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蕾心力交瘁,就她还活着,宛如临阵逃脱的叛徒,她苦笑道:就像做了一场恶梦,可是真的。我真想死。
  朱允炆将她抱在怀中,道:都过去了,英凤要在,也会希望你好好活着。你不是总说要向前看吗?你看,今天的阳光这么灿烂。
  幼蕾道:可是英凤姐姐和郭虎再也看不见了。为什么,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事,却要被人杀死呢。如果有神灵的话,他们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朱允炆轻轻抚慰幼蕾,看幼蕾安静下来,便将她拉至小溪边,捧了溪水给她抹脸,洗头,梳发。阳光明媚,春天已经来到,只是幼蕾再也无法感受春的美好。她的心上蒙着一片冰凌。
  几日后,大家与大队人马汇合了,众人将英凤与郭虎的骨植埋了。栽了两棵树作为标记。春风十里,芳华璀璨,然而众人心里却染着深重的悲伤。除开他们两个,这几个月,已经遇难了十来个弟兄,路越走越坎坷,是不是一定通向光明?某些人不能不为自己考虑。
  幼蕾因伤未愈,加之极度悲伤,再加之连日奔波,一日,终于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朱允炆抱起她,连忙唤溥洽救治。溥洽搭了脉,摇头道:傅姑娘气息微弱,看来凶多吉少。朱允炆一把拉住溥洽的手,惶急道:大师,一定要救活她。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她活下去。溥洽道:其实办法不是没有,只是我们现在受官府追捕,根本没有办法去配药。朱允炆斩钉截铁道:我去。你赶快开药方。溥洽急道:这怎么行?主公,大军就在后头,我们必须赶路。随行众人也都反对。一叫师海的道:主公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我们着想,我们兄弟二十几号人的命,难道就不如一个女子么?郭绍军也道:主公,我们的目的是复仇,死个把人是在所难免的,已经有十几个兄弟牺牲了,为了她,就让众兄弟的血白流吗?……又有多人附和,朱允炆困在一片汹涌的反对声,心里煎熬,大家的生命,小兄弟的生命,像一把锯子在来回锯他。他垂头看向怀中的幼蕾,心里忽然有一阵刺痛,她义无返顾地跟着他,保护他,难道是要得到抛弃的命运么?她要走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什么皇上,什么复仇,他根本不想要。他心一硬,站起来,漠然道:我决意救傅姑娘,诸位如有意见,可以走人。我绝对不愿牵累大家。话说完,周围一片哑默,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一人跳将出来,道:我走!朱允炆,你根本做不了大事。朱允炆忍住内心的不悦,冷冷道:还有要走的么?没人回答。朱允炆继续道:大师,你开药方,我去配药。程大人,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让大家歇息。等傅姑娘醒过来,我们再赶路。
  程济道:主公,既然如此,就让云大人去抓药。我们赶快找个地方藏起来。
  众人沉默地听从程济的指挥,在山上找了个干燥的山洞,就歇下来。
  朱允炆拿了药方,道:我去。我知道大家的性命都很重要。
  程济夺了,道:主公的性命不重要吗?主公出事的话,我们这些人聚着做什么。便唤云兴华,云兴华便去城中配药。
  朱允炆夜夜守候幼蕾,煎药、喂药,根本不去顾及大家逐渐滋生的怨怼情绪。好,散了最好。我的压力、委屈谁知道?朱允炆心想,人生最终是自己的,我不能对不起自己。
  三日后,幼蕾醒转。小兄弟,你没事了。朱允炆无比欣喜,笑得那样轻松,那样宽慰。
  可以出发了吧。有人不耐烦道。
  幼蕾看着大家不悦的神色,隐隐知道什么事。便道:耽搁大家了,我没事了,赶路吧。
  人马继续西行。大家因前事对幼蕾有成见,所以都疏远她。幼蕾虽然内心有些难过,但很快就开解了自己,那种情况下,为了她将他们的命悬着,的确大家都会有意见,她能理解他们。平日里她跟了师傅辨认药草,学习医术,救治受伤人员,对每个人都尊重与爱护。很多人也慢慢解开了心结。
  但幼蕾内心的确是抑郁的,自英凤死后,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灰暗。想起三年前的自己对人生还是充满了玫瑰色的期待,然而现在她的人生只有梦魇与鲜血。她很想回复三年前天真活泼的自己,清澈明媚的自己,然而永远回不去了。她浮出一个微笑。心内一片苍凉。
  这日晚,看大家都睡了,幼蕾起身,屋外月色清亮,和风轻拂,春的气息制造了如梦如幻的胜境。幼蕾面对峡谷坐定,想:自然是这样美丽,但人却辜负了这样的美丽,因为大家没有一颗宁静的心灵。不由叹了口气。月光下,忽看到对面山峰上错落开满了白色的野梨花,在月色的洗涤下如雪一般,便跑过去,在梨花间穿行。幼蕾踩着绿油油的青草,仰头闻着花香,听着风停留在枝上的絮语,忽然觉得这样的情景以前也伴随过自己,但情怀已经两样。
  她躺在草地上,看枝杈间的明月发呆。
  小兄弟,这样自在,也不叫上大哥。也不知多久,朱允炆踱了过来。自出了那事后,他一直很担心她,怕她承受不住大家的冷淡。看到她根本没什么反应,反更担忧。不能与她在一起时,他的目光也经常追随她。这晚醒来,不见了幼蕾,怕她出事,连忙出来找。及至看到她躺在草地上,一颗心才落下来。
  嗯。幼蕾梦幻道,这里好美。朱允炆看如云一般的梨花,心念一动,坐到她身边,取出箫吹《眼儿媚》: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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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只听哇的一声怒吼,一人冲了出来,正是郭虎,他使了他的大刀,疯了似的一路劈杀过来。众兵士被那气势愣住了,忽地其中一兵士道:正是他,杀了肖少爷的,就是他。快捉啊。队伍重新聚拢来。
  郭虎眼睛已经直了。除了刀子和人已经看不见其他。兵士们纷纷倒下,但更多的人又补充上来。郭虎就算再勇猛,也敌不了一拨拨的人。他亦如幼蕾前后都受了伤,只是他浑然不觉。
  不一会,又来了一排弓箭手,远远地排了一字。但因周旋的兵士多,不敢放箭。兵士们且战且退。郭虎拎了一人做盾牌。跟上去。又是一通混战。混战中,不知怎的,英凤被一兵拖了出来,那兵正拿了刀向她胳膊砍去。幼蕾狂叫一声,跑过去,拼尽最后力气将那兵士踢倒。幼蕾踢后,整个人倒在地上。一点知觉也没有。那兵士重新爬了起来,拿了刀举起,嘴角是狰狞的笑。郭虎看到了。急忙奔回来。这时,后面弓箭手忽忽射箭,郭虎就像个箭垛一样背上插满了箭,但是他还是一步一步过去,用刀砍杀了那个兵士。力气一尽,他就扑倒在英凤面前,英凤扑上去,抱了他,眼泪夺眶而出。
  郭虎睁眼,笑道:英凤,我,我要走了……
  不要!英凤撕心裂肺叫道。郭虎微笑道:我,我不后悔!说着人一轻,头歪了过去。英凤用脸蛋贴了他,泣不成声。英凤抬头,冷冷地看着围向她的兵士。众兵士不寒而栗。英凤看着血泊中的幼蕾和郭虎,哆嗦道:妹妹,郭虎,是我害了你们……云虎,原谅我没把孩子保护好,但是,我很快要来陪你了……爹,女儿不孝,女儿不能再服侍你老人家了,因为女儿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手起刀落,英凤用郭虎的大刀结束了自己。
  众兵士为这突然的变故不知如何是好。军官挥手道:人既然死了。抬了弟兄们的尸体回去吧。
  天空乌云低垂。雨瞬间倾盆而下。

  4。郁积难排
  幼蕾突然惊醒。看到绵长如线的雨自天空旋转而下。她眩晕了一下,脑子出现短路。突然雷声哄地响起,在闪电的帮助下,她惊惧地发现不远处两个匍匐的人,幼蕾的心跳了起来。英凤!她试着叫了一下,一片死寂,幼蕾看到血水从他们两人身下河流一样蜿蜒下来,血流到了她的身旁。幼蕾抓了一下,掌上洇染了血,像鲜红的玫瑰,如此娇艳,如此残忍。幼蕾的心哄地一下仿佛爆炸一样升腾起来。她又一次昏死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猪圈的茅草中。幼蕾试着挣扎出来。旁边的猪喧哗起来。有一妇人跑了出来,她扶住幼蕾道:你醒了。对不起,我们不敢收留你。只能把你藏在这。幼蕾摁了太阳穴,天空碧蓝如洗,好像是做了一场可怕的梦,她的心急剧动了一下,拉住妇人的衣襟道:我的朋友呢!妇人惊道:你,你是说那两个死人吗?他们真的死了!幼蕾的心一片冰凉。她瘫软在地。妇人道:我们已经偷偷帮你入敛了。
  幼蕾取了两人的骨植藏好。站起身来,阳光灿烂,正是一年好风景。但幼蕾的心却如枯死。她怔怔地走,不知何去何从。
  救她的妇人扶住她说:你伤未愈,再歇几天。幼蕾就似没听到一样,一步一步沉重地跨。眼泪已经没有。她的灵魂不知如何泅渡。
  朱允炆看到幼蕾的时候心像刀割一般,幼蕾衣裳破烂,上染有干掉的血迹,头发蓬乱,两眼迷离,人消瘦。她痴痴傻傻地走,仿佛没有灵魂。
  小兄弟,朱允炆唤了一声。幼蕾仿佛没有听到,朱允炆上前,把她身子掰过来。
  幼蕾缓慢地抬起头,眼神呆滞。
  朱允炆急切地摇晃道:小兄弟,小兄弟,你醒醒……
  幼蕾忽然哇地一声扑到朱允炆怀中,痛哭起来。
  朱允炆抱紧了她,轻轻抚着她的肩道:都过去了,是我们不好,来晚了。
  当日朱允炆见幼蕾他们走后始终放心不下,郭绍军也放心不下儿子,他深知儿子嫉恶如仇,血气方刚,弄不好会惹事,于是三天后,和溥洽商量后,他们带了两名手下,赶去了。其余人原地等候。
  他们一路打听,到郎家庄的时候,当问起两女一男,略略描绘了三人的样貌后,村人神情警惕起来,立即关门。幸有一人偷偷告诉他们,前几日,有三个过路人,杀了肖大人的独子,遭到官府的剿灭,都死了。朱允炆和郭绍军仿佛晴天霹雳,不敢相信,那人带了他们去现场,那地方兀自有凝固的血迹,在地上朱允炆找到英凤的头巾,郭绍军看到郭虎的刀,两人绝望地瘫坐下去。心头巨痛,后悔莫急。哭了半晌,郭绍军要去官府报仇,朱允炆拦住了他,跟他说,此去无异自投罗网,不如保存实力,为他们报仇。郭绍军只得听了,拾起郭虎的刀。大家四处寻找尸体,未找见,心情沉重地往回返。却不料,路上,看到了幼蕾。看到幼蕾那一刻,朱允炆的心忽然像获得新生一般喜悦,他们没事,一定没事。及至看到幼蕾憔悴恍惚的样子,心头又蒙上阴影,知道郭虎和英凤已经遭遇不测。
  幼蕾哭得响亮,仿佛把所有的郁积通通释放出来。很长时间后,幼蕾抹了泪道:英凤姐姐和郭大哥已经……
  那边厢郭绍军一屁股坐在地上。幼蕾诉说了原委。道:我当时昏死过去,才侥幸不死。可是我真的好想死。大哥,是我不好,我没有看护好他们。朱允炆摇头,道:你能活着,我已经很高兴了。幼蕾掏出两坛骨植,众人又哭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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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公子看情形不对,又啪啪拍了手。只见远处的草丛中钻出两人,一人一边执住了一女子,那女子正是英凤。郭虎眼睛都直了,怒吼道:放了她。刀起刀落,虎虎生风,刀光闪动处,几个人又倒在了他的大刀下。郭虎像老虎发狂一般,全身的劲道都出来了。肖公子害怕了,奔过去,想要挟英凤,郭虎眼快,一个飞跃,一刀下去,就劈在肖公子的背部,肖公子哇的惨叫一声,当场倒毙。看护英凤的两人见状,对准英凤的腹部,哐哐踢了几脚,转身就跑。郭虎狂叫一声,眼睛发红,想将两人杀了,却听到了了英凤痛苦的呻吟声。他心一紧,连忙扯了英凤嘴中的布条,又解了绳索,英凤软软地跌倒在郭虎怀中。
  英凤……郭虎叫。
  英凤睁开眼睛,脸如金纸,虚弱道:我,不行了,我的孩子……便晕了过去。
  郭虎握紧了拳头,眼中的火焰都要喷出来了:这帮畜生。他骂。马上将英凤抱到马上,回坡上。这时幼蕾已将郎中叫来,正四处找他们。
  幼蕾看到郭虎怀中晕过去的英凤,颤声道:姐姐,怎么了!郭虎来不及细说,就将英凤抱到郎中面前,道,求求你,救救她。她,她的肚子被人踢了……郎中搭了脉搏,叹息道:孩子保不了了。从药箱中,取出药,道:这可堕胎,如不堕胎,母子都保不了。又开了药方,道:这几味药须去城里配,堕完胎后吃。幼蕾付了银子,送过郎中。
  幼蕾本想让郭虎去配,看他抱了英凤,痴痴傻傻的样子,叹口气,道:那我去配药,你给英凤先服堕胎药。
  郭虎抬头看幼蕾一眼,眼神飘忽,他突然掉了泪,抽噎道:是我不好,我不该丢下英凤……没了孩子,英凤会怪我的。幼蕾知肯定发生了事,又不能细问,道:救英凤姐姐要紧。其余再说。我们先去找一农家住下。
  郭虎想到刚才女子家,道:有一处。大家遂往郎家庄。那女子家中已无人,郭虎将英凤放于床上,幼蕾道:我去去就来,你一定要照看好英凤。
  幼蕾走后,郭虎烧了水,服英凤吃了堕胎药,半夜,英凤疼得醒过来,她抱了肚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煞白,却一句声也发不出。郭虎也痛苦得难以承受。他紧紧抱了英凤道:你要挺住,挺住。
  一个时辰后,英凤下体出血。英凤又晕了过去。
  郭虎收拾那血迹。那个流出来的未成熟的孩子让他眩晕。
  幼蕾回来了。郭虎道:孩子掉了。幼蕾看他眼神空茫,痛苦都似榨干了。幼蕾也难过,事不宜迟,将药煎了。给英凤服了。英凤仍在昏迷。郭虎和幼蕾都坐床头,紧紧盯着他。
  空气寂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幼蕾道:郭虎,你也休息一下。郭虎死命摇头,道:我要看着英凤醒来。幼蕾见郭虎,一天之间,人似乎苍老了许多。知道郭虎动了情。也不知该不该为英凤高兴。
  郭虎将日间发生之事简略告诉了幼蕾。幼蕾心想:事情恐怕还没完,那帮人报官后也许会招来锦衣卫,他们处境会更危险。也不敢说与郭虎听,只自己暗想应对办法:这村子恐怕不能住了,等英凤醒来必须走,可英凤身体这样弱,路上颠簸的话,无疑要了她的命。怎生好呢。幼蕾心里焦躁,在此农户四处转悠,看到后屋有一块藏红薯的地窖,不大,但勉强可容一人,如有人来,英凤似乎是可躲一阵的。心下稍安。
  曙光渐渐爬进屋,英凤呢哝了一下,郭虎布满血丝的眼睛立即又睁大了。英凤苏醒过来,她茫然地看了郭虎,又掠过看了幼蕾。幼蕾抓了英凤的手,说:姐姐,你受苦了。郭虎的眼泪下来了,落在英凤的脸上。英凤勉强笑道:傻孩子,我还没死,你哭什么。郭虎眼泪越多,他说:我,对不起你。
  英凤惨然一笑,道:我的孩子是不是没有了?
  大家无语。英凤眼角亦渗出泪,她凄凉道:孩子,我的孩子……云虎,我对不住你……
  三人唯默默流泪。也不知多久,村子响起了嘈杂声。幼蕾心道:不好。官府来搜人了。连忙道:郭虎,你抱了英凤到地窖藏一阵,这儿,我应付一下。
  郭虎握了拳头道:狗杂种,来得正好。
  幼蕾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快去吧。
  郭虎道:你跟英凤躲。
  幼蕾急道:你打死几个又怎样,官兵是杀不完的。我们只会越麻烦。
  郭虎只得抱了英凤藏起来。刚藏好,官兵就气势汹汹冲了进来。见只有幼蕾一人,其中一军官模样地道:就你?幼蕾答是。那人道:有没有看到一年轻男子和一孕妇。幼蕾答没。那军官盯了幼蕾看,见她模样标致,动了邪念,涎了口水道:你就是肖少爷喜欢的那个兰珠?肖少爷死了,你就跟大爷我走吧。说着上来要拉幼蕾。幼蕾退了几步。军官又扑上来抱,幼蕾伸出一拳,军官趔趄了一下。军官恼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上,捉了她。幼蕾拔了剑,跟他们打了起来。
  幼蕾剑术虽精,但奈何对方人多。应付了这几个,后面几个又顾不上,一时之间,背上已经划了几道口子。幼蕾忍住疼痛,知道只要自己支不住,郭虎和英凤就有麻烦,就竭力往外冲,要将他们引走。
  苦战多时,腾挪到院子。这时,听的橐橐声,来了一群骑黑马穿红色劲装的锦衣卫。幼蕾暗想,糟了。可能会认出她来?果然片刻,其中一人招手道:不错,这人也是反贼。上!那群锦衣卫便轰地跳下马,将她团团围住。这批人比刚才几人武艺更高,她咬牙苦斗,勉励自己坚持,但激战一时,便连续受创。血将衣服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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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道间,草木盎然,星星花点。迎面拂来的正是吹面不寒杨柳风,郭虎身抱美女,心底柔软的一块正像这早春大地逐渐复苏,他忽然觉得这正是人生最美妙的体验。
  英凤也会问郭虎一些情况。家里以前官何位?还有什么人?有无娶亲?等等。郭虎便老老实实回答。父亲是经溥洽住持举荐做了南昌指挥佥事。朱棣篡位后,父亲看周围那些旧臣一个个被残忍杀害,其家属更遭受非人性的折磨,只得假意降了,实则一直等机会追随皇上。“我娘年前病故,爹更加没有负担,收到飞鸽传书知道皇上过江西,带了我就投奔了皇上。我,说实话,我不想父亲冒这样风险,只愿他老人家安安稳稳,我自己以前想考个武官,谋一份功名。但是,但是,爹坚持。说,跟了皇上同样可以有所作为,我就跟啦。但是现在,我一点都不后悔。”
  郭虎说不后悔时大致是想到了有英凤在的这个美妙的春天,他获得了不同寻常的体验。英凤听在心里,觉得这个孩子真厚道,跟云虎很像。
  策马过郎家坡时,英凤的肚子突然疼起来。郭虎将英凤抱下马,三人在坡下的大槐树下休憩。
  英凤捂着肚子说:妹妹,我是不是要生了,我肚子好痛啊。幼蕾掐指算算,英凤怀孕只有七个半月,难道是早产吗?幼蕾四处看看,村庄还在半里之外,而英凤一步也走不动了。幼蕾跨上马,道:我去请郎中。很快就回。郭虎,你好生照看英凤姐姐。
  郭虎看英凤疼得眦牙咧嘴,豆大的汗从脸上滑落,很心疼,但又不知怎么办好。看英凤摇摇欲坠,他心一横,坐到她旁边,将她抱在怀中。又伸出胳膊,说:咬吧,会止疼。我爹说我娘生我那会,把一块毛巾都咬烂了。英凤看那粗壮的胳膊,也不客气,一口咬了上去。郭虎嘶地倒抽一口凉气,立即咬紧了牙关。过会,觉得一点都不疼,反而麻酥酥很好受。他又腾出一手,笨手笨脚地擦了英凤脸上的汗。
  英凤放开了他,对他微微一笑,道:我好多啦,谢谢你。
  郭虎唯唯道:我不疼,你再咬。
  英凤用手抚了那鲜红的牙印,柔声道:傻孩子。郭虎听了,心里只觉得比三伏天吃西瓜还熨贴。他不由想起了死去的母亲。母亲待他也是这般又怜又爱。
  郭虎只是傻傻地盯着英凤。突然,英凤道:你听。郭虎这时才听到有尖细的叫救命声。英凤道:你快去看看。郭虎为难,道:你怎生好。英凤眼一瞪,道:怎能见死不见?不是男子汉大丈夫。郭虎脸红了,将英凤抱到树干后,道:那,我去看看,你要有事,就大声叫我。
  郭虎迅速策马过去,不久,便看到草丛中,一男子正在强暴一女子。郭虎上前,三拳两脚,就把男子揍得哇哇叫,男子衣着华贵,油头粉面,想见是哪家纨绔子弟。男子趴到地上,犹自不服,道:好,你小子,敢管大爷的事,你等着……边说边跑。郭虎无暇顾及,瞥见女子半裸了身子嘤嘤哭泣,便侧身脱了外衣扔给女子,道:你赶快回去吧。女子却哭道:公子,救人救到底吧,我,得罪了肖大人,我们一家活不了了。郭虎问:到底怎么回事。女子道:刚才那人是知府肖大人的公子,因为肖大人的舅舅在朝廷做官,一直在这一带为非作歹。前些日子,那肖公子看上奴家,硬是要逼奴家作妾,我爹娘均看不惯他,不同意,他就派人把我家砸了,把我爹爹打伤,我跑,他就追,就这样……我现在回去,他怎会善罢甘休。郭虎听了气道:岂有此理,不好好教训这帮王八蛋,就不姓郭。正欲跟姑娘走。又想起英凤,道:我还有朋友要照料。你家在哪,我待会过去。女子哭泣。就是不肯走,郭虎最见不得女子哭,道:也罢,你先跟我去见我那朋友,咱们再作打算。就跟女子一起回去。
  到大槐树下,英凤还在。郭虎三言两语道了刚才情形。英凤道:你就再去一趟,助她家人跑出来吧。
  郭虎道:那怎么行?你不考虑自己,我还要管你。不然你出了事,我怎么跟傅姑娘交代。
  英凤道:这不是侠义之士说的话。我没事啦,再说我还会些武艺。等闲人怎么伤得了我。
  郭虎怯怯道:你真要我去吗?
  英凤点头。郭虎没法,只得跟了女子走。
  到女子所在的郎家庄时,她家果然有几个恶棍在捣蛋。她爹娘都被打伤了躺在地上哼哼。郭虎拔了刀就砍向那几个男子。那几人也就点花拳绣腿的功夫,不久就被制服。郭虎扭了他们的胳膊,道:以后还敢不敢为非作歹。那几个人哭丧脸道:不关我们事,是肖公子让我们做的。郭虎提了刀,在男子后脖扬了扬,道:今天便宜你们,下次,还敢欺侮我家妹妹,看我不杀了你。几人爬着跑了出去。
  女子一家大谢郭虎。女子道:我们在这已经无立足之地了。我们要赶去我姑母家。公子,你也要小心了,那帮人不是好惹的。他们肯定会纠结官府来捉拿你的。
  郭虎与他们告辞,驰马往回赶。到得郎家坡,却傻眼了,英凤不在了。他心一慌,周围来来回回找,边大声喊:英凤,英凤……
  到刚才的茅草地,突听得哈哈的大笑声。郭虎一愣,见草丛中站出一男子,赫然就是刚才的肖公子。
  肖公子阴恻恻笑道:叫你多管闲事,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说着拍了手,郭虎眼前一花,周围草丛中猛地窜出许多人,将他团团围住。
  肖公子道:上。那些人便一拥而上,郭虎拔了刀苦斗。郭虎年轻勇猛,势不可当,那些人虽多,也奈何不了他,很多人为刀锋所伤,纷纷趴地上哎哎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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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这个念头,他挣扎。要想赢得自信,必须去再遭遇一回。他要让自己昂起头来。
  遇到溥洽,看到溥洽联络部众,他并没有坚决推拒。
  然而,他的确遇到了跟以前一样的问题,就是死。因了他的死。他们要起事,死人是必须的。但是他依然会不忍。不忍那些血为自己白白而流,他是谁?他真的是天命龙子么?没有比这更荒诞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幸生在朱家。他们为他的权力而战,他们死得很满足么?他不能知道。
  彷徨与迟疑不决几乎要将他的精神压垮。然而他没有退路。
  走吧。一步步走下去。这似乎就是自己的宿命。
  但他怀疑自己仍在为自己的软弱寻找借口。
  他现在唯一能感到轻松的是和小兄弟在一起,他能够跟她说他的苦闷,她能够理解他。只是她和他一样都有纷乱而解不了的心绪。
  他不能想象失去她,他的人生能怎样?躲在茧里把自己越缚越紧?真的没有活的意义。他是平凡的人,在窒息的生活中需要呼吸的出口。这个出口是他偶然遇到、天真善良的小兄弟。
  然而他就这样利用一个人的天真善良么?他觉得自己可耻。
  一个月前,幼蕾因去为英凤买药,回来得迟了,遭到箭创,他看到禇士弘不管不顾地救助她。那时候他就想,即便他曾负她,他的心里有她,很重要的位置。他可以安心地将她交到她手里。
  幼蕾的伤很重,箭伤了内脏。因为连日奔波逃难,她一直未能痊愈。他看她虚弱的模样,内心很自责。再这样下去,哪一天,她真会因他死去。他怎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报答她透明的灵魂?
  刚才,禇士弘来了,他要她跟他走。她拒绝了。告诉他,她已成亲。他看到他眼中的受伤与绝望。他觉得沉重。有一刻,他希望他不屑。但他真的还很在乎她,而她其实从来没有忘过她。
  成全。
  就像以前,他希望打破他们之间的坚冰,现在他仍愿意试试,尽管自己的内心很痛苦。他对她的爱未必少于他对她。
  他嘴里钻出了一丝苦笑。他必须去违背自己的心思。
  小兄弟,你过来。朱允炆挥手,幼蕾坐到他身边。
  朱允炆看了水面,道:其实你以前说过一句话很好,人生只有一世,所以要按着自己的心意去活。我当时想,很困难。现在想来,有些困难是没有办法的,就像天意,有些困难却是人为的,因为我们个人的心结。其实不防看开些,否则欺骗了自己的内心,到生命终结时总会后悔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大哥。幼蕾打断他,道:我跟他不可能,他已经成婚。我想我以后不会后悔,我只是在维持自己的尊严和爱。
  朱允炆抬头,缓缓道,如果大哥一定要你走呢。即使不跟他在一起,也要回家。
  幼蕾笑了,作了个鬼脸,道:大哥舍得么?
  朱允炆也不禁笑了,刮了她的鼻子,柔声道:有这样不知羞的吗?不过,大哥真的不舍得。但是,大哥更希望你幸福。看你快快乐乐真的比什么都好。
  幼蕾低声道:跟大哥在一起,很快乐,我只是不想看到血。大哥,也一样吧。大哥,为什么不能阻止?
  朱允炆沉默,叹了口气,道:大哥真的很懦弱。没有别的办法。
  幼蕾也沉默。她知道所有部众都热血高昂地跟随大哥复位,那种热情她无法理解。在死伤多人后,大哥也曾试图解散大家,但只遭来屈辱,无论是谆谆教诲,还是义正词严,还是苦口婆心,都指向他的软弱。大哥的宽宏与仁爱没人看的到。大哥也很无奈吧。所以,她看到大哥在战场上总是冲在第一个,拼了命似的。他不是勇猛,只是想死于意外。如此都解脱了吧。
  她深深叹息。

  3。春寒料峭
  又一个月过去。天气回暖,沿途有绿意挂在枝头,春天已经迫在眉睫。
  大家行进到常德附近。英凤对此地深有感情,因为赵云虎是常德府人。虽然赵云虎是孤儿,但尚有叔嫂在世,英凤希望能去城中走上一遭,以拜会亲戚。想法一出,立即招来一片反对。大家道:官府不停追击,我们好不容易摆脱尾巴,怎能大模大样去招摇,岂不是羊入虎口,送上门去。朱允炆也知此去非常危险,但想到赵云虎因他而死,无法漠视英凤的请求,遂对部下说:无论如何,大家想想办法吧。
  幼蕾自告奋勇道:我护送英凤姐姐去。我们两个不大容易被认出,应该没什么问题。大家还是按原计划行路。
  朱允炆急道:那怎行?英凤有了身孕,行动困难。你虽有一身武艺,但官兵人数很多。我实在无法放心。
  溥洽建议:那就让郭虎护送吧。我们沿途会留下记号。只盼你们速去速回。
  朱允炆没有办法,只得如此。
  郭虎是郭绍军的儿子,年方二十又二,与赵云虎一般年纪,名字中也带个虎字。生得虎背熊腰,武功也不弱。年少最英雄吧,这个郭虎,遇到敌军喜欢首当其冲,作战勇猛,很少顾及自身安危,平日里,除了吃饭,就是闷头练武,从不多话。英凤等与之并不熟,但看小伙子敦厚魁伟,倒是很让人信赖。
  三人出发。原先是幼蕾与英凤共乘一骑,郭虎单独一骑。因幼蕾臂力过小,一次过乱石坡时,英凤差点摔下,遂换郭虎与英凤共骑。郭虎初不好意思,看英凤落落大方,就同意了。
  郭虎平生第一次怀抱女人,虽然是孕妇,也禁不住心旌摇荡。他不知英凤腹中孩子的爹是谁。遂问:你家官人是谁,因何亡故?英凤答:只是普通百姓。被官兵杀害。忆起从前岁月,不由得肩头耸动、泪流满面。郭虎笨嘴拙舌,不知如何安慰,讷讷道:我,我不是有意。对,对不起……英凤回头,莞尔一笑,道:不怪你。郭虎见英凤梨花带雨,只觉得分外美丽。心动,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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禇士弘望向她,沉声道:跟我走。
  凭什么?幼蕾无所畏惧地看着他。
  禇士弘皱眉,眼睛里有怒气:你为何喜欢送死?天下男人千千万,你为什么非要跟他在一起?
  幼蕾笑,扬起下巴,道:我喜欢。而且,告诉你,我跟大哥已经成亲。无论他是什么,乞丐或是流贼,我永远会跟随他,不离不弃。
  禇士弘瞳孔收缩,眼光暗淡。心内有股火轰地烧起来,将他灼得五脏六腑都疼,他们真的成亲了?他凝视幼蕾,想辨认她在撒谎,然而幼蕾嘴角只有可恶的笑,联想到适才两人的亲昵,他无法欺骗自己。她终于属于另一个男人,他们再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他的胸口细密的疼。他握刀柄的手些微颤抖。好,她自要送死,便成全她。刷地拔起刀。刀锋折射出一片锋利的光芒,刺着他的眼睛。忽然,他感到周围一片黑暗。片刻后,光线才包围他,他猛地压下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
  为什么要骗他?过一会,朱允炆道。林子恢复平静,然余波似还在,幼蕾脸上有一抹忧戚。
  大哥,不高兴么?幼蕾试图想笑,但并未笑出。
  朱允炆道:我很开心,你对我说不离不弃,但是我更知道他在你心里的分量。你实在暴露了很多。
  大哥,幼蕾脸上的霜冰终于溶解,她哽咽道:我只是希望我跟他的纠葛早点结束,我不想他再纠缠我,我也不希望我再想他。我只想清明地生活。大哥,让我,跟你在一起吧。
  朱允炆轻轻抚掉她的泪,淡然道:顺其自然吧。到你能接受我的时候。又抬头叹了口气,道,其实他说的未尝不对,你真的无须跟了我送死。我的情感虽然渴望你留在我身边,但我的理智倒是在强迫我,更应该为你考虑。他那么在乎你,其实你跟了他会安全,安全,我给不了你,没有安全,又谈何幸福?而且我知道,你早就厌倦了厮杀,让你留在战场实在是太残忍。
  幼蕾觉得头突突的疼。仿佛要裂开。

  2。血雨腥风
  幼蕾一路追随,经历众多凶险,看到最平常的风景是死亡,她未尝没有震动。最大的震动来自于一个月前,她平生第一次杀人。
  那次,大家被官军包围,场面惨烈,她领了几个年龄小的孩子突围奔跑,安顿大家隐藏在山石后,她紧张局势,稍稍移到外面,探查情况。过一会,她撇头,居然看到一个官兵不知何时到的,正举了刀向14岁的云方头上砍下,幼蕾无暇多想,飞身向那人刺去,剑从他背后直插入心脏,那人似乎没预想到死亡,脸色有一瞬的惶急,旋即扑倒,眼睛未曾闭上。血从他身上流溢而出,像汩汩的泉水,她没有想过一个人居然会有那么多的血。恍惚一阵后,她扑上去,探他的鼻息,用手去堵他的血,可那个人已经死去。那个人,年纪也很轻,十六七岁,似乎刚刚当兵,却死在她的手里。幼蕾看自己满手的血,手脚冰凉。此后便做噩梦。梦里看到那个人,站着大笑,身上鲜血像梅花一样飞洒。
  血。
  她曾经以为自己很善良,连只蚂蚁也不忍杀害,结果并不是,她一样可以杀人。杀一个大活人。
  她在做正义的事情么?不错,她必须去救云方。
  然而,她的对立面他有错吗?他不也只是按照上司的命令剿灭他们这批反贼吗?
  谁对谁错?
  或许没有对错。善恶并没有明晰的界限。
  从江西开始,朝廷围捕的力量越来越大。每天有大批人死去,不是他们,就是他们的敌人。她看到大家杀人后没有表情或反而更兴奋的脸,很惊疑。人真的很可怕。某一天,她也许也会这样麻木。
  她想过退出。她和大哥出发时,并没想到那么多血。他们只想破了秘密,而后寻个地方平静地生活。然而事情却总是急转直下,不仅她,连大哥也无法控制。她知道大哥的压力与困惑并不会比她少。
  然而她已经没有退路。为了道义,她必须站在大哥与英凤一边,把自己设想为正义的一方,否则,她没有活下去的信念。
  她的脸色越来越煞白。她不愿意杀人,但是她也不能忍受她的同伴被杀,结果她仍必须杀人。她的敌人也不愿意杀人吧,却必须杀人。因为是谋生的手段。真的很无奈。她忽然明白,大哥为什么会用刀割向自己的手腕。血是要用血来洗的,在一场权力斗争中,必须有人用自己的血作出牺牲。是谓成全。
  大哥对她说他很沉重。他被她唤醒的自己又潜伏下去,他必须去做一个部下眼中的首领,因为他无法辜负他们的心。她说,那你就辜负自己的心么?他苦笑,道:我的心是很渺小的。什么叫命运,就是你虽然知道不好却还要往下跳。她忽然想。
  大哥和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抽空看看沿途的风景。高山流水,雀鸟回巢,百花争艳,但是如今看过去,却没有了以前的惊喜,因为情怀已经两样。

  朱允炆将编了一半的花环扔向河中。花儿逐渐散开,在水面浮游。一拨一拨像他流动的思绪。
  自从庆成郡主和李、吕大人因他遇难后,他复仇的意识便淡了不少。他不能只为了赢回自己的尊严而去剥夺活着的人的生活,他宁愿自己受辱,宁愿像老鼠一样苟且偷生,宁愿一生孤独。
  但是,他也一再怀疑自己只是为自己的软弱寻找道德的借口。他怕四叔,骨子里的怕,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现在依然害怕。伴随害怕的是不自信,没有自信的行动必败无疑。他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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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禇士弘未出席吃饭,叶炯暗暗生疑,他跟那些人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舍命救那个女子。皇上叫他留意他的举动,难道早知他有什么问题?饭后,便去敲禇士弘的房门。
  禇士弘面色很沉着。从容道:大人是要质问今日之事。
  正是。叶炯答,日间所救女子何人。
  禇士弘道:是小时候北平的玩伴。
  哦?叶炯笑道,第一次听说老弟还是多情种子。
  禇士弘陪了他淡淡笑,忽然道:上次大哥说了什么事,恕小弟的胃消化得不够好,时不时泛上来。
  叶炯怒道:你在要挟我?
  禇士弘道:不敢,我们结拜了兄弟,说好一荣俱荣,一损当然也一起损。
  叶炯怒气未消,说:以为我怕你么?
  这怎么说。禇士弘道:大哥怎会怕小弟。说起来,泄露机密和救下一个旧情人哪个罪责更高就难说了。
  叶炯嘴里呼呼喘气,终于沉默,站起,脸上带了笑,道:老弟的事,大哥也会烂在肚子里。
  禇士弘微妙地笑了下。
  看着叶炯走后,他舒了口气。他并不怕他上报皇上,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因为叶炯等尚不知对方何人。然而对一个想保全政治生命的人来说,任何小事都是致命危险。他忽明白,在他潜意识中,的确有东西比他的权位更重要,就是那个对他很不屑的女人。
  他又想起了她的伤,箭射得很深,不知她怎样了。心里陡地升起一股无名怒火,这个家伙怎会一个人游荡在外,而他们居然也不管她。心下焦躁。想唤亲信去探查消息。又想如今非常时期,硬生生忍住。
  接下几日,叶炯派了很多兵士搜捕。他为了避嫌,并没有参与。虽然没有参与,却知道叶炯的搜捕不是很顺利。士兵折了一堆,却没有抓到一个人。叶炯心情很差,这日跟他喝酒,发牢骚道:真不知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个个武艺高强,对山形又很熟,把我们困在山里头,兜圈子,他们就搞伏击,居然还有火器,一箭就伤一片人。老弟,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建文一伙?哎,对了,你那青梅竹马,以前是做什么的。
  禇士弘道:只是十几年前在北平的故人,她怎么随了他们,我并不知晓。大哥以后也无须顾忌我,该怎样怎样。
  叶炯眉毛一扬,道:那怎能?以后等哥哥破了贼兵,把她掳了送给老弟,以慰老弟相思之苦。
  禇士弘道:如此多谢。又道:我们的目的地是贵州,我看大哥不要在江西浪费太多时日,也许这帮人只是江湖人士。惹了他们没什么好处。
  叶炯若有所思,道:也是。再看一阵,不行,就赶路。否则惹出风声,传到皇上耳中,也很没面子。
  又过了几日,追踪的线索断了,不知那帮人消失何处。叶炯便下令继续赶路。
  禇士弘念念不忘幼蕾的伤势,但见到她却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已经到了湖南。叶炯老家便在此地,自然要顺道回家省亲。禇士弘无事可做。见湖南山峰挺秀,动了赏玩的念头。
  他和陆全去。爬一半,陆全汗流浃背,禇士弘便让他休息,自己一股作气爬上顶峰。到得山顶,头顶蓝天,俯视苍生,生了“一览众山小”的豪情,他取出佩刀,刷刷舞了套刀法,便觉酣畅淋漓。但这样美好的心情很快就化为乌有。他下山,走了另一条道,听得溪涧的声音,想过去喝口水,走几步,便听到了一男一女的说话声。那个女声是他梦寐中时时出现的,他心一跳,连忙藏起来。不久,便看到了幼蕾,那个他时时挂念的人。
  幼蕾穿了白色的袍子,似乎瘦了很多,袍子显得空空荡荡;头发并没有挽髻,瀑布一样流泻着;脸容苍白,似乎病尚未全愈,她斜斜倚靠在朱允炆的肩上,脸上有一丝淡渺的笑。她看上去很美,出尘的让人心疼的美。而她身旁的朱允炆,正伸着左手,向前指着什么,略微低着头,与她密语,她偶尔仰起脸,冲他波光粼粼地笑。两人神情非常亲密。
  隐在树后的禇士弘不由握住了拳头,一瞬间,脑子里纷乱一片,嫉妒、绝望、疼惜、愧疚齐齐涌上心头,让他一时之间茫然无措。
  很快,他控制住自己,脸上有冷冷的笑,他要将她掳了。她再这样跟别人亲密他会疯掉的,他要她在他身边,哪怕她的心不属于他,哪怕她恨他。无所谓了,反正已经恨了,再恨一下也无防。
  他自然也不希望眼睁睁看着她死,朝廷的兵力越来越多,剿灭他们无非是时间的问题。没见过这样蠢的女人,居然不惜生命代价去跟朝廷作对,只为了维护自己的善良。
  他准备冲过去,拉了她就走,然而真要到行动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她会怎样对他?愤怒、嘲讽、不屑?
  他又看过去,他们俩人已坐在溪涧旁,幼蕾靠在朱允炆身上,抬头看着流云,朱允炆则专心编一个花环,两人怡然自得,空气也分外安宁。蓝天白云,玉带样的溪水,森碧的林子,星星点点的花,包围着一对璧人,一幅可以令任何人心旷神怡的画。然他只有焦躁,他只想揉碎这画面,便再也忍不住,大踏步出去。
  幼蕾仰着脸,眼中出现的是倒立的他,不由低低惊呼了一下,朱允炆连忙转身,看到禇士弘,眼睛睁大。
  两人站了起来,幼蕾挡到朱允炆身前,似乎想保护他。禇士弘嘴角扬起笑,嘲讽的,手握在刀柄上。
  想把我们抓走么?幼蕾道。脸上已经回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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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禇士弘心想:居然有此事,怪不得皇上如此紧张。又奉承叶炯,这样绝密的事皇上都告诉你了,今后必定飞黄腾达,以后要照拂着小弟。
  叶炯忽然意识到什么,说:此事切不可告诉他人。
  禇士弘哈哈道:告诉小弟就如烂在肚子里。
  此后,叶炯因此次酒后失言也相当懊悔,但见禇士弘从未再提起过,仿似忘掉,便也放下心来。
  到建宁府依然无所作为。叶炯仍是勒索加吃喝。禇士弘却暗自考虑如何结束此件差事。这时,恰好听说蒙古又在闹事。还是在永乐初年的时候,因为蒙古宗室坤帖木儿的死,鞑靼瓦剌两部酋长相互攻杀,蒙古部落首领纷纷投降明朝。但是坤帖木儿的弟弟本雅失里被阿鲁台迎回继承汗位后,鞑靼对明朝态度强硬起来,本雅失里为凸显自己作为蒙元宗室的权威地位,断然拒绝皇上朱棣温和的诏谕。这次,居然杀了前去通好的使臣,皇上盛怒之下,正决定发兵讨伐鞑靼。对禇士弘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能够藉此摆脱追捕建文这件差事,他的人生未始不会转折。他于是修书岳父,希望他能在皇上面前进言让自己领兵北征。
  忐忑地过了十来天,收到岳父的回信。知皇上已定由丘福率十万大军北征,心内甚为绝望,只能再徒劳地追查下去。他心里很清楚幼蕾知他们走建宁,若想南下,只能绕道江西,所以,他建议叶炯走两广。
  正在大家决定去广东时,叶炯接到了密报,南昌一个官员,打落一只鸽子,发现一张无字信。因觉得奇怪,就上交了知府大人。知府大人也不明其因。但偶然一次,灯突然打翻,火蛇咬住了那张纸,就在疑惑间,纸上突然现出几行字,然因他猝不及防,只看到贵州两字。知府预感是个极大的事情,就上报了锦衣卫。
  叶炯决定调兵力赶至贵州。禇士弘别无选择,只得跟叶炯取道江西、湖南,前往贵州。
  江西临江,知府大人为巴结两位朝廷重臣,带他们去狩猎。
  叶炯正好可以展露自己的武艺,玩兴很高。禇士弘却没有什么兴致,但也打点精神,随了陪侍官员为叶炯叫好。叶炯愈发得意,看到有一只狐狸窜出,一路狂追上去,禇士弘和几个随从也相跟过去。
  狐狸跑得很快,叶炯几箭均未射中,为不丢面子,还是紧追不舍,不一时就进入了深山密林。
  不多久,忽然看到一队人马,皆有武器装备,正在山道行走。叶炯觉得很不对头。勒住马,回身,看到禇士弘,连忙将他叫来。道:江西诸府都传最近屡见反贼行踪,你看,前面一列,皆佩武器,人数不少,倒似乎就是。
  禇士弘略略看了下,已经猜到是朱允炆的人马。只说:对方人多,我们人少,不应直接冲撞。
  叶炯道:正有此意。吩咐一随从去官府搬兵,他们几人趋前跟踪。叶炯道:不管他们是何人,这次一网打尽,也是为朝廷立功。真是天助我也!
  禇士弘心下焦躁,但没有办法,只能随了叶炯掩上前去。
  他们先爬到山上,借助林木掩映,从上往下慢慢靠近,那列人马正行在坡下的小道上,一无所知。禇士弘思忖,待会大队人马前来,这些人断无活的道理,幼蕾自然也难逃一死。如何是好?如果要救她,此刻动手最妙,因为他们人多而自己这边人少。他们可以杀出重围,有个应对。但是——没有但是——稍稍踌躇了一阵,他取出银针,悄悄射向叶炯的坐骑,马受痛嘶鸣,叶炯慌忙去掩,已经来不及,坡下的众人已发现他们的行踪。
  队伍排出阵势。叶炯也吩咐几个随从撑起弓弩,千钧一发,恶战便要开始。
  这时,坡上小道突然突突奔来了一骑,禇士弘一看,心都跳起来了,居然是幼蕾。这时听得朱允炆惊恐地喊道:不要过来,危险——
  然而话晚了,叶炯的随从已经一环三箭射出。正在这时,突然跃出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正是禇士弘,千钧一发,他根本顾不上权衡,只能跳出来挡箭,然而还是慢了一步,一箭射中幼蕾后背,幼蕾如断线的风筝,迅速坠下马,禇士弘接了她,同时挡住了后面的二箭,叶炯等为突然的变故措手不及,也不敢再射。
  朱允炆也在第一时间跃出来,但是很快,被溥洽挡住了。溥洽道:主公不要冒险。敌明我暗,敌上我下,形势很不利。朱允炆不听,欲推开溥洽,这时看清了跳出来的另一人,脚不由钉住了,心内滑过一丝复杂的感觉。
  小蕾,你没事吧?禇士弘急道,同时迅速抱起准备返回救治。幼蕾在刺心的疼痛中醒过神来,她猛然看到面前的禇士弘,这一箭是他的人放的,他们现在终于成敌人了。她想,便冷冷道:放开我。同时,转过头,对了朱允炆,很吃力地唤:大哥——
  朱允炆欲过去,溥洽等牢牢捆缚住他,朱允炆怒道:放开我!这时却看见禇士弘抱了幼蕾向他走来。溥洽等连忙摆开了阵势。
  禇士弘心痛,他情急之下救她,根本无暇顾及叶炯的猜忌和以后的麻烦。然而她一个好看一点的脸色都没有。
  禇士弘压抑住内心的波澜,面无表情,一步步走向朱允炆,交上幼蕾,冷冷道:她要是有事,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郭绍军一刀已经劈上去。禇士弘挡住。两人厮杀。朱允炆急道:都停手。
  禇士弘跳出去。转身恨恨走了。
  叶炯见敌众我寡,看禇士弘走了,知道军队一时半会来不了,也催促随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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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溥洽道:一言难尽,当日我以一敌百,终是不济,被贼人打伤了腿脚,一路辗转,逃避敌军到嘉兴,幸得傅姑娘救助。身体好后,我知皇上早晚要去贵州。便去贵州金华寺等。等了一年半载,没有皇上消息,就去江南打探,也顺便报傅姑娘的恩情。臣下也好奇,傅姑娘怎的跟皇上在一起。
  朱允炆道:一路全仗傅姑娘相助,才保大难不死。便一一将幼蕾救助之事说来。
  溥洽双手合什,竟向幼蕾致礼,幼蕾连忙推却,道:师傅不要折杀弟子。溥洽道:善哉善哉。我后来一直在妙峰山等皇上,此地偏僻,皇上若从江西走,便是去贵州的必经之路。
  朱允炆道:大师如何知道我要去贵州。
  溥洽道:皇上可是得了画?
  朱允炆道:大师如何知道。
  溥洽道:太祖驾崩前,将我密诏过去。他料到四子朱棣有谋逆之心。告诉我,日后如皇上有不测,一定要找到一幅画,那幅画对他很有帮助。但是他又不能详细告诉我太多,只给我一张白纸,又将一个匣子交付我,说到临难时再打开。那日,金川门洞开,我把匣子交给皇上,里头除了黄金与一干僧人用具外,并无画。这几年,我苦苦思索白纸的奥秘,一次偶然发现,纸上显示贵州两字,我想贵州肯定是皇上要来的地方,所以一直在贵州螺拥山等待。后来因为没有皇上的消息,才转到妙峰山,一方面此地是交通要道,另一方面,也便于探察消息。
  朱允炆唏嘘道:原来如此。太祖当日只告诉我必须在应天找一样东西。我几年来颠沛流离,根本进不了应天,幸遇小兄弟,她帮我取得了画。
  朱允炆取出画,溥洽细看,道:我在贵州辗转多处,但这红崖却不知在哪,但总会找到,皇上,微臣跟你走。
  朱允炆有些踌躇,他本已消泯复位的打算,只是最近的流血事件又逼出了他的血性。
  溥洽不知,开慰道:皇上无须着急,我这几年一直未闲着,联络了很多旧部。皇上,我们未必没有希望。
  第二日,溥洽便随朱允炆和幼蕾下山。下山后,溥洽当即飞鸽通知了几位弃官做铁匠、舟子、樵夫的旧臣,告之自己的行进路线。
  不日后,溥洽便纠合了一些亲信残部,有懂天文地理的术士程济,有会制造火器的云兴华,也有来自武术世家的郭绍军。实力壮大不少,大家齐心协力,避过了很多险情。然而人多虽势众,但也引人注目,朝廷围剿的部队显然越来越多。朱允炆至此,算是走上了不归路,无论他愿不愿意,他必须举起复兴的旗帜,让部众在他的引领下走向大家眼中的光明。一路上,朱允炆与溥洽、程济等规划未来起兵方略,云兴华等负责制造武器,郭绍军练兵。队伍倒是整肃有序。但未来如何,朱允炆一点底都没有,他又没有选择地被拥上了一个位子,只有一步步走下去。他可以辜负自己,却无法辜负这么多一心为他死的部下。

  第七章 更能消几番风雨,忽忽春又归去

  1。藕断丝连
  禇士弘跟锦衣卫指挥使叶炯迅速成为酒肉朋友。锦衣卫介入追查建文之事也正在禇士弘的计划中,下一步,他希望这件苦差事能够由叶指挥一力承担。所以在协助叶指挥调查过程中,他很少插手,虽然官职比叶指挥大,但是他谦虚谨慎,以晚辈自称,对叶指挥奉承有加,将其推到风口浪尖,叶指挥为人大大咧咧,自然很享受这种风光的感觉。禇士弘也猜测叶炯很可能还担负着监视他的任务,听闻其贪财好色,在应天时他就特意置办了几件贵重礼物给他送去,到绍兴后,又物色些绝色供他享用,但是掌握分寸后他亦会发次火,提醒对方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过于得意忘形。
  他们一路探访建文帝,一路腐败。沿途官府好吃好喝好招待,临走,各种好处他们若无其事一概拿下。平时,他们一起宴游,一起逛青楼。叶炯很快意识到他们是一丘之貉,对禇士弘相当满意,但对他交心还是因为出了件事。
  叶炯路过宁波福临寺,见里边拜香之女子姿容婉媚,起了贪念,让手下强行将女子抢走,并强暴,事后却得知此女是京中都御史的外甥女,锦衣卫虽然显赫,但官职并不高,叶炯对当朝二品大人也相当忌惮。禇士弘得知后,托人与都御史打过招呼,就把事情了了,叶炯对禇士弘因此也刮目相看。
  一日酒后,叶炯有了几分醉意,道:老弟,我们哥俩声气相投,不如结拜为兄弟,一荣皆荣,一损俱损。
  蒙承大哥抬爱。小弟能结交大哥真是三生有幸。禇士弘道,现在大哥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以后要多多照顾小弟才是。
  哎,老弟客气了,说到红人倒不敢当,只是皇上略看重而已,叶炯自矜道,呷了口酒,露出几分得色,道:不过,皇上的确让我看着老弟一些。
  禇士弘腹中略转,道:还须大哥多美言几句。
  叶炯道:这个自然。咱们这一路倒是很和睦,只是迟迟没有建文的消息,如何向皇上交代?
  禇士弘道:早听说建文已经自焚,即便流落民间,也无什么影响,真不知皇上还当心什么。
  叶炯低低道:老弟,你有所不知,皇上跟我说,太祖曾经埋过一批宝藏,皇上担心太祖临崩前密诏给了建文。你知道户部给事中胡滢吗?他被派往民间暗访宝藏下落已经好几年了。有一次,胡滢的母亲过世,他请求回去,但皇上不允许。还有一次,夜半,胡滢要见皇上,皇上已经睡着,还是起来召见,两人相谈至四更。这件事是皇上心头大病。皇上最怕的是建文取到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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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礼惊道:二弟,你怎的来了。士弘冷冷道:我一直在此。扫了眼幼蕾,道:你居然也来了。士礼道:二弟,你答应过我,不伤害她的。幼蕾不屑道:何苦求他?士弘不理士礼,只直视幼蕾,道:你跟我来。 士礼扑倒在地,道:三弟,傅姑娘是我请的,你要怪就怪我,这次看我一面,放了她吧。幼蕾将士礼扶起,说:你何苦自贱如此。幼蕾抬头对士弘道:我没有话要对你说。士弘道:我有话要对你说。说完不管不顾,扯了幼蕾的手,直接拉了出来。又将她拉到另一房间。把她逼到角落,眼睛沉沉地覆着她,道:你是来送死吗?
  幼蕾无所畏惧,歪了脑袋道:你想怎样?她心情亦很复杂,说不清是爱还是恨,或许是恨中夹杂爱,爱中又涌满了恨。
  士弘神情有些颓丧,道:你走吧,我们下站会走官道去建宁府。
  你,为何要告诉我。幼蕾道。
  士弘嘴角扬起嘲讽的笑:你不明白吗。又掏出银子,道:你拿去吧,天冷了,自己注意点。
  幼蕾忍住心中的潮涌,冷硬道,我不需要。
  士弘将银子塞到她手里,道:还是让士礼送你出去吧。幼蕾感到了他手心的温度,以前的情感波澜掀起,她看他瘦削的脸,很想问他,幸福吗?但是,还是生生阻止了自己,她迅速离开了。
  幼蕾找到士礼。士礼心底过意不去,连连道歉,幼蕾道,不用担心,他只是让我不要出现在他眼前。还要劳烦你送我出城。
  幼蕾顺利出了城。到山上找到英凤和朱允炆。朱允炆松了口气,道:我们正担心。幼蕾掏出棉衣,道:穿上吧,天可够冷的。朱允炆道:小兄弟,你没有给自己买吗?幼蕾笑道:我的衣服挺厚的。英凤道:妹妹,下次可不许这样。大家有难同当,有衣同穿。你可不要搞特殊。幼蕾道:好。帮英凤穿上衣服。又过来帮允炆。朱允炆穿上正合适,道:很好看。小兄弟,谢谢你,我会珍惜的。英凤插话道:珍惜衣服干什么,不如怜取眼前人。幼蕾打了英凤一拳。
  幼蕾他们绕过建宁府,到江西境内。一路比较顺利。进入江西,英凤突然发现了绿色指向的铁环。难道附近有故旧,大家甚感兴奋,一路沿箭头指向行进。几日后,到了抚州妙峰山下。大家决定上山一探究竟。因英凤有孕在身,爬山不易,幼蕾与朱允炆劝她先在附近农家休憩。
  时已入冬,妙峰山却兀自葱郁,山上长满了松柏等长青植物,妙峰山颀长灵秀,远望如一少女,故有此名。已经入冬,愈往山上走,愈觉寒冷,周围已经有团团雪花。幼蕾取了些雪放在手中,对朱允炆道:大哥,你看,雪是六角形的。朱允炆看到幼蕾原本柔嫩的纤纤玉手已然变得粗糙,不禁抓了她的手,轻轻道,小兄弟,让你受苦了。幼蕾抽了手,道:大哥,我从来不是千金小姐,我的手是用来做活,而不是——狡黠地转动眼珠——给公子哥们欣赏的。朱允炆微微一笑,道:我喜欢。
  幼蕾望天,彤云密布,知又有雪要下,想象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洒下,很是期待,对朱允炆说:大哥,以前落雪的时候,你在宫里做什么。朱允炆道:小的时候,也跟太监、侍读滚过雪球、打过雪战,但这样的机会很少,宫里是不允许太过喧闹的。而且绝大多数时候,要读书。幼蕾道:那真的很没劲,我小的时候,就跟邻居小松、小芽玩,我们会堆很大的雪人,用废桶作帽子、胡萝卜作鼻子,眼睛是卵石……嗯,我很喜欢雪花,如果下大了,将屋顶、树木、田地都染白了,看着真纯洁,感觉像是在梦境中。
  说着,雪花果然点点洒落,初时像纸屑,而后若棉花,大团大团裹挟而下。幼蕾伸了手去承接,张了嘴去亲近,让自己全身置于雪的包围中。朱允炆在边上,看她如雪人一般陶醉,心底有了莫名的感动,只觉得她的人生是这样纯洁而生机勃勃,朱允炆不禁在附近滚起一个雪球,向幼蕾扔去,幼蕾猝不及防被击中,笑,而后假意咬牙切齿,抓起一把雪,回击。两人在这静静的山谷,欢乐地追打。
  朱允炆觉得笑是那样自然的从嘴中跑出来,那些愁苦生涯仿佛一去不复还,就这样子,这样在两人的世界,在纯洁的世界,一切仿佛都无须去思考,生命中还有比现在更值得珍惜的吗?
  幼蕾绊倒,朱允炆将她扶起来,看到幼蕾红扑扑的脸蛋,灿若星辰的眼睛,嘴角甜蜜的笑,他很想将她抱在怀中,那样搂着她,一生一世,但还是放弃了。他把手放下来,有些局促。幼蕾的笑也慢慢淡下去。
  朱允炆道:冷吗?幼蕾摇头。朱允炆把棉衣脱下,披在她身上。幼蕾接受了这份好意。空气突然有些紧张,两人沉默着向山上走去。
  走一阵,朱允炆突然问:还会想起他吗?幼蕾一愣,继续跨了脚步,道:不会了。朱允炆知她心里依然未忘记,有些惆怅。幼蕾忽然转身对朱允炆道:大哥,已经过去啦,我会去拥抱更美好的明天。朱允炆心头颤动,她可是对他暗示什么。
  山上有一座寺庙,叫精忠寺。门口站了小僧迎接,仿佛知道有人上山。两人施过礼,小僧将他们引入内殿,让他们稍坐,朱允炆与幼蕾对视一眼,虽不知什么事会发生,料想亦不会有恶意,遂坐了品茗。
  不一会儿,听得脚步错落声。朱允炆和幼蕾站起,看到从门口进来一个僧人,幼蕾与朱允炆同时“啊”的惊呼起来。原来那人竟是教幼蕾武艺的师傅。
  那僧人见了朱允炆便跪倒,口呼皇上,便老泪纵横。朱允炆忙将他扶起,道:大师,你怎么在这里。此人正是朱允炆的主录僧溥洽。幼蕾亦含泪道:师傅,你还记得我么?朱允炆忽然就明白了,道:原来大师就是你的师傅,怪不得剑法如此熟悉。幼蕾摸不着头脑,朱允炆道:大师是我的主录僧。是太祖在马皇后薨后分配给我的。又问溥洽,那日镇江别后,大师何以辗转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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