是会分分秒秒都想和他在一起,不是该想尽办法定了两个人的名份?不是只要有一丝丝机会就想极力争取?
  
  “小姐,紫儿有自己的骄傲,我不愿和他人共事一夫,不愿在付出全部感情后,换来的只是无心的对待,与其如此,不如就让我在角落看着他。”她怎能答应?明知少爷爱的人是小姐,她又何苦去当小姐的影子?明知付出只会换得心痛,她又何苦作践自己的爱情?
  
  “你希望公平对待,希望丈夫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你不希望吗?若你真嫁给意中人,会为了女子贤德而为恺少爷纳妾吗?”
  
  嫣儿歪着脖子想了好久,最后摇摇头说:“我想我不会,如果他真要纳妾……我想我会先枯槁而亡。”
  
  “是啊!这是因你付出了真爱,自然想获得他全部的回报,只不过,男人的爱不容易专一,要他们这么做又谈何容易。”
  
  “这些就是身为女子的悲哀。”嫣儿叹口长气。
  
  “小姐,我相信这不会是你的悲哀。因为,我敢确定恺少爷是爱你的。”
  
  “真的吗?那……我们来约定,若是我真能如愿与恺哥哥结成连理,我就央求姨丈让你留在勖哥哥房里当差。”这是她唯一能帮紫儿的了。
  
  拿起笔,紫儿正要回话,门外忽传来一阵敲门声,她急得收起笔墨起身应门。
  
  “嫣儿,姨娘来看你了。”芙蓉穿着一身绫罗绸缎,亮晃晃的金银珠宝挂了一脖子,对她来讲,人生终极的幸福就是锦衣玉食。
  
  “姨娘请坐。”嫣儿起身相迎,紫儿立刻奉上香茗退居一侧。
  
  她拉拉嫣儿的手,看看她说:“嫣儿啊!姨娘今日来是有要事同你说。”
  
  “姨娘请说。”嫣儿温婉恭顺地回答,悄悄缩回手,她怕极了这位姨娘。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你就在朱家待了十几个年头,从小姑娘长成黄花大闺女,女孩子长大了,姨娘不得不替你的未来盘算,我和你姨丈研究过,勖棠喜欢你、你也敬他,不如找个良时吉日让你们拜堂成亲,我们也好早点儿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
  
  她的话让嫣儿吓得脸色苍白。“姨娘,我早和你说过了,我不嫁给勖哥哥的,我和他只是兄妹之情啊!”

  “什么情啊、爱啊,都是骗人的东西,找个好丈夫无忧虑地过下半辈子才是正经事。我和你姨丈有什么情爱吗?没有!他贪我的美貌、我图他的钱财,我们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到白头,一辈子不也过得精精彩彩。”她讲了一堆劝说的话,却一句也没落入嫣儿耳中。
  
  “姨娘,我说了,无论如何我都不嫁。”泪一串串的落下,她的爱情为什么没人能懂?
  
  “你要知道这些年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咱们朱家拿出来的,勖棠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要不,你早和厨房里的丫头一样,成天受人支使,忙得团团转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和我在这里谈情道爱。”她是存了私心,再怎样说她不过是个小妾,往后这个家要是让勖棠当家作主,她岂不失了身份地位,若是嫣儿成了朱家的当家主母,这下半辈子她就不用再发愁了。
  
  “由不得你来说嫁不嫁。”她口气决然地封住她的话。这死丫头,也不想想当初要是没有她,她早和她那对薄命的爹娘一起到阎王殿报到了,还轮得到她这会儿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我会逃、逃得远远,逃不了,我会把自己饿死、杀死!让你找不到新娘子上花轿。”嫣儿赌气地背过身哭泣。
  
  “想反抗我?你还没那本事,你敢饿死我就让紫儿也跟着挨饿,你敢自杀我就让她陪着你下地狱!来人,把这绣凤阁里里外外全给我拿木条封死,不准小姐走出大门一步。我好话说尽,反正想嫁你就嫁、不想嫁你也得嫁!除了嫁给勖棠,你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一阵狂吼后,她怒气冲冲地走出绣凤阁。
  
  绣凤阁里,嫣儿默默垂泪,紫儿走上前去,握着她的手无声安慰。
  
  “紫儿,怎么办?他们一定要逼死我方肯罢休吗?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她无语地抱住小姐颤抖的肩膀。
  
  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早知道她的爱恋注定无望,岂知事情临了,她的心仍是揪得好紧好痛。
  
  月老啊……您的姻缘线是怎么牵的?为什么要让错综复杂的感情线,缠绕得每颗心都痛苦不堪?
  
     
  
           ☆        ☆        ☆
  
     
  自从姨娘来过后,小姐已经整整三天吃不下食物,而姨娘也让她的恐吓成真——连连饿了紫儿三天,除了水什么也不让她吃。
  
  眼看着小姐一天天消瘦,她不忍地端来鸡汤,求嫣儿喝一点。
  
  她病慨慨地别过头,不看紫儿。
  
  “小姐,你再不吃东西,恐怕紫儿会比你先饿死!”被派来盯着小姐进食的翡翠再也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
  
  “紫儿……对不起,是我害了你,等我们一起到黄泉,再结姐妹情好不好?”她抚着紫儿瘦削的双颊。
  
  握住她的手,紫儿摇摇头不赞成她的话。
  
  傻小姐,你又不是我,为什么不勇敢一点,站起来争取自己的幸福?
  
  拧着眉心,她走到架上拿出笔墨,书成一纸,递给小姐。
  
  “你喝了鸡汤,保持一些元气,我立刻去找恺少爷,问明他的心意。若他的心在你身上,就要像个男子汉拿出主意,不能放你一人单独受苦。”放下纸,她又把汤端到小姐面前。
  
  紫儿说要帮她……那她就还有一线希望……松开心结,她一口一口把汤喝掉。
  
  “紫儿,还是你有办法,我再到厨房帮你弄一碗来,你也该吃点东西。”翡翠欢天喜地走出房门,悬了几天的心总算能放下来,可以去跟夫人交代了。
  
  紫儿在翡翠离开之后,随即跟着走出房门。
  
  嫣儿怔怔地看着纸上的字,他的心意……若是他心中无她……她又该何去何从……
  
     
  
           ☆        ☆        ☆
  
     
  紫儿一路疾走,进入回春堂后的小巷,她没碰到太多阻拦,因为她和小姐、少爷经常到这儿来找恺少爷。
  
  仆人带她走入大厅。她发现勖少爷和恺少爷两人都在,他们的交谈在看见神色凝重的紫儿时,停了下来。
  
  “紫儿,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小姐呢?”勖棠迎上前问。
  
  她眼光看着两人,久久不答话,然后两颗泪珠滑下,震撼了他们二人,紫儿是从来不哭的呀!
  
  情不自禁地,勖棠起身搭着她的肩膀、拍着她的背,为她擦去泪水。
  
  温柔……她差点儿陷在他的温柔中了,蓦地,她提醒自己,他的温柔只是……爱屋及乌。
  
  学恺命人拿来笔墨,紫儿怒不可遏地写下几行字。
  
  “恺少爷,你的爱是什么?不及朋友情谊的浅薄物?勖少爷?你的爱又是什么?只顾着自己感觉的自私情绪?”
  
  “紫儿,我不明白你的指责。”勖棠对着她的眼询问。
  
  学恺却是一看就知道她的指责所为何来——
  
  嫣儿出事了吗?他的心突地纷乱了起来,却不敢在积棠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感受,他这个“好朋友”是多么清楚明白,勖棠的心里深爱着嫣儿啊!
  
  他怎能夺人所爱?
  
  “少爷,当你的爱成了缚人的枷锁,让你所爱的女子痛苦时,你会怎么做?”
  
  “我会亲自除去枷锁,还她自由。”然后,再用真心赢回她的爱,他自信满满地说。
  
  “你确定你说的每一句话?绝不后悔?”她面色凝重地问。
  
  “是的!我确定我说的每一句话。”他好笑地重复紫儿的话,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和紫儿的感情已不是一般主仆所能比拟,他们之间早已是朋友、是兄妹。尽管如此,紫儿对他仍是像对主子一样遵从、顺服,从不曾像今天这样不分尊卑、慎重其事地问他话。
  
  他的回话让一旁的学恺升起一丝希望。
  
  “那么……请你放小姐自由。”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落笔书成。
  
  “你说什么?放嫣儿自由?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爱变成囚禁她的牢笼?你凭什么这么说!”他激动地攫住紫儿,眼里的怒火几乎将她烧毁。
  
  这些天,爹爹才和他谈了婚期,要不是姨娘说,婚前未婚夫妻不能见面,他还兴奋地想冲入绣凤阁问明嫣儿的心意,这些年,他一直不想逼她点头嫁给他,他的耐心只是为了换得她的真心相委,没想到紫儿居然说他的爱是她的枷锁?
  
  紫儿坚定地重重点下头。
  
  “为什么?嫣儿不想嫁给我?她对我无情无份,还是她的心另有所属?”
  
  她再度点头,这一点点出他满心怒涛,该死!谁允许她这么说话?谁允许她把他多年的感情踩在地上糟蹋!
  
  一推手,他用力把紫儿推出去,紫儿早已饿得手脚发软,这一推让她直撞上桌角。
  
  学恺扶起她,罪恶感浮上心底,这一撞该撞在他身上啊!

  紫儿不顾额上流下的温热鲜血,走到桌前再写下一行字。
  
  “是你自己说,当你的爱成了枷锁,你会为她亲手除去,还她自由!”
  
  “不要拿我的话来堵我!”她的血让他澎湃激昂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下来——心有不忍,可是,他不许自己在这时候表现出来。
  
  “原来,当情况只是假设时,你才会表现出君子风度;而当假设成了事实,你所能做的最大极限就是——捂起耳朵骗自己,告诉自己是别人在说谎!”她脸上有着凛然正气。
  
  “紫儿!”眼见勖棠失控地又要抓上她,学恺眼明手快地把她护在身后。
  
  “学恺,你走开,我教训我们家的丫头,不干外人的事。”
  
  “在这件事里,我不是‘外人’。”他终于跳出来说话了,紫儿在心里替小姐感到高兴。
  
  “你在说什么?”勖棠止住了动作。
  
  “我就是嫣儿心中属意的那个男人。”他从实招供,自从知道勖棠将和嫣儿成亲后,他的心就像吞了苦胆,有苦却不能说出,这话说破了,他的心真正轻松起来。
  
  “你再说一次!”他口气森冷而危险,一步步迫近好友。
  
  “我爱嫣儿,嫣儿爱我!”
  
  “该死的,你这算什么好朋友,我对你推心置腹,你居然……”猛地,他一拳揍向学恺的肚子。学恺闷声挨过,这是他欠他的。
  
  “你说话啊!说你刚刚只是在耍我。”勖棠连连举拳袭向他的身上。
  
  “我也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心是不容欺骗的,我也曾为着朋友妻,不可戏而逃离家中,但是……你忘了吗?那次嫣儿差点儿病死,是你急急修书要我回来救她。”他讲的是三年前的旧事。
  
  “难怪,城里大大小小的大夫都诊断不出她迅速消瘦的病因,而你一回来她就马上康复了。”原来她害的是相思病,他们的感情是从三年前就开始了,或是更早?
  
  他恨啊,恨嫣儿的寡情、恨好友的薄义、恨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欺骗他这个一心一意对他们好的人。他的拳头不断地落下,毫不留情。
  
  “你一定要小姐死了才甘心吗?”紫儿拿起白纸黑字挡在学恺身前。
  
  “死?谁说嫣儿会死,只要我把这个披了羊皮的狼打死,嫣儿就会死心,乖乖的嫁给我了。”他的理智全失,挡在他眼前满是朋友的背叛。
  
  她推开少爷,比划了几个简单的手势,告诉他,她写的是千真万确的事。
  
  “紫儿……嫣儿又不吃饭了……或是吃了又吐……”学恺挣扎起身问道。
  
  紫儿点头,脸上的焦虑给了他们答案。
  
  三年前的经验让他们倏地心底发寒,那一次不是假装、不是演戏,她是真的差点死去……
  
  紫儿在纸上迅速写下姨娘软禁嫣儿、和她决心求死的事。
  
  他们一面读着、一面心惊,天……千万别再历史重演……
  
  勖棠背过身冲出大门,不一会儿他又踅了回来,一把抓起学恺往外冲。
  
  紫儿看着他的动作笑了开来,她知道他会妥协,这么多年下来,她太懂少爷的心思了,他不会忍心看小姐受苦的,不会舍得为自己的幸福,牺牲掉她的幸福,最终……有情人将成眷属,而他……就算心如刀割,也会成全。
  
  放下心,她松了口气。一阵眩晕,她仆倒在莫家大厅上。
  
  等她再度醒来,将是雨过天晴的好天气。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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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世哑情



第一章


  夏天将至,微风轻吹,草原上鲜艳的花朵点缀了夏意。  

  迎风摇曳的花花草草中,几个小童正在玩耍,有的放纸鸢、有的玩陀螺、跳绳、踢毽子、捉迷藏……嬉闹声不时传到河边。  

  在河畔洗衣服的妇女听到自己孩子无忧的笑声,不觉地扬起唇,浮起一朵慈蔼的笑容。夹杂在这群妇女当中,有一个年约十岁的小女生,容貌清丽娟秀,早熟的脸上看不到童稚的笑容,却见两弯柳眉微微皱着,仿佛心底藏着无数心事。她和大多数妇女一样,拿着衣槌在石头上一下下敲洗着衣物。
            
  “紫儿,福婶来帮你洗衣服,你去和我们家娃娃玩。”好心的福婶看着她小小年纪,就要做那么多大人的活儿,委实心疼。想当年,紫儿的名字还是她看到路旁的紫色花儿才帮她取的呢!
            
  紫儿摇摇头,指指自己、指指衣服,进而指指空空的篮子,意思说——衣服快洗完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一旁的江嫂看着她,摇摇头叹口气:“可怜这女孩儿人长得漂亮,命却不漂亮,谁想得到一个这么聪明伶俐的小女孩竟会是个哑巴?”  

  “这你就不知道了,紫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哭声有多好听啊,人人都说那是贵妃声音,像说书先生讲的,什么跑出山谷的黄莺叫啦、什么绕着柱子三天的……反正就是好听得紧。”
            
  “可是……搬来这么久,我都没见过她开口说话。”江嫂怀疑地看着紫儿。  

  “紫儿的娘被男人抛弃了,那没心少肝的男人说是去进京赶考,这一考就没了消息,她娘日日夜夜守着那个家,等着男人回来,大家都劝她死了心,那男人准是当了官,不要她们母女了,偏紫儿她娘死心眼,硬是相信那个负心汉会回来。我记得好像是从紫儿生下来时,她整个人就开始不对了,偶尔嘴里会念念有词,说一堆没人听得懂的话,也常常对窗呆愣地坐着。”
            
  “然后呢?”江嫂催促她。  

  “她成天恍恍惚惚的,放着紫儿不管,小娃儿哪受得了苦,当然是天天哭叫。”  

  “哭过头,就变成哑巴了?”  

  “不是,哪那么厉害,哭过头顶多哑了嗓子。”  

  “不然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小女孩,怎么会变成哑巴?”  

  “那时紫儿家隔壁住着一户姓关的,这关家媳妇也正怀着孩子,夜里不好睡,偏偏紫儿饿坏啦,常常一哭就是一整夜,关家男人火大,拿了包药哄骗紫儿她娘,说孩子病了要吃药,结果那药吃下去,紫儿就再也哭不出声来了。”
            
  “夭寿哦!这么缺德,老天会罚他们一家子的。”  

  “老天是罚啦!罚关家媳妇生个少了两只胳臂和一截小腿的儿子,当时大家都在嘲笑他们,害人害己,老天的眼睛是睁着的。到最后他们连夜搬走,搬去哪儿也没人知道。”
            
  “人家说——缺德事不能做,这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现世报。”  

  “是啊!缺德事不能做,可惜了这么一个漂亮聪明的小女娃儿。”  

  “说到聪明,去年我们家那口子,攒了些银两,送虎儿到曹秀才那儿念书,巴望着他将来考个状元光耀门楣,哪知道回家他在桌上练字时,紫儿来我家送鸡蛋,只看一眼就学全认全啦。我们家虎儿到学堂里告诉曹秀才这回事儿,他居然分纹不收,就让紫儿去学堂念书。还说一串跛文儿——得生……吾愿足……我记不得了,总之,意思就是他收了紫儿这孩子当学生,这辈子他就满足了。”
            
  “我就说紫儿聪明,你瞧瞧咱们镇上哪一家孩子,才十岁就会做家事、照顾生病母亲、养母鸡卖鸡蛋、还四处找活儿挣银子的?”  

  “是啊!紫儿啊,你年纪小,辛苦个几年一定出头天的,江嫂会看相——你这张脸不是薄命相,放心好了,等长大了,你一定是个有福气之人。”  

  紫儿洗好衣服,她站起身向江嫂鞠躬道谢。  

  这些年,她早习惯人们在她面前传述着自己的故事,习惯领受人们眼底的怜惜,虽然命苦但她不自卑,相反的她告诫自己要活得比别人更努力,因为别的小孩有父母替他们打点未来路,而她的未来只能靠自己,她没有自卑、沮丧的时间和权利。
            
  “紫儿,你待会儿是不是要去药铺帮忙?”福婶问道。  

  紫儿点点头,指了指篮子里的衣服,比了几个动作。意思是说——等晾好了衣服就去。  

  “这些衣服我帮你带回家晾,你先去和娃娃玩,待会儿玩过了,就直接到药铺去,不用再踅回家了。”  

  她眉间有着犹豫,耳畔传来同龄孩子的笑声,银钤般的笑声不断吸引着她,她好想和他们一起在草原中嬉耍、好想采来满满一把鲜花,插在瓶中好让病床上的娘心情能开朗一些,可是……
            
  “快去吧,顺便帮福婶采一把鲜花,让娃娃带回来,我交代娃娃好几次了,她老是顾着玩忘记帮我采花儿,就请你帮帮福婶吧!”她怂恿着紫儿。  

  紫儿一点头,笑着转身跑掉了。  

  福婶转头对江嫂说:“这小女孩真是难得,自懂事之后从不肯平白受人家好处,你给她一分好处,她一定要加倍还你。”  

  “可不是,上回我到回春堂药铺拿帖补药,顺手带一副她娘的安神药,结果紫儿特地天天起个大早,连连帮我扫了一个月的庭院。”江嫂想起上回的事儿。
            
  “是啊!她人巧心也巧,要不是个女孩子,将来铁定会飞黄腾达。”  

  “到时她第一个要报答的人就是福婶。”江嫂笑说。  

  “我哪里是贪图她的报答,这孩子乖得教人心疼,谁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帮她。”  

  “没错!只可惜她是个哑巴,又有个发疯的娘,将来她要走的辛苦路还长得很。”江嫂长叹口气,人一落土八字命,能怨得了谁?  

  是啊!谁怨得了谁?紫儿无可选择地成了一个疯妇的女儿,无可选择地走向老天帮她安排的路……她的无能为力从喝下忘情水那刻就开始了。  

                 

                     ☆        ☆        ☆  

                 
  紫儿没和邻居小孩玩,倒是很认分地采着福婶要的鲜花,她一路走一路采,只要看到颜色鲜艳的花朵就会跑上前去摘下,渐渐地,她走远了却毫无所觉。
            
  天空正蓝、阳光正好,花香在空气中撒下迷雾……这美丽的初夏让紫儿忘了工作,忘了在床上病着的娘,也忘了自己卑微的身世。  

  深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她的好心情让终年眉峰纠结的愁容,露出难得的阳光般笑容。远远地,她听到一声软软的娇唤。  

  “恺哥哥、勖哥哥……你们等等我……”那声儿真好听,甜甜地、轻脆娇嫩,若是自己也能有这一副好嗓门,能够像她一般喊着“勖哥哥”那该有多好……
            
  “勖哥哥”三个字突地撞进她胸口,引得她心中一阵翻涌?  

  好熟悉的名字,她可曾和他相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是温和的、亲切的还是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像当中,完全没注意到眼前一个高大的影子正罩住她的身子,一张凶恶的脸庞对上她洁净清秀的小脸。  

  “你是谁?”男生的声音扰断了她的思绪,紫儿抬高头,一眼望上他的双瞳。  

  两人目光相接,强烈的震撼炽烈地敲击着两人的心,他们见过彼此……莫名地,薄薄的雾气染上她的眼眶。  

  她不识他啊!可是望着他……她的心好酸好酸、好想好想投入他的怀中哭个畅快,把无法对外人倾诉的委屈全向他吐尽……  

  朱勖棠看着她乌黑的长发、磁红的朱唇、雪白的皮肤,和她装载着无数心事的深沉眸子,他有一瞬间的迷惑。  

  她的一眼仿佛能望进他的灵魂深处……他讨厌这种身不由己、无法掌控的感觉。  

  “你是谁?谁允许你进入这里的?”他拨开迷雾,粗声粗气地问。  

  紫儿摇摇头。  

  他一步步强势地迫近,他一靠近,她便一步步紧张地往后退。  

  “勖棠,你把她吓坏了。”一个身材和他差不多的少年走近两人,温和地开口。  

  “这里是朱家的产业,未经允许谁都不可以擅自闯入。”勖棠霸道地说。  

  “勖哥哥,你好凶……”随后而来的于嫣葶,躲在学恺的背后,抓住他的衣袖小小声说话。  

  “嫣儿,别怕!勖哥哥不是生你的气。”她一出言,勖棠立刻软下声调,松开绷起的脸颊,笑着把她自学恺身后拉出来。  

  “勖哥哥,你不要乱发脾气好不好?你这样子……嫣儿好害怕……”  

  “好!我答应你,不乱发脾气。”他随手折了一朵白色花儿递给她。  

  朱勖棠是镇上富商朱振勋的独生子,早年朱勖棠的母亲在难产生下他之后便撒手人寰,尔后,朱振勋娶了一个名唤芙蓉的小妾,却始终再无传出喜讯。
            
  因此,朱勖棠成了朱家唯一的独传,朱府上上下下莫不把他捧在手心当中,尽其所能地呵护、宠溺,却因而养成了他霸道易怒的性情,往往稍稍不顺心,便马上翻脸大吼、摔东西,所以他生气时无人敢靠近一步。
            
  直到两年前芙蓉的远房侄女——嫣葶,因家乡发生大水,双亲相继死亡,投靠朱府后情况才稍有改善。  

  嫣葶是个胆小娇弱的小女孩,初到陌生环境自是夜夜无眠,不得好睡。  

  那夜她又躲在花园里悲泣早亡的父母,让甫从府外进门的勖棠撞见了,一见到她,勖棠便产生难以解释的好感,于是,他对她细心照顾、百般呵护、真心疼惜,慢慢地帮忙她克服了对新环境的恐惧。
            
  因为嫣葶的胆怯,勖棠暴戾的脾气有了节制,他不在她眼前生气,所以他每次发起脾气,就会有人把嫣葶带到他面前。可是这举动却让嫣葶更加怕他,因为,每每看到他生气过后一地的残破景象,总会让她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尤其上回朱振勋要勖棠和镇上李府千金订亲这事儿,更是让她怕得足足三天不敢出房门见他,因他一怒,居然把她最心爱的小兔踢成重伤,幸好是学恺帮兔子接好断骨,疗好内伤,否则,她到现在大概还躲在屋里哭泣。
            
  莫学恺的父亲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他在镇上开了一家回春堂药材店,每日求医问诊的人川流不息。而学恺传承了父亲的医德医术,年纪轻轻已有人喊他小神医。
            
  “那、那、勖哥哥……你可不可以跟小姑娘说对不起?”她讷讷地问。  

  “说对不起?”他尾音往上扬,愤怒已经表现在脸上。  

  灤着他冒火的双眼,嫣葶一溜烟又躲回学恺身后,紧紧拉着他的衣服,死都不肯出来。  

  看着她畏缩的身影,朱勖棠叹了口气,转身大步走往紫儿跟前,咬牙切齿地欲将嫣掌要求的三个字说出口。  

  紫儿再度被他的愤怒吓得节节后退,她拼命摇头、拼命摆手。  

  不用说道歉,是我的不对,我不该闯入别人的家里,下次、下次我一定会注意,不会再犯错了……  

  她有满心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站好!”他大喝一声,紫儿一惊,差点儿往后摔去。  

  他伸手一捞,把她小小的身子带进他的怀里,他的怀抱是温暖的,像梦想中爹爹的怀抱——有着安全、舒适……和一点点儿幸福。  

  他扶正她的身子,瞪住她:“不准再跌倒。”居然……居然……看她即将跌倒的刹那间……他的心竟会微微抽痛?他病了吗?回头要记得让学恺帮他把把脉。
            
  被他一吼,紫儿果然立刻站定。  

  “对不起!”他快速吼完后,却惹来嫣葶和学恺一阵捧腹大笑。  

  “你这句对不起,没有一个字是出自肺腑、由衷发出的。”学恺取笑他。  

  嫣葶走向紫儿,执起她的手,温柔的笑仿佛春风拂过。“我叫嫣儿,跟你说对不起的是勖哥哥,另外一个是恺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紫儿退了一步,找来枯枝,在地上写下紫儿二字。  

  “紫儿?很好听的名字,以后我喊你小紫儿好不好?”在这里没有同龄小孩可以为伴,乍见紫儿,她满心欢喜,勉强压住羞怯,她努力向紫儿示好。  

  她点点头,笑着答应了。  

  “小紫儿,我十二岁,勖哥哥和恺哥哥都是十六岁,你呢?”  

  她伸出十指,比出了自己的岁数。  

  “十岁啊!你是我们当中最小的。你为什么都不说话呢?是不是受了伤风,声音哑了?”嫣儿再问。  

  这个问题让她惨白了脸,往昔,她并不在乎自己是个哑巴,可是——今天,在他们面前这二字居然让她有了十足的自卑感,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用树枝在地上写下“哑巴”。
            
  同情立时浮上三个人的脸,这样一个清丽可人的小女生居然是个哑巴。  

  他们的怜悯让她非常难堪,紫儿勉强自己一笑,并在地上继续写下——不要紧的,我会写字,可以和人沟通。  

  “紫儿,往后你天天到这里来,我们一起玩好吗?”嫣儿央求。  

  玩?糟透了,她只顾着玩竟然忘记要到药铺工作的事。  

  她摇摇头,继而写下一行字——我还有工作,很抱歉打扰你们了,对不起!  

  抬起头,她向他们一行礼转身欲离开。  

  “等一等,我认得你,你是不是在回春堂帮忙的哑妹妹?”学恺记起她来。  

  她没回身,背着他们点点头、挥挥手然后离去,第一次在她心中产生了自惭形秽的自卑感。  

  学恺领着他们走回庄子里,慢慢地告诉了他们有关小紫儿的所有故事。  

                 

                     ☆        ☆        ☆  

                 
  再相见,已是半年后的事情。  

  紫儿疯狂的娘,在她出门挣钱的时候,拿了菜刀抹脖子自杀,鲜血流满一地,被江嫂发现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她急忙寻人到回舂堂唤回紫儿,直见到紫儿入门,看到她娘惨烈的死状时,她又后悔了——
            
  才十岁大的女娃,怎忍心让她面对这等惨事。至少,她该先找来左邻右舍帮忙,把紫儿她娘入殓;至少她该把能先料理的事提前做好,别让紫儿看到亲生的娘亲躺在血泊中的凄惨模样。
            
  娘死了,抛下她一个人独自活在这世上,娘以死向爹抗议,而她又能用什么向命运抗议?  

  拿起布一遍遍擦着娘的身子——枯槁的手、枯槁的心……她的死结束了自己的悲哀,却增添了女儿更多的悲哀。  

  长期下来,她习惯了照顾娘、和娘相依为命,习惯担负起家庭的责任,习惯了一手打理母亲的生活所需。  

  虽然人人都夸紫儿能干,小小年纪就能独自养活母亲,但只有她心里明白,真正依赖的人是她自己,她是依恃着母亲对她的需要而活的。现在娘走了,她成了真正的孑然一身,没有亲人、没有依恃的孤独灵魂。
            
  整理好娘的遗体,紫儿帮她换上最漂亮的衣服,才用草席盖住,慢慢地起身到虎儿哥哥家借来笔墨,写下一张“卖身葬母”,便托了福伯把母亲抱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跪在街头,她垂着眼默默流泪,从来不觉得自己命苦、从来认定了只要努力,世界不会遗弃她……可是,娘一死,却什么都变得不能确定了。  

  福伯站在她身旁,再度劝说她:“紫儿,收下福伯的钱先葬了娘,别让你娘再受苦。”  

  紫儿坚定的摇头,她不想欠人恩惠,况且,这一生她欠福伯的已是还不清……  

  “你这丫头,简直是固执不通。”他又气又急,这个让人心疼的女孩要叫他怎么说才能说得动呢?  

  熙来攘往的人群走过,偶尔有人停下来看看、偶尔有几声欢叹声响起,但没有太多人驻足停留。  

  越来越炙热的阳光晒得人头脑发晕,紫儿却仍然跪着,盼望哪个善心人士肯伸出援手,解除娘和她的苦厄。  

  市集是热闹的,紫儿的心却是安静的听不到一丝声响,她的心在遥远的天际摆荡,在幽冥的地狱徘徊……未来成了她人生最大讽刺。  

  路的一端,嫣儿和勖棠、学恺在玉石摊上挑选玉石,买了两块古玉后,他们继续往前逛去,走着、走着……他们来到紫儿跪地卖身之处。  

  学恺首先发现紫儿。  

  “紫儿,你怎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亲切地在她身旁蹲下。  

  勖棠看着她身前大大的卖身葬母四个字,约略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嫣儿也想起紫儿、想起那日在庄园后方草原相遇的事,她屈着身在紫儿另一边蹲下来,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陪着她默默地垂泪。“紫儿,你娘去世了?”
            
  紫儿点点头,频频擦拭泪水,只不过流再多的泪都帮不了她。  

  “可怜的小紫儿,娘去世了……往后……你要怎么过?”她想起自己的爹娘、想起寄人篱下的命运,小紫儿恐怕连有个能寄居的篱笆都没有,看着紫儿想着自己飘零的身世,嫣儿哭得更悲切了。
            
  她的泪一串串滑下,湿了前襟也烧烫了勖棠和学恺的心,他们都心疼她的泪、心疼她的伤心。  

  于是,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紫儿,我买下你!”  

  紫儿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勖棠和学恺,有人要买下她了?母亲可以安心入土,她也有了依靠!她急急地跪地磕头,一声一声,满怀感激。  

  “你先拿这些银子把娘葬了,再到回春堂去找李掌柜,告诉他我买下你的事情,让他帮你安插工作。”学恺把银子递到她手上。  

  “不!她是我买下来的,我要她住进梅园陪嫣儿,嫣儿在我家连一个同年纪、可以玩在一起的伴儿都没有,所以我要买下她。”他拉起紫儿小小的手,把一锭金元宝交到她掌心上。
            
  两个人都想买她,紫儿好生为难,照理说她是该退还金元宝的,因为这两年在回春堂里帮忙,她大致熟悉那里的工作和环境,但……眼睇着身旁的威严少年,那眉宇间的熟悉感却又让她割舍不下……她好想好想待在他的身旁……
            
  嫣儿看着勖哥哥和恺哥哥两人争执不下,怯怯地从怀中掏出一点点碎银两。  

  “小紫儿,这些钱够不够帮你埋葬娘?我没有再多的钱了,只有这一些,可是我很想很想买下你,往后我们可以一起上课、一起读书、刺绣、学琴……连吃饭睡觉都可以在一起,我们来当一对最要好、最要好的好姐妹,好不好?”她是独生女,很盼望能有个姐妹可以共谈心事,她对紫儿有份特殊的好感,迫切希望她能留在她的身边。
            
  紫儿犹豫了一下,最后咬咬唇,把银子和金元宝退还给他们,收下了嫣儿的钱。  

  “谢谢你、谢谢你,我有一个妹妹了!我真的有妹妹了!”她高兴地大声欢呼,泪水还停在眼眶里尚未褪去。  

  眼看嫣儿高兴的模样,两个少年不觉莞尔,他们同时把银子、金元宝再交给紫儿。“紫儿,往后你就是嫣儿的妹妹,不是朱家的仆人,你不用听命于其他人,只要好好陪伴她,让她日日夜夜都能像现在这般快乐。”勖棠对着她说。“你尽快把你母亲的后事处理好,过几天我们会来接你进府。”学恺说。
            
  紫儿用力地点头。  

  她的命运在转折处遇到贵人,也遇到该偿还的宿缘……  

                 

                     ☆        ☆        ☆  

                 
  紫儿办完丧事后,把剩下的金元宝和银子分给福伯、江嫂和那些往日对她有恩的邻人,然后随着嫣儿进入朱府,从此和嫣儿如影随形、不分不离。  

  虽是如此,她并没有抬高自己的身价,她努力地想把嫣儿随身丫头的角色扮演好,嫣儿只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她就能立刻知道她的需要。多年下来,两人培养出最佳的默契和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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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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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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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锣鼓喧天,屋内仆妇进进出出,脸上都飘着淡淡的喜意,今天是个大喜日子!
    
  紫儿坐在梳妆台前,任嫣含和小容为她妆扮,看着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这是她的日子,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爹娘……你们看见了吗?女儿将在今日出阁,你们也为女儿的幸福高兴吧!
    
  “紫儿姐姐,我再帮你上一点胭脂,脸色红润一些,看来会更有喜气。”嫣含用指腹在她的颊边一圈圈的涂上颜色。
    
  “嫣含,委屈你了。”昨日,他们把嫣含移出咏絮楼,慌慌张张地把咏絮楼里里外外布置起来,今夜那儿将是他们的新房。
    
  “说委屈你才委屈,若不是你舍身救我,嫣含今日已赴九泉,若不是我吃了你的解药,你和夫君会成为人人羡慕的鸳鸯伴侣。”说到这里,她再忍不住满腹心酸,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这一生叫她良心何安?
    
  “别哭了呀!你这一哭,天上的神仙也要为之动容,他们会怪我惹你伤心,一气之下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我岂不是太冤了。”她故作轻松,逗着嫣含。
    
  “紫儿夫人,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怂恿姑爷把解药拿出来给小姐,您今天也不会……”这两天她所受到的良心谴责,让她日夜不得安寝。
    
  “护主心切,何错之有?你起来吧!”她伸手拉起小容,发自肺腑地对她说:“你既喊我一声夫人,让我来劝你一句可好?”
    
  “夫人请教训。”她垂手而立,恭敬听训。
    
  “你该抓住那些真正属于你的幸福,不要去奢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感情。要知道在爱人的同时也能被爱才是真正的快乐,若是缺了任何一项,幸福都不会圆满。硬要强求,只会求出悲剧,媚娘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下重药,但求她能回心转意。
    
  “紫儿夫人……”
    
  “我懂你的心,青春少女哪个不怀梦?像姑爷那样的人谁能不为他倾心,可是,没有人可以勉强得了爱情。”
    
  “夫人,我想我懂您的意思。”小容认真地点点头。
    
  “你是一个这么聪明的清秀佳人,在周遭有这么多的男子爱慕你,你怎么都毫无知觉呢?”见她的表情,紫儿松了一口气。
    
  “夫人,您不要取笑小容,才没有人呢!”她双颊透出一抹羞赧,青春年少,真好!
    
  “真的没有吗,我来找找……比如,门外那个老是偷眼往里边瞧的叔端……或者……”紫儿话没说完,小容已经害羞地一跺脚走出房外。
    
  紫儿轻声叹息。“但愿,她真能想通。”
    
  “谢谢你处处为我着想,媚娘也是你让夫君送她出去的吧?”嫣含问道。
    
  “她留在这里,一辈子都不会寻到属于自己的春天。女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不能拥有一个完整的丈夫……”
    
  “你呢?你的悲哀呢?”
    
  “我没有悲哀,我有一个真心爱我的郎君,有一对疼惜我的公婆,还有一个视我为亲手足的好姐妹,再谈悲哀会遭上天谴责的。”
    
  “你在强作快乐,让我们每个人都安心。”嫣含看出她的意图。
    
  “不!你错了,我是真心快乐,要说有所挂虑,就是你们了。我好烦恼,我走了以后,你和勖哥哥会不会幸福终老?嫣含,请你答应我,尽最大的努力让他快乐好吗?”

  “紫儿姐姐……”嫣含动容。
    
  “先答应我,求你!”她握住嫣含的手,坚持要听到她的答覆。
    
  “我答应。”说完,她扑进紫儿怀里嘤嘤哭泣。天地不仁,让那么好、那么好的紫儿姐姐一世受苦,到底这是谁的错?!
    
  “谢谢你……”她松了心情,再无后顾之忧。
    
  “我……”嫣含张口欲言,却语不成音。
    
  “什么都别说,讲几句贺辞,高高兴兴送我出阁好吗?”
    
  “好!”泪痕未干,她拿起红巾覆上紫儿的脸,和媒婆一人一边,搀扶起紫儿,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她清脆娇柔的嗓音配合著脚步节奏轻吟……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篑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亲爱的紫儿姐姐,这时候的祝福能帮你什么?嫣含眼眶的泪无声无息地滑下来……爱人苦,被爱亦苦……
     
           ☆        ☆        ☆
     
  拜过堂,炜勖领着紫儿到新房后,就不肯再离去。他从媒婆手中接过杆秤,挑起紫儿脸上的红巾。
   
  媒婆朗声念道:“吃汤圆,人圆月圆……吃红枣、吃花生、尝桂圆、尝莲子,祝你们早生贵子……”
    
  媒婆的话没说完,紫儿一个晕眩,炜勖立刻喊停:“够了,你们通通出去……等等,替我打盆水进来。”
    
  他焦心地扶起紫儿。“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是凤冠太重了,好奇怪,上回戴怎没那么重?”她嘟起嘴百思不解。
    
  因为你被我废去武功、因为你身受重伤、因为你身上的毒……炜勖不敢再往下联想。
    
  “我帮你取下凤冠。”他细心地替她除去头冠。“舒服一些了吗?”
    
  “好多了。”揉揉双鬓,她笑道。
    
  这时丫头取水进来,放在桌上,人悄悄地告了退。
    
  “水来了,我帮你净脸可好?”
    
  “等一等,这张脸可是嫣含的精心杰作,她说多上一点胭脂看起来会比较有喜气,你说呢?我好看吗?”
    
  “何止好看,简直美丽极了,柳眉如画、眼波流转、桃腮微酡,宛如仙女下凡尘。”他斜倚着床铺,把她拥入怀中,细细品味着她的气息。
    
  静静相拥,两人都不出口说话,享受难得的宁静。
    
  回忆一点一滴回到两人眼前,在回忆里面有他也有她,笑容悄悄地漾上两人的唇角。
    
  “紫儿,你记不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
    
  “记得,那时福伯骤逝,客栈老板把我赶出来,不管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收留我。”
    
  “他拿了一把扫帚要赶你,那是我第一次兴起杀人的念头。”
    
  
  “我好诧异,跳出来救我的居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哥哥,在那时你就像天上派下来解救我的大英雄,那么威风凛凛、意气风发。”
    
  “当时我也很不明自己,我甚至连你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只是猛然撞见你在寒风中颤抖的身子,我的心就抽得好痛好痛,直觉地,我用身子护住你,认定你是我一生的责任。”他拍拍她的肩背,像在安抚小娃娃。
    
  “你是一个重责任的男子。”所以,她失踪后,他费尽心力要找到她;所以,不管爱不爱嫣含,他都要留下嫣含,她居然还为了他的责任感与他争吵?
    
  “我记得那回爹娘还为我见义勇为的举动,大大夸奖了一番。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对你,我不单单是见义勇为那么简单。”
    
  翻开她的掌心,细数她的掌纹,属于生命的那一条线在中间断成两截,要是他把菩提老叟的丹药留下来,这两条线会接续起来吧!要真是如此,他们的新婚夜将是另一番热闹景象,可惜,他的一念之差将让他失去最爱,未来的相思是苦也是惩罚。
    
  “我相信宿命也相信宿缘,在我们中间,牵引着我们相见相爱的是一条我们看不见的丝线。是月老的红线也罢、是命运之神的绳索也罢,总之,我认定了这条线会生生世世牵系着我们。”
    
  “我也相信,没有其他道理可以解释,只消一个背影就能让我爱上你。”
    
  “这条丝线会一直绑住你我,让我们在另一个时空再相聚时,就能一眼认出彼此。”
    
  “紫儿,我会牢牢抓住手中这条丝线,请你不要松手,别让我在茫茫人海中遍寻不着你的踪迹。”紫儿和炜勖两手紧紧交握,握住丝线也握住彼此的承诺。
    
  “我会记住。”她点头。
    
  “往后年年的今日,我都会在梅园设宴,庆祝我们结禧。到时你会来吗?”
    
  “我会,因我惜你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孤寂情怀。”
    
  “你来的时候要让我知道。”
    
  “好,我们来约定一个暗号,我来的时候会飘起一阵清风,并传来淡淡梅香,你就知道我来了。好不好?”环住他的腰,窝进他的胸前,她心中有好多好多的不舍。历经多少磨难,总算在一起了,偏生又是一场令人扯心裂肺的离别,她有多少颗心能经得起这样一次又一次无情的摧残?
    
  扣住她的腰,抱紧她的身子,他不想放手、一点都不想。谁是安排命运的那只手?他想大声向她抗议,抗议她的捉弄、她的无情……
    
  一股湿咸的液体从眼眶滑下,早说好不哭的,怎容许泪水侵袭?她用手背轻拭去,不叫他发觉,鼻水受了鼓励亦随着滑出湿意,不乖、不乖,她不愿惹勖哥哥伤心的呀!
    
  悄悄用手心抹掉,不经意的一个眼光瞄见了自己手心手背上满满的鲜血,她的身子倏地一僵。
    
  炜勖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推开她,低头一望。
    
  天……鲜血从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嘴角垂落,蜿蜒的血水慢慢地在下颔处聚集成河。
    
  “来人哪!”他一急惊喊出声。
    
  “不要叫人来,叫再多的人都救不了我,请你紧紧抱住我,一刻都不要松手好吗?我好冷、好冷……好怕、好怕……”说不怕都是骗人的,她心里好害怕。
    
  “不怕,我在,我一直在这里,一步都不离开。”他连连保证。
    
  “是啊、是啊,勖哥哥在,我一点都不害怕。”她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对……小紫儿不害怕,我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他稳稳的声音驱走了她的恐惧。
    
  “勖哥哥,我很丑吗?”她仰着脸问。
    
  “不!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新娘子。”他用湿毛巾为她拭去血痕,盆里的清水瞬间就染成深红色。
    
  “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我成了无盐女,你还是会笑着对我说小紫儿,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子。”
    
  “对,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美丽的妻子。”
    
  “妻子……我好喜欢这两个字,属于你的感觉真的很好。”说着她又呕出一滩血。

  他不再起身寻来毛巾,直接撕下一幅衣衫为她拭去,看着不断泛出的鲜血,不管他多努力地擦拭,血仍不断往外泛……他的心也在跟着淌血啊!
    
  “杜鹃啼血,泣诉着不如归去,我却不想归去,只想守着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紫儿轻轻道出心声。
    
  “紫儿别害怕,勖哥哥陪你归去,不管是九泉地府还是天上人间,都有我相伴相随……”他举起剑就要往自己手腕划下。
    
  “不许!你答应我的话绝不能食言,你要实现承诺,你若是随我死了,我会怨你、恨你,来生再不和你续缘,求你……你不可以对一个将死之人失约……”泪水和着鲜血涌出,再多的布都擦不净了……
    
  “我承诺、我发誓,你要什么我都允你,可是看你这样子,我的心好痛、好痛……”她要求的承诺让他实现的好辛苦。
    
  “我不哭、不怕了……人家说天上一日、人间十年,我只要挨过几天就能与你相聚。我不怕,勖哥哥也别怕……”
    
  “好,我不怕……我们来说说话……”他把她抱在膝上,两颗头颅紧挨在一起,分不清那些热热的咸水是她的血还是他的泪。
    
  “嗯,你来说我来听。”
    
  “那年你失踪了,我四处托人打探消息,我带着你的画像大街小巷四处张贴,那个时候我总认定,你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执着地相信你会回到我的身边。”
    
  “爹爹看我这样子消靡下去,觉得不是办法,找了个人捧来骨灰坛子,骗我说你已经死了,我关起房门哭了一天一夜,再走出房门,我的心已经死了,从此我活着只为实现对你的承诺。”
    
  我日日夜夜练功,想让自己成为顶尖高手,虽然不能再保护你……我盖花房种“紫苑,我建梅园植梅树,我拼命赚钱在全国各处设立学堂,让男孩女孩都能读书认字……”
    
  “那些年,每个夜里我都是想着你才能安然入睡,想你……是我的习惯……”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下辈子我要让你锦衣玉食,不再让你受风霜之苦,我要让你……”他叨叨絮絮说个没完,就怕一止了口,她就飘然远去。
    
  “不用锦衣玉食,不怕受尽风霜苦,我只要你爱我、只要爱我就满足……”
    
  “我会爱你,生生世世都爱。”
    
  “下一辈子,我们要生好多个宝宝。”
    
  “好!如果宝宝是男孩,我们就帮他取名叫以恭,若是女儿……”
    
  他们不停地说话、不停地许下未来,在短暂的新婚夜里,他们诉尽彼此的心意、编织未来的美梦,未来,他们的未来只有甜蜜没有悲苦……
    
  “勖哥……哥……我看……不见……”紫儿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
    
  时候到了吗?她将离去了吗?如果是,他只乞求上苍,不要让她有太多的痛苦……他愿承担她所有的痛……
    
  “没关系,你闭上眼睛,我来告诉你屋内屋外的情景漆黑的天空染出一抹红霞,天就要大明了,太阳一出来晦暗将会离开我们……桌上的烛火忽明忽灭,已经燃到尽头……春蚕到死丝方尽,腊炬成灰泪始干……”他的泪干了,她的血也停了……
    
  第二天,怀天带着晴娘、嫣含进入新房,看见两个带笑的人儿互相依偎着,一个入眠、一个长眠,鲜血布满两人的衣裳,却不让人觉得恐惧,相反的,在他们二人身上依稀看到幸福。
     
           ☆        ☆        ☆


  十年生死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炜勖在梅园里、紫儿的坟前摆上一桌酒菜,把紫儿的画像挂在枝桠上,举杯邀饮。
    
  “紫儿,贺我们结发三十寒暑。”仰头,一饮而下。
    
  嫣含端来一盘小点心,轻放在桌上。她身后跟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和一个秀气端丽的女子。青年的眉宇间有几分曲炜勖的影子,帅气英朗的脸庞有着和父亲一般坚毅的执着。
    
  燃起一柱清香,她站在坟前低诉。“紫儿姐姐,我做了新口味的梅饼,你试试。今天我带恭儿和新媳妇霜儿来给你上香,谢谢你庇佑,恭儿很争气、霜儿很孝顺,你可以放心了。”嫣含插上香,恭儿夫妇往前站一步。
    
  “大娘,我是恭儿,现在朝廷已改朝换代、政治清明,新皇帝重振朝纲,爹才许我入朝为官。去年我考上文武状元,很受皇帝器重,我向皇上提出曹家的冤屈,皇上已派人查明,曹家冤屈平反,皇上追封外公为定远侯。往后我会更加努力,让您和爹娘都以我为荣。”说完以恭带着媳妇行跪拜礼。
    
  “好儿子,你已经是爹娘最大的骄傲了,不只是大娘,连爷爷奶奶都会以你为傲。”炜勖宽慰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好了,恭儿、霜儿我们回房,让爹和大娘单独叙叙。”嫣含领着孩子转身欲离去。
    
  “嫣含……”
    
  听见夫婿的呼唤,她转身回望。
    
  “这些年谢谢你,若非有你的支持,这个家早已分崩离析。”
    
  “夫妻本是同林鸟,祸福该相与共,谈什么感激?”
    
  “这一生我负欠你太多,下一世我允了紫儿,怕是无力偿还你的恩情……”
    
  “别说——这些年我过得很幸福,虽然对我无爱,但你的悉心照顾,让我觉得一切值得。”她的微笑依然甜美,她的脸庞依然如年轻时一般焕发着迷人光彩。
    
  “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这话紫儿姐姐也曾说过,她说上天该给我一个专心疼爱我的男人,因此我相信,下一世,我会有我的命定人,我们会相识相爱,先说好,到时你可别跳出来搞破坏。”她笑一笑,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计较过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嫣含很清楚,钱财、名利地位甚至连知识教育,都可以经由计较获得更多,唯独感情,越计较只会越淡薄。
    
  “我真心祝福你和你的真爱,要是我真冒出来搞破坏,就请你别客气,拿一根木棒,给我来个当头棒喝。”炜勖感激地回道。
    
  嫣含抿唇一笑。“你和紫儿姐姐多聚聚吧!我们不扰你们了。”在儿子媳妇的搀扶下,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梅园。
    
  忽地,一阵微风吹起,梅瓣掉落满地,淡淡梅香充斥在他鼻翼间。这是他们当时定下的暗号,年年他在祭悼紫儿时,总会出现这样一阵微风夹带着扑鼻梅香,所以他相信,这些年紫儿从未失约。
    
  “紫儿,你来了吗?来!饮一杯梅酿。”他举杯对明月。
    
  “我来了。”梅瓣在半空中卷起一阵漩涡,缓缓地围绕着紫儿手绘的图像上,画中的人儿竟从画里走了出来……
    
  “紫儿,当真是你?”他激动地冲上前抱住她。
    
  是她……那股熟悉的温暖,是她……怀中的娇躯一如记忆中,是她……他确定那就是她……
    
  “是我!勖哥哥,我来了。”她从他怀中仰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和当年一模一样,我却鬓残发霜,垂垂老矣。”他退了一步,看看自己满是皱纹的双手,心有欷吁。
    
  “是吗?”她手一挥,长长的衣袖划过他的脸,他又是那个英姿焕发的俊朗男子。
    
  “这是南柯一梦吗?”
    
  “不是,你回头看看。”炜勖依言回头,看见那个年迈的自己趴躺在桌上,怀中拥着紫儿的画像,杯中酒尚未饮尽,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
    
  “我死了?”
    
  “是啊!你完成了自己的诺言,奉养父母、照顾妻小,现在,换我遵守诺言了。”牵着他的手,记忆里的安全感袭上心头。难怪人们宁羡鸳鸯不羡仙,这些日子的神仙生活并不叫她眷恋……
    
  “你来接我到奈何桥喝孟婆汤?”
    
  “不,我带你到蓬莱仙岛去见百花仙子,到那儿你就会明白一切……”
    
  握住他的手,两人轻轻巧巧地飞过九重天往蓬莱仙岛前进,每飞过千里他就想起更多的前尘往事,忽地,他转过头对紫儿深情一笑。
    
  “紫苑……”
    
  “你想起我了?”她扬起眉,脸上带着期盼与欣喜。
    
  “是的,我想起来了……”伸过手,炜勖环住她的腰,也环住自己的幸福。
    
  风自耳边呼啸而过,锦织朝阳照在这对璧人身上,幸福是属于两颗真正相爱的心……








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一世莫爱 完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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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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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黑暗中醒来,紫苹睁眼看见憔悴的炜勖。他正在为她担心?他还在意她?他不赶她走了吗?许多问号甜了她的心,涨起了满满的暖意……她可以留下来,继续享受他的疼爱?
    
  伸过小手,她想抚去他皱成一线的两道弯眉。“你很累吗?要不要去休息?”
    
  “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的。”他接住她伸上来的手紧握着。在疗伤的同时,他看清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那全是他一手造成的错。
    
  “我从没骗过你。”
    
  “我懂、我懂,你会出手,是因媚娘咄咄逼人,你没有下毒、恨情散不会致命,我该信你说的每一句话。”嫣含已经把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他,她说一句他的心就狠抽一鞭。到后来,他恨起自己、恨自己不信任紫儿、恨自己爱人的心不够坚定。
    
  “还有一句我爱你……是真的,没有半点虚假。”
    
  “我相信!我真的相信!”他激动地抱住她娇弱的身子,他的爱摧残了她的生命力……他的爱杀死了他们的孩子……他的爱对她而言只是残酷……
    
  “那天,我没喝鸡汤,不是因为事先知道汤里下了药,而是我问那味道会反胃。”她努力解释,想解除掉他们之间所有的误会。
    
  “我知道,大夫说你那时肚子里有小宝宝了。”他的脸贴在她颈窝间。
    
  “小宝宝?我要当娘了?我会当一个很好很好的娘,每天夜里抱着小宝宝摇啊摇,摆呀摆……我要唱好多歌儿给他听,要教他念书、教他做文章……对了,你肯教他学武吗?我希望他将来是个文武双全、顶天立地的男儿。”想起小时候,娘在她耳边唱的歌儿,她随着轻轻哼唱起来……
    
  “紫儿……大夫说……”抬起头,他脸上有着泪痕,他后悔把孩子的事情告诉她。
    
  “别哭、别哭……要当爹爹的人了,怎能说哭就哭?”抬高手,她想拭去他的泪,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紫儿……宝宝没了……”
    
  “没了?宝宝没了?”紫儿喃喃自语。“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她不去挡那一剑就好了,她是个失职的娘,但……又有什么差别呢?她活不过这几日了,无论如何她都当不了娘,也生不了宝宝。
    
  “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我没尽好当爹的责任,才会让你受尽折磨。紫儿,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勖哥哥……”她舍不得看他难过啊!
    
  “往后我会倾尽心力照顾你,再也不让你受丝毫委屈,我会相信你说的每个字,再也不怀疑、再也不犹豫,我会……”他急急向她保证。
    
  “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勖哥哥好爱好爱紫儿……好疼好疼紫儿,是紫儿脾气太坏、太固执、太不讲道理,才会弄出这一大堆误会,以后不会了,我会努力变回以前那个温柔可人的小紫儿。”她也连声保证。
    
  “让所有的错误到今天结束,以后我们两人谁都不准再犯错、不准教对方伤心了,好不好?”炜勖问。
    
  “好!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向你解释清楚,不再让误会产生。”
    
  “这是你说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清清楚楚、老老实实告诉我,不再有任何隐瞒!”他问。
    
  “是!”她点点头。
    
  “那么……告诉我,嫣含说你中毒了?中什么毒?”他焦虑地急问。
    
  “入门时,师父……不!玉面观音就迫我们喝下血凝神水,从此我们每个月都要到净瓶宫去领观音露,暂时解去身上的毒性。升格为杀手后,每次任务完成她就按功行赏,可领一个月或几个月不等的观音露,万一……药水到期前没有完成新任务……”
    
  “会怎么样?”
    
  “我见过同门师姐在期限内没喝下药水,她们……眼角渗血,鼻子、耳朵不断不断流出血液,鲜血不断从喉间呕出……到最后、到最后……天!我不要想了。”捂起耳朵,那种凄惨模样,她无法从记忆中抹除。
    
  “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解除这种毒物?”
    
  “没有办法的,我们只要有机会下山,就会挪出时间四处求医,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大夫看出我们有中毒迹象。”
    
  “怎么会?有没有找过中原唐门帮忙,他们专制毒、解毒。或者你们有没有找过白发神医?听说边疆一带……”他急忙想出几个能提供协助的人名。
    
  “勖哥哥,不要再费心了,该想的办法我们都试过了,没用的。”
    
  他懊恼极了,当初若相信紫儿的话,不要随便把菩提老叟的药都给了嫣含,就不会有现今这种情况。原来菩提老叟早估算出紫儿会有劫难啊……
    
  叔端说对了,他会后悔,他非常非常后悔,可是……后悔并不能救紫儿一条命……谁能救救他的紫儿,他愿意倾其所有来换取,就算要他的命来换,他都心甘情愿。
    
  见他浓眉深蹙,焦虑忧心的表情,让紫儿好心疼,不要啊……她从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她要他快乐、要他幸福,不要他这样愁眉不展。
    
  她怯怯地握上他大手,笑着安慰他。“我不怕死的,我只怕寂寞孤独,只要你天天陪着我,陪我走完最后路程,我就不怕了。”
    
  “好!你死了,我随你去,阴曹地府都有我护着你同行。”他下了决定。
    
  “不要,我不要你陪我死。”她使劲摇头,盼能摇去他的傻念头。
    
  “为什么?你腻烦了我的陪伴?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我懂得‘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但我不要你为了我成为不孝不义之人。你是曲家独子,你有义务为曲家生养后代,有责任奉养双亲、照顾妻子。”她努力说服他。
    
  “我若留下来照顾他们,你呢?谁又来照顾你?”
    
  “我有一身好武功啊!我会在冥王殿里,耐心地等你尽完责任,回到我身边。”
    
  “听说那儿冷森森的,有很多形貌丑陋的鬼。”她害怕碰到的,他也会担心!他担心她会害怕、会无法面对,如果他在一旁陪着就好了。
    
  “我会跟他们说,你们不能欺侮我,你们若敢欺我,等我的勖哥哥一来,你们就要遭殃了。”
    
  “万一,他们要逼你喝下孟婆的忘情汤,你就会忘记我,忘记我们的约定,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一切,自己跑去投胎了。”那……他们岂不又要错过一世?
    
  “我会央求他们,告诉他们,我要等我的勖哥哥来了我才肯喝,要是他们不近人情强要逼迫我,我就把孟婆汤含在口中,等到你来了,握着你的手,和你一起吞下孟婆汤,然后我们紧紧、紧紧抱住彼此,一起重新下凡投胎。”
    
  “紫儿……”他把她整个抱在怀中,生怕她就此不见了。
    
  “嗯……”
    
  “再考虑考虑好吗?让我和你一道去……我们总是错过,我不想在我们证实了彼此的心意后,还要分离。”
    
  “我们上辈子一定是不信佛法、不烧好香,才会老是错过,往后你在阳世要诚心礼佛,为我们的来世祈福。若是你也随我走了,谁来为我们的下辈子努力,何况,不爱惜生命自杀的人,是不能再重新投胎的,我不要我们来世仍然错过。”
    
  他沉思了半晌,“好!我听你的,我会努力!你也要努力说服每个主宰阳间、阴间的神,乞求他们垂怜,让我们再度重逢、再度相恋,到那时,我一定再也不让自己放手。”抱起她,他轻轻摇晃,她是他心疼的娃娃,也是最珍爱的宝藏。“紫儿……”他低吟,醇厚的嗓音迷惑着她的心。
    
  “嗯?”她轻声应和。

  “你说,为什么你总是被我所伤?”
    
  “大概是我上辈子害你老是为我挨打吧!没关系,现在起,我们两不相欠,下一世,我们就要相亲相爱、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紫儿,你说是你亏欠了我,还是我亏欠了你?你活着,为我受尽折磨,你死了,我为你受尽相思之苦,我们这一生甜蜜太少、痛苦太多!”
    
  “不计较了,你欠我也好、我欠你也罢,管他呢!总之,我确切地知道你真心爱我,而我亦真心爱你。”
    
  就这样,两个时间所剩不多的男女,将一刻钟当成一个时辰使用,谁也不愿停下嘴,深怕浪费了光阴,糟蹋他们仅余的相聚时间。
     
           ☆        ☆        ☆
     
    
  “紫儿,你记不记得这个?”炜勖搬来一口木箱子,把它放在紫儿身前。
    
  “这是什么?”她皱起眉头,百思不解。
    
  “来,答案揭晓。”他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只纸鸢。
    
  “我记得它,那是马夫叔叔帮我做的,那一次我们车行到郊外,那儿风景好美,婶婶说要就地用餐,叔叔和几个仆人去林里打野味,留守的马夫叔叔怕我无聊,就帮我做了这个纸鸢。”好怀念哦!紫儿把它抱在胸前。
    
  “然后一个爱玩的女孩儿把纸鸢卡在树梢头,又不敢说出口,偷偷的一个人躲在马车里,哭红了两颗眼珠子。”那时的心疼,他到现在还隐隐约约感觉得到。
    
  “我怕马夫叔叔伤心,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帮我做好,我一下子就把它弄丢了,当然会难过。”想起童稚时期的单纯,她心里涌上甜滋滋的幸福感。
    
  “我为了你爬到树上拿纸鸢……”
    
  “婶婶看到吓坏了,一声大叫……”她接了下一句话。
    
  “结果,我被她的尖叫声吓得真摔到树下去。”说完,两人同时相视大笑。
    
  “你还笑!当时你晕了过去,我在你身边一直哭,心想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别叫你帮我拿纸鸢,你就不会受伤了,我自责极了。”
    
  “你知不知道当我醒来时,爹爹把我叫进林子里说些什么吗?”
    
  “我问过,但你神秘兮兮的,怎么都不肯告诉我。”
    
  “他把我叫进树林里臭骂一顿,说我让娘吓坏了,下回再有这种事发生,就要把我吊起来毒打一顿。你说,他是不是宠老婆宠得太不像话了?”
    
  “叔叔真的很疼婶婶,能嫁给他,是莫大的幸运。”靠进他怀中,她吁了口气。
    
  “我会向爹爹努力学习。”他的鼻子亲昵地摩蹭她的。
    
  “你已经够好了。”她笑弯了腰,凑上前在他额上烙下一吻。
    
  “你再来看看这个。”他拿出一个紫檀盒子。
    
  “里面装什么?”她好奇地打开。“怎么会?你把我画过图的小纸片都收起来了。”她眼里闪着感动,他真是……爱她好多年了。
    
  “你小时候就很会画画,夫子常夸奖你有天分。”他摸着她满头乌丝,这颗小脑袋下收藏着数不清的宝藏啊!
    
  “我现在也很会画画,过几天我会送你一个礼物。”她想起拜托嫣含拿去裱褙的画像。
    
  “是什么礼物?我好期待。”
    
  “不告诉你,有本事自己猜。”她逼他。
    
  “猜就猜,让我好好想一想,一定能猜出来。来!我们再继续看箱子里有什么?”他陆陆续续的拿出陀螺、毽子、沙包、笔、墨、砚台……“这些全是你用过的东西,我一个一个收藏起来了。”
    
  “勖哥哥……”除了感动,她还能说什么?有一个这样爱她的男人,此生……足矣……
     
           ☆        ☆        ☆
     
  说开了生死,他们再不忌讳死亡,安安心心地等待那刻来临。对他们而言,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新生的开始。
    
  他们对下一世有着许许多多的憧憬和期待,虽然两不相见的等待会噬人心骨,但他们不怕,拥着对方最真挚的爱情和承诺,他们可以耐心等待。
    
  这一日,冬雪乍停,炜勖命人搬了软榻放在梅林中。他要带紫儿在梅林中赏雪、赏月。
    
  “好可惜,我等不及梅子结成,喝不到姥姥酿的梅酒。”她心有遗憾。
    
  “没关系,往后我年年都会在你坟上祭上几坛好酒。”
    
  “一言为定,还要记得帮我带上几碟各种口味的腌梅子。”
    
  “我知道,还有你最喜欢的小甜点,我绝不让你饿着。”他拿起一块酥炸春卷送到她口中。
   
  “哇!好好吃哦!说不定我还可以拿这小东西当人情,叫牛头哥哥、马面叔叔让我到人间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不准你喊别的男子喊得那么亲热!牛头马面就牛头马面,何必哥哥、叔叔的套关系。”
    
  “你在嫉妒喔!好酸好酸的醋味儿,不知道是从哪儿飘散出来的?”她露出难得的俏皮。
    
  “对,我是在嫉妒,嫉妒不是女人专有的。”他正色说。
    
  “我记得在好久好久以前,有个男人告诉他最深爱的女子说你要学会包容我身边所有的女人,要心胸宽大和她们和平相处?好奇怪哦!为什么男人总要禁止女人嫉妒,却又容许自己嫉妒?为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却不准女人多看其他男人一眼?”她挑在这节骨眼和他算总帐。

  “我错了,我承认我的认知有问题,我的思想陈腐迂旧,紫儿……你饶了我吧!”他软声讨饶。
    
  “勖哥哥……只有真正爱过,才会有嫉妒,大多数的女人凭媒妁之言嫁入夫家,对丈夫的期待是终生依恃,而不是爱情啊!你要求我包容,这话的另一个意思,就是要我停止爱你,只有不爱了才不会嫉妒。”她认真地诉说。
    
  “我懂了,以前我不懂真爱,总想着别人能做到的事为什么你办不到,现在知道了,那些‘别人’若不是爱上我的钱,不然就是没像你这般爱我。”
    
  “说到爱,勖哥哥,请你厚待嫣含吧!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值得你专心疼爱的女子。”
    
  “教完了我的嫉妒论,现在你连我的感情世界都要一手操控?你是个媲美秦始皇的专制女人。”
    
  “我不是想操控你,我只是爱你啊!我总希望我走了以后,有个人可以照顾你、陪伴你,而嫣含是个可以让我安心的人选。”
    
  “我说过,我会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这还不够吗?”
    
  “试着爱她……”
    
  炜勖绷着脸,粗鲁地截断她的话。“你再要求就过分了。”她怎么可以认为他的爱能分给很多人,或者谁可以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好、好,我们不谈嫣含,那我再求你最后一件事、最后一件。”她小心翼翼地猜测他的心情。
    
  “说说看。”他紧绷的脸色有些松动。
    
  “让媚娘离开,嫣含太单纯,她不是媚娘的对手。”
    
  “好!我允你。其他的不准再提。”他霸道地以唇封住她的嘴,她的唇小小的,没有上脂粉的唇瓣带着些些甜、些些香,让他百尝不腻。
    
  “不要……这里有人。”她轻轻地推开他,满脸羞涩。
    
  “不只有人,还有天地,我要他们为我们的爱作见证。”
    
  “勖哥哥,我们来约定一个标记好不好?万一,下辈子我们重新投胎了,再不认识彼此了,你怎么知道谁是我?”做好万全准备,失误才会降到最低,不是吗?
    
  “好啊!你说,要约定什么标记?”
    
  “嗯……下辈子,我的名字里有一个紫,你的名字里有一个勖,若是你认出了我,就送给我一颗紫色水晶,我就送给你一张画儿,你说好不好?”
    
  “如果你认错人,把画像送给别的男人,我怎么办?”他不放心、太不放心了。
    
  “不会,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只要你不要处处留恋花丛、采花采蜜,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把我想得太花心,我从来都不是风流人物。”
    
  “这很难说,世俗给了男人正当合理的借口风流,你不善加利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既然你这么开明,我保证我一定会善加利用。”
    
  “你敢?我就把画像送给别人。”
    
  “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男人敢收你的画像。”
    
  “不公平、不公平,女人老是屈居弱势。”她直嚷着不公平,惹得他哈哈大笑。
    
  炜勖把她抱在膝间,他的额头贴着她的,在她的耳畔轻言:“我想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会不断不断改变,到那时候女人和男人一样穿起裤子,女人和男人在商场上、在朝廷里竞争,只要让女人冒出头,社会的进步会快得让人害怕。”“社会要想变成这样,首先得让女子和男子一样有受教育的机会,我爹爹说——知识会让人变得勇敢,不会盲目恐惧,总要对自己有了信心,女人才敢站出来和男人竞争。”
    
  “所以我办的学堂,男孩女孩都收,我想再过一、二十年,这些小女娃儿一定会有所成就。”
    
  “只可惜,朝廷的科举制度不让女子参加。”
    
  “会的,只要每个女人都和你一样,肯为自己争取,我想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但愿……”
    
  “紫儿,告诉我,这一生你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
    
  “爹娘的大仇你帮我报了,程奎也早被皇上处刑,这一生我再无遗憾,唯一不圆满的是不能和你白头终老……”是的,这是她最深的遗憾。
    
  “下一世我们一定会圆圆满满、幸福平安。”
    
  “对!下辈子我再不当江湖人,我要单单纯纯地在闺阁中成长,然后嫁给你,平平顺顺的过一生。”编织未来成了她最乐意的工作。
    
  “就这样约定了,不可以反悔,反悔的是小狗!”
    
  这一夜,他们在梅林中勾勾小指头,盖了印章约定来世,满树的梅花为他们洒下了瓣瓣清香,紫儿哼着儿时娘教她的小曲儿,炜勖抱起她在花雨中翩然起舞……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依人,在水一方。
    
  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        ☆        ☆
     
    
  “紫儿,你看谁来了。”炜勖兴冲冲的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跟着曲怀天和晴娘。
    
  扶起紫儿,炜勖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怎么会弄成这样?勖儿,你答应我要好好照顾紫儿,我才放心陪你爹在怀远小筑养伤,你……”晴娘叹口气,这叫他们两老将来到地府,如何对曹大人交代。
    
  “婶婶,是我自己不好,不关勖哥哥的事。”
    
  婶婶?她像儿时一样喊她婶婶?是不是代表她心中再无仇怨?这一个珍贵的称呼让晴娘的泪水不争气地滑落,转头看自己的夫君,他亦同自己一样,泪湿潸潸。
    
  “紫儿,是曲家对不起你。”曲怀天拍着她的手说。
    
  “叔叔,紫儿不懂事,伤了你……”她惭愧地低下头。
    
  “不!这一剑不是伤,是救赎,你把我从良心地狱中释放出来,要是没有你,我这一生都要在悔恨中度过。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像这段日子般安稳熟睡,你看看我是不是胖了一圈?”
    
  “这些都过去了,今天我们不谈伤心事只谈喜事,紫儿你可知道这回我带了什么回来?”晴娘兴致高昂地说。
    
  “娘,你不要卖关子了,快说。”炜勖催促着母亲。
    
  “我帮你裁了一套很漂亮的新娘嫁衣,我还找来好几颗难得一见的粉色珍珠镶上,真的很漂亮。等你身子一好,我马上帮你和勖儿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紫儿,昨夜里,彩衣一完成,你婶婶兴奋得整个晚上都没睡着,清晨天还没大亮,就让人备马车一路赶回来,她说这回可不能再让你溜走,一定要你当成曲家的媳妇。”曲怀天笑说。
    
  “叔叔、婶婶,紫儿谢谢你们的盛情,恐怕……紫儿是无福消受了。”她的笑容隐去,换上一个无奈的哀凄表情。
    
  “谁说、谁说,爹娘,今晚请你们再辛苦一夜,帮我张罗礼堂,明天一早,我就要和紫儿拜堂成亲。”突如其来的恐惧占满了他的心,才一眨眼,莫意口中的七日将届,一直不肯去正视的期限,竟飞快地落到眼前来,不想伸出双手去接都是困难。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这回我绝不让紫儿委屈,我会和亲家谈谈,让嫣含当侧室,紫儿为正。”曲怀天坚持。

  “是啊!娘知道你迫不及待要迎紫儿入门,可……我们打算大宴宾客,让大家都认识咱们家的新媳妇……”她有好多好多盘算呢!在一刀刀裁着红布时、在一针针缝着嫁衣时、在一线线配着颜色时……她心里不断计划着该如何补偿这个可怜的小女娃儿。
    
  “娘!”他阻止了母亲的说辞。“我和紫儿不能再等了,请你帮我们布置一个小小的礼堂和新房,明天就算只有我们两个新人,我都要和紫儿成亲……”
    
  一抬头,怀天和晴娘被儿子脸上的泪水吓坏。
    
  多少年了?儿子自从紫儿离去后,哭过震天动地的一场,之后再没掉过泪,今天……莫非……不祥的念头攀上他们的脑海,看着紫儿苍白的小脸蛋……天……苦命的孩子。
    
  “勖哥哥,别这样,你吓坏叔叔婶婶了。”她伸手拭去炜勖脸上的泪。
    
  “紫儿,告诉婶婶,到底是怎么回事?”晴娘哭花了脸,颤抖地握住她的小手。
    
  “我中了血凝神水的毒……明天是最后期限……”她浮上一朵苦笑。
    
  “血凝神水?这是我师父研制出来的毒药,它只能用观音露延续生命,终生不能解,原来师父的药书是她偷走的……怎么会这样?”曲怀天喃喃自语。
    
  “爹,你能不能配制观音露,不管是不是只能延续生命,我都不在乎。”炜勖心中燃起一线希望。
    
  “我可以配,但观音露的配制时间要花一年半的功夫,紫儿恐怕……”他不忍再往下说。
    
  这番话将炜勖重新燃起的希望再次浇熄。
    
  “没有关系的,你们不要这样。”紫儿强自振奋起精神,笑着说:“我好期待明天的婚礼,上回冒充新娘,没仔细妆扮,心里只担心着任务成功与否,一点都没尝到当新娘子的快乐心情,这一回我要认认真真当个货真价实的新娘子。”
    
  “好、好,我们马上去准备,勖儿你在这里陪陪小紫儿,外面有我们张罗就成了。”晴娘擦拭眼角泪水,起身带走曲怀天。
    
  他们走了,紫儿看看眼眶红透的炜勖。“勖哥哥,你抱我出门看看梅花好不好?”
    
  “好!”他用棉被紧紧裹住她的身子,抱起轻盈的她,走至门外。
    
  “哇!好美……勖哥哥,你听我来吟一首诗——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我来为你拆下一枝青梅,承诺与你愿同尘与灰。”他抱起紫儿飞身上树,折不一枝绽放纯洁的梅花。
    
  “勖哥哥,往后,我要你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你对我好苛求。”他慨叹,他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开开心心过日子,紫儿失踪的那段日子中,他从来没有一天“开开心心”过。
    
  “因为你是我无所不能的勖哥哥啊!”勾住他的脖子,她主动送上自己的唇,轻轻描绘着他的唇线……他是她心中最爱的人啊!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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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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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紫儿倚在栏杆上,望着天空降下来的薄薄雪花。看不见月亮,但她知道只剩七日了。如果生命只剩下七天,将如何度过?
    
  紫儿不知道,也许找一个高处,远远的看着天上的雪花降下,细数着生命中曾发生的点点滴滴,也许找个无人的山谷为自己挖掘长眠处,也许藏身于人烟密集处,笑看人间俗事……
    
  他说他爱嫣含,他说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他每一句话都是对的,正确到让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她是富家女子,自己不过是罪臣之后;她是不问尘事的娇娇女,自己是沾满世俗污秽的杀手;她单纯善良、心无城府,自己复杂多疑、奸险难测……任谁都会做出这种明智的选择啊!
    
  爱他……她没资格,恨他……她没立场,他们仿佛是无法交叉的平行线,只能各自拥有自己的天空……
    
  炜勖从远处走来,看见他的身影,她的心怦怦乱弹着无律曲目。
    
  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在冬雪中伫立,他还是会心痛啊!往后他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将她自脑中拔除干净?他没说话,安安静静走到她的身旁把她一把抱起,送回房中。
    
  低下身,他亲手为她除去脚撩。当他看到她足踝上几近溃烂的伤口,他的心震了一下,怎么忘了,这样一副撩铐对身无内力的孱弱女子是多么沉重的负担。
    
  站起身,他欲回房取来玉霜生肌露,为她惨不忍睹的脚上药。
    
  “你要走了吗?”紫儿幽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那份无助传到他耳里成了重重牵绊,锁住他的脚步,让他动弹不得。
    
  “你要我留下吗?”
    
  “是的!我要。但……你……肯留吗?”他的问话让她重燃起一线希望。
    
  “你不再是我记忆里的小紫儿,那个善良聪慧、善解人意的紫儿已经消失了,我眼前的你是莫情,一个没有真情的女子。”他不准自己再度欺瞒自己,这些日子的强求,只强求了一颗不属于他的心。
    
  “我早说过我不是当年那个小紫儿,我之所以留下,是因为你固执地相信时间不会改变一切。”她捍卫着她的自尊心,她全身上下所余不多,仅存尊严而已。
    
  “我只相信纯良的性格,不会因环境恶劣而改变,不过……显然我是错得离谱了。”她早不是那个以他为天,爱他、信他的小紫儿,她迫切想要的是离开他。
    
  “所以,你爱上的是以前的小紫儿,不是我?”他弄清楚自己的心了?理清后,他明白自己真正爱的女人是嫣含?这个推论让紫儿心如刀割。
    
  他不回答,选择沉默以对。

  “我们不再有机会了,是不是?”玉面观音判了她的身体死刑,而她最挚爱的勖哥哥却判了她的心死刑。恨会让人亡,爱又何尝不是?
    
  “你还需要机会吗?”他缓缓地转过身面对她。
    
  “可以吗?”明白了自己不再爱她,他还会让她留下?不会吧!他怎舍得让心爱的嫣含受委屈?她心中的酸楚一圈一圈扩大,几乎要将她淹没。
    
  “曹紫苹,我一点都不了解你。”摇摇头,他在她眼里看到陌生。
    
  “我很难懂吗?”
    
  “你反反复复地让人捉摸不定。温柔多情的你、可爱聪慧的你、悲愁感伤的你、心肠毒辣的你……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假若我说,不管哪个我,都是爱你的紫儿……”她不顾脚踝不断传来的剧痛,慢慢地走向他,想投入他的怀抱,再度重温他的温暖。
    
  “不要再戏弄我的感情了。”他退了一步,摆明拒她千里。
    
  戏弄?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原来这些日子她的真心相待只换来戏弄二字?这叫她情何以堪?他可以说不再爱她、可以说他弄懂自己的情感归依,可……他不能扭曲她对他的爱啊!
    
  就为了那顶无端被扣上的罪名,他便否决了他们之间的一切一切……恩爱是假、甜蜜是空……是他们的爱太脆弱,还是他们的感情本就架构在虚无的回忆中,没有实质意义?
    
  死心了……她彻底死心了,紫苹告诉自己就算再拼命,争的不过是七天的好光景,就算在他怀里死去又如何?就算抱着他的爱死去又如何?不能一生一世的爱,留着又有何用?
    
  “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了。”点点头,紫儿转过身哀悼她夭折的情,没了、没了……她已什么都不剩,他一走,连她这些年赖以为生的回忆都一并带走……
    
  “我会让人送来银两和药品,明天一早你就可以离开了。”背过她,他努力割舍那份不舍和牵挂。
    
  “我不需要那些,不劳费心。”那些东西之于她已是多余。
    
  “观音宫已毁,你无处可投身。”再怒再怨,他也要为她预留下后路。
    
  “天地辽阔,总有我曹紫苹容身之处。”凄楚一笑,阴曹地府总有容她之处,翻开掌心,这双沾满血腥的手早注定要下十八层地狱……她不怕苦、不怕折磨,这二十年的岁月就是一场磨难啊。
    
  “固执真能帮你吗?”
    
  “这二十年来,就是固执帮我撑着、挡着,让我一路活到今日……”
    
  “随你!”他的关心对她来讲都是多余,她早不需要他了,他还坚持什么?
    
  门关上,再撑不住软弱身子,紫儿扑跌在地,放任泪水洗涤伤痕累累的心……此生、来生,她都不要再碰情字。
     
           ☆        ☆        ☆
     
  披上黑色斗篷,紫儿踩着一地清雪,一步步走回她的梅园,雪花贴在她的发际眉梢,她像乘雪而来的仙子。
    
  走进梅园,她折下几枝新梅,等不及紫苑花开,她将要踏雪离去……曾经,梅园里有他们的欢笑嬉戏声,曾经,他们在月下与影儿结伴对饮;曾经,他们在烛光中两心相许……而这一切,空留回忆。
    
  仔仔细细地望下最后一眼,她牢牢地把这场景锁入记忆箱底,待他日……待他日又如何?她再无多余的“他日”在身后相待……
    
  别了,她的梅园,别了,她的情爱,别了,她生命中短暂的幸福……
    
  想起托给嫣含的画,她再转回咏絮楼,忘记寒风冻伤了她伤口未愈的小脚,忘记了饥寒在她小小的身子里抗议,忘记了没了心的人再难以抵挡冰雪侵袭……她一心回转咏絮楼。
    
  终于,看到暖暖的烛火……她长吁口气。
    
  叩门,心底猜测勖哥哥在不在里头?门开,迎视小容一脸愤懑。
    
  “你还来做什么?”她叉着腰,扯着喉咙骂道。
    
  “嫣含醒了吗?我要见她。”虚弱的紫儿竟是怎么也推不开她。白白的雾气自她口中吐出,斗篷上的霜雪覆了她满身。
    
  “谁准你直呼小姐名字?”难得站到强势位置,她仰起下巴,满脸傲慢。
    
  “我要见她!”握着梅花的双手僵冻成冰。
    
  “不可以,为了保障我们家小姐的生命安全,我再也不让你们两人独处。”
    
  “你可以在我们身旁候着,我只跟她说一句话就离开曲府。”
    
  “你愿意离开!”小容讶异,她知难而退了?有这么容易?
    
  “如果你肯让我见嫣含一面的话。”她的气息越来越羸弱。
    
  “只说一句?”
    
  “就一句!”轻喟一声,她已经冷得全身发颤。
    
  “好吧!跟我进来。”小容妥协,若她肯主动离去,对自己未尝不是件好事。
    
  走入室内,火盆里的炭火不断在空气中散播温暖,抖落斗篷上的雪花,热热的空气融化了她满身风霜。
    
  紫儿走到卧床前,看着嫣含娇艳欲滴的小脸儿,心想勖哥哥会爱上她也是人之常情。
    
  “我相信不是你。”嫣含一看到紫苹率先开口说话。
    
  她信她?紫苹想笑,受害者竟然相信她这令人发指的凶手,而他……那个曾经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竟用此定了她的罪……
    
  “那已经不重要了。嫣含,昨日我托给你的画呢?”
    
  “你急着要吗?昨天我已经找人送去裱褙,师父说要花五天功夫才能弄好。要不要我让人去催催师父,请他尽快赶出来?”
    
  “不用了,画拿回来以后你把它撕了去,不用再交给勖哥哥了。”
    
  “为什么?那幅画画得很好啊!”嫣含不解。
    
  “忘记我,你们才可以从头开始不是吗?”紫儿拍拍她的小手,朝小容点头,她的“一句话”交代完毕,起身准备离去。
    
  “你应了我不离开,为什么又出尔反尔?”病床上的嫣含急嚷。
    
  “小姐!”小容忙把她压回床上,小姐一定是病糊涂了,这个害人狐狸精能有多远走多远不是很好吗?干嘛还去留住她?
    
  这时,一个黑色身影破窗而入,长剑正对着嫣含的脖子。
    
  “莫意……是你?”紫苹惊呼。
    
  “不要跟我说话,你这个叛徒!”莫意狠狠瞪她一眼。
    
  “叛徒?观音宫已经没了,还有什么背叛可言?告诉我,昨天嫣含身上的恨情散是不是你下的?”紫苹问。
    
  “没错!曲炜勖亲手毁了观音宫,我要他付出代价。”冷笑浮上她的唇边。
    
  “要报仇你去找少爷啊,干嘛对付我们家一点武功都不懂的小姐。”小容大吼,盼引来侍仆。
    
  “虽然我的武功不及他,至少,我可以把他身边的人一个个赶尽杀绝,以消我心头之恨。”

  “莫意,你不累吗?当了这么多年的杀人机器,你从未厌倦过?观音宫毁了,我们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不是吗?”紫苹试图说服她。
    
  “观音宫毁了,我们再也没有观音露可以解毒,你忘了吗?前一回领的观音露只能维持我们两个月的性命。我还这般年轻,要我死?我不甘心!”
    
  “你也知道,我们身上的毒无药可解,观音露只能延续生命罢了。”紫苹道出事实。
    
  “至少活着就有希望,蝼蚁尚且偷生,活着就有找到解药的可能。”
    
  “找了那么多年,可曾有任何一个名医告诉你此毒有解?莫意,别傻了,玉面观音让我们生命延续,只是为了要我们去杀更多更多的人,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我过怕也过腻了。”
    
  “你说谎,是不是曲炜勖帮你找到解毒方法,你才会在这里惺惺作态。”
    
  “你若不相信,把刀锋移上我的颈子,杀了我,我绝不还手。”以她现在的情形就算想还手也难。
    
  “我不信你!你的武功高过我太多。”莫意态度戒慎。
    
  “我就是不愿当杀手,才不回观音宫,我怎会为想保住短短的七天性命而出手杀你?”
    
  “不!我恨曲炜勖,是他毁了我生存的希望,是他断我的生路,我要他付出代价。”说着,剑就要往嫣含身上落下。“你更恨我的!”紫儿推开嫣含,挡在她身前护着。“从小你就恨我最得师父疼爱,现在你有机会了,想泄恨、想算帐都该找我。”
    
  紫苹不回答,闭起眼睛等死。刷地,莫意的剑刺上紫儿的肩胛骨,长长的剑锋从后背透出来,鲜血喷上了嫣含的脸。
    
  “你不要伤紫儿啊!”嫣含扶住紫儿摇摇欲坠的身子,泣不成声。“紫儿……告诉我,为什么你只剩下七日的生命?你中毒了吗?我们去找最好的大夫帮你医治……姑娘……求求你,紫儿人很好很好的,你怎忍心杀她,求你放了她,你想要什么我通通给你……”
    
  “我不懂,你为什么甘心代她受死?”莫意的声音冷然无生气。
    
  “因为——她是他心爱之人。”她不允许自己否认事实。
    
  “他?曲炜勖?他的爱人关你何事,要你这样护着?难道……你爱上他了?”
    
  “是的!我爱上他了。”紫儿重复她的话。
    
  “他是你的幸福吗?”
    
  “曾经是。”她幽然长叹,自己只是他的“曾经”……
    
  “幸福总是不能长久。”莫意慨然,师父没说错,为这种短暂幸福失了心……不值得!
    
  “曾经有过……足够了……世上没有永恒,能抓住刹那,我已满足。”
    
  “你动情了?师父说你会受情所累。”
    
  “宁受情累,不愿一生不识情滋味。”
    
  “你太痴、太傻……”她喟叹,拔出剑后,她快速地封住紫儿身上的止血穴道。
    
  “我不介意痴傻……莫意,停止杀人吧!让我们在黄泉路上相伴,下一世……当个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女儿,不再涉足江湖,安安稳稳的嫁作人妇。”
    
  “你真是看开了?”她摇摇头,再展眉,脸上浮出一抹笑容。“我走了,七日后,奈何桥下,我等你。”
    
  “想走?曲府岂容得你想来便来,你想走便走!”炜勖的声音出现在门口,他错过了她们交谈那幕,直觉认定她是紫苹邀来杀害嫣含的同伴。
    
  “请放她走,她不过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紫儿声息转弱。
    
  “你有什么资格说话?先是出手伤人、再是下毒,这回连同党都叫进曲家大门。曹紫苹,你比我想像的更……”
    
  “不、不……你全弄错了,她不是紫儿叫进来的,她们没伤害我……请你放她走好吗?”嫣含爬下床,拉住炜勖的袖子,语无伦次的说,她满心只想结束这场面,找来大夫帮紫儿看伤。“求求你,放她走吧!”
    
  莫意自他身边走过,回头,语意深长地对紫苹说:“你白用情了!”
    
  紫儿苦笑,可不……拉起黑色斗篷,隐住伤口,她站起身对嫣含说:“请别忘记我的托付。”
    
  一欠身,她缓慢地往屋外走去,虚软的手握不住手上的寒梅……沿路洒下的梅枝和鲜血交织成触目心惊的景象。
    
  炜勖怔愣住了,怎么会……她受伤了?
    
  没等嫣含解释完,炜勖冲向前,一把抱住紫儿。
    
  “你怎么会受伤?是谁伤你?!”他连声迭问,焦虑的脸庞在她眼前扩大、再扩大……一个、两个、三个……好几个冒哥哥……分开又重叠……
    
  在他怀中,紫儿安心地晕厥过去……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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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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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炜勖走入房里,就看到紫儿就地趴睡,冻了一夜,她的唇成暗紫。
    
  她竟用自己的身体来和他抗争?她是宁死都不愿和嫣含同处一室?她这是在迫他逼死嫣含啊!女人的心真的细到连一颗沙粒都容不下吗?
    
  “该死!你想用苦肉计让我不送你上咏絮楼吗?为什么不出声唤人搀扶你上床?”他的心好疼,她这分明是在虐待他。
    
  她没有不唤人,可……在那样寒冷的夜,谁肯起身去问问一个杀人凶手的需要,他们是恨不得她立即遭天谴啊!
    
  他眼里流露出的心疼她看见了,莫非她会错意了他仍然爱她?莫非她想岔了方向他依然恋她?
    
  她冷得说不出话,没了内力,她这一夜吃的苦头,不比玉面观音在她犯错时对她做的惩罚少。喉间剧痛,浑身发热,她只想一觉睡去,再无知觉。
    
  “不管你怎么做,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定!”他一把抱起她,往咏絮楼方向走。要倔强?他不允许,这回他要霸道一些,强迫她学会妥协和接纳。
     
           ☆        ☆        ☆
     
  恍恍惚惚间,紫儿觉得全身乏力,灼热感在她身上燃起一簇簇火苗……
    
  “水……我要水……”她虚弱地呻吟声叫不来存心欺她的奴仆,一恍惚,她再度跌入深沉的黑暗中……
    
  冰冰凉凉的小手贴住了她的额间,好舒服……她虚弱地握住那只小手,她强撑着睁开眼皮,看看是谁为她带来舒适。
    
  “你醒了?”一张绝丽的容颜出现在她面前,两道弯弯的柳眉皱在一起。
    
  “嗯……我想喝水……”
    
  “好!你等一下。”她转身为她倒来温水。
    
  连连喝下几口,她满足地往后仰躺。
    
  “你还好吗?刚刚你烧得好吓人,我喂你吃了凝香丸,那是我大哥给我的。你感觉怎样?”再见面没了恐惧,嫣含努力让自己喜欢她,只因为她是夫君最喜欢的人呐!
    
  “谢谢你。”紫儿轻点下头,心想她诚如他说的,有一副良善心肠。
    
  “我……谢谢你,那天你没杀我,是不是因为没杀我才让你被抓?”
    
  紫儿摇摇头。“都过去了,不谈……”
    
  “好,不谈。那……昨天……我很抱歉,我应该阻止媚娘和小容,可……”她临时碰到那种状况,真的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居然跟她说了抱歉?紫儿就是不愿低头才让他废去武功,而她却轻而易举地将这三个字说出口,看来同为女子,她真是太刚强了……
    
  沉下脸,她再无心力去计较这些。
    
  “你的伤……”紫儿问。
    
  “其实不严重,是小容太大惊小怪了。紫儿……你真的好美好美,美得冷傲、美得孤绝、美得不似人间所有,难怪夫君会为你倾心。我承认对你,我有些嫉妒、也有些些生气……可是,我怎能怪你?是夫君要把心悬在你身上的,况且,若我是男人,也会为你这样一个女子交付真心。我、我……”她有满腔话语,想倾囊诉出,出口却怎么都说不完整。
    
  “有点耐心,他终究是你的夫婿,总会回到你的身边。”她淡淡说了句。
    
  “真的?你是说真的?你愿意把炜勖让给我?谢谢、谢谢你,不用让太多,只要一点点就够了,我不贪心的,真的,我保证。”
    
  紫儿被她甜蜜的满足笑容逗出笑意,如果当年没发生灭门惨案,在那种优渥的环境下成长,她也会长成像嫣含这般天真无瑕吗?但,她知道,生命是无法重新来过的。
    
  “等你真正爱上他,你就不会只满足于一点点。”她叹口气,痴愚的自己凭什么去教另一个情痴女子?
    
  “那又如何,他爱你那么多、那么多,如果我不能满足于一点点,留在他身边,我只会被贪婪妒念,整得自己辗转难安。”
    
  “你是个聪慧女子,老天不公,她该给你一个专心疼爱你的夫婿。”
    
  “我也觉得,我值得更好的男人!哦……”她倏地摇起嘴巴,瞠大双眼说:“我这么说,好像有违妇德。”
    
  “如果真有灵魂轮回,下辈子,我把他完完整整的让给你,永不出现在他的面前。”愧疚感在紫儿心中浮起,这一生是她和勖哥哥对不起眼前这个清丽可人的姑娘。
    
  “不要,如果真有灵魂轮回,下辈子我才不要他,我要寻找真正属于我的真命天子。我想世间上总会有这样一个肯倾尽心力爱我的男人,这辈子我们无缘碰上面,下辈子我可不准你们再跳出来破坏我的姻缘。”
    
  可她们都没有想到,这两句话会改变两人的下一世。

  “唉……问世间情是何物,真教人生死相许……”紫儿幽叹。
    
  “情字吗?有没有听过——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需问天。你的问题大概只有苍天有答案可解了。”勖哥哥再次说对了,她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
    
  “苍天真有解吗?”紫儿反问。
    
  “如果连苍天都无解,你就别浪费脑筋在这里思索答案了。我不吵你,休息吧,让身体早早恢复,再过几天夫君就要回来了,到时让他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你。”她转身回房,留下空寻答案的紫儿。
    
  撑起身体下床,没了内力,脚上的链锁成了千斤重锤、举步维艰,一拉扯,足踝磨出噬人痛楚。
    
  好不容易,走至梳妆台前,面对着铜镜,看着自己消瘦的双颊,思念着炜勖。
    
  玉炉香,红蜡泪,眉翠薄,鬓云残,夜长念枕寒。离家的人儿,是否想过她的思念?
    
  抚上颈间的紫水晶,这十年来伴着她的是他的心,往后几十年她该留些什么陪伴他?
    
  沉吟须臾,灵光一现,她有了决定。
     
           ☆        ☆        ☆
     
  沾上墨汁,心里想着炜勖,几个落笔,自己的容貌就栩栩如生地跃然纸上。紫儿慢慢地勾画着细部线条,一笔一笔,用心用情……
    
  朝阳从东方慢慢转向,从窗棂射入的光束缓缓地转移阵地,最后不见踪迹……她仍细心勾勒,不曾停歇。
    
  门开,丫头送了午膳过来,她没抬头,继续画着她的图。
    
  “我饭送来了。”她拿走早饭的托盘,低头一看,饭菜还完完整整的留在上面。“下回你不饿就说一声,免得浪费了粮食。”
    
  “那饭菜馊了。”紫儿回了一句。
    
  “馊了?我们早上大伙儿吃的全是这一锅,就单单你的馊了,不知道是不是当坏人的,味觉和我们常人不同?”她刻薄了两句,转身走出去。
    
  她没理会,继续绘着即将完成的图。
    
  太阳依旧按着它的速度前进,终于……她抬起头,舒舒懒腰,看着纸上的画像,她满意极了。
    
  门被敲开,进来的是嫣含。
    
  “你在画图吗?”她走到身侧,看着图上的女孩。“你好厉害,画的和你自己一模一样,下回你也帮我画一张。”
    
  她点点头,算是应允了。“嫣含,帮我一个忙。”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没想到出口竟会那么自然。
    
  “你说,我一定做到。”
    
  “把画拿去裱褙,十日后帮我把画交到勖哥哥手中。”
    
  “为什么你不自己亲手交给他?你又要走了吗?不要、不要走,好不好?每次你一说要走,夫君的情绪就变得好糟糕。如果,你趁他不在家时偷偷走了,他回来一定会勃然大怒。”这个想法浮上来,她心惊了一下。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是伯端,紫儿,我会努力和你好好相处,你不要走好不好?我知道你的武功很好,我想拦也拦不住,算我求你,不要害我吧!”嫣含柔声央求。
    
  “我答应你,绝不走出这房间一步。”紫儿安慰了她的心。
    
  “说话要算话哦!过几天夫君就会回来了,这些日子我要和你同食共寝,免得你后悔了,趁下人不注意偷偷跑掉。”她稚气地说。
    
  嫣含坐下来,才发现中午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扫了眼菜色,突然发起怒来。
    
  她到门口唤来几个奴仆,杏眼圆瞠,叉着腰久久不说一句话,这表情让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
    
  她把紫儿的托盘端来,质问他们;“请问,紫姑娘的午膳是由谁负责?”
    
  大伙儿垂了头,没人敢应声。
    
  “你们不知道紫儿姑娘是少爷的贵客吗?你们这样做是打算让少爷失颜面,还是说曲府已经穷得要以酱菜来待客?”紫儿在曲府一直还没正身份,因此嫣含以客相称。
    
  “夫人,她是坏人……”
    
  “她是不是坏人自有老爷、少爷定断,你们这样子怠慢贵客,是不是代表我这个当家主事的没能力?”
    
  “奴婢不敢!”这群人中为首的老妇挺身说话。
    
  “既然你们都不敢,我不希望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是,夫人!”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晚膳拿到这房间来,我要和紫儿姑娘一起用。还有,帮我在这里准备一个卧榻,晚上我要在这里睡。”
    
  转过身,她笑眯眯地望着紫儿。“小容老是说我一点魄力都没有,刚刚那样子,我应该给足了他们下马威,很像一个挑剔的女主人吧!”
    
  “嗯……你是个称职的当家主母。”紫儿笑着对她说。
    
  “听说你很喜欢刺绣,我来教你好不好?我可是受过名师指导的!等等我哦!我回房去拿针线。”一转身,她跑回房去。
    
  看着她的背影,紫儿心想……这样的女子该会带给勖哥哥幸福吧!
     
           ☆        ☆        ☆
     
  晚餐桌上,有鸡鸭、有鱼肉,丰富而美味。
    
  别扭的小容在嫣含身后嘀嘀咕咕叨念个没完,她就不懂小姐头脑里到底在想什么。撇开她是杀人魔不谈,起码她是情敌啊!比起热情的媚娘,她就觉得这个冷冰冰的情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和她这般亲近。
    
  “我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想抢着当正妻了,因为真的有差别待遇。”紫儿故意取笑。
    
  “你在挪揄我?好吧!我和你换,我情愿当个受宠爱的小妾,也不要当个丰衣足食的正妻。”她嘟起嘴唇不依地说。
    
  “小姐,你在说什么鬼话,这个女人居心叵测,想尽办法就是要争得你的地位,你还拱手相让,你呦……真笨!”小容话虽是对嫣含说,眼角扫的却是紫儿。
    
  “你很吵,再吵我就赶你出去。”嫣含感到烦了,骂她一句,小容才闭口不言。“紫儿,你要不要喝这鸡汤?很补的,你大病初愈应该补一补。”
    
  紫儿摇摇头,不知怎地,光闻到鸡汤味道她就想呕吐。

  “小姐,你光顾着别人大病初愈,也不想想自己也是刚刚失血过多,你才需要补一补。”小容一面说,一面帮小姐盛满一碗鸡汤搁在她手边。
    
  “你太吵了,出去吧!”嫣含瞪了她一眼,这些日子和媚娘处久了,小容变得越来越不像话。
    
  “小姐……”她跺脚不依。
    
  “我说出去!再多说一句,我就调你到其他房去,以后别再服侍我了。”嫣含板起小脸,有模有样地训人。
    
  小容气愤地扫了紫儿一眼,走出门外。
    
  “紫儿,你别在意她的态度,我会好好管教她的。明天一早夫君就要回来了,这几天你有没有好想念他?”嫣含俏皮地偎近她,这几日来的相处和交心,让她越来越喜欢紫儿,真心拿她当亲姐妹相待。
    
  紫儿摇摇头没多说话。
    
  “少骗人了,你是不是——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她的取笑,闹出紫儿颊边一朵晕红。
    
  嫣含拿起鸡汤浅尝一口,抬头说:“味道真的很好,你要不要……”话未说完,突地,碗滑下嫣含的手心,她紧捏着颈子,痛苦的神色充塞在脸上。
    
  “来人!快来人!”紫儿翻开她的手掌想测她脉动时,在她的掌心间看到十几个梅花状的红印子,天……是恨情散……观音宫的毒药……难不成,玉面观音已经等不及她的消息,准备亲自出手了?
    
  恨情散是玉面观音在将出手前,先给对方下警告用的毒品,中毒者会持续昏睡三日,过了三日,清醒后人就完全恢复正常,看不出曾有中毒迹象。
    
  “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紫儿握住意识逐渐涣散的嫣含安慰。
    
  紫儿的叫声唤来等在门外候着的丫头婆子,她们一齐冲入房内。
    
  “小姐、小姐……”小容尖着嗓子哭喊。“快、快,你们快去找大夫,还愣在原处干什么?!”
    
  一阵混乱后,屋里的人走得一干二净。
    
  紫儿怔愣一会儿,怎么办?!玉面观音已经要亲自动手了……她会用什么手段对付曲家人?曲家该怎么躲过这一劫?
     
           ☆        ☆        ☆
     
  炜勖一回到家,满身的疲惫还未褪去,就听到嫣含发生事情了。提起下摆,他急急忙忙地赶到咏絮楼。
    
  看过嫣含后,他走到偏厅,满腹怒气无从发泄,这群庸医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找不出中毒原因?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重重拍击桌面,把小容吓得屈膝一跪,眼泪扑簌落下。
    
  “小容真的不知道。”她抽抽噎噎哭得好不凄惨。
    
  “不知道?你不是一直随侍在嫣含身边,她发生了什么事你居然会不知?”
    
  “昨夜,小姐不让小容跟着,单独和紫儿姑娘在她房里用晚膳。”
    
  “她和紫儿?”什么时候紫儿肯放宽心去接纳嫣含了?紫儿说过就算要她和嫣含同卧同榻,她也不会和她好好相处。言犹在耳,她怎就在房里和嫣含一起用餐?莫非她放下身段只因为要毒害嫣含?就如她在转瞬间,从抵死不肯留在曲府,变得温柔顺从……若……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松弛戒心……天!她太可怕了。
    
  对紫儿,他失望到了极点,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温柔可人、体贴善良的紫儿,玉面观音花了十年光阴,把她教育成一个女魔头,不管他花再多的耐心都改变不了。
    
  既是如此,他还要努力些什么?放手吧!放开她的人,死了自己一颗心,假装她从不曾活在他的记忆中……长声叹息——他痛下决心,决定放手……
    
  “伯端、仲端,去把曹紫苹给我带来!”
    
  不到一刻钟,紫儿就出现在他的面前。炜勖脸色一敛、目光深沉,直直盯着眼前的紫儿,仿佛他从不认识她。
    
  “说!嫣含中了什么毒?”他的声音阴森冰寒。
    
  “恨情散。”她实说。
    
  “是观音宫的特制毒物?”他的语音变得危险。
    
  “对!”
    
  “你有什么说法?”
    
  “我该有什么说法?”他的质询摆明认定了是她做的。又是代罪羔羊,她和这种动物真有缘。紫儿凄苦一笑。
    
  “小容说她只出门不到一刻钟,嫣含就出事了。”
    
  “你认为是我下毒?你有证据吗?”很可悲,在他心目中,她是连一点点都不值得信任。
    
  “除了你还会有谁?因为只有知道汤里有毒的人,才会不去碰鸡汤。你说这个证据够不够?”他一步步逼近她,她则是连后退空间都没有。
    
  “除了我,还有观音宫里的其他人。”她实说,不愿再受这种莫须有的指控。何况,他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抵御玉面观音来犯,而非在这里追究过错。
    
  “没有其他人,这几天我带人把观音宫挑了。”他简单交代这几天的行程。
    
  “那……玉面观音?”她会不会是逃出来了,才会找上嫣含发出警告?
    
  “我亲手杀了她。”此举是为她也是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观音宫不存在了?那会是谁下的手?只有观音宫的人才会有恨情散,
    
  “告诉我解毒方法,你说完后我再不会限制你的行动,你想离开曲府就离开吧!”算了,固执如她,他还能怎样?把她当成观音宫的一分子铲除殆尽?不,他做不来,就让她走得远远,从此老死不相见吧!
    
  “你的意思是……放我走?”他说了放她走?那意味着……他再也不要她了?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他就不再留她?
    
  嫣含……你错了,你怎会认为他倾心于我?他真正在乎的人是你啊!你受了伤,他下重手废去我一身武功;你中了毒,他就要赶我出家门,让我的毒手再伸展不到你身上……是你骗了我?还是爱情骗了我……
    
  她听到心的破碎声,千千万万的碎片再也补不回……
    
  “说!这种毒要怎么解?”他再次逼问。
    
  “不用解,三天之后她自会清醒过来。”抛下话后,她转身离去。

  “姑爷,你不可以再相信她,小姐当时就是太相信她的好意,才会落得这种下场,你要是信了她而延误医治,小姐、小姐……小姐就太可怜了。”说着,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我可以留到她醒来再离开。三日后,她若不清醒,我用我的命来偿。”她盯着他的眼,要赌他的信任。
    
  “姑爷,您不能拿小姐的性命开玩笑。”小容跪爬到炜勖身前,拉着他的脚哀求。
    
  他沉思须臾,从怀中掏出一个翠绿小瓷瓶,把里面一颗赭色药丸倒出。
    
  “少爷,你忘记菩提老叟交代的话了吗?”伯端及时阻止他的动作。
    
  昨日,他们灭了观音宫下山时,有一个自称菩提老叟的老人家走到曲炜勖面前和他攀谈许久,临行前赠他一颗丹药,说它可除百毒、疗内伤,具有起死回生功能,这药将会助他最心爱的女子逃过一个大劫难。
    
  菩提老叟?紫儿总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他是谁?她认识他吗?
    
  “我没忘记。”他把药递给小容,要她喂给嫣含。
    
  “少爷,他说这药将助你最心爱的女子逃过一劫啊!”伯端再次提醒。
    
  “大胆!你的意思是说夫人并非我的心爱女子?”
    
  “伯端不敢!”他瞄了一眼紫姑娘,续言:“我只是担心少爷将来后悔。”
    
  “爱上嫣含这种温柔贤淑的女子,我永远都不会后悔,我们两人门当户对,她不但配得上我的家世、我的地位,更难得的是她有宽恕包容的胸怀,她具备当家主母的所有美德,我不爱这种女子,我要爱哪一种女子?阴狠歹毒的女人?心胸狭窄的女子?伯端,你把我看扁了!”既已决定放手,他要让自己彻底死心。
    
  他成功了,成功地伤害了紫儿,成功地把她逼入地狱,她的心冻结成冰,星眸泛出雾气,不在意脚上的撩铐磨得双腿渗血,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对着炜勖问:“你说得可是句句真心?”
    
  “真的,全是真的!”他撇过脸不再看她,望着床上苍白的嫣含,他不要再把自己的情送到她面前,任她玩弄。
    
  真的?他的话全是真的……可山棱仍在、天地未合、海水未枯、石头未腐……他的心里还有着她的心,他怎能就不再爱她了?
    
  碎了心,还留恋?太愚昧!痴心人注定心伤……把求爱时的爱语当了真,她才是最笨的女人。
    
  强撑起缺了心的空壳,她摇摇晃晃地转身回房,几次颠簸,她宁让脚伤也不愿停下脚步。铁链在地上拉出沉重的声响,那一声声刻在她的心版上,教她伤痕累累……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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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媚娘领着嫣含和小容往梅园走。一路上嫣含心情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媚娘,我们别去了吧!”她停住莲步轻声哀求。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替你讨回公道,从你进门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炜勖不但没有和你圆房,还搬进梅园和那个狐狸精夜夜春宵,太让人生气了,我非要教教那个不要脸的烂婊子,告诉她什么叫先来后到、什么叫尊重。”这话是假嫣含之名替自己申援的,躲在“夫人”这张王牌之后发阴箭,还怕不百发百中?
    
  “再等等……也许……炜勖只是太忙……”
    
  “再忙少爷也该把你这个正牌妻摆在第一位。小姐,我们不能老是屈居下风,你这样会一辈子被人压死死的。”小容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小容说得对,夫人,不是我说你,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那个女人没把你看在眼里,就是看准了你太善良好欺侮了。今天,有我帮你撑腰,看看那个贱女人以后还敢不敢嚣张。”媚娘不由分说地拉着嫣含,硬把她带往梅园。
    
  嫣含无奈只好跟着她们两人往前走。
    
  “夫人、媚夫人!”伯端和仲端互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底。看媚娘怒气冲冲而来,紫姑娘恐怕难以招架。
    
  “两位大哥,我们今天一道来探望住在这里的妹妹,不知道方便否?”嫣含被两人一推,不得不硬着脖子出声。
    
  “紫姑娘旧伤未愈,尚不适合见客。”伯端婉拒。
    
  紫姑娘?她不会刚好是那个传说已死的紫儿吧!要真是这样,那自己是连半分胜算都没有了。一声紫姑娘引发了媚娘强烈的危机意识。
    
  “她受伤了?那……那我们下回再来造访,麻烦你们帮我代为传达慰问之意。”欠欠身,嫣含松了一口气就要往回走。
    
  媚娘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将离的脚步。“是少爷要夫人多到梅园来陪紫姑娘聊聊天,少爷怕她一个人住在这里闷,怎么我们的好心意看进你眼里成了驴肝肺?!”她咄咄逼人,一步步靠向伯端。
    
  “伯端不敢!”他连连后退,刻意和她保持一段距离。
    
  “不敢就闪远一点,你不见这天寒地冻的,夫人可不像你们这些练过武的莽夫,要是受寒了可怎么办?”她闪过伯端,一把推开房门走进去。
    
  伯端见阻止不了,闪了身跑出梅园去找主子。
    
  她们走入房内,屋里的仆妇、丫头纷纷放下手中的针线,举头望向她们。
    
  “夫人来了,你们不会问安请好吗?这房里的奴婢怎和主子一样没家教!”媚娘一吆喝,众人全站起身对着嫣含行礼,然后退居一旁。
    
  紫儿没对她的声音做出反应,自顾自地绣着手边的紫苑,几近完成的紫苑花正栩栩如生地迎风摇曳。
    
  “你有没有教养?见到夫人不会起身问好吗?”她走近紫儿身旁,一抽手夺下她手中的绣布,刷地!细针划过紫儿的指端,留下一道血痕。
    
  “我是不太有教养,可……我的教养还不容许我跑到别人房中大吼大叫。”她淡淡地回了句,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你不要以为自己现在受宠就无法无天,要知道,这个家当家作主的人可是夫人。”她把嫣含推了出来。
    
  哼!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戏码不新鲜。“等你成了真正当家作主的,再来对我吼叫吧!”她拿起新布重新描绘图案。
    
  紫儿的话惹来仆妇、丫头们一阵窃笑,素日里大伙儿对这个颐指气使的小妾,早气恨得牙痒痒,只盼她哪天失了势才叫人抚手称快。今日,紫儿的不留情面确实叫人大快人心。
    
  “你这个不要脸的娼妇!”媚娘激动的冲上前,眼见一巴掌就要甩上紫儿的脸颊。
    
  紫儿瞬间出手,抓住她甩来的巴掌,使了几分力量,她便痛得鸡猫子喊叫。松开手,紫儿问:“我哪里不要脸了,请赐教!”紫儿抬起头来,正眼对上媚娘三人。
    
  “你是……你是……”乍然看到她的脸,嫣含吓得语不成句、连连后退,一张小脸变得毫无血色。
    
  “小姐,你怎么了?不要害怕,小容在这里。”她用手环住小姐发抖的身子。
    
  “她是那天……闯入新房……”她艰难地一字一字说出。
    
  小容串起小姐的意思,指着紫儿的脸问:“天!你是那个冒充小姐嫁入曲府的女刺客?”
    
  “女刺客?就是你废去老爷一只手臂?天!炜勖怎能收一个杀手在房里?要是她哪天发起狂来,我们的性命都要不保了。”
    
  她的话教紫儿脸上青红交替,憋住气,她不准自己动怒。
    
  媚娘见紫儿没还口,更加猖狂地拉高袖子,把刚刚被紫儿捏出的青紫手印现出来给大家看。
    
  “人家是有武功的侠女呢!咱们跟她斗哪斗得赢,她连老爷的手都敢像切豆腐一样切下来,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笨女人还挨她挨得那么近!现在是人家心情好,要是哪一天她心情不好,把你们的四肢像削甘蔗皮一样一根根切下来,到时再哭天喊地就来不及了。”这番话在她看见紫儿脚上的撩铐后,更加肆无忌惮地大放大鸣。
    
  紫儿怒眼一瞠,断了她的话。
    
  “紫姑娘……请问你……为什么要伤害老爷?”一个当年受曲怀天救命恩的丫头大着胆子问她。
    
  “是啊,老爷是个大好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旁边的几个仆人义愤填膺地说。这府上哪个人不是因着老爷而重生的,她的行为使得众怒难平啊!
    
  “她不只伤老爷,还伤少夫人,在少爷大婚那天她弄昏了我家小姐,李代桃僵嫁进曲府,她不知用什么狐媚手段迷住少爷,让少爷失了心和她交好。”小容忿忿不平地说。

  “你们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因为她想杀少爷,要不是少爷武功高强,早就死在她的剑下了。”罪犯不说话,媚娘乐得多扣几个罪名给她。“都怪少爷贪恋美色,不怕死的把这种杀人凶手留在身边……唉,一向孝顺的少爷这回连老爷、夫人的话都不听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曲家的列祖列宗,你们可得开开眼,别让这个女人毁了曲家的一切。”
    
  “住口……”紫儿森寒的语气吓住了她。
    
  “你要杀人了吗?仲端在这里,你有武功他也有,我才不怕你。”她挺着胸往她面前一站。
    
  “马上离开,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紫儿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迸出。
    
  “听到没?听到没?她要杀人了,快、快、快……大家快散,不然女魔头要大开杀戒了。”她言语中满是讥讽。
    
  紫儿再控制不住,掌风一发,媚娘的身形随着往后倒,高高的身量压住了身后纤弱的嫣含。在没预警的情况下,嫣含往后一仰,撞上门边几上的花瓶,瓶碎了,碎片插入她撑在地面的手。
    
  “啊……小姐受伤了……快来人、快来人救救我们家小姐。”小容尖着嗓子哀嚎。
    
  从门外飞至的炜勖看到房里的凌乱,大怒道,“伯端、叔端,把人给我看好!陈嫂你去找大夫。”说完,他抱起嫣含冲回咏絮楼。
     
           ☆        ☆        ☆
     
  捧着天上落下的纷飞白雪,两行泪水从颊边滑下,她尝到了咸滋味。好多年不曾再落泪了,她以为自己早已丧失落泪的能力……
    
  他对着嫣含的心焦表情刻上了她的心,他未出口的谴责已经让她的感情血迹斑斑……
    
  一幕断章取义的画面,就让他否决掉她的性格,他真的曾懂过她吗?唉……说情、说爱,不过都是虚话……
    
  白雪纷飞,飞上她的发梢、飞进她的眼底眉尖、封冻起无情心……从此人间情情爱爱再也与她毫不相干。
    
  “紫姑娘……”仲端走到她身后,轻声唤她。
    
  她回过头,浓浓的愁堆上她的眉峰……她是一缕孤独的芳魂……
    “
  夜已深,该休息了。”经过下午那一场争闹,所有的下人都避她如蛇蝎,再没人肯待在她身边伺候着。之前,她和大家难得建立起的淡淡情谊被破坏殆尽,她成了众人眼里的公敌。
    
  她没回答,顺了他的意转身回房,久立的双脚早已僵冻,紫儿忘了脚上链锁,一跨步,整个人往前倾,仲端及时接住她。
    
  这幕落在甫进园的炜勖眼里成了罪状,他猛一吸气跃上前把紫儿抱回怀里。
    
  “仲端,你不知道何谓男女授受不亲吗?”他把矛头刺向仲端。
    
  “少爷,紫姑娘行动不便。”他苦着脸解释。
    
  “梅园的婢女全死光了,要你一个大男人来扶她?”他无理的近乎可笑。
    
  “少爷……夜已经很深了……”仲端的解释在他眼里全成了火上添加的薪柴。
    
  “别人怕夜深,你不怕?别人会累,你不累?别人不能在她身边伺候着,只有你能?我还不知道自己有个这么尽责的忠仆。”他讥嘲。
    
  “你下去吧!有人存心在鸡蛋里挑碎骨,你拿他没奈何。”紫儿轻轻一句解除了他的困境。
    
  仲端走了,紫儿也慢慢地挪动双脚,转回房间。
    
  见她挪了那么久才滑动这么一小步,心疼又浮上台面,叹口气,他把她抱入房内,除去早已沾满雪花的外裘。
    
  坐在桌前把玩着蜡泪,热热的蜡泪一碰到她冰寒的小手,瞬成点点红豆,收集在掌心中央,轻轻一动,它们在手中翻滚滑动……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眉头,捱不明更漏。
  呀!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唉……她的愁、她的苦,教她怎生咽得下喉……
    
  “告诉我,为什么要对她们动手?她们都是不懂武功的女人。”他首先发难。
    
  “一个下午,你没听够对我的控诉,还要我多加补充?”
    
  “我听的够多了,所以,我要问问你,就算你不能去包容她们的存在,至少做到互不侵犯,很难吗?”她的无动于衷叫人发狂。
    
  “是她们走进梅园,不是我踏入咏絮楼。”河水硬要侵入井中,叫她如何不犯?
    
  “嫣含只是好意,她想把你当成家人,才会来找你培养感情,你不领情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出手伤人?”他的声声指责,让她无从回话。
    
  “这是你听到的部分?”
    
  “不仅仅是媚娘说,仆人也都有相同的说法,何况嫣含受伤是事实,媚娘手腕青紫也是事实。”
    
  “你有了人证物证,还来找我问什么?你早可以按律定罪了,不是吗……”
    
  “我要亲耳听你说。”她不懂吗?只要她说了一点点委屈,他就能改变心意,骗自己错不在她身上。
    
  “说?一个罪犯的话有几分可信度?”背过身,她不想再谈。
    
  “既然认了罪,你打算怎么对你的行为负责?”他扳过她的身子,强迫她面对他,不容她逃避。
    
  “你想我怎么负责?”她反唇相问。
    
  “向嫣含和媚娘道歉,并试着和她们好好相处。”他不可以再放任她一意孤行,她孤僻性情不改,将来很难在曲府这大家族立足,光是人言可畏就能把她塑造成一个不快乐的女人,他要她幸福,不要她不快乐。
    “
  办、不、到!”她倨傲地抬头看他。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他怒眼一横,发出炙人地凶狠眼光。
    
  “我说我办不到。”不是她的错,她不认!士只可杀岂能容人侮辱!
    
  “两条路——第一、去道歉。第二、我要废去你的武功,免得你动不动就出手伤人。”他发狠,硬要逼迫她道歉。
    
  他……竟要废去她的武功?

  “你这是……为她的安全着想……”眼眶模糊了……他要为另一个女人来伤她?说什么爱,说什么思念……全是欺她交付真心的手段!
    
  背过身,不让他看见她的软弱,为什么心一交出去就变得怯懦无用?为什么情一放出去,就给了对方伤她的权利?不要、她不要!频频摇头……这不是她先前预想的情形,她只想拥着他安安顺顺地等待死期来临啊!
    
  “紫儿,你固执得不近人情。明天一早我带你去跟嫣含、媚娘道歉,然后我要出一趟远门,几日后等我返抵家门,我要看到你们三人和平相处。”他替她做了选择。
    
  “我不要!”曹紫苹从不低声下气,面对让人心惊胆颤的玉面观音她没示弱过,何况只是几个手无缚鸡力的小女人,要她放下身段去巴结,不可能……
    
  “你没别的选择。”
    
  “我选第二条路。”
    
  “你……简直不可理喻!要你低头比废去你武功还困难吗?”
    
  “我有我的自尊。”
    
  “好!你要保有自尊,这是你选择的,不要后悔。”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她身上数个脉穴点过,霎时,紫儿全身无力的瘫倒在地。
    
  他没伸手扶她,只冷冷地抛下一语:“明天我会要丫头送你到咏絮楼,你最好不要再给我惹事。”
    
  “就算要我和她同榻同卧,我也不会和她‘好好相处’!”她抿住唇,拒绝他的安排。
    
  “你可以试试看,我有的是办法。”一甩袖,他走出她的视线外。
    
  冰冷的地板不及她冰冷的心……是不是该放弃?醒了吧!再恋栈他的心不过是蠢话……他的爱早在得到她的心后就不复存在,男人不都是如此,追求遥不可及的梦,却鄙弃周遭唾手可得的人。她犯下最大的错误是——让自己由梦成为真实。
    
  趴在地上,汩汩泪水流成河……那心上的泪早成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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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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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后,紫苹不再愁眉深锁,她放纵自己的情、自己的爱,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不是吗?
    
  她的转变,炜勖感受到了,他不知道紫儿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但是这改变让他欣喜,他索性搬入梅园和紫儿共寝共居。
    
  傍晚时分炜勖从屋外走入,看见紫儿正在做针术,她半偏着头,细细地数着针数,每一个落针都显得小心翼翼。
    
  “你居然也会做这些女孩子的东西。”他在她身边坐下,环住她的纤腰,欣赏她的作品。
    
  “难不成你以为我是男的?”斜睨他一眼,娇俏的小女儿姿态显露无遗。
    
  “不!我以为你只会舞刀弄剑,没想到绣起花来也有模有样。”他伸出食指抚摸她绣成的新梅。
    
  “我有模有样的事还多着呢!”紫儿噘起嘴。
    
  “举一例子来听听。”
    
  “比方跳舞,如果你肯把我脚上的东西拿掉的话,我很乐意为你表演一曲霓裳羽衣舞。”她刻意酸他。
    
  “好啊!只要你承诺永不离开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她是兵、他是守城将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开门放她行,除非……她交出真心。
    
  “你不怕我出尔反尔?我的信用一向是不值钱的。”
    
  “不怕!我信你。”
    
  “你没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和小人是同一国的!”
    
  “嘘……这话别教人传入我爹耳里,下场会不堪设想。”
    
  “为什么?”她摇摇头,被他夸张的表情逗出一脸笑容。
    
  “我爹生平最恨有人说娘的不是,不管是暗讽或无心说及,他都会暴跳如雷。有一回夫子教论语正教到这一章节,爹爹刚好从书斋外面走过,一听到这话立刻闯入书斋、打断夫子的课,义正辞严地把这话大大驳斥一番。夫子你是知道的,他的辩才很好,爹哪是他的对手,自然是当场被说得面红耳赤,回不了话。”
    
  “然后呢?夫子被他扫地出门了?”
    
  “才不是?是爹气得回房整理行装。”
    
  “做什么?要离家出走?夫子赶主子,骇人听闻。”
    
  “虽不中,亦不远矣!他的确到曲阜把孔子挖出来问,为什么要说这句混帐话来教坏后代子孙。”
    
  “好冲动哦!”可怜的孔老夫子,当年没有人教他要谨言慎行。
    
  “是啊!娘劝了他好久他都不听,到最后还是女性十绝才打消他的念头。”
    
  “女性十绝?哪十绝?”这话出自哪一本书?女戒?妇经?还是烈女传?
    
  “哭闹不成用上吊,不回娘家就住庙……”
    
  紫儿当场笑得前仆后仰。“婶婶真是嫁了个维护女性的好丈夫。”
    
  “你也是啊!在维护女性尊严上,我这个好夫君也是不遗余力的。”
    
  “是吗?妻妾成群的大男人竟敢说自己维护女性尊严?天大笑话!”
    
  “我没有妻妾成群,我只有你、嫣含和媚娘,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我可以帮媚娘另觅合适男子,可是……嫣含,我不能枉顾她的名节。”他有他的考量,伤害一个弱女子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我要你放弃哪一位美娇娘了吗?在这个时代,女子有女子的不幸,是谁也阻止不来的。”她垂下头轻喟。
    
  他不语,很认真地考虑起她的话。
    
  收好针她拿剪子剪去线头,翻翻正面、瞧瞧背面,她想留些小玩意儿给他,供他日后凭吊……拿起炜勖挂在腰侧的小锦囊,把手帕收入其中。
    
  “你绣的梅花很漂亮。”他衷心赞叹。
    
  “尚可,这锦囊做得才算精致。”
    
  “你喜欢吗?送你!”他忙着解下。
    
  “不要!是哪房丫头做的,有空我也请她来教教我。”也只有手巧心细的女人才能做出这般精致的东西吧!
    
  “不是丫头,是嫣含亲手做的。”
    
  原来……不是手巧心细,她是用心一针针绣下她的爱……盼郎君把心装上锦囊,回馈她的情……
    
  “娶妻如此,你当满足。”既不能陪他走过一生,知道他将会幸福,未尝不是件好事。
    
  “有你为妻才是真满足!”他的吻落在她脸上、眉间……她没有抗拒,双手圈住他的颈项,抱起她,炜勖转身欲走入内房。
    
  “告诉我,爱我可是真意?”莫名地,她兴起了求证念头。
    
  “苍天为我证!”
    
  “会不会终有一日情薄、缘淡,爱不再?”声声追问,只因对他、对自己皆无把握。
    
  “以我心证你心,若有这么一天,山岳无棱、天地将合、海水枯竭、坚石会腐。”他永不变,苍天、大地、世间万事万物都可为他作证。
    
  “山岳不会无棱,天地不会复合,海水永不枯竭,而坚石亦不可能腐蚀,所以……”紫儿低吟。
    
  “所以,我爱你的心永不会更变。”炜勖接了话,再次对她表心。
    
  “你说了‘不变’?”她仰起小脸,认真地问他。
    
  “是!我说了‘不变’。”捧住她小小的脸蛋,他的吻落在她的香唇上。
    
  “那么……”她从怀中掏出手绢,右手在左胸前一抹,包入绢中,仔仔细细收藏妥当,放入他怀中。“你要把我的心好好收藏,要随身携带,别遗漏在别处了。”
    
  她交付她的真心了?炜勖大喜,抱起她连绕了三圈。
    
  “从此、从此,我们的心结合成一,你的心中有我、我的心中有你,我们是密不可分的一体!”
    
  是的,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苍海可枯,坚石可烂,此爱此情永远不悔。将咱俩个一起打破,再将你我用水调合,再捏一个你,重塑一个我,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这天,窗外下起雪花片片,屋里燃着炉火,炜勖用两床棉被裹住紫儿,让她躺在近炉火处看书。他自己则忙着打理那堆从全国各地送来的的商行帐册。
    
  紫儿从书中抬头望着专心工作的他,偶尔眉头皱起、偶尔微启唇角,偶尔……用食指敲敲脑门,那个小动作她看过好多回了,小时候夫子问话,他总要这般敲敲脑门,答案才会出笼,那是他的思考动作,带点稚气的可爱动作。
    
  “在想什么?”炜勖抬眼对上她朱唇轻启的笑容,她的笑真美,他愿一掷千金换得她的笑容常伴。
    
  “送你!”她把手绢递给他。
    
  “给我?”他把帕子靠近鼻尖,淡淡的香,是专属于她的味道。
    
  “打开来看看。”这是她送给他的第三条帕子,第一条紫儿在上面绣了她的情,第二条紫儿在里面装了她的心,而这第三条……
    
  他顺着她的意思打开手帕,一条素素净净的帕子,什么东西也没有。
    
  “我在里面写了封信给你,有没有看到?”她调皮地朝他挤挤眉。
    
  他偏过头,敲敲脑袋想了一下。“我看到了。”
    
  “说说看,你看到我写什么?”就不信他连这样都能猜到。
    
  “我看到——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他在她脸上读到了诧异,他猜到了?
    
  “不对!”她耍赖的近乎无理。
    
  “强辞夺理,我明明收到你的相思,收到你的心事。”折好帕子,连同之前她给的同折一处,细心地放回锦囊中,他要随身携带。
    
  “你说我有什么心事?”再猜出来她真要去撞墙了,在他面前她竟成了透明水晶。
    
  “你想出去玩堆雪人。”
    
  他的话提醒了紫儿那段童年往事。那时他们坐在马车上,天上落下纷飞大雪,她突然想堆雪人,可又不能下车,失望之情堆积在脸上。哪知道,当天投了宿,夜半他把她从温暖被窝中摇醒,带着她到客店外玩了一夜雪,直到天色近明,才趁大人未觉醒前窝回床上假寐。这一段是他们二人共拥的秘密。
    
  “我怎么去?”她把脚抬起,让他看看他亲自上锁的链子。
    
  “只要一个承诺,它就不存在了。”
    
  “承诺?”她挑高了眉头,好笑地睨向他。
    
  “承诺我永远不离开。”再度重申他的条文。握住她的手,不知怎地,尽管她就在他身边,他总还是有失去她的危机意识。
    
  “如果我不呢?”
    
  “那你只好坐在屋内欣赏雪景,要不我让伯端、仲端在外面帮你堆一个雪人可好?”他想出折衷办法。
    
  “你欺负我。”捶着他的胸膛,她不依。
    
  “我只想保有你。”他任她捶打,这微微的痛觉让他有紫儿真实存在的感受。
    
  “人生有很多事不能勉强,谁能留住谁一辈子?”她也想留,但天不让她留、命不让她留,她又能拿谁奈何?
    
  “我就能留住你一辈子,不!不只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要把你留住。”他语气坚然地说。
    
  “不谈这个,你来看看这首诗。”不想兜着这无解的问题转,紫儿转移话题。
    
  “你念给我听。”他喜欢听她清脆的银铃嗓音。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你在暗喻什么?”他敏感地望向她。
    
  “没有暗喻,我是提醒你,莫让深闺梦里人,柔肠寸断愁千缕。”趁着人还在,她想拉拢他和那个贤淑温婉的女子。
    
  “我该把这个提醒当成善意还是讽刺?”她在指嫣含?她始终没办法不把她放在对立的地位上?
    
  “我话说出去了,听者能否有心有意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他不善的语气引得她反弹。
    
  “曹紫苹,为什么我们说话老要弄得不欢而散?以前你不会这样子。”她淡淡的尖酸更加引发了他的怒意。
    
  “我没提醒过你吗?我不当曹紫苹已经很久了,是你硬逼我承认自己没变。”
    
  架都是这样吵出来的,一句不善口吻,一个冷漠表情,原本是无心却成了有意。
    
  “这几天我们不是相处的很愉快吗?”炜勖告诉自己要忍着,不要破坏这些日子的美好。
    
  “你在对一个囚犯谈‘愉快’?我觉得很好笑。”她违心之余,后悔自己干嘛扯出这个让人不快的话题,既然所剩时间已不多,她何苦还把它浪费在争执上?
    
  “够了!我不要和你吵,这几天我就托人帮媚娘找个好对象,至于嫣含,不管你能不能容得下她,她都是我们这个家的一分子了,再也不会更改。”他一甩袖怒道。
    
  “为什么送走的人是媚娘不是嫣含?因为她的身份地位不如人是吗?那么你应该送走的人是我不是旁人。再提醒你,我可是罪臣之后!”她也和他赌上了气。
    
  她处处针对嫣含,莫非……
    
  “你想争的是名位?你想当正妻,不愿为妾?”
    
  气死她了,她哪有要争什么,就算要争她能拿什么去争,离下次朔月不过短短二十天,她现在能争、能要的不过是一?黄土、一块净地罢了。
    
  她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对他大喊:“把你的正妻、小妾位置留给别人,我通通不要!”扭身往里跑,忘了脚上的链锁,大步一扯不但扯出彻心疼痛,还连人向前笔直掉下。
    
  幸而炜勖眼明手快,一把捞住她下坠的身子,牢牢抱住她,他的心被她的固执撞得好疼,谁来教教他,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长叹一声,他把脸埋入她的颈窝,在她耳边轻喃:“不管我身边有多少个女人,我要你牢牢记住,你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妻子……”
    
  他的话她收到了,方才无聊的怒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柔笑意,她转过脸面对他。
    
  “勖哥哥,在世间我不当你的妻、不当你的妾,我只要当你心中的小紫儿,等我死了以后,把我埋在梅园,请你在碑上刻着‘爱妻曹紫苹之墓’,我就心满意足。”一点点酸、一点点涩、一点点痛……她的爱情注定比别人辛苦。
    
  “不!我不会让你死。”捧住她的脸,他拒绝不祥念头侵上他的心。
    
  “你好傻……生死哪能由人作主……这样好了,我们来预约下辈子再成夫妻。到时你要牢牢记住——待结个,他生知己……”贴上他的心窝,听着他的心跳,曾经以为这是专属她一人的窝巢,谁知,她竟是无缘与他共老……

  紫儿的话让他隐隐为忧,待结个,他生知己……莫非他们此生无缘结成知己?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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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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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紫儿透露的讯息,炜勖找来几年前收到玉面观音请柬却没前往的前辈,经过几次的讨论和实地勘察,他几乎可以确定玉面观音巢穴的正确位置。
    
  她在地面上设机关,他就在地底下挖地道、埋炸药,炸掉她的老巢,就不信逼不出她。
    
  合上炸药埋制设计图,他揉揉太阳穴,心满意足地漾出笑容。
    
  “少爷,少夫人来了。”叔端领着嫣含走入,用眼神示意小容把手上的点心放下,然后两人一起走出议事厅。
    
  “夫君,这是我亲手做的小点心——翡翠梅酥,你要不要试试看?”嫣含手捧托盘,走到炜勖面前。
    
  小点心?他想起紫儿小时候最喜欢这些小零嘴,那时,一住进客栈,他就会缠着厨娘林婶给紫儿烤些点心……待会儿把这些饼送去给她尝尝!
    
  “夫君……你不喜欢?”他若有所思的表情让她退缩了一下。
    
  “不!我喜欢。”他伸手接了过来。“嫣含,我这阵子比较忙,忽略你了,你还适应这里的生活吧?”他温温文文的语气暖和了她的心。
    
  “男子本该以事业为重,夫君不要为嫣含担忧。”他仍是关心她的,这层想法让她多日胡思乱想的心定了位。
    
  “你真是个好妻子。”要是紫儿也能像她就好了。
    
  “多谢夫君夸赞。”她从怀中找出一个绣工精致的锦囊递予炜勖。“这几日嫣含闲来无事绣了这个给你,希望你用得上。”
    
  “难怪人人都夸你是妇德、妇容、妇功兼俱的女子,娶妻如你夫复何求?听叔端说,你和媚娘相处得很好?”他把锦囊直接挂上腰间,这动作让她感动至极。
    “
  媚娘姐姐在曲府的时间久,嫣含不懂的地方全赖她指点。”
    
  “很好,你这样识大体让我很放心。”
    
  “那……夫君,你继续忙,我不扰你了。”她转身往门边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转头回看炜勖,压在心中的话几欲出口。
    
  “嫣含,你还有事?”
    
  “夫君……听说……梅园里……”
    
  “没错!”简单两个字肯定了她要的答案,她的心像咬了青橄榄,好苦涩……
    
  “你可以容得下媚娘,却不能容下另一个女人吗?”他凝起眉,表情变得严肃。
    
  “不!你误会嫣含的意思了,若不是你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梅园,嫣含很愿意和里面的姐妹亲近。”
    
  他缓下表情。“她受了伤,等紫儿的伤痊愈,你就多到梅园和她亲近亲近。”
    
  “是!”她柔顺地点点头,除了点头她还能做什么?女人最忌讳小心眼、妒嫉啊!“我可以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她鼓起勇气说道。
    
  “你问。”
    
  “夫君……往后……你还会再纳新妾吗?”
    
  “不会了!有你们三个,我已经很麻烦了。”他好笑地回答,其实,光一个紫儿就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听了这话,嫣含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再有肚量的女人也会计较。
    
  告了退,嫣含慢慢走出议事厅。
    
  收拾桌上的书册,炜勖看着桌上形状小巧可爱的翡翠梅饼,拿起托盘微笑出声。走,去看看他的小紫儿。
     
           ☆        ☆        ☆
     
  尚未走到梅园,炜勖就听到交手的声音。快步走入,他看见紫儿正和伯端、仲端打得正热烈,眼看伯端他们已逐渐趋于下风,几个凌波微步奔向前,一一化解紫儿攻来的招式。
    
  “你在做什么?”点住她的穴道后,他愤然问。
    
  紫苹垂下眼帘不作回答。
    
  “我没点住你的哑穴。”他欺近身,贴上她的眼前问。
    
  她仍然沉默,执意与他抗争到底。
    
  “你太闲了,无聊到拿我的人练拳头?看来你还真是个危险分子。”不管他怎么挑衅,她就是不肯回话,放他一个人去唱独脚戏。
    
  伯端摇摇头,这女孩这般固执,注定要吃亏的。
    
  “少爷,紫儿姑娘执意要出府。”仲端不忍主子无人搭理,自作主张回了话。
    
  一听到出府二字,炜勖怒不可遏。“连站都站不稳就要走?我到底要怎么跟你说你才听得懂?我说不准你走,不准、永远都不准你走,懂了没?”
    
  眼看她的面无表情,他一点都没有把握她会把他的话听进耳里,为什么她就不能像正常女子一般,为什么她要处处跟他作对?
    
  “伯端,你到练武房里帮我拿一副脚铐来。”
    
  话一落,他把定住的紫儿抱入房中、放置在床铺上。
    
  “你简直固执到冥顽不灵。”她就是有办法,把脾气温和的他激成暴君,这女人是火做的吗?非要处处点火,烧得人人跳脚才会甘愿。
    
  “你更固执,强留下我于你何益?”她终于回了话。
    
  “你是我的,十年前我收留了你,你亲口答应要当我的娘子。”他守了对她的承诺,她也该等值回馈。
    
  “你不肯看清事实,我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个被客栈老板赶出门、举目无亲的小孤女,你强留了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
    
  推开他真是她想要的吗?她不敢说,但不推开他,放任两人一发不可收拾的情感……终局,谁能收场?
    
  “你敢确确定定、大大声声地再说一次我留不住你的心?!”炜勖一直以为尽管多年不见,她的心仍然悬在自己身上,没想到她一句话打醒了他的自以为是。
    
  “不敢?请你看清楚,我是玉面观音训练出来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这几年我唯一学会的东西就是‘敢’!”她不受恐吓,若他仍是一贯的温温和和、深情款款,或许她会无言以对,偏偏他用上了倔强,她只会比他更强。
    
  “很好,够勇气,来!再说一声‘我留不住你的心’。”他语带威胁。
    
  “这是事实。”她仰高脖子说:“你、留、不、住……”语未成句紫儿立即惊呼一声。
    
  扬手撕去她半幅衣衫,他邪恶地看她一眼,指尖停在肚兜的系绳上。“请继续。”
    
  “曲炜勖……你趁人之危……解开我的穴道!”她痛恨起自己不如人的武艺。
    
  “危险?不会!有我保护着,谁也不敢欺负你。”
    
  他就是她最大的危险!一夜春宵已让她日日思念,不能再来一次,她不想万劫不复啊……
    
  “新婚夜我们不是相处融洽吗?想不想重温旧梦?”他暧昧地凑近她,他的唇贴着她的唇,每个温热的呼吸她都感受得到。
    
  红潮布满她的小脸,她的呼吸急喘,脉象紊乱,她的呼吸急喘,脉象紊乱。
    
  “我不要!”
    
  “真不要?违心之论,我看这些年你学会的不是个‘敢’字,而是‘心口不一’。”他的手自她肚兜下方伸入,缓缓地顺着细致的肌肤纹路滑上胸口的浑圆,慢慢地勾勒着她完美的线条。
    
  她忘了挣扎,那夜的记忆袭上她的脑海,娇吟声不自觉地逸出口。
       
           ☆        ☆        ☆
     
  云雨过后,他紧紧搂住她,抚着她如云秀发。她靠在他身上,倾听着一声声强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记忆中那些不能成眠的寒夜,她就是靠在这样的胸膛里,细数着心跳声缓缓入眠。
    
  环住他的腰,好想好想就这样靠在他身上,分享他的体温,不再想仇、不再思恨……让天地间的不公,由老天去裁断……
    
  “紫儿……这些年……”
    
  “我不苦。”她断了他的话题。苦的是他,是那个植满梅树、等待伊人归来的男人。
    
  “有没有想过我?”
    
  说没有是骗人,说有……留了情给他,对他是残忍或是爱……
    
  “勖……谈谈你的妻子吧!”
    
  “为什么谈她?你在吃醋?”会吗?她会为他吃醋?他的心不禁狂跳起来。
    
  “难免。”她亦虚亦实地说。
    
  “她是个好女人,温柔贤淑、宽容体贴。”想起她绣的锦囊,和刚刚被他急着加入打斗时掉落一地的翡翠梅酥,没有人可以否认她的好。
    
  他的评语让她的心一阵扭曲,好痛、好酸……世俗允许男子风流多情,却不允许女人为此伤心感怀。
    
  “一个男人有几颗心可以爱几个女人?”她淡淡地问。
    
  “你不能容下嫣含?她却很乐意与你结为姐妹。”
    
  “你会一辈子和她一起吗?”
    
  “我会!”尽管他再爱紫儿,他也不能拿嫣含的贞节开玩笑,一个弃妇叫她如何能见容于世俗?
    
  她的脸黯淡下来,不管他的爱有多浓烈,他终究不会放弃明煤正娶的妻子,那么她算什么……小妾?情妇?爱——不过是肤浅幼稚的可笑情绪!
    
  曹紫苹、曹紫苹……你在嫉妒,你不是担心死了以后,他的心会随着你死去,现在知道有人肯一生一世陪他伴他,你还要计较,岂不矛盾,你该开怀、该放心、该放手去爱才是啊!怎能嫉妒、怎能心酸?你到底在想什么?
    
  “紫儿,试着和嫣含相处好吗?我跟你保证,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人。”
    
  他低沉的声音诱哄着她,儿时的记忆涌上心头,那些无眠的夜里他也是这样一句一句哄着她的心……
    
  “她那么好,你该留在她身边,不该来招惹我。”
    
  “你要我休了她来娶你?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我离了她就等于要了她的命,你于心何忍?”
    
  “我说过要你休妻?你不要乱扣我的罪名,我只是要你放开我,让我走出曲府。”
    
  两个声音在她耳畔争吵,一个声音说你明知道心慈、负责任都是他的性格,为何要拿这一点来挑他,简直莫名其妙;另一个声音却唱了反调,它劝说着——不要了,留与不留都是伤,情字向来伤人啊!不如趁早离去。两个声音翻搅着她的心情,要她怎生取舍?
    
  “我不会让你走,你已经从我生命中逃过一次,我绝不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他怒不可遏地翻身着装,走出偏厅,唤来婢女为紫儿整理。
    
  不一会儿,他走回寝居,手中拿来一副脚铐,抬起她的裸足,把她的双脚铐于链锁中。
    
  紫苹不挣扎,由着他摆弄。
    
  望着她苍白的脸,他眼底有着怜惜,冲动的想解开锁……不!他不要再冒失去她的险,硬了心肠,炜勖转身离去。
    
  他气愤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靠上卧榻间,她越来越不理解自己了,知道她死后会有个好女人肯专心专意爱他,她该快乐的。

  对!她该觉得宽慰,爱一个人就是要对方幸福,而今,她可以纵容自己去爱他,她就不该有那些莫须有的情绪。
    
  深吸口气,她强迫自己不伤心。
    
  一场寂寞凭谁诉?
    
  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拼,悔不当时留住。
    
  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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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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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冷的地牢里安静无声,腐朽的霉味充斥在鼻息间。偶尔几声老鼠的吱吱叫声传来,偶尔几声铁链的摩擦,提醒着人们,这里还有生物存活。
    
  地牢里唯一的温度是墙上微弱的火把,紫苹盯住火把,想象着自己的生命就如同那火把,在缓慢的消失……
    
  被绑在十字木桩上,身上的刀剑伤已经封了口,鲜红的血转成暗褐色,淡淡的腥味散在空气中。早没了痛觉,寒意、恐惧再干扰不到她。
    
  还报得了仇吗?程奎早在多年前的皇位争权中失势,让登上龙椅的新皇帝下令处斩,被利用的曲怀天失去一只手臂,而真正的元凶竟是养了她十年的玉面观音!
    
  环顾四面铁璧,她大概别想活着走出这里,就算他是心慈宽厚的男子,但这回她断去他父亲一臂,他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样放过她。何况,她身上的观音露只能保她再活四十天,四十天后……她将七孔流血,血尽人亡……
    
  她想起昨夜……宽阔的怀抱、温暖的交合,她的勖哥哥始终没忘记她,是该满足了。若有轮回,她但愿下辈子两人能换个身份,没有父仇、没有家恨,单单纯纯的一男一女,她会还尽他的深情。
    
  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她没抬头,宣读她罪状的生死判官来了?她想笑,却扯不动嘴角。
    
  “你是那天在枫林里的刺客?玉面观音派你来的?”炜勖的声音不再温暖多情,凛冽的口吻中有着欲置人于死地的凌厉。
    
  是吗?是她是那天的刺客、是玉面观音派她来的,不过……是也不全然是!这次她是为自己来的,没想到却获得一个无法预料的答案。
    
  “说话!”他的表情变得冰寒,失却了温度,他不再是昨夜那个温柔的枕边人。
    
  “我无话可说。”她想昏倒,不想面对这样的场面,但炙身的疼痛仍没让她昏厥,这时她开始恨起自己的坚韧。
    
  “说!玉面观音的巢穴在什么地方?”
    
  垂着眉不敢看向他,怕他认出她的眼神,认出她是多年前他专心呵护的小女孩,就让那个可爱的小女孩驻留在他心里,别叫今日满手血腥的莫情污了他完美的记忆。
    
  她摇摇头,他过不了观音殿前的重重机关……别去送死……以他的武功,就连玉面观音都不是他的对手,只要他不进观音殿,她就怎么也伤不了他。
    
  他曲解了她的意思。攫起她的下巴,他强迫她面对自己。
    
  莫情固执地垂下眼帘……突然间,她觉得四十天的生命对她而言太长了,若能就此死去……会是个美好结局。
    
  “玉面观音训练出来的杀手,个个都和你一样宁死不屈吗?”他手落在她肩膀上的伤口,一用力,痛彻心肺……拧了眉,咬住唇,她不让自己痛喊出声。
    
  “好!我欣赏你的骨气,但我很怀疑,你的忍耐力有多强?不如我们来做做试验。”他翻掌,看着染在手中的鲜血。现在的他冷酷残暴,不再是她识得的勖哥哥,但怎能怪他,他正在“报父仇”呀!是她说父仇不共戴天的,她能恨谁、怨谁呢?
    
  “伯端,拿出你的蝎尾鞭卖力表演,让我们的客人好好欣赏。直到她肯开口!”
    
  蝎尾鞭是一种特制鞭子,它的鞭身布满倒勾,用力甩出后再拉扯回来,往往会顺带勾回对方的肉屑。

  紫苹浑身颤栗,她看过师父在莫心身上用过这种鞭,才三鞭,莫心身上就寻不出完肤……
    
  “怎么?听过蝎尾鞭的厉害?要是你肯改变主意……”
    
  “杀了我!”她绝望地抬起头,反正她早就没想过能活过今日,一条残命换得他一世平安,很划算。
    
  “没那么容易!”一接触到她的眼光,炜勖的心被紧拧了一下。再度扳起她的下巴,大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昨晚你不是口口声声喊我紫儿,怎么才一天就忘得干干净净?”她似真似假的说。
    
  刻意激怒他只求一个畅快死法。
    
  “闭嘴!你不配。”他青筋暴涨,眼里冒出烈焰。
    
  她会是紫儿吗?不、不、不可能,紫儿早就死了,他捧过她的骨灰、送过她入土,眼前的她只是一个和紫儿有相似眼神的女子。他不要被她的话模糊了焦点。
    
  不配……他没说错,她是不配。他心中的紫儿清纯善良,而她是玉面观音座下的冷面杀手。
    
  “我不配喊紫儿,那么小娘子呢?或者说亲亲小娘子?”
    
  “你!”一甩手,她的脸上浮上鲜红掌印。“伯端,用刑,!”他暴吼一声。
    
  伯端为难地看向主子,这女人已伤成这样,只消一鞭她就会香消玉损,他们还要从她口中套问玉面观音的巢穴。可……主子正在盛怒中,他不明白一声紫儿怎会让一向冷静的主子变了样,但他很清楚这个女的不能死,于是他擅自换了鞭子。
    
  走至莫情身前,他留了三分力,一鞭一鞭笞上她纤弱的身子。
    
  痛……她的肉着了火,她的心浴了血,她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咬住唇强烈的痛楚让她加重力量,血不止地从她的衣衫里渗出,也从她的嘴角滑落……速死,竟是这般困难……
    
  爹、娘,你们怎舍得眼睁睁看女儿承受这样生不如死的苦刑?怎不早一点来接她?爹……娘……娃娃……福伯……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亲人前来相迎……
    
  “少爷,她昏死过去了!”伯端回报。
    
  他气急败坏,不懂自制力强的自己怎会被她弄得理智尽失?他走到她面前,恨恨地下达指令。“泼醒她!”
    
  冷水浇下,冰寒拉回紫苹些许理智。她竟还没死去?她的命够硬、够韧……
    
  “想死?没那么容易!一个女人连死都不怕,那她还会怕什么?失去贞操吗?可以试试看!昨天我很满意你的表现,不如我们再来一次,说不定我的部下也会对你有兴趣……”说话间,他慢慢地解开她胸前盘扣。
    
  “曲炜勖,不要让我恨你。”她气息虽弱,但语气中强烈的恨意让在场人士为之一惊。
    
  “你想,我会在乎你的恨吗?”他轻笑一声,点住她的穴道,阻止了她咬舌自尽的举动,一手解开她胸前三颗扣子。当贴身肚兜露出来时,她颈间的紫水晶链子也随之露出,他震撼极了,手停在半空中,竟接不了下一个动作。
    
  她是紫儿,昨晚他的直觉没有错,她是他的小紫儿,他的小紫儿没死啊!是哪里弄错了?再见面两人竟成对立敌仇?
    
  紫苹看到他脸上的惊讶,他认出来了?不、不要!她不想情况变成这样子,她是莫情、是杀手、是夺去他父亲手臂的不共戴天仇人啊!
    
  “你是……”他僵住身体问。
    
  “我不是!”她直觉地反驳他未出口的问题。
    
  “昨夜你亲口承认你是紫儿。”他激动地握住她的臂膀,忘记上面已是鲜血淋漓。
    
  “身为一个杀手必须不择手段达到目的。”她违心道,昨夜是她一生再难抹灭的甜蜜回忆,他的温柔、他的耐心相待早深深烙印在她的心版上。
    
  “所以,不管你昨天执行任务的对象是谁,你都会奉献出你的贞操?”他已认定了她是紫儿,嫉妒占满他的情绪领域。
    
  转过头,她不回答这种假设性的问题。
    
  “说话!”他用力握住她的双肩,肩上的伤口再度传出灼热痛楚,受不住了,她再受不住了……头一偏,紫苹陷入一遍黑暗迷离中。
     
           ☆        ☆        ☆
     
  穿上暖袄,媚娘怀抱暖炉,命丫头提着人参鸡汤,走往咏絮楼。
    
  一入咏絮楼大门,看见雕栏玉砌的楼阁,心中的不满再度涌起,世事总是这么不公平吗?五岁入府当丫头,十六那年跟了炜勖,如今整整三年了,她始终不能搬入主屋,甚至于连主屋都不能踏入一步。
    
  在下人眼中她永远只是个比婢女高一级的小妾,而这个章家小姐就因为她有个良好出身,一入曲府就能住进炜勖的咏絮楼,谁知她这种什么都不会的娇娇女有几分姿色,躺在床上能不能伺候好男人?
    
  走近房门,强压心头不甘,扯起一抹灿烂笑容,她轻叩了门扉。
    
  小容打开门,对着一身华服的媚娘打量一番。“你找谁?”
    
  “妾身是炜勖的身边人,名唤媚娘,今日特来拜望少夫人,可否请小姐姐帮忙通报一声。”
    
  “你在这里候着。”小容转身把门带上。
    
  嚣张的死丫头,狗仗人势!往后逮到机会定要你好看。她咬牙切齿狠狠发泄一顿,但门一启,她又堆起一脸笑容。
    
  “随我进来!”小容领身往前行,把她带至花厅。
    
  一看到嫣含,她热切地往前走,拉住嫣含的小手说:“少夫人,你可真美,像天仙一般的人儿,难怪炜勖会动心。你可知,老爷夫人早在好几年前就频频催他早一点成家,好沿续曲家香火,他总是不依,只肯收我这房妾在夜里暖暖被子。
    
  前阵子,我还在想,是哪种天仙美人儿才能吸引住他的心,让他肯乖乖成了亲,顺了老爷夫人的意。没想到今日一见,世上果真有像你这般仙人模样的好小姐,唉……真是不公平,你前辈子不知烧了多少炷好香,才换得这张好容貌。”

  “你在嫉妒吗?”小容冷冷地插了话。小妾?她也想当姑爷的小妾呀!虽然她明白新来后到的道理,可不管如何,媚娘总是和她抢姑爷的女人,要她对她摆出好脸色,很难耶!
    
  “嫉妒?我哪来的身份地位嫉妒,我只求这辈子虔诚祝祷,让老天爷记着我的诚心,下辈子也给我像夫人这般的窈窕身段、出水肌肤和姣美容貌。”
    
  “你太贪心了。”小容叉起腰,不屑地从鼻孔冷哼一声。
    
  “我知道啊!可世上哪个女人不贪心、不爱虚荣?”
    
  嫣含鲜少见过世面,看着媚娘的热情,心里涌起一股温暖,自嫁入曲府,除回门那日,她再没见过炜勖一面,被冷落的寂寞岂能对外人道?虽说奴仆个个尽心、人人都急着奉承她这新主母,但……她只想要夫君的殷勤相待啊!
    
  “我还在想,炜勖这阵子怎都没去找我,是不是把我给忘记了?今日一见,唉……我要是炜勖,我也会流连在你的芙蓉帐里夜夜度春宵,因为这样一个美人儿,连我看了也会心神荡漾呢。”
    
  她的话让两个主仆松了戒心,真把她当成朋友相待。
    
  “你是说……夫君这几天都没去你房里过夜?”
    
  嫣含一句话就露了底,原来,天仙美女也敌不过他心中的紫儿。媚娘在心中暗笑一声。
    
  在曲府当丫头十几年,她知道紫儿的所有事情,知道少爷不愿娶妻就是为着想念紫儿那个鬼魂,不愿让别的女人占据了紫儿的位置。知道少爷收她入房,只因她笑起来的时候,颊边的小涡儿一闪一闪的像极了他的紫儿。
    
  要不是老夫人以死相逼,硬要炜勖娶妻生子,几千个像章嫣含这种天仙在门外排排站,都还不得其门而入呢!
    
  “媚娘,你在想什么?”嫣含摇摇她的手臂。
    
  “我在想……新婚燕尔的,炜勖怎会不在你房里?莫非,下人口里传说的是真话?”她假意思索,为的就是要引起她的问句。
    
  “他们在传些什么?”小容急问。
    
  “他们说少爷在梅园里藏着一个女人。”
    
  “什么?太过分了!那天姑爷还当着老爷面亲口承诺要善待小姐,怎能小姐才入门,他又纳新宠,岂不是摆明了给小姐难堪吗?”小容义愤填膺,拉着媚娘就要往梅园走。
    
  “小容姐姐,你先等一等啊!”媚娘拉住小容直往外冲的身子。
    
  “等!等什么?我等不及了!”小容气急败坏,他这样东收一房、西收一房,要到哪天才轮得到她?
    
  “你这一闹,不是摆明了告诉旁人夫人是个心眼狭小的妒妇吗?何况,那里面是不是真有一个女人,还尚未证实呢。听说,那女人的饮食都是炜勖亲自端入服侍的,他吩咐谁都不可接近梅园一步。”
    
  “你说要怎么办?坐在这里干等吗?等那女人亲自把姑爷还给我们吗?”
    
  我们?!原来连这个小丫头也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不错,她会是颗好用的棋子。
    
  “我托人去探探消息,毕竟这曲府我也待了十几年,总有那么几个知心朋友,放心!把事情交给我,等消息确定了,夫人再出头。到时,少爷要真是在梅园里藏了这么一个女人,别说是你,我也要不依的。”
    
  “那……就劳烦你了……”嫣含站起身微一点头,被媚娘这么一说,她已经六神无主了。
    
  “说什么见外话,我们可是姐妹,我们不相亲相惜,要与谁亲近去?”
    
  握住媚娘的手,嫣含觉得找到一块救命浮木,她紧紧攀住不敢放。
    
  媚娘笑得春风得意,想摆弄这两个傻主仆太容易了,她们不足为惧,真正要让她烦心的是梅园那个女人,少爷从未对任何女人这般费心……
     
           ☆        ☆        ☆
     
  悠悠醒转,紫苹发觉自己已不在地牢里。房里两盆炭火烧着温暖,覆在身上的是柔软丝被,身下的床板垫了好几床软被,她觉得自己身处云端。
    
  侧头,她看见躺在身旁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沉睡中他的眉宇仍不见舒展,在烦些什么?烦恼父亲的伤?身份不明的她?抑或烦恼玉面观音的屡次侵害?
    
  抬起手臂想检视自己的伤,却发现伤口早已结痂脱落,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玫瑰红。她轻轻一个移动,他立即从梦中醒转。
    
  急急坐起身,他试试她额头温度,接着又拉高她的单衣,检视她的伤口。
    
  “紫儿,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沉默不语,能认他吗?不可以!她要紫儿在他心中以最好的姿态存在。
    
  调过头,她强迫自己扮演那个冷漠的莫情。
    
  “王大夫说,你身上的伤在擦过玉霜生肌露后,就能在短时间内痊愈。”
    
  那是御用药品,他怎可以这样拿来浪费。紫苹摇摇头,心疼他的情痴。
    
  “当年,你是因为看到村人欢迎爹爹返乡的布条,知道爹的身份,才连夜逃走的是吗?”他转过她的脸,靠着她的额头问。
    
  “你……”她讶然地抬头看向他,他怎会知道?
    
  “我走了一趟苏州,和爹娘谈过了。你知道吗?他们一听到我抓住你,还把你关进地牢,一气之下,我爹居然不顾伤口还未复原,硬要自己驾马车回来。要不是我娘劝住了他,我猜他现在人已经站在你面前了。”
    
  他顿口气又续说:“他们告诉我当年曹家发生的那桩惨案,那件事发生之后,爹爹就辞官返乡,还收容了许多因当时政治昏暗被迫害的老百姓,这么做是因为他想补偿同是遭受迫害的曹家。爹娘还告诉我,他们心中隐藏多年的沉重负担,因你那一剑而削除。紫儿,谢谢你的宽恕。”这一趟苏州行他不仅得知了紫儿的身世,也解开了她的死亡之谜。
    
  “我没有宽恕过谁,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她冷冷回话。
    
  “你放心,我会亲手替你除去玉面观音!”他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
    
  “不!不要去。”她的冷漠被忧心取代,仓促间抓住他一只衣袖。
    
  “为什么?你不是一心一意想报仇吗?”他无法理解她的反对,但他看见了她的在乎——这是关心吧!
    
  “这几年她明知整座观音宫里没有人是你们的对手,却不断派人骚扰,目的就是在等你们亲自找上门。”她急急解释,盼能打消他的念头。
    
  “等我们找上门,观音宫里就有人可敌过我们了吗?”有心诱她说话,不要她再拿出冷漠脸孔相对。
    
  “不是人,是机关,她找了一流工匠在观音宫的里里外外装设机关,机关装设好后,她用计找来十数个武林高手测试,结果……没有人生还,在那些人中还有上任的武林盟主。”她想着该如何让他打消主意,忘了自己应该“莫情”。
    
  “你是说五年前金龙秘岌重现江湖的公案?”原来如此,那一回整个武林大失血,多少菁英在寻找秘岌途中身亡,无一生还者,谁能料到背后的主谋竟是玉面观音。
    
  “是!她发函给各派掌门人,邀他们一起寻找金龙秘岌,而实际上却是把他们诱入机关做测试。”
    
  “她真阴毒。”

  “所以,别去!只要你们不上山,她就拿你们无可奈何。”
    
  “不谈这个,你先说,想吃什么,我让厨子弄给你吃。这几天你瘦了好大一圈,要赶紧补回来才行!”他唠唠叨叨地,往昔那个对她关怀备至的勖哥哥又冒出头来。
    
  不谈是不是代表她说动他了?他仍是要上观音宫吗?她很担心,真的很担心。
    
  “说话啊!你又忘记该怎么说话了吗?刚刚你还在关心我……”
    
  她截断他的话。“我要你别上观音宫并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不想让我的敌人痛快,你少自作多情了。”
    
  断了他的情、断了他的念吧!别让他再付出感情,届时她死期将至,要她怎离得了脚步?让他再尝一次得而复失的痛楚吗?不!她舍不得!
    
  情痴不如情死,死了就没有知觉,就不会心痛!宁愿让他对她无情,也不要他为她这将死之人投注太多的心力。“我真是自作多情吗?紫儿,你忘了我们小时候的事吗?”无视于她的反抗,他硬把她纳入怀中。
    
  “十年可以改变很多很多事情,你一定要答案的话,那么我告诉你是的,我忘了你口中的那一段。”她硬下心肠回答。
    
  “你忘记了?我没有忘,连一刻钟都没有忘过。不过……没关系,我会试着唤醒你的记忆。”
    
  “我不能阻止你的想法,但是请你不要用你的感情来干扰我的生活。”她恼怒他的坚持,虽然——他的坚持在她心中注入了一道暖流。
    
  “告诉我,为什么?”
    
  “不管我是否原谅了曲怀天,曲、曹两家是世仇的立场永远不会改变。”
    
  “那么,你处心积虑要杀我的立场也不会改变了?”
    
  她没答话,把眼光调向窗外白茫茫的天空。
    
  “说话!”他大吼。
    
  “只要有机会……”我就会逃,逃得远远,看不到你、听不到你……让两个不同的世界隔开我们的情……让幽冥世界里的我,再也抹杀不了你的喜乐……
    
  “只要有机会你就要杀了我?”她没说完的话,让他做了新注解。“看来我得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才能确保我的安全。”
    
  “我建议你杀了我,一劳永逸。”她不让声音泄露出起伏的情绪。
    
  “我不杀你!”不但不杀,他还要永永远远的把她捧在掌心呵护。
    
  “不怕睡不安稳?”
    
  “不怕!这十年失去你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有一天安稳入眠过。我找了你十年,没道理在你出现后放掉你。”他语气坚定。
    
  “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她想骗他,殊不知她的话连自己都骗不过。
    
  “这是你由衷的真心话?”
   
  真心话?多少年来她没说过真心话,她早失却了说真心话的能力。
    
  唉……一声幽幽长叹,酸了她的心。她不能爱他啊!她的爱只会折磨他一生一世,她的时日无多,她怎舍得放纵自己的感情,让他在未来数十年带着遗憾度日?
    
  炜勖拥住她的身子,在她身上寻求安慰。想了十年、念了十年,谁知再相见,她的心里早无他的影子。
    
  紫苹没有推开他,躺在他怀中享受着他的体温,但愿……她可以自私一点……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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