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重逢

  天色已晚,一阵清凉的细雨丝丝飘落,微风过处,田野之气沁人心脾。
  羽德将军突然猛醒,只觉腹内饥饿,想找东西吃。待他双脚及地,这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一架破骡车上,此时正飞快地赶路。
  羽德将军拼命回忆,才想起发生过的事。他轻轻地按了按伤处——奇怪,并无不适之感,好象他并未被刺。他急忙掀开衣服,只见腹部平滑完好,毫无伤痕。
  突然一声女子的尖叫:“啊!非礼!”
  羽德将军转头一看,见赶车的正是一品堂的少女。此时那少女一脸的嬉笑,原来在和羽德将军开玩笑。
  羽德将军慌忙合了衣服。却感到事情的怪异,便问道:“姑娘,在下为何在此?刚刚你还在对义军首领行刺,我记得你伤了我,怎么现下又无伤痕?”
  少女凝重起来,道:“你还没问我的名字呢。”
  羽德将军一时千头万绪,急于知道事情的经过,此刻却只好耐着性子道:“倒是在下的不是了。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我姓夫。”
  “噢,着可是个怪姓。”
  “单名一个人字。”
  “你!又在戏耍在下!”羽德将军烦道。
  “你不要总是在下在下的好不好?”姑娘白了他一眼,道:“倘若我不叫这个名字,怎么能两次救你不死?义军首领的女儿为何要杀你?又为何要杀她父亲?现在他们结局如何?你又怎会神速痊愈?又怎么出现在这破骡车里?为何偏偏是我在驾车?我们这是去哪里?你的妹妹们如何了?你要找你的夫人,却怎生个找法?”
  少女一口气说了这些,羽德将军的头都大了。“还用你说,我都想知道!”
  “那就乖点,认认真真地叫好我的名字。你若不叫,只好等我们到了目的地再说。”
  羽德将军皱着眉头,有如骨鲠在喉。“夫——人……”
  少女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总算能叫出来了。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羽德将军道:“我已经叫了你的名字,你赶快告诉我啊!我如何才能找到我的夫人?”
  少女含泪道:“你不是已经找到了么?”
  羽德将军虽在少女的后面,听声音也知她的悲意。听她如此之说,不禁心下惘然。
  少女忽然鼓足内力,仰天长笑,一时间两侧的山谷回荡的尽是少女娇脆的而又悲伤的笑声,听起来有说不出的怪异。
  突然,自一片小树林后窜出三个蒙面大汉,手持钢刀,拦住骡车。
  少女急忙停了骡车,想三人怒道:“不知死的江洋大盗,敢拦老娘的车!”
  三个大汉并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少女。其中为首的大汉指了指羽德将军,示意只要留下他,便可放行。
  少女不怒反笑。“走则同走,留则同留!”说罢手腕一抖,赶车的长鞭甩出一个花,向为首的大汉卷去。
  大汉不慌不忙,将刀背反打,正刮在鞭花的发力处,轻易地化解了少女的进攻。
  少女吃了一惊,心道:“这一鞭去势之快,力道之猛,寻常武夫绝对是没有还手的余地。这个汉子却从容之间找到了鞭花的破绽,而且拿捏得如此之准,看来还须小心应付。”
  羽德将军更是大吃了一惊。大汉不用刀刃斫断长鞭,心中自然稳操胜算。少女只怕未必是那汉子的对手。心中一急,却见自己的佩剑摆在身边。
  大汉此时又破了少女几招,突然猱身跃近,刀刺少女中宫。少女一惊,长鞭甩出已来不及撤回,只好用鞭把去打刀背,以期打偏刀路。
  哪知大汉变招更快,将刀一横。少女不及收招,鞭把正打在刀刃上,耳听“喀哧”一声,鞭把被削断,而刀的来势却不停。
  少女惊呼一声,再要躲闪已不可能,只道要命丧刀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剑从少女背后斜刺里递出,格出刀路,顺势刺向大汉,用的招式一如大汉的刀法。
  大汉本以为一招得手,招式已使老,被这意外一剑将力道打散,不禁心中一乱,慌乱之中前脚用力点地,停住去势,同时挽个刀花,挡了这致命一剑,这才双足用力,翻了回去。
  这时羽德将军在少女身后站了起来。
  刚才这一变化只在一瞬之间,少女和那大汉却在鬼门关前各打了一转。
  少女惊魂甫定,放下长鞭,抓起自己的宝剑横在胸前,道:“一品堂你们也敢惹不成!”
  大汉哈哈笑道:“一品堂,此刻已经没有活口,怕你作甚?只要你留下羽德将军,我可以饶你不死!”
  少女惊得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老子不说第二遍。我希望你还是合作一点,那样你就是一品堂唯一活着的子弟。”
  “废话!”少女抽出长剑,山谷间犹如打了道利闪,三个汉子不禁吸了口凉气,各退了几步。少女长剑跟进,几道剑花缠住了三个大汉,手底毫不留情。
  羽德将军只怕少女吃亏,也跟了过来,两柄剑与三把刀搅成了一团,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三个大汉虽被剑花困住,却并不惊慌。他们脊背相靠,三把刀布下刀网,将两柄剑隔在刀网之外。
  羽德将军攻了半天,却发现他和少女的进攻枉自徒然。少女虽持宝剑,竟无法削断任何一把刀。看起来大汉使用的都是寻常的刀,毫无出众之处。一定是大汉的内力极精,在刀剑相碰时用游丝巧力将剑的力道化开。游丝巧力只是一个传说,江湖中会用这中内功的还未曾听说,但今天已经眼见为实。三个大汉的来历,只怕无法道破。
  情急之下,瞥见少女已经额头见汗,纠缠久了,势必要落下风。
  少女也是暴烈的脾气,眼见无法取胜,便使出了一品堂的绝技,顿时三个大汉被强劲的剑雨紧紧裹住,一时间竟透不过气来。
  此时,羽德将军已经发现了三个人的破绽。他趁此良机,一跃而起,在三个人的头上痛下杀招。
  三个大汉虽被剑雨裹住,心里并不惊慌,而羽德将军这一击,正中了三个人的要害,三个人不得不散开,各自为战。这以来,羽德将军穿插于三个人之间,加上少女的狂烈攻势,三把刀竟都被削断。
  三人见无法取胜,便呼哨一声,同时向三个方向逃走。少女一愣,不知追哪一个好。羽德将军一捅少女道:“随便哪个都成,他们总要聚在一起的。”少女如梦方醒,提着剑向为首的人追去。羽德将军紧虽其后。
  两人追出五里多地,却在一片小树林中失去了黑衣人的踪迹。两人讪讪而回,闷闷不乐。
  少女突然拉住羽德将军的手,垂泪自泣。羽德将军慌了手脚,赶紧用衣袖为少女擦泪。少女忽然收了悲声问羽德将军道:“你可愿意跟我回一品堂去看看?如若真的出了事情,我也好有个依靠……” 羽德将军思量片刻,只觉得事情来得太过蹊跷,即使现在撇了少女去寻六位娘娘,或者独自去寻找夫人,都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线索。这诸多的困惑,反倒是眼前的少女可以解答——但从自己刚刚在马车上醒来时她抢先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就可知端倪。
  当下羽德将军只好道:“在下自然不能袖手放姑娘去犯险,但是姑娘也须解答在下的许多疑问才好!”
  少女沉吟片刻,向远山看了看,才缓缓地道:“你没忘记我的名字吧?”
  羽德将军一愣,心中想起厌恶之心,却怎么也厌恶不起来。“唉,姑娘若是存心戏耍在下,在下只当是姑娘童心顽劣,倒是无妨。”
  少女忽然一笑,宛如梨花带雨。“将军敬爱夫人,小女子也知一二。可是,我若真地与你有夫妻之缘,你又作何想?总不成违了天意吧?”
  羽德将军支吾着,心道:天下哪有这么乱的缘分?男人虽可妻妾成群,但我意已尽属夫人,如何有你的位置?——但他不可否认,这心里确实对这女子有异常的感觉,却说不出清什么样的感觉。当下立刻给自己先浇一瓢凉水,不想再作纠缠,于是冷冷地道:“姑娘,咱们还是先办了你的事情再做计较吧。”
  少女长叹了一声道:“枉你如此专心,却不知天人就在眼前……”随即清啸一声,向正北奔了出去。
  少女说话声音虽轻,但字字如同炸雷,羽德将军听得声音便如夫人的声音,不禁气血翻涌。待稍稍平息,想去看那少女,却见她以奔出里许。一时之间也只能苦笑——仅因为声音象,自己难道就乱了方寸?只好静下神思,丹田气一提,跟着少女追了下去。
  二人到了一个小镇,先买了坐骑,三天之后,二人已来到岣云地界。故地重游,昔日战场的痕迹犹在,羽德将军耳边恍惚又响起半月前的一场恶战。如今十数万将士已成枯骨,不由心中又升腾着浓重的失落……
  少女勒马向西北的山间一指道:“前面不远的山里就是一品堂的总舵,咱们去看看!”说着催动坐骑狂奔出去。羽德将军紧紧跟随。
  岣云西北的群山很是险峻,道路一线,大军不易过。当日正是威德元帅忽视了此处,才被义军偷袭,被围于城中。
  现在二人已弃了马匹,展开轻功,翻过五六座险峰。忽然,眼前的山似乎都退却,露出一带平缓的长坡。坡的尽头倚着一座扇面形的悬崖,崖下有座大庙。羽德将军眼神颇佳,眼见庙额上书三个大字——“一品堂”!
  “到了!”少女说话见脚下不停,直奔庙门口。羽德将军怕庙内有埋伏,一把扯住少女。少女似知道羽德将军的用意,也放缓慢了脚步。
  大庙二门虚掩,似乎无人值守。羽德将军与少女贴在门的两侧,轻轻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尸体——一品堂的高手的尸体!
  少女惊呆了,浑身颤抖,慢慢软在地上,泪水倏忽滑落。
  羽德将军担心埋伏,一直警觉地查看着周围的动静。待确信已然没有什么,这才来到少女面前,扶着少女道:“姑娘,此地不是久留之地,请早早定夺下一步的去处!”
  少女此时已经泪满衣襟,神志模糊。她忽然伏在羽德将军的怀里,双肩抽动,却不闻悲声。羽德将军知道她此时压抑着的满腔的仇恨,正与悲伤交织,一时难以清醒,只好等她哭完。
  这时羽德将军满腹的心事,几天的事情变化太快,而今居然连武林的翘楚一品堂也遭此横祸……可这些事情却怎么也串不到一起。看似各不相联,却都和自己有关。羽德将军想着想着,不禁有些头痛。抬头时,忽然一道人影在门外一晃不见。
  羽德将军哪里肯放过!心念动时,身形也已追了出去,只听他喝道:“站住!——这里还有人,姑娘自己小心!”后一句话,却是冲着少女所说。
  羽德将军到了门外,可是却空无一人。身后少女猛地清醒过来,也追了出来,长剑指着外盘,可是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动静。
  呆立良久,日已偏西,然而两人丝毫不敢大意,慢慢退回大庙。少女这时才放下心绪,领着羽德将军来到庙的后堂。
  听少女介绍,原来这大庙分了四层,最外的大堂供着佛祖,里面三层都是一品堂堂主和各弟子起居之用。另外还有偏堂是厨房。外面的大坡,平日里都是练功的场所。刚才大堂里尸体共30具,少了堂主和大师兄,不知他们的生死。加上少女自己,一品堂33人已经各自有命了。
  二人将散乱的尸体摆在大坡上,盖了竹席,少女又哭了一回。羽德将军劝解片刻,当日只能先将他们停在此处,次日才能安葬。
  少女一边做饭,一边讲着堂主和各位师兄弟们的逸闻。说到高兴处便手舞足蹈,到伤心处也是泪如雨下,浑然不似一代大侠的风范。羽德将军暗自好笑,也不多言。
  当晚二人分别在两个堂中休息,但羽德将军始终认为白天绝非自己眼花,可能敌人就在左近,不肯与少女相距太远。二人便只隔一墙,临门歇息。二人各自和衣而倒,却手不离剑。
  睡到半夜,忽然一阵更梆之声传来。羽德将军一惊而起,心道:这荒山野岭之中,哪里来的值更之人?定是有什么蹊跷!随即悄悄地拔出剑来,也不叫醒少女,径自摸到大门边,顺着门缝向外瞧去。
  原来门外已经站了一排大汉,每人左手持着火把,右手握着大环刀。大汉排成一字,面向大门。大汉前面站着一个老妇人,手里拄着龙头拐杖。羽德将军看得分明,那拐杖竟然是精钢锻造,端的是好分量!看那老妇身提似乎不壮,这样的拐杖并不与之相配,
  此时听得老妇道:“羽德将军既已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羽德将军一愣,苦笑一下,这才开门出来。老妇笑呵呵地看着羽德将军,赞许地点头道:“羽德将军果然一表人才,不枉我那宝贝徒弟看上了你啊……”
  羽德将军忙道:“老人家过奖,在下何德的何能……”
  老妇伸手示意阻止羽德将军继续说下去,侧耳听了一会,道:“人都来了!”
  羽德将军疑惑之间,也听得远处有无数人来,却无半点呼喊之声,看来都是训练有素之人。不多时,远远地来了大队人马,看看足有万余众。老妇人将手一挥,这写人马立时站定,迅即排成方阵,将一条长坡压得满满的。
  羽德将军大吃一惊:这老妇人是何许人也,竟然有如此的带军之法?
  忽然听背后一声欢呼,原来那少女依然被惊醒,看见老妇人,雀跃着奔了过去。老妇人爱怜地将少女拥入怀中,摩挲着她的背脊,微笑间一时也是无语。
  这意外的重逢,使少女惊喜万分,但想到已经惨遭毒手的师兄弟们,却又不禁悲从中来。老妇人轻叹了一声,为少女擦去泪水,道:“你先一旁站立,待老身办了正事,再和你细说不迟。”
  然后不去理会少女,向羽德将军道:“将军可知老身为何带这许多军马来么?”
  羽德将军道:“还请老夫人示下!”
  “将军呀!你一心只为寻找夫人,可知道胡人铁马已然践踏我北方人民了么?”
  羽德将军惊得张着嘴却吐不出半言只字!
  “将军,老身姓孙,乃是一品堂的堂主。恕个罪说,祖上便是赫赫有名的兵祖孙武。身逢乱世,便用了传世之学尽一尽绵薄之力,以一品堂来维护武林正道。十年前,老身结识了义军首领,起了爱才只心,便将祖传的东西尽数给了他,并暗中为义军刺探军情、狙杀敌酋。可是三年前,老身发现北狄番帮有觊觎我中原之心,于是派出堂中弟子前去打探,果然查出了端倪。如今二十万番兵已经开始南下,此次举兵,就是想得渔人之利,将义军消灭。想那义军连年征战,早成疲惫之师,况我中华千疮百孔,如何是那养精蓄锐的番兵的对手!倘若将军能施以援手,则义军尚可与之一战!。不知将军意下如何?”老妇人竟不客套,直陈利害,想来已是忧心忡忡。
  羽德将军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沉吟了半晌,道“谢谢老夫人的抬爱。只是,在下已生了退意,一心息戈,只求找到夫人,然后隐于山林,再也不问世事。”
  老妇人忽然仰天大笑,内力充盈之下,震得山谷回声不断。羽德将军心中一惊,自忖道:难道自己竟错了么?
  老妇人看到羽德将军面色凝重,知道自己这一招振聋发聩,功效已见,遂言道:“羽德将军,好个隐于山林,不问世事啊!番兵屡犯中原,这百姓的苦,想必将军也有耳闻吧?放着自己的百姓被他人鱼肉,自己却混世逍遥,你于心何忍?”
  羽德将军红着脸辩驳道:“在下这条贱命实是夫人所赐,找不到夫人,在下活着也是乏味,湟论去救国难!”
  老妇人哼了一声,道:“对啊,听闻将军的夫人也是异人,于乱世之中自保,定无大碍。待番兵杀光我中华汉民,将军在番民之中找一汉家女子,自然是容易得紧了!”
  羽德将军闻言。如遭雷击一般,“老夫人,你,在下……”
  这时,从坡下奔上一人,一身短打扮,跑得一身大汗,却也顾不得擦,单膝跪在老妇人面前道:“启禀堂主,番兵已于六日前克我一城二县,屠杀我军民二万!”声音刚落,又一人奔上,一样的衣着,一样的大汗淋漓。“启禀堂主,番兵已于五日前克我二城三县,屠杀我军民三万!”老夫人刚刚令其退下,从一品堂上面的悬崖上又传来一声军报:“启禀堂主!番兵已于四日前克三城五县,屠我军民八万余!”
  少女忽然太头对着夜色中的崖顶喊道:“是大师兄么?小妹有礼了!”
  崖顶那人道:“呵呵,小师妹没事便好,师傅和我正担心得紧呢!”
  少女道:“有羽德将军在,我没事的。”
  那人道:“哈哈……有羽德将军相助,料番兵也无甚作为!”
  老妇人道:“孩儿可以下去了,继续打探,不要迟误!”待大师兄退下,对羽德将军道:“将军执意不肯,老身也绝不勉强。老身虽是年迈妇人,却也愿意为国为民卖卖这把老骨头,不似将军那么珍爱自己。”遂下令道:“三军听令,即刻起身去迎首领。准备北上抗番!”说吧准备转身退走。
  “且慢!”羽德将军此时热血冲霄,仓郎一声拔出剑来,指天誓道:“羽德有劳各位错爱!虽为寻夫人不辞劳苦,但国难当前,只求先保江山,再求安逸不迟!若羽德违言,此剑可斩吾项上人头!”
  老妇人一听,不禁热泪上涌,道:“将军如此慷慨,甘靖国难,真好男儿也!”
  羽德将军道:“老夫人言重了,请恕在下刚才一时糊涂之罪!”
  老妇人笑道:“将军何罪之有?来,咱们且去迎接首领,会齐大队人马,前去拒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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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护驾

  夜色阑珊,露水已映出一缕朝霞。
  六位娘娘在大厅中听外面异常热闹,然后便声息皆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有胆子稍大的捱到门边偷看,只见地上三具尸体,乃是刚才逼自己陪酒的恶人,而站立两人,一个是羽德将军,一个是位女子,并不认识。这才通知了姐妹,六位娘娘奔出大厅,围住羽德将军大哭不止。羽德将军只好好言安抚。待娘娘们止了哭声,再寻红衣女子,已经踪迹不见。
  羽德将军找了辆大车,让娘娘们坐稳,自己驾车,一行人众顺着盘曲的山道下了山。
  回到店房,天色微明。店小二开了门板正撞见羽德将军一行人等,吓得“妈呀”一声逃进店里。老板见他丢了三魂七魄,气得抬手给他一个嘴巴,道:“大早晨的见鬼了么!”小二捂着嘴指着门外只是说不出话。老板一抬头,见羽德将军携众女子进来,两眼迅疾一翻,向后晕倒。待醒过来,只见羽德将军正给他按人中。他连哭带喊想挣脱,几个伙计连忙按住他道:“掌柜的,别害怕,他不是鬼,是人!”老板这才定下神来,看了半天,才说:“真是人,不是鬼!”
  羽德将军哈哈大笑,“人都道上了狼哭岭,便没了活命,我如今好端端地下来,就做不成人了么!”
  掌柜的爬起来,道:“只因为这一带不少好汉都是竖着进山,横着出来,我只道大侠……。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此时,羽德将军大破狼哭岭已然传遍了这一带,不少义军官兵也赶来小店给羽德将军道贺,小店一时颇为热闹。
  突然,店外一阵大乱,随即声息肃静,数十名义军的大将簇拥着义军首领,好不威武。义军首领急步赶到羽德将军近前,握住他的手道:“羽德将军,你立的好大功劳!”
  羽德将军诚惶诚恐,跪拜道:“羽德何德何能,陛下竟如此说!”
“羽德将军!”义军首领扶起羽德将军,“将军可知狼哭领的大寨主是孤的仇敌!”
  羽德将军吃惊道:“这个,小人如何知道!”
  义军首领在一张桌前坐定,让羽德将军也坐在右首。羽德将军依言危坐。早有侍卫奉上茶来。
  “羽德将军,你自是不知,我的不少弟兄却是知道的。你诛杀恶人,雪我大仇,乃是孤的恩人哪!”
  羽德将军看了看旁边的将佐,不少人脸上都有悲愤之色。
  义军首领眼有泪色,道:
  “十五年前,孤曾是个盐帮苦吏。因为妻有身孕,自忖长期在外,收入颇菲,无法养活妻小,便辞了活,想在家乡找个长工。哪知一场大水,从此与妻分别,至今不得消息,想是早已不在人世。孤那时不愿偷生,便欲投水自尽。
  “那日,孤正在河边饮泣,忽闻一声呼哨,河边不远出的树林里涌出十余壮汉,手拿长剑,在树林边一字展开站定。为首一人拿杆长剑,站在人前,对孤道:‘小兄弟,一会有恶人来寻衅,我们这么多人未必是他敌手。看来你也是穷苦之人,要死也不在这一时。麻烦你到武当山真武庙送个信给冲云道长,就说不肖徒弟张水恩有辱师门,虽死不能为武当光大门楣!仇家是吴恒。他老人家自然明白。’
  “孤见那人面善,心想,死也死得,不在乎送个信,便应允了。后来孤知道张水恩乃是武当山冲云道长的三弟子。张水恩然后便催孤快走。孤当时好奇心重,不知吴恒是什么人,能惹这么多汉子还有胜算,便想看看热闹,于是泅过了河在对岸藏起身形。
  “过不多久,只听马蹄声由远而近,来得及快,有人在马上大笑,道:‘没想到武当的牛鼻子还真守时,都想找死么!’说着,只见一匹高头大马象旋风一样到了,马上一个劲装汉子赤手空拳,呼地跃下,身法奇快,一探手抓了汉子,只一扔,便丢进河里。那两人竟毫不挣扎,顺流漂下。想来一定是死了。
  “来人刚刚一招得手,背后便有四柄剑刺到,那人道:‘好快的剑!’面上却无惧色,反足将离他最近的人踢开。那人倒过,长剑脱手。吴恒将长剑抓了,在身后一扫,将其余三柄剑打落。孤这时才发现,那吴恒双手奇长。
  “吴恒这时转过身来,他颈上一个东西亮晶晶一闪,孤看得清楚,竟是妻的如意佩!此佩是孤离开盐帮时帮主感念孤出力甚多所赠的护身之物。孤赠了爱妻,却怎地到了他的身上?难道这恶人竟杀妻夺宝么!想到这,孤心痛如搅,只盼那许多人能杀了这恶人,便凝神观看。彼岸已经打作一团,张水恩剑剑不离吴恒的要害,吴恒拳大如钵,不但化解了张水恩的绝妙剑招,还逼得张水恩等人不断后退。
  “孤知道张水恩万万不是吴恒的对手,便心生一计,装着老者的声音道:‘水恩,徒儿!你莫慌,为师在这里给你观阵。料也无妨!’对岸张水恩喜道:‘恩师,您怎地到了!’精神顿张,剑上有了力气。吴恒骂道:‘兀那牛鼻子,躲在暗处,想暗算老子么!’说话的声音紧张,显得破为忌惮。一分神时,张水恩已经刺穿了他手掌。吴恒大怒,反手一拳打倒一名围攻的汉子,想是手上疼痛,不敢恋战,便飞身上马逃走。
  “张水恩等人长出了一口气,向孤这边道:‘小兄弟,多谢你相助退敌!’想他在师傅身边久了不会听不出声音,定是将计就计;吴恒不辩真伪,怕在老真人面前讨不到便宜,只好逃走。
  “孤汇合张水恩等人,哭诉了如意佩的事,张水恩长叹不止。后来,大家葬了死难的四人,而顺流漂走的,已然找不回来了。张水恩怔了半晌,道:‘这些弟子和我一直亲如手足,竟死于非命!难道昏君无道,我们便不能扯旗造反么!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一支义军。张水恩告诉孤,为夺荥阳,义军已经损兵折将。荥阳太守手下一员大将,一名谋士,五千守军,义军数万竟攻克不下。张水恩的胞兄已在攻城中战死,他此次奉调助战,也是为兄报仇。不料半路只上遇见吴恒,吴恒见他是武当弟子,便生歹意,想捞个便宜,顺便到荥阳也沾沾官气。张水恩不愿大军为此耽搁,便带十数他的弟子与吴恒决斗,大军仍自前进。哪知一接触,才知道根本不是吴恒的对手,自己折损二人,吴恒毫发未伤。不得已,订在小河边再次决斗,分出生死,于是便有了上边一役。”
  义军首领说着,饮了口茶。
  “张水恩见孤机灵,又知道孤在盐帮曾屡有功劳,便收在身边。荥阳之战,最终义军以沉重代价攻破。城中巷战,张水恩被吴恒暗算,吴恒也就此没了音信。孤在战乱中渐露头角,又经无数挫折,这才为众弟兄所拥戴,坐镇八方。只可惜,孤的亡妻再也无处打听了!”
  “羽德将军,我身边的这些大将,有不少都是张水恩张兄的弟子。说起来,我的家仇和他们的师仇都落在吴恒身上。孤打听到狼哭岭后,数派兵丁征剿,无奈伤不得他们半分。如今羽德将军杀了仇敌,岂不令人快哉!”
  羽德听了,不禁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忽然一店小二捧酒上来,道:“各位切莫站着讲话,请就座再叙。这是本店的上等好酒,就孝敬各位爷了!”
  义军首领道:“这小二倒是好大方,浑不似他人,见了本公,连腿都软了!”
  小二道:“这位爷,夸奖了。只是小的一事不明,请教当面。”
  “噢,尽管讲来!”义军首领兴致颇高。
  “将军何以知道尊夫人一定命丧他人,又何以凭一物便断言凶主?”
  “啊?”义军首领惊起,浑身栗抖,指着小二说不出话来。
  这一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外,许多将佐纷纷拔出刀剑来叫道:“哪里来的狂徒敢在此胡言乱语,把他砍了!”可是首领不发话,也只有叫嚷的份儿。
  “小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将军可知道那吴恒非但没伤害尊夫人,还一直照料她们母女?”那小二语气激荡,似有无限委屈,正向义军首领倾诉。
  义军首领脸色惨白,道:“小兄弟,把你所知都告诉我!”
  小二忽然落泪,一把扯下头巾。只见一头青丝入如瀑,一个男装少女站在众人面前。
  “我不是什么小兄弟,我就是你那苦命的女儿!”
  义军首领混身颤抖,道:“你……,你怎么会如此!”
  “爹,孩儿找你找得好苦!”少女一头扑进义军首领的怀里,大放悲声。义军首领也说不出话,搂定了少女,泪如雨下。众人一时不明所以,却被如此场面感动得无语而泣。
  哭了半晌,义军首领扳住少女的肩头,细细端祥她,嘴里喃喃地道:“象,跟你娘太象了。”
  “我娘在七年前身患重病,不幸过世。临去前,她一再叮咛我:吴恒对我母女恩重如山,一定要知恩图报。至于那如意佩,乃是娘感恩而赠,又哪里是被人强抢!只可惜,恩人却死在羽德将军手里!”
  羽德将军脸上发青,说不出话来。
  义军首领道:“可吴恒却杀了为父的恩人,再说吴恒作恶多端,羽德将军也是为民除害。”
  少女道:“吴恒作恶,娘和我都知道。只是他对我们娘俩有恩,我一定要报恩的。”
  义军首领道:“这个就算了吧。吴恒恶贯满盈,虽有小善,终是难逃公道。女儿,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
  “不行!”少女陡然颜色更变,“我一定要杀了羽德将军!”说罢就要上前。
  羽德将军铁青着脸道:“姑娘,我无心去杀吴恒,而且已动了饶他之心。是他的兄弟暗算于我,却误杀了吴恒。有一品堂的一位姑娘作证。”
  “哼哼,我不是三岁娃娃。纵然我不通武艺,也要和你一拼!”
  “女儿,羽德将军是治军奇才,为父敬仰得很,可不要……”
  “爹,此事与你无关,你何苦去管!”
  少女说着已从怀里掣出一把短刀,跨步直刺羽德将军。义军首领急忙去拦。少女痛心已极,道:“拦我者死!”挥手转向义军首领便砍。
  这一下变故如此突然,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有羽德将军正自准备防范,一见刀光,便立即出手,捏住刀背,反手一掷。少女刀已脱手,短刀划出一道寒光,“咄”地一声插到门柱上,刀柄犹自颤动。
  突然,少女手掌一翻,又一把短刀握于手中。只见她出手如电,一招风卷残云,刀光已笼罩在羽德将军的身上。这一次出手比刚才要快得多。饶是羽德将军应变极快,也没防备这一手。危急之中,羽德将军使出铁板桥的功夫,仰过身去,同时脚下一扫,义军首领被扫倒,躲过了这凶险的一刀。可是羽德将军的左肋已被划破,渗出血来。
  此时义军首领的手下已挥动刀剑,将少女逼住,却不敢伤了她的汗毛。少女身处刀丛,已然动弹不得。
  义军首领爬了起来,拍着羽德将军的肩道:“羽德将军,救命之恩,谢字难当,容后报答。”回头道:“冯将军,先带羽德将军去延医休息。”一名将官撤了刀答应一声,向羽德将军道了声“请”,羽德将军只好退下。

  此时天已近午。远远的官道尽头出现了一辆骡车。赶车人急甩长鞭,把车驾得飞一般。到了客栈门前,把车勒住,跳下来,转到车后,低声地道:“主人,我们到了。”骡车上站起一少女,正自睡眼惺松。听见赶车人的呼唤,便一步跨下车来,步履稳健,一看便知身手不凡。这少女三步并做两步进了客栈,拍着台板叫道:“店家,请问羽德将军可是住在这里?”
  店伙计赶忙搭言:“正是正是,不过想见他老人家可不那么容易,如今他是咱们义军首领的救命恩人!”
  “哼,他若和我拿什么架子,我管保掀他下来,摔他个四爪朝天!”少女瞪了伙计一眼,道:“给我把他叫下来!”
  伙计不明原委,只道是羽德将军的故交,边走边道:“羽德将军好人品,身边这么多漂亮妹妹不说,来找他的也是风华绝代。可惜人是凶了点,羽德将军看怎生调教了。”
  少女怒道:“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屁股!”
  伙计气得七窍生烟,却也被少女逗笑了,道:“你只当我放屁好了,我这就去给你找人。”
  不多时,羽德将军便装出迎,一见少女,不禁喜道:“啊哟,是你!”
  原来这少女竟是前夜里帮他退敌的一品堂的人!
  羽德将军喜出望外,拱手道:“姑娘可好!”
  “好着呢,只是不似你那般风流快活!”少女一脸寒冰。
  羽德将军一怔,旋即笑道:“姑娘误会了,我所救的女子……”
  “是你的妹妹吧?”少女抢了话,冷冷地道:“要不要我告诉你她们是什么身份?”
  羽德将军顿时脸色惨白,低声道:“姑娘,口下留德!我们上楼去谈如何?”说把一侧身,让出了楼梯。
  这满楼的义军,倘若听得了众位娘娘的真实身份,后果恐怕难以想象。羽德将军自然是怕的。但别人却误会了他的怕——店伙计一脸的讪笑,而相隔不远,关押着义军首领的女儿,此刻正在为羽德将军的话而感茫然……
  正在这时,楼梯上面有人说话:“原来羽德将军也是一代风流人物啊!”话音未落,出现了义军首领的身影。一干随从在后,衬着他一身戎装,好不威武!
  羽德将军面红耳赤,有口难辩。他白了少女一眼,恨她多事。
  少女只作没看见,应着义军首领道:“羽德将军何等潇洒倜傥,这是应该的。不过那些俗物岂能与我相比!”
  “你,你好……” 羽德将军一时想喝骂几句,又恐在外人面前失了身份,只好缄口。
  “我当然是好的。今天有义军首领在此,可否为我二人保个媒?”少女扬着头问。
  义军首领快步下了楼梯,大笑道:“此事倒奇了!我还未见过象姑娘这样天真而又大方的人呢!”说着拉住少女和羽德将军的手道:“姑娘的人品不错,羽德将军意下如何?”
  羽德将军涨红了脸道:“在下已然有了妻室,如何再娶!”
  义军首领道:“将军自不乏美女环嗣,多一个又何妨?”
  少女忽然对羽德将军道:“将军,你可看好了。”
  此言来得唐突,所有的人都怔住。突然见少女被拉住的手一翻,挣脱了,同时掌中多了一柄匕首,向义军首领刺去。众人全然没料道这番变化,谁都未及反应。
  突然一声娇喝:“师姐住手!”一个人影忽地从房间窜出,想去阻拦。
  羽德将军看得清楚:来人是义军首领的女儿!
  只见少女呆了一下,然而并不真地住手,匕首直取义军首领。
  突然,羽德将军一转身,挡在义军首领前面。原来少女这一停顿,羽德将军已然反应过来,但手被义军首领拉着,再想挣脱然后援手是来不及了,只好兵行险着,冒死救驾。
  羽德将军并未赶到疼痛,只听见匕首次入身体时那一声闷响,接着小腹一凉,多了一物,便自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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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受托


  义军已将京城围得水泄不通,羽德将军凭着玉牒进了京城。京城已经乱成一团,有一部分义军杀入城中,占据街巷,与御林军进行着小规模的搏斗。因羽德将军在朝威名素著,又有义军的玉牒,在双方之间倒也游走自如。行走间听说皇帝已经封了后宫,每日大醉,极尽人间的享乐;再后来,传出皇帝杀宫自毙的消息。传话的人说,后宫有无数嫔妃的尸体,皇帝在尸体堆中饮了鸩酒,当即身亡,说得活灵活现,不由人不信。
  羽德将军心内挂着刘公公,想先看看刘公公如何。如果刘公公已死,那么他当保全刘公公全身安葬,否则,就安顿好刘公公,待找到夫人,便可安下家宅。于是飞马直奔皇宫,远远地见刘公公站在皇宫那威严的城门下。厉风一过,刘公公宽大的袍袖陡然而起,在狂卷的落叶中显得格外凄迷。
  羽德将军赶紧下马,急步抢到刘公公面前跪倒,“刘公公!”
  刘公公深陷的眼窝淌下几滴浑浊的老泪。“羽德将军,皇上驾崩了。”说着身形摇晃,就要跌倒。
  羽德将军急忙起身扶他在路边的青石上坐了。刘公公搌了搌泪,道:“将军走后,皇上怪我多事,要将我凌迟。皇上那时已有死志,体恤我年老,免了死罪。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上将后宫嫔妃全召进御花园,撵走了所有的太监,只留下我。他老人家每日便在御花园里与嫔妃作乐、饮酒,不几日便瘦成一把骨头。前日里皇上酒醉,拔出宝剑,见人就砍。老身逃得快,仍挨了一剑,只可惜那些嫔妃,一个个无辜丧命!”
  刘公公一阵咳嗽,羽德将军在他背上轻轻拍打。刘公公仍是咳了好久,这才渐渐平息。
  “等我听见里面没有动静了,再返回去,见皇上提着剑正在发呆。我吓了一跳,只道是皇上还想杀我,皇上忽然对我一笑,道:‘老总管,你帮我将尸体拢在我的周围罢。’我只得依了。天哪,那许多嫔妃的眼睛都没闭上啊!费了半天的工夫,皇上的周围都被尸体堆满了,便吩咐我将那些尸身浇了油。唉,一把大火,皇上被烧得痛呼,后来便没了声息。”
  说到这,刘公公已然失声痛哭。
  羽德将军急忙问:“那后来呢?”
  刘公公止住悲声,接着道:“我不愿世人知道皇上死得如此之惨,便传说他老人家服鸩酒而死。当时还有几名侍卫护在皇宫,听得消息,一个个洒泪而去。我就在这等,希望能有一个人回来,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我死也就瞑目了。”
  羽德将军再番跪倒,“刘公公,在下的性命是您救的,但有事情,尽管吩咐,千万休提死字!”
  刘公公苦笑一下,“羽德将军,我知道你回京是为了寻找夫人。不过,那日从皇上剑下逃得几名嫔妃的性命,还需可靠的人来周济啊!我在后宫数十年,也曾服侍过这些嫔妃娘娘。她们可怜哪,求羽德将军收留她们,以后也好给她们找人家落身。老身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羽德将军一怔,他没想到刘公公会有这样的要求。带着数名女眷,教他如何寻找夫人呢?
  刘公公看出了羽德将军的心思,他凄凉地道:“我孑然一身,生死已无关系。只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娘们遭皇上凌辱追杀再受叛军的折磨。我已不久矣,求将军代我尽最后的责任。”说罢慢慢扯开衣服的前襟。
  羽德将军一看,只见刘公公前胸被利刃深深地刺了一个洞,现在还在渗着血,看来熬不过  一时三刻。羽德将军一时间泪如雨下,点头应道:“公公尽管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她们!”
  刘公公安然点头,笑道:“很好,很好。娘娘们都在御花园的花神圃中,将军快去!”两眼一闭,已然坐逝了。
  羽德将军抱起刘公公的尸身,眼含热泪走向后宫御花园。
  花神圃中果然有六个女子。她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似惊吓过度,见到羽德将军,吓得纷纷躲避。
  羽德将军放下刘公公的尸身,对六位女子躬身一礼,道:“在下乃羽德将军,受刘公公生前之托,前来照顾各位娘娘。”
  众女子这才放心,又见刘公公的尸身,不禁大放悲声。羽德将军反复解劝,才制止了她们,于是找了套车,拉着众女子出宫。
  天色将晚,羽德将军众人到了城北郊。此处已归义军所统,御林军早已被肃清。羽德将军找了个客栈,见有不少义军的人也在此投宿,自己一队一男六女,也颇引人注意。羽德将军怕有不义之人前来骚扰,便悄声对众娘娘道:“各位娘娘,我们如此之状颇引他人注意,一路之上恐怕不方便,在下斗胆,便请各位委屈委屈,以兄妹相称如何?”众女子早已没了章程,现在只能听任羽德将军的安排,故此诺诺应允。
  是夜在楼上订了两个客房,羽德将军将一干女子安排在一个房中,自己在隔壁。羽德将军见她们歇息了,自己带了把护身的宝剑,径自出了店房,往几里地外义军蓝营而去。
  根据成在天的介绍,羽德将军在蓝营中找到了左军都统王衮。王衮素闻羽德将军威名,慌忙迎入。
  羽德将军不愿多谈别务,直接问道:“王都统,在下此次只为寻妻而来,还请示下!”
  王衮一怔,道:“将军不必忙于一时。尊夫人很好,只是,尊夫人生性高傲,倔强得很,在下很是难堪。现下已经多日没有见到尊夫人,将军还须再等等,等下属们找到尊夫人,在下亲自陪将军前去与夫人团聚。”
  羽德将军顿时冷水浇头。他如何不知夫人的秉性!夫人不愿与人纠缠,又有异能在身,此刻定然难以觅得芳踪。思量到此,茫茫然起身告辞,回了客栈。
  刚一进院,只见许多人用异样眼光看他。他一愣,心道:“我走时已过掌灯时分,此刻这些人不去睡觉,来看我作甚?”待上了楼一看,不禁大惊,原来众女子所住的房门大开,里面物什狼藉,已经空无一人。
  羽德将军急忙奔到楼下,拽住个伙计问道:“那些女子都哪里去了?”伙计慌慌张张地道:“适才一哨人马进得小店,搜物掠人,见客官的几位妹妹颇有姿色,已然将她们强抢而去!”羽德将军血脉贲张,道:“他们奔哪里去了?”“奔西。大概是三十里外狼哭岭的强盗所为。”羽德将军放下伙计,骑上马便要去狼哭岭。一个伙计一把绾住丝缰道:“英雄哪里去?”“自然是去狼哭岭救人!”“英雄,那里可是凶险之地,多少绿林好汉都死在那,数万官兵也没出得来,如今你一人前去,岂非送死!”羽德将军不愿和他废话,一脚蹬翻了伙计,纵马驰去。
  月黑风高。
  狼哭岭鬼火粼粼,阴气森森,坡陡路滑。羽德将军索性弃了马匹,展开轻功,奔上山来。突然他脚下一软,身体急速下沉。羽德将军暗叫不好,迅速提气,解开大氅向近处的一棵树上缠去。大氅死缠于树干,羽德将军便半吊在不明不白的所在。
  突然,不远出的草丛中探出几个人来,伸出挠钩来抓羽德将军。羽德将军一提丹田之气,双手拗住挠钩,借力飞将出去。那几个人突然被大力所带,全部扑倒在地。羽德将军猜是守山的喽罗,于是拔剑斜指一人,问道:“适才可是你们的人下山行劫?”那几人慌忙点头。“抓的几个姑娘现在何处?”几个人乱哄哄地答道:“现在正陪着三个大王喝酒!”羽德将军一脚蹬翻了眼前的喽罗,堵了他们的嘴,用他们带的套索将他们几个捆得结结实实。
  夜色里,在一座山中找一个灯火通明的所在甚是容易。羽德将军一路“打听”,又制服了十数个喽罗兵,不一时已来到山寨的后厅。里面果然热闹,灯火通明处,传来男子粗豪放浪的笑声和女子的啜泣声。羽德将军心头暗喜道:果然找对了!他潜到窗下,偷偷向里观看,只见被俘的几位娘娘一个个拥在三个男人的左右,尚自垂泪;那几个男人一看便知是武夫,该是山寨的首领,此时正在饮酒寻欢,不时还对身边的女子动手动脚。
  羽德将军见娘娘们暂时无险,便自等待时机动手。他仔细观看三个首领:
  正中坐的约五十的年纪,身高马大,双臂比正常人要长,手指粗大,一定是通臂拳和点穴的高手。他的太阳穴鼓着,双眼直放寒光,内功修为定然不浅。左边那人身材没有特别之处,看不出是什么路子。右边那人脸上有道刀疤,自右眉到唇边。羽德将军想了许久,忽然想起少林派里有一路“长虹贯日”,是令敌手身陷险境的杀着,倘若想在这一路杀着下活命,必须能找到这一路里最关键的一招。然而能找到着一招的,当世只有一人,以破相的代价杀了少林派的一名高手。此人名叫叶超,恐怕就是眼前者位刀疤脸。
  想到叶超,羽德将军吸了口冷气:那么左边的一定是和也超形影不离的王飞。这哼哈二将在江湖中素有恶名,且手上功夫了得,竟然甘居次职,那么超过二人联手的,江湖中数不过三人,而以通臂拳和点穴功夫见长的,只有通臂长老吴恒……。
  羽德将军不敢想下去。凭他的武功,只能敌叶超王凡中的一位而稍有胜算,在吴恒面前恐怕十个回合便会败北。羽德将军头皮发硬,又苦无巧计,一时间不敢动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店伙计对他百般阻拦。
  突然,一个喽罗兵来报:“禀三位寨主,有来历不明的人已经闯上山来,守山的弟兄已有十多人或被捆起,或被点穴,此时来人恐怕就在附近,请三位寨主定夺!”
  吴恒道:“你出去罢!”
  喽罗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吴恒道:“来人恐怕不是一个人。”叶王二人道:“大哥所见极是。要不要查看查看?”“你们在大厅四周看看,我上屋顶。”“是!”
  叶王提剑出厅,吴恒一跃,穿透顶棚,落在屋顶,四下查看。
  羽德将军知道藏不住了,不如拼个鱼死网破!于是猛然也跃上屋顶,正落在吴恒身后,一声怒喝,如同天外惊雷,一剑刺向吴恒。
  吴恒大吃一惊,先被惊掉了三分胆色,向前一冲,仍是稍慢了一点,被刺入后心,入肉一寸。因冲得急了,险些栽下屋顶。待他站定,回头看时,羽德将军已经跳下去突袭叶王二人,偷袭一剑,将叶超斩了。王凡大惊后退,羽德将军却粘了上去,一阵剑雨王凡被逼得手忙脚乱,身中数剑;总算武功不弱,没伤着要害。此时吴恒已看清了阵势,大叫一声“三弟勿忧,大哥来也!”猱身跃向战团。
  羽德将军哪里肯受前后夹击!还没等吴恒欺近身后,他猛然撇了王凡,剑取中宫,直刺吴恒。吴恒满以为纵然王凡武功不如敌人,也能暂时缠住他,绝没料到敌人这时还能反击;跃下之势太猛,正和敌人的剑势相撞,自己偏又在半空中无力可借,一时又吓又气,哇哇怪叫。他全力拧身,方才避开一死,长剑在软肋处穿过皮肤,落红点点,落地时已然站立不稳。羽德将军抓紧时机,趁王凡还没缓过手来,长剑向吴恒暴风骤雨一般泼去。吴恒错在料敌失误,失了先机,一时竟无还手之力,肋下又疼痛,不知伤势如何。他一身臭汗,却瞥见王凡在一边愣愣地发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禁大怒,喝道:“王凡,还不出手!”王凡如梦方醒,这才挺身攻向羽德将军。两人虽然受伤,却都不至于令武功大打折扣,联手之下,只几合便优劣之势顿易。
  羽德将军此时已经毫无胜算,可惜很好的攻击策略没有奏效。绝望之余大笑道:“哈哈哈,当今武林一二流的脚色联手对付一个无名之人,可笑啊可笑!”
  吴恒一愕,意识到敌人显然不是武林人物。自己在武林赫赫有名,三弟也是个煞星,罕有对手。他和叶超因为逃避江湖一品堂的追杀,仰求自己的庇护,没想到栽在一个无名武士手下,而自己一方分明被他占了便宜,却可恨不能联手对付他,否则自己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他恨恨地撤出战团。
  哪知王凡已被羽德将军刚才的神勇吓破了胆,自忖也不是来人的对手,一见大哥退出,自己也灰溜溜地跟下来,羽德将军竟一语退二敌!
  许多喽罗兵已经将三人围起来,见三个寨主死了一个,而其余两位却对敌人围而不打,闹不清怎么回事,也都默默地一语不发。羽德将军救不出娘娘们,不肯独自逃走,也发呆起来,战局顿时陷入怪异。
  王凡突然蹲地下,抱着脑袋大哭起来。他是哭他的哥哥叶超。但众喽罗却道他这一战被打得没了骨气,许多喽罗已经开始对他撇嘴。吴恒更是气得七窍生烟,说不出话来,指着王凡只是张着大嘴。
  突然,大厅的屋顶有人笑出声来,声音娇脆,显然是个女子。吴恒心中一凛:能在我的左近不被发现的,江湖中似乎没几个人,难道又是一个少年高手?回头看,只见一美貌少女一身红服,在屋顶握着柄宝剑正自大笑。吴恒认得那宝剑,寒道:“一品堂!”王凡猛然收了泪,站起来看着少女,象看着凶神恶煞。
  一品堂乃是一位隐居的高手所创,一向不过问人间是非。但倘若江湖中有大奸大恶出现而又难以对付的时候,一品堂的人就会出现。因此,尽管江湖人物有个大致的排名,却并不包括一品堂的人。倘若算将进去,恐怕江湖中的许多耀眼的人物都要黯然失色。
  且说少女笑罢,对吴恒王凡道:“你们三个欺负一个,却被人家无名之辈占尽了便宜,看来你们也不过是虾兵蟹将而已。”
  接着对羽德将军道:“有人喜欢内力伤敌,便创了内家拳;有人喜欢用外劲发力,便创出外家拳。人们都道依照自己的风格创立拳法门派,却不知依敌人之法创克敌之技。我道羽德将军如何聪明,却也陷入这窠臼之中不能自拔!”
  羽德将军仔细思量,忽然明白。
  自己不在武林之中,无人知道自己的打法,而武林中数得着的人物,自己却在学艺之时就开始研究。王凡自然不在话下,何况现在毫无斗志,更不必担心。吴恒的通臂拳自己略晓一二,可以找到破他的方法。点穴固然可怕,但自己只要身法快,让他点不着要害便无大碍;他虽然内力强,但内家拳一向沉凝,素厌心气浮躁,现在他已无内家拳的优势,再说只要有胜敌之法,杀了他,再强的内力又有何用?
  想到此处,心下豁然,向女子抱腕道:“多谢姑娘指点!”然后长剑一指吴恒,“呔!吴恒,倘若你将大厅里的姑娘们放了,我尚可饶你一命,不然,我教你碎尸万段!”
  吴恒通过刚才的交手,知道敌人比自己逊得多。此时听得一品堂的人胡言乱语,就敢如此猖狂,心下大恼。正待动手,猛然醒悟:自己心浮气躁,岂不是中了他的圈套?急忙克制怒气。
  羽德将军岂是善良之辈?见吴恒眼光一变,便知其故。心念一动,长剑已一刺而出。吴恒见来势太急,伸二指向剑身捏去。这一着,旨在吓退羽德将军。羽德将军将剑放平,刺去之势毫不减缓。吴恒没想到敌人变招竟这么快,倘若再去捏剑,徒然断了二指。只好小腹一挺,身子滑出数丈。这一下,内力催发过猛,一时呼吸不畅。羽德将军丝毫不给吴恒喘息之机,长剑抖出几个花,气势如暴风骤雨,泼向吴恒。吴恒的武功被羽德将军斗得连打了几个折扣,顿感不支,身上又中了几剑;有一剑几乎刺入心脏,吴恒凭着内力护体,闪过了杀着。
  大怒之下,吴恒不顾生死,展开两臂,使出通臂拳,和羽德将军胡缠起来。羽德将军料到他会有这一手,长剑虚点,脚不沾地,在吴恒周围游走进攻。
  通臂拳的发力在于全身贯通,从脚下一直贯到拳上。假如身体轻灵,那么便无法借脚下的力道;饶是吴恒出手再快,终究内力折损太多,难以施展全力。羽德将军毕竟不是易与之辈。内力固不如吴恒,但久战疆场,身披重甲已久,一旦卸甲,身体便有说不出的轻灵。一时间剑花如电光石火,上下翻飞,尽是刺向古怪的方位,令吴恒发力不畅而大量消耗体力。
  吴恒被逼得无法还手,不禁心如死灰。他突然停了手,惨然道:“罢罢罢!阁下何许人也?吴恒该死,也当死得明白。”
  羽德将军长剑抵住吴恒的咽喉,轻声道:“在下乃亡国皇帝驾下称臣的羽德将军。”
  突然,羽德将军听身后一声狂吼,稍一转头,瞥见王凡已从喽罗兵手里夺了一柄单刀,此时刀已到了后心。羽德将军向前一冲,同时收了长剑。只听砰的一声,羽德将军将吴恒撞到院墙上,然后才借力闪开。哪知王凡一心想制羽德将军于死地,单刀直跟过来。羽德将军闪开了,吴恒却没闪开。刀斫之声入耳,吴恒一声惨叫。单刀穿透了吴恒的前胸,直没至刀柄,前半截已钉入墙中。几乎在同时,房上一道红影倏然刺下,王凡连惊叫都来不及,便已命丧少女剑底。羽德将军根本没看清那女子如何出手。
  这一变故实属突然。羽德将军本不想杀吴恒,期一撞之下二人都能躲开王凡的刀,却没奏效,白白饶上了吴恒。
  此时,只见少女直盯着羽德将军,满面关切之色,道:“你,你没受伤吧?”
羽德将军谢道:“没有。倒是白伤了两条人命。”
  “身在乱世,还说这些干什么?何况叶超王凡几年前就该死在一品堂的手上,倒是将军帮了我们的忙。”少女脸上忽然发烧,垂下头去。
  众喽罗兵轰然一声,羽德将军和少女吃了一惊。原来这些喽罗兵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知道山寨完了,终于骚动着散了。偌大的院里,只有一男一女相向而立。
  羽德将军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这少女似曾相识,又恐唐突,默默地一时无语。少女似是对他有意,又无法张口。二人各怀心腹事,谁也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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