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们没有自己的绿洲,他们的窝藏地经常变动。他们不属于任何民族,除了刀口舔血,万箭穿心,他们就只剩下纯然的本能和欲望……
  杀人取乐,奸辱淫糜,浴酒狂欢,赌财博金,无所不及。

  而今夜,将又是一段兽欲横飞无眠叫嚣之夜。

  皇北霜看看周围,这帮土匪虽然卤蛮,却十分善于观察地形,他们的村寨建在一个死风区,这种地方很少会出现流沙和风暴。在所有衣食消耗都是抢夺而来的前提下,这个即没有水,也没有动物栖息的土壕便成了最为有利的驻扎地。

  得胜归来以后,土匪们将公开打擂,最好的猎物永远是强者先得!

  若问将皇北霜身边剩下的十几个黄衣和青衣女婢全脱了个精光,让她们赤身裸体地列队站好,正前方,便是沙土垒起的擂台。土匪们神情兴奋,面红眼肿地围在擂台周围,野兽一般的气息烧遍了十几个无可奈何凄绝无助的芳华少女。

  皇北霜忍下心中绞痛,猜想自己大概会是最后的压轴好戏吧。她还没有看到被一并抓来的百余名侍卫的身影,不知是被关在哪,总不会这么快就被赶尽杀绝!

  大概是准备工作都做好了,若问从后面走出来,他打着赤膊,古铜色的身体,无比精壮,肌胸还前带着厄娜泣献给那战的珠宝。许是洗了把脸出来的,面容显得比之前俊美一些,黝黑的短发像根根厉刺一样竖起,上面还挂着水珠。皇北霜琢磨着这人大约二十三四岁!确有大将之风,一双紫色的眼里尽是锐利的光芒,腰间,依旧配着刀枪剑三把利器。

  他在皇北霜旁边的毛皮大椅上坐下,满意于热闹的气氛,扭头看看皇北霜,得意一笑。

  “小妹子,有好戏了!”

  皇北霜别过脸不予理会。

  啪!啪!

  若问击掌两下,狂欢开始。

  首先上台的是两个个头瘦小,面目狰狞的人,应该是对双胞胎,两人对着就唧唧怪笑,脚一蹬,冲上去扭打起来,周围的人都开始呐喊助威。

  “这两个人是双胞胎,六岁的时候就被卖给人贩子,以前他们的长相十分漂亮,比女人还漂亮,因为个子娇小,被卖给一些贵族将军玩弄,一直到十岁,才一起逃了出来。”

  若问一边看一边说,不时还抓起盘子里的肉丢到嘴里。皇北霜知道这是在和她说话,但她不想理会。

  “你不饿吗?吃吧!这餐不吃,下一餐明天晚上才吃得到,我们一天只吃一餐!”

  “……”

  皇北霜很饿,真的很饿,听了若问的话,她也豁出去了,抓起盘子里的食物就是疯狂的饕餮,样子看起来十分野蛮。

  “哈哈哈!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若问似乎十分高兴。

  “看来又是弟弟赢了。”他回头看着擂台说,“他们会在这里公开干那两个女人!你喜欢看吗?”

  皇北霜听到他的话,口里的肉啪地掉下,耳边传来果儿和园子的尖叫声,她们的叫声无用,纵然撕心裂肺,也不过是火上浇油,男人们疯了,他们早就疯了!

  别过头不看果儿和园子被当众轮暴的场面,然而呼声此起彼伏,又有人在这嘈嘈杂乱的讥叫声中站上了擂台,又有女人被打擂的疯子抓起来当众蹂躏,暴力还有无耻不断地抨击皇北霜的大脑,她猛得一震,开时汩汩呕吐。她快受不了了!

  “这么快就受不了吗?呵呵!”若问一笑,丢下手里的肉,两手往身上有一抹,然后抱起皇北霜往内屋走,身后,只余酒池肉林,乱兽杂交!

  “这回轮到咱们了!”

  皇北霜被一阵蛮力扔到了床上,红色嫁衣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展开,额头上的一排宝石吊坠闪动着冥冥幽光。

  “真是美,老子从没觉得会有女人这么美。”若问解下腰间的刀枪剑扔到一边。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眼睛?充满了怒火与骄傲!声音?带着冷漠与讥笑!还有……”他突然猛力抓住皇北霜的胸,“还有你的心,溢满了激情与无所畏惧!厄娜泣族?你是北方人!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

  “……”皇北霜咬着嘴唇,狠狠地瞪着他,找着空隙就侧身一滚,抓起靠在一边的弯刀与宝剑,警戒地对着若问。

  只见若问像看了场好戏一样,咯咯阴笑起来。

  “很重吧,是不是越来越重?刀,叫弑父;剑,叫葬母。这罪很重的,你拿得起来吗?”若问拿起剩下的长枪步步逼近,像在玩弄猎物的狮子。

  “你应该拿这个,这枪,叫夺妻!”

  皇北霜的手越来越无力,在他完全靠上她以后,手里的兵器铿锵落地。

  “你对我下了药!”她说。

  “哦?看来是发作了,我在你的食物里放了双果树的汁液,住在沙漠里的人都知道,它具有化力催情的作用。”他把额头重重抵住皇北霜的,眼神如炬。

  “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想怎样?”

  “我要占有你!”低声一吼,若问将她压倒在床上,疯狂予吻。

  “这不是占有,这是强暴,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皇北霜呐喊起来。

  “没关系,总有一天会的!”若问扯下她的嫁衣,放在唇边深深一吻。

  “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女人!”

  没有声音,寂静,寂静中还带着扣人心弦的肃杀之气,若问没有回头,双手还抓着皇北霜,只是他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剑,银光撩动,闪过皇北霜的眼睛。

  “你是谁!”若问道。

  “先放开她吧!”回答的声音带着沙哑与威胁。

  若问不由手一松,皇北霜蹬然爬起,站到来人身边。

  “擎云!”她十分意外。

  “哟,还记得我的名字!”擎云邪吝地笑。手上的利剑更加用力地按住了若问的脖子。若问却已平静下来,他逆剑站起,手握长枪。

  “杀了我,你们也跑不掉。”

  “我没说要杀你。”擎云面无表情,看不出他的情绪。

  “你要带她走?”若问眯起眼。

  “是的!”

  “一命换一命,你可以带她走!”若问却意外的爽快。

  “那我的族人呢?”皇北霜问。

  “刚才说了,一命只能换一命,否则就同归于尽!”

  三人沉默下来,似乎交易正在形成。最后,擎云先开了口。

  “这枪叫夺妻?”他悠然问道。

  乒!只见擎云飞剑断枪,夺妻在若问的手上断成两截。

  “交易成立,我们走!”擎云回剑入鞘,没等皇北霜反应过来,扛上她便往窗外一跃,两人身影消失在凉月白沙之间。

  “混蛋!”若问愤怒地把手里的两截断枪砸向地面。

  擎云扛着皇北霜飞速奔跑,尽管夜晚的沙漠天寒地冻,风暴成刀,但他依旧身形迅捷,跑了大约一个时辰以后,找到了一个小绿洲。

  他把皇北霜扔在一颗树下,转身将系在旁边的白马飞踏拉过来。

  “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他对飞踏说话的声音异常温柔。

  这时皇北霜终于清醒过来,她坐起身,“这是哪?”

  “一个移动绿洲。”擎云回答。

  “哦……”皇北霜灰色的眼眸转动,四处看了一下,发现居然有个小沙湖,湖面十分平静,看来绿洲外沿的树木挡住了不少风沙。

  “我第一次看到移动绿洲,它真小,真漂亮,是因为不曾有人定居吗?”皇北霜说话的声音十分轻柔,她真的是已经没有力气,而且心中欲望澎湃难抑。

  擎云生了火,又蔑了几个树枝扔进去。好像思考了一会,忽然起身朝她走来。

  没有前兆,他猛地抱住她,开始狂乱抚摸。

  “你干什么?”皇北霜欲火难耐,但仍保有理智。

  “我要救你!你中了毒,你很想要!”他开始脱下自己的衣服,雄壮的肌肉在月光下无比诱惑,一手扣住皇北霜的腰,一手就扯下了她的腰带。

  “住……手!”只听见她用尽全力的嘶喊。

  “怎么了,这应该没什么吧,你的身体似乎并不像排斥若问那样排斥我!”擎云果真停下所有动作,有些玩味地看着她。

  “住手,住手,我绝不为此屈服!”

  皇北霜哭泣起来。

  奇怪的少女,奇怪的眼泪,擎云不知道自己的心中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他看着她很久,终于穿上了衣服。

  “还有个办法可以解毒。”他在一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囊,“这是永冬草的根,人吃了,将会在七十二个时辰内,失去一切官能欲望,它可以解双果树的毒。”

  “我不吃!”皇北霜平静下来,喉咙里还有少许呜咽,但她很肯定地说,“我不吃,吃了永冬草,七十二个时辰内,除了性欲全无,还将会失去食欲和睡欲,我自问做不到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擎云十分意外地看着她,没料到她居然也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明明如此年轻,大约才只十八九岁吧!

  皇北霜勉强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往湖里面走,她褪下了所有衣物,除了额头上的一圈宝石镶嵌的发带。

  “这水真冷。”

  她背对着擎云。

  月光啊,再多的温柔和轻幽,此刻,也及不上湖中少女颤抖的双肩!再多的光华和神秘,此刻,也比不上湖中少女湿润的双眼。

  明明如此美,明明如此美,擎云却忽然有种不敢再看的窘迫和烦躁。

  明明她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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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架里,皇北霜靠着窗边睡着,身旁的朵再盖着她的新婚丝被。

  “娜袖,你还没睡吧!嬷嬷知道你在装睡,你一直在看着山上的风标。”

  朵再的声音仍然像祭祀典礼的巫师。

  然而皇北霜却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回答朵再。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只是一片神话般的朦胧。

  朵再终于没再说话,侧头睡去,枕巾边上,却让泪水浸湿了一片。

  又过去了好一会,她传出均匀的呼吸,年纪大了,容易疲惫,该是睡着了吧。

  吐口气,皇北霜睁开眼睛,定定看着山上的风标。

  萧肃中,还是那样的月光,还是那样的脸庞,只是风更轻了,抚慰着这一片梦中寂寥!

  翌日,火渠里只剩下几根焦暗的木炭,一百五十人,一个不少,整装待发!

  沙漠里的昼与夜永远是天差地别的。仿佛它早已经遗忘黎明前沁人心脾的暴走寒风,只余个嚣张的太阳,盘伏在九天之上,烧干他们出世即得的血肉之躯!

  没人叫苦,他们早惯了这道挫骨熔灰之痛。

  但他们却不知道,还有另一种危险,已经逼近。

  “耶?这回的猎物看上去真不错!”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土黄色外套,腰间佩着刀、枪、剑三种兵器的魁梧男人,面容比较粗糙,却是剑眉星目,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边说话,边对着身后一干人弹指。

  放眼一望,这哪是一干人,只见得一片潜伏在沙堆后的头颅纷纷抬起,黑压压少说有一千多人。看样子从几天前就盯上皇北霜的车队了,现在终于等到他们深深进入埋伏圈里。

  不用说,这是一帮土匪强盗,说话的定是首领,他们穿着与沙漠颜色相同的服装,悄悄隐藏在黄土之后,伺机而动。

  “兄弟们,下面的女人,看上的就占了,看不上的就卖掉,至于男人,只要反抗,立斩不待!”这个年轻的首领显然具有相当的威望,号令之下,兄弟们蠢蠢欲动。

  “冲!”只见他抽出腰间的大弯刀,领着众人呲牙咧嘴地向着皇北霜的车队冲过去,其中不少人口里还带着失控的高声尖叫,像找到食物的秃鹰一样狂啸不止。

  “天!是强盗!保护娜袖。”正在收拾行李的侍卫首先惊动,赶紧操起弓箭将皇北霜的车驾和二十几个婢女围了一个紧。

  弓箭对准了压面而来的疯狂匪类,却不见对方有一人因此停下奔跑,他们手上拿着大刀,除非要害中箭否则绝不倒下,冲到头的上来就是一阵乱砍,到处都是兵器的砰撞声和割骨的叽叽声,时不时伴着一些极端痛苦的惨叫,只听得有人倒下了。

  皇北霜坐在车里,脸色十分忧虑,她稍稍拨开窗帘一看,眼中绝望重重,明明是千人压阵,保护她的侍卫却只区区一百多人,其中还有不少侍卫奴婢当真丢下她们,逃窜而去。

  剩下的似乎只能不顾命的杀敌,奈何血肉模糊也不愿铿然倒下。

  皇北霜皱着眉,心中一片混乱,想她这一路而来,时刻注意着风流与气候,生怕一个不小心,一百五十人葬身旱海,负了乡亲。如今,防着了天,却防不着人;防着了地,却防不着命!

  思及此,她决然走出车架,力持镇定地站在前板上,润声一喊。

  “住手!放下武器,不做顽抗。”

  侍卫们立即收手,聚拢在她身边。还没有聚过来的,约是死了,或是逃了吧。

  “我们是和亲的婚队,属于厄娜泣,路经此地,未想成为诸位的杯中水,盘中餐。如今车上的金银珠宝,水酒残粮,我们愿意双手奉上。只借一条生路,峰回路转的一天,必定不忘相还!”

  皇北霜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帮盗贼估摸着还没有劫过这样胆大包天的女人,反倒有点手足无措,面面相觑,愣上了好一会才齐唰唰地看向首领。

  那首领的弯刀上,还滴着鲜红的血,他站在中间看着皇北霜,沉默了好一会,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十分兴致,狂妄,声声不断。

  “哈哈!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老子奸淫掳掠十余年,还从没见过哪个猎物自己走出来谈条件的!”他说到一半又讥笑了一声,“娘的,真够味儿!”

  皇北霜抿了抿嘴,不动声色。

  “小妹子,要知道,从你投降的那一刻起,你她妈就谁也不是了,而是老子我的囊中物。别拿老子的东西跟老子谈条件!”

  那首领说话时,眼睛里还带着杀戮后的兴奋血光,看得皇北霜心中一片慌乱。

  “不过出了轿子,见着血肉,还能把自个当个人的,小妹子你是第一个!而且……”他走近一看,“呐!还是个极品货色,看这样子,是要送到哪个大国去当玩物吧!哈哈!不如就便宜了爷爷我!”说完,他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引得众兄弟开始起哄。

  这时候车里的朵再跑了出来,站在皇北霜旁边,侧身半挡住她,厉声大喊。

  “大爷们!大爷们!我们离开了自己的故乡,不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我们的车撵和献给国王的礼品花费了厄娜泣族整整十年的积蓄。这些珠宝是刺在我们肉中的荆棘,是搜刮我们骨血的大刀!如今,我们愿意全部舍弃!”

  “可是,我们无法舍弃生养我们的凄然大地,无法舍弃远在故乡的父母儿女,他们此刻正兢兢业业,时刻忧心,如果我们合婚的车队无法准时到达云沛王宫,等待他们的……将会是血与火的洗礼。那是七千多个无辜族人的劫难!大爷们,我们不是为求自己保命,我们害怕的是不能完成这无奈的使命呀!”

  朵再的声音激动无比,乱发随风飞散,像一个头上长满白蛇的巫婆,没有牙齿的嘴巴看起来就是一个张合的黑洞,抑扬颤抖的声音似乎包含了古老可怕的暗示,苍劲慑人。

  此情此景,十分诡异,土匪们都安静下来。

  “朵再,你退开吧!纵然你刚才的一番话语打动了千颗冷酷剿骨之心,却仍有一人,依然着冷若冰霜,将我们视若蝼蚁!”皇北霜从车上纵身跃下,走到侍卫的前面,一手决然悲愤地指着土匪的首领。

  “你为何还要笑,你为何还要紧握屠刀?难道你不是父母生养,难道你没有儿女尽孝?你是谁?为何心中没有一点仁义!?你是人,还是鬼!”

  首领看着皇北霜好一会儿,刚毅的脸上没有一点动容,他冷冷一笑,收起先前戏噱的态度,淡道,“瞧你们这一老一少,有点本领啊!三言两语唬得我的兄弟目瞪口呆。”

  说着,他徐徐走到包围圈的中间,顷刻间,风雨欲来。

  锵!只见弯刀入土!

  “此刀我父赠,我父死我手。”

  锵!只见宝剑入土!

  “此剑我母藏,我母死我手。”

  锵!只见长枪入土!

  “此枪我妻铸,我妻死我手。”

  烈日当头,他的话犹如地狱之火,皇北霜一行人震惊无比,顿然有种必死无疑的觉悟。

  首领转身吼起来,“兄弟们!父母在何方!”

  “有人生,没人养!”众人高喊。

  “兄弟们!妻儿在何方!”

  “走的走,逃得逃!”众人又喊。

  随着呼声此起彼伏,土匪们的心中再也无一丝仁慈,他们激昂澎湃,蓄势待发。

  站在中间的首领对此十分满意,他猛然指着皇北霜等人。

  “看着那里,要财的抢财,要妻的抢妻!什么都不要的就去给老子杀个痛快!”

  “哦哦哦!”土匪们兴奋地操起手中大刀,狠狠扑了过来。

  背后只见那首领转过头来看着绝望的皇北霜。

  “我是若问,不属于任何民族。天地早无容身之处,世间早无牵挂之情!”

  只有少许本能的反抗,厄娜泣一百多人除被残忍杀害以外,全数被擒。粗糙的大绳子把他们的脚一个连着一个绑起来,驱赶着往西而去。

  漠漠沙土,飒飒北风,吹去了的是一干蹒跚的脚印和伤痕遍布的赤子之心。他们疲惫地低着头,无人再对天许愿,天无悲悯之心;无人再对地祈祷,地无爱子之意!

  皇北霜扶着朵再走在俘虏圈的最前面,若问则带领众人肃然前行,他身边的几个兄弟显然十分满意这次的收获,其中两人跟在他后面更眉飞色舞地讨论接下来的分配。

  “首领,一会儿能不能把后面那两个黄衣美人给我?”头上有个大疤的瘦个有点急不可待,还不时用猥亵的目光瞟了瞟他的战利品。

  “我说狼头啊,你他娘的行不行呀,一口气要两个?”一个蓄满落腮胡子的大汉显然有点看不起他,“你的把儿去年给人咬得成两截了,还能用?!”

  “蛮狐,你给我闭嘴!每次都跟老子看上一样的东西,这回绝不让你!”

  “哈哈,反正回到寨子里也要比武打擂,胜者先选!咱们就走着瞧,这次的妞儿真是个个貌美如花。还真舍不得卖了呢!”

  “那倒是,这黄衣的绿衣的,看得人心痒痒!”

  “到底是要去讨好哪个啊,需要这等架势?”

  “啊!说起这个,刚才那老婆子说是去云沛的,看来是要献给国王那战!”

  “他娘的,当国王真是艳福不浅啊!一个把儿还不够用来着!”

  “哈哈哈,那是,这会儿就当咱帮他用呗!”

  “听说那战是私心极重的人,不管什么原因,这个厄娜泣族算是要完蛋了,没有云沛支持,遇着天灾人祸,不死个上千人才怪!”

  “那也不关咱的事,这世道,谁不幸就是谁的命。首领说的,活了这个就得死了那个,这是天定的!”

  “说得对!”

  听着他们的谈话,皇北霜心中却觉得十分可笑,早就知道,自己在芸芸众生中,只是尘埃一粒,活此葬彼,这就是天意

  “最好的都是老子的,剩下的你们爱怎么分就怎么分去!”

  若问此时终于打破了久久沉默,恢复了平时说话的口气,狼头和蛮狐闻言不禁相看了一眼,目光一齐瞟向穿着红色嫁衣的皇北霜。

  最好的女人,他们如是想着。

  最好的女人就在这里,波澜不惊,风华正茂,美艳无比!站在他们的面前,却令他们胆寒心惊。

  在他们抢夺掳掠的时候,无一人对她下手,末了,也只是把她绑在了俘虏圈的最前列。象征最高的收获!

  无论她是谁,无论她来自何方,没有人,除了她,敢指着首领的鼻子,凌然质问!

  若问的人马带着自己的战利品越行越远,而在这边的黄土沙丘上,却出现一道翩然身影,黑色的披风随风起舞,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飞踏,你看这巧合,是不是有点儿意思啊!”

  说话的正是擎云,他拉过披风半遮住自己的脸,防止灰尘风吹到嘴里,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留一双高深莫测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去的人马。

  “哈哈!”只听他沉沉笑了两声,随即转身跳上马背,“走吧!就去还她十袋水!”

  飞踏仰天长啸,刚劲的前腿暴躁一蹬,朝着北方狂追而去。

  灵性通人的飞踏,

  你可知道,

  追上的,

  是一段旷世奇情,

  追上的,

  是一句亘古誓约,

  追上的,

  是一场乱世恩仇!

  天知,

  地知,

  你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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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的是谁?不得而知。

  这沙漠里,炙埋着欲望与邪恶,疯狂与掠夺。

  还有贪婪与绝望……

  “朵再,你饿不饿,走了这么久,上来和我一起坐会儿吧!”

  皇北霜确是很心疼这么一个蹒跚婆娑的老人,竟能顶着灼人的太阳与刺骨的风沙跟在这支年轻的车队里,他们有一百二十四个侍卫,二十四个婢女,加上和亲的娜袖跟伴嫁嬷嬷合计一百五十人,离了故乡,难得再归家。在厄娜泣,这已经是很壮大的婚队了。但这其中,也只有朵再一人将过七十春秋。

  “嬷嬷不饿,娜袖饿了吗?”朵再忙着看进轿銮里。

  “朵再你上来吧!”皇北霜拍了拍她骨瘦磷立的肩膀

  “嬷嬷不能上来。”

  “朵再不肯上来,那就为娜袖唱歌吧!唱祈祷的妇人,唱得娜袖伤无可伤为止!”

  “……”

  只有朵再心里知道,这天真无邪的少女,总在无人的时候为自己悲哀的命运默默哭泣。尽管听尽天下道理,收遍世间寄予,她还总是孤独地承受着命运扣在她身上的一切。朵再也有儿女,可她知道哪一家的儿女都没有这一个坚强又善良,寂寞又悲伤,天真又聪颖。无奈叹口气,她努力爬上了皇北霜的车轿,纵然那身影淡薄,却透着股浓郁的宠溺。

  皇北霜见了,不由嫣然一笑,从前,在母亲面前,她也无法用伤害自己这理由来撒娇。

  从前,她不撒娇!

  “朵再,娜袖在这世上最爱你,超过父亲与母亲,兄弟与姊妹。”皇北霜拉着朵再的手贴在心窝里,然后为她拭去头发上的尘埃。

  朵再胸中一热,眼睛湿了一会又压下去,握着皇北霜的手。

  “娜袖,嬷嬷信你,你也信嬷嬷。万事皆有尽头,悲苦有,幸福亦有;贫穷有,富裕亦有;尽头一到,不是苦尽甘来便是生无可恋。可是嬷嬷知道,你一定会苦尽甘来。”

  皇北霜看着朵再,笑着说:“朵再,我知你心怀无穷的智慧,没有你陪我,我早就失去勇气了。”

  说完又顿了会,她拨开朵再掉在额头前的几屡花发,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做我的陪嫁嬷嬷?”

  朵再闻言,无奈垂下眼睑,“嬷嬷老了,没有用了,在家里只是负累,儿子女儿都有家了,这么个乱世之下,自保性命已经很困难,又如何能照顾我这老太婆?已经够了,嬷嬷总算把他们带大了,还求什么?如今放不下的,倒是你这小时候吃过我几口奶水的娜袖儿。嬷嬷已经活够了,不怕死,可就是撑着一口气,也要陪你到最后!就像那白马飞踏一般。娜袖也愿意吗?”

  朵再一边说,皇北霜却已哭成泪人,多少年的辛酸委屈终于肯发泄出来,仿佛这世上只有朵再一个亲人,“嬷嬷放心吧,娜袖会等,等到苦尽甘来。”

  朵再为皇北霜拭去了眼泪,心中无限慈蔼。

  “嬷嬷还有一句真心话,娜袖听了要当作没有听到,明白了要当作没有明白,知道吗?”

  皇北霜点点头,依在朵再怀里,汲取着属于母亲一般的温柔。

  “万事皆有尽头,悲苦有,幸福亦有;贫穷有,富裕亦有;惟独天地没有,时间没有;欲望没有,智慧没有……娜袖,你听到了吗?”

  皇北霜早已半睡了过去,却像是听了一首摇篮曲一样,嘴角带着微笑,咕哝着回答:

  “唔!就当作没有明白吧!朵再!”

  听了她的话,朵再不由一笑,看着怀中盛装可爱的少女,一片娇媚纯真尽显无遗,她竟可做到如此安稳。多么聪明的少女啊!

  命运似乎更加偏爱让她走上坎坷不凡的道路。

  夜晚的沙漠更加可怕,无穷黑暗总让人无法将目光聚焦,听说不少独行旅人曾因此疯狂至死。

  一阵又一阵的驼铃已经叮当叮当响得疲惫了,皇北霜看了看天色,确定不能继续再前进,于是叫车队停下来,安排侍卫们生了篝火,一百五十人围在一个长满刺花树的大土山后面歇息。

  很多年轻的侍卫都不敢把目光放得太远,只是就近靠着伙伴,试图壮胆。因为周围太黑了,黑得让人总觉得会突然从中跳出什么怪物。

  “果儿,拿支木杆和一条白布过来。”

  皇北霜的声音很清亮,似乎没有被这种阴森的感觉吓到,她看着天空和远处地面的风痕好一会了。直是暗自思量,天气有点古怪,看来要多留心,遇上风暴和流沙就完了。

  只见果儿稍做不耐地抬起头,“朵再,你去拿吧!娜袖要木杆和白布!”

  朵再被她这一叫,倒是惊醒了,忙起身,到车撵里找了木杆和白布。

  看着干枯的手把东西送到面前,皇北霜眉头皱了一下,之前也有这种情况,叫果儿几个拿水给白马时,却是朵再做的。

  “把白条绑在木杆上,然后插在那边的山头,那里比较显眼,可以做风标!”皇北霜没有接过来,只是看着果儿说。

  可是果儿已经侧过身,挥挥手,“朵再嬷嬷去做吧!”说着就继续睡觉。

  朵再抱着木杆和白布条,颠簸地转身,正准备上土山,皇北霜却一把拉住她,只听得一声比呼啸狂风更大更厉的吼叫。

  “全都给我起来!”

  所有人都吓醒了,赶忙站了起来,包括果儿在内。

  皇北霜阴冷的目光扫过站在左边的二十四个婢女,最后把木杆和白布叫一个侍卫做好插在了土山头上。回头问朵再,“多久了?”

  朵再扯了扯皇北霜的衣角,知道这是要追究她们欺负她有多久了。皇北霜却断然甩开,“你们欺负朵再有多长时间了?谁先开始的?”

  二十四人吓得花容失色,不敢回答。

  “我只问这一次!”皇北霜抽下骆驼身上的腰鞭,裂土破风的一甩!

  “从……从婚队出发开始的,是果儿带的头!”一个黄衣奴婢终于经不住开口。

  皇北霜转过头,看着果儿,“是这样吗?”

  二十多人皆点头!

  “除了果儿,其他人都坐下吧,实在累了想休息,也可以继续睡觉!”

  虽然皇北霜这样说了,但大家除了坐下来,没有人敢真的去睡觉,在厄娜泣,皇北霜曾是一位驰骋旱沙的猎鹰飞骑,她的猎物数量在族里排名第一,不少家庭都受过她的接济,而且她更是娜袖儿,地位十分崇高。

  果儿怕得似要哭出来,又不甘心这么被同伴出卖,毕竟也不是只她欺负朵再。她使劲攥衣襟,畏缩地看着皇北霜。

  唰!唰!只听得皇北霜下来就是两鞭子,打得果儿俯倒在地,终于还是忍不住委屈,号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是族母说的,我们也是被挑选出来的和亲少女,因为厄袖儿担心姐姐到了云沛不能让那战国王满意,就由我们来替补,虽说如果连姐姐都不行,我们这些妹妹更不可能做到,可是总指望有个例外的。”

  她一边咧咧地哭,一边把话一股脑说了出来,想是心中也有委屈的吧。

  “姐姐是金贵人,和亲也带着尊严,名正言顺。我们是什么!我们只是奴隶的奴隶!姐姐和亲前只是向周身道个别,潇洒便是上路了。苦又如何?我们也苦,可我们和亲前,要学习如何伺候男人,学习如何用你想也想不到的办法去讨好男人,合着是做了个从里到外的贱货。姐姐,我们没怎么欺负朵再嬷嬷,我们只是想在到达云沛之前,尝一尝让人代手代脚的滋味!我们没错,族母也说了没有关系!”

  唰!

  她的话刚说完,皇北霜去又是一鞭子下去,毫不留情。

  果儿这一下终于再不敢吭一声。

  皇北霜冷哼一声,高高执起朵再苍老的手,“看着,这是一双近百老人的手,抚育过六子两女。如今只剩下这幅嶙峋骨肉,来做什么?来陪着我们走一条没法回头的路,她的孩子没有留她,甚至没有来送她。”

  众人听着,都觉心中似被哽了一下,不由带着同情的目光看着朵再。

  朵再五味陈杂地看着皇北霜,没料着她连这也注意到了。

  然而,皇北霜持鞭的威严并没有因这段辛酸减半。她继续说道,“你们是一群为民族忍气吞声的少女,怀着以身体为武器的智慧,和我一起走在这条路上,历经身与心交迫刺骨的痛苦,你们没有一个人逃队,还有七个日落日出,我们便要到达。你们会逃队吗?”

  二十四人齐摇头。

  皇北霜却没有笑,她又是一鞭子向着果儿下去。

  “一个心怀民族,生死不计的大漠儿女,挨得过艰难困苦,却挨不过心魔诱惑拿个半百老人欺侮泄愤?要人伺候,想尝尝被人伺候的滋味?当朵再撑着一把老骨头让你们随意差使的时候,你们也真不怕遭天打擂劈!”

  说完,唰唰又是两鞭子,打完了,皇北霜把鞭子扔在一边。

  “七日之内,想走的只管走,侍卫也一样,只要忘记自己是厄娜泣的子民,娜袖我绝不阻拦;七日之后,没有走的就和我一起进入云沛,从此生死由天!”

  众人一片寂静,直到皇北霜领着朵再一起回到车架中休息,仍是久久没有动静。

  篝火依然旺盛的燃烧,山头的白色风标也在狂乱舞动,好一会了,才陆陆续续有人睡去,只留得几个侍卫轮流守备。

  风还是很冷,只是没有之前那么刺骨;黑暗还是那么可怕,只是不再让人觉得会有怪物藏匿其中。月亮叼住淡淡薄云,不减明亮地照下这片大地,尽管烙不下自个儿的身影,却温柔了一百多颗彷徨的心!

  居住在风中的,是厄娜泣的娜袖儿!

  睡吧,过了今天,还会有七个旭日东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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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终于湮没了来时留下的行行脚印,连同车子撵出的两条耕痕一起,逐渐将皇北霜的车队留在了风中,好象预示了这条路的尽头侯着无痕的苍茫与绝望。
  罢了,再不要留下什么证据证明她曾经走过一条这样的路。

  眸子星动了一下,光芒终于肯蛰伏在珠光华盖之后,嘴角微微牵动,似要狂笑起来般……

  她的名字叫皇北霜,一个住在风里的女孩。

  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散落在这漫漫黄沙中的少数民族至少有三百个,但真正能建立政权与军队的却是不出五个,其余的两百多个民族包括厄娜泣族在内,几乎全部沦为奴隶民族,他们在任何时候遇到任何政权民族就只能任人压迫。

  贡献出他们辛苦积攒的粮食,即使这样会令他们饥寒交迫;

  贡献出他们精心备置的衣被,即使这样会令他们无法面对苍茫大漠;

  甚至,贡献出他们的心肝儿女,即使这样会令他们肝胆俱裂,伤心欲绝。

  只为了什么?

  只为了片刻安定,只为了能在这狂沙漫舞的广袤世界里可以稍做喘息。

  在奴隶民族中人丁较多的,也较有影响力的是厄娜泣、炙垦、真渠、那阔儿这四个,他们虽然同属于奴隶民族,但却水火不容,针锋相对,经常为争夺土地和骆驼马匹发生争斗,只不过,争斗的结果是不由他们决定的,而是由其各自仰赖的政权民族决定。

  所谓政权民族,当然就是具有压迫性和扩张性的五个民族——云沛、鸪劾、弥赞、天都、麻随。这其中,以云沛最为强大,当然也就最蛮不讲理。

  云沛占有着这个沙漠上几近二分之一的绿洲和水源。历朝四百年,久盛不衰,至今为止共有过三十五个国王和两个女王,拥有最为完整的安邦政策,撇去霸权意识不说,倒真是个值得各国各族政治商要趋之若骛和治学传说的地方!

  只道可悲的是,一个民族的富庶却建立在数百个民族的贫瘠之上。

  “哎呀!”

  皇北霜坐在车矫里,外面的一阵颠簸终是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似乎又想到什么,“朵再,给我唱支歌好不好!”她掀开窗帘,对着跟在外面的一个苍老妇人说。

  老妇人转头看着皇北霜,眼睛微微暗淡了一下,叹口气:“娜袖!不要再听了,那不适合你,嬷嬷知道你还难受,但你是娜袖,不要让自己陷入凄凉。”

  老妇人的牙齿掉得已经差不多了,虽然说起话来有点咬着,缠着,但仍然是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听会让人以为她是在念叨什么咒语。

  这位妇人曾是族里主持祭祀的巫师,名字叫朵再,她育有五个儿子和三个女儿,但是在奴隶场先后有四个儿子被虐待至死,还有两个女儿在宴会上被送给贵族玩乐。

  如今,她还剩一子一女和一身骨肉皮包。

  她没有牙,深邃的眼角总像带着泪水一样晶莹悲凉。

  皇北霜趴在窗边,伸出玉手勾起她额边一屡雪丝,“朵再,你为什么坚持来做我的陪嫁嬷嬷?你不知道我们这是一去不回的路吗?”

  朵再没有回答她,依旧驮着背,一撅一撅地走。风把她的嘴唇吹得乌黑崩裂,满脸皱纹里也塞满了尘沙,大概是习惯了,她只是看着远方,一撅一撅地走。

  飞沙残风中,只听得一道枯萎却仍精亮的歌声飘荡起来,伴着厄娜泣族的出嫁车队,撵过一坡又一坡黄土,茫茫然回荡着肝肠寸断……

  不知夫郎,今夜归不归,今夜星如水,今夜沙如灰,

  妻在暖帐下,面面落行泪;

  不知儿郎,今夜归不归,今夜月如弓,今夜风如钟。

  娘在暖帐下,声声泣诉空;

  上天神!下地鬼!

  今夜云沛杯酒醉;

  今夜鸪劾女儿香;

  今夜弥赞祭往事;

  今夜天都到远方;

  今夜麻随金银堆!

  上天神!下地鬼!

  我夫今夜归,我儿今夜回;

  此恩我必效,此债我必回。

  待我孕红妆,待我育美言,

  送得天地间,还得片刻风雨醉。

  这是一首流传于厄娜泣族的祈祷歌,唱的是一个妇人祈祷自己的丈夫与儿子能平安回来,不要遭遇贵族和侵略者,即使她自己待在暖和的帐房里,心中仍然充满了绝望和悲伤。她害怕沙漠里的权势争斗和掠夺害死她的丈夫与儿子,于是乞求神鬼实现她的愿望,只要父子平安,待她生了女儿,就把她送到贵族那里,送到敌人那里,送到任何地方,换得短暂的平静,还却天地的恩情。

  掩上窗帘,皇北霜闭上眼睛聆听着,手里攥着一个布囊,里面装的是出嫁前,从故乡厄娜泣带出来的黄土,故乡的土。她笑了……

  她的哥哥出生是为了继承族父的地位,成为下一位厄袖;她的弟弟出生是为了抢得骆驼和女人,棉衣和毛皮,成为厄袖的左膀右臂;而她出生,成为娜袖,为什么?为了成为厄娜泣族献给神鬼的祭品。

  她不想哭,因为这是命运,她的命运!

  手里攥得更紧,她沉浸在歌声中。

  上天神!下地鬼!

  我夫今夜归,我儿今夜回;

  此恩我必效,此债我必回。

  待我孕红妆,待我育美言,

  送得天地间,还得片刻风雨醉。

  这世界混沌交融,变化至此,有些时候,是因果循环的锻造;又有些时候,是姻缘际会的结果。反正不管是哪种,总有说不尽的无奈,道不完的缠绵。

  只是,情爱常在无意之间……

  只是,别离常在悱恻之时……

  又只是,余恨常在刻骨之后……

  然而对于这些,皇北霜还不太懂,她才十八岁,发髻还未挽起,朱砂尚未退去,她只知道为民族献身,只知道故乡的风香暖帐,可她不知道的太多,重要的太多,她又能毅然决然到何时?她只十八岁。

  “还有半袋水,飞踏!”

  黄沙中隐隐听到一抹低沉的男音,似乎有些惋惜,哀叹。

  “别硬撑着,我没事!”说话的人笑了一下,一把一把拨开了盖在面前的一个土堆,许是遇过风暴,他自己身上也是灰沙满布,却没顾着自己,只是一个劲地拨开面前的沙土。终了,一看,原来是一匹白马,似是好段日子没有喝水,只留一息尚存。

  说来这马儿倒也倔强,怎样不肯喝下主人最后的半袋水,它早已干渴无力,头半埋在沙子里面,四肢不停地剧烈抖动着。

  “哎!”男人无可奈何地把水袋凑到马儿嘴边,像在念叨亲兄弟似的:“飞踏,瞧你这脾气,像头驴!快些喝水吧,蠢驴!”

  飞踏好似听得懂主人的话,眼睛忽地睁开,望了主人一眼,却又随即闭上,彻底地安静下来,四肢不再抖动……

  “飞踏?”

  男人赶紧把手搁到飞踏的鼻息旁,感觉到仍有微弱的吞吐,不尽皱起眉头,还没死,但是也不远了,他抚摸着马儿的鬓鬃,心中无限感叹。

  “它怎么了?死了吗?”

  忽然一挑轻柔带点温润的声音传来,他抬头看过去,是一阵骆驼车队,红色喜庆的装饰,两旁跟了约不过一百四五十人,是和亲的婚撵吧。他们经过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到了,只是飞踏快去了,他不愿在意这些过路的,却没想到他们反倒拢上了。

  说话的姑娘正坐在轿中,一手拨开盖在额前的霞冠珠帘,只见她眉目秀丽淡雅,灵气逼人,神色带着几分好奇。

  “还没,不过快了!它太久没有喝水。”他冷冷地回答。

  “那你守在这干吗?”说话的正是皇北霜,她老远就看到这个一身黑衣的人影坐在这,无论他的披肩如何被风沙拽起,他仍是一动不动任凭掩埋,还以为此人断是要寻死或者已经无命可活,走近了一看,才知是为一匹马儿守侯。

  “飞踏还有气息!”他随意应了应,不再回头。

  皇北霜闻言,心中一动,没有沉默太久,“朵再,叫果儿她们拿十袋水,给那马儿,看能不能救过来!”

  只见朵再一拐一拐地绕到车撵后面,折腾了好一会,才一个人拎着十袋水出来,大概有点重,她走得十分颠簸。将水送到白马旁边搁下,她又恭敬地退了回来。

  这时飞踏的主人似乎有点惊讶,“姑娘,你可知道,在沙漠里,十袋水比一千袋金子还珍贵?”

  皇北霜笑了一下,放下珠光头盖,“我有马儿数十匹,从未给它们起过名字,只是任我差遣。你只一匹马儿,却愿意为它守侯至最终一刻。只为这个,我愿意拿出十袋水来,五袋救飞踏,五袋赠主人。但愿你们一路平安,我们还要赶路,再会了!”

  皇北霜没有继续耽搁,她知道在这尘砂中待得越久,就越危险,现下她既已帮了人,也就无再留恋,一行人继续上路。

  身后,却听留得马儿主人冷硬的声音,“我是擎云,姑娘的恩,一定会还。”

  皇北霜坐在车里,心里想着擎云说的话,不禁莞尔,还,何时还?应是再不会遇到了。只要那马儿没事便是最好不过,否则会浪费十袋可救人性命的水,着实可惜。

  擎云,那么深沉的一个人,名字却是精致里带了几分霸气,不知是哪个族里的掉队者,流浪在这无垠沙海之中。

  甩头将这个插曲抛在脑后,想到太阳升起七次后,她们就会到达云沛,皇北霜不禁苦笑,云沛,那将会是她魂销香断的地方吧。虽说她是厄娜泣族赠予云沛以表忠诚的和亲娜袖,可对方却不曾派一兵一卒前来迎接,皇北霜一行必须靠自己的力量穿越大漠,达到云沛。途中,还要小心强盗和人贩,一个杀人越货,一个抢人贩卖。可见她们这些贫瘠民族的子民活在这大漠世界,是多么艰难。

  望着外面天色渐晚,落日红云,太美的景色,总显得太过安静。皇北霜依在窗梁边,忽然想起母亲为她送行时说的话。

  “儿啊,嫁到云沛的你,即不是妻,也不是臣,你是那战收藏的艺术,你是我们平安的音符。你代表我们的忠诚,心怀我们的愿望。儿啊,即使你过得并不幸福,也请不要忘记,厄娜泣的黄沙故土!”

  那一日,母亲老泪纵横,悲切万分地将她送上路,在她的车撵起程后,她仍是久久伫立在原地,声声叫唤着“我的儿!”

  厄娜泣族正式形成民族圈至今已有百年,以畜牧为生,擅长歌舞技艺。全族仅七千余人,历来以和亲为主要手段寻求政权庇护,可是,谁不惋惜,谁不悲叹,在过往和亲之中已有三百多个厄娜泣少女死于他乡,遭受玩弄和抛弃,常在风中,带回尸骨无存的消息。

  娜袖,什么是娜袖,在族里地位最高的是厄袖,统领整个部族;其次是娜袖,具有族长的血统和纤华美貌,以做忠诚的表率与政权最高的贵族和亲。

  当然,不是每个和亲的少女都是娜袖,也不是每次都与云沛和亲。可是,越是具有高度的政治代表性,皇北霜便在这和亲路途上越易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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