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叫苦,归无常既然来了,我肯定是跑不走了,他回去再跟库莫尔一说,只怕我以后就要被严密看管起来,再想逃跑就更难如登天。
  “快上马。”我已经放弃逃跑,赵富贵却突然一手把我推到马上,自己骑上另一匹马。
  这傻子,不知道归无常的厉害,他这样不是纯粹找死吗?
  我正想着,归无常早冷笑了一声,一掌击向赵富贵:“想跑?”
  归无常就算只用一成功力,只怕也能将赵富贵立毙掌下。我连忙出声阻拦:“归先生,有话好说……”
  归无常根本不理我,快如霹雳似的一掌早击到了赵富贵胸前。危急关头,赵富贵的右掌迎上归无常的快掌,左手按在马背上,借力卸力,已经将这一掌的力道全转在那匹枣红大马身上。
  那匹枣红大马悲嘶一声,巨大的身躯斜向一旁倒去,该被击得五脏俱碎。
  赵富贵卸了归无常这一掌,再不耽误,不等他的马倒地,就闪身跃到了我的马上,双腿一夹,枣红大马奋蹄箭一样的奔了出去。
  雪花簌簌的打在我的脸上,营房里亮起了稀疏的灯火,传来吆喝和奔走的声音,他们正在调动马匹士兵来追我们。
  坐在赵富贵的身前,我竟然没有闻到像他这样的汉子身上应该有的那种刺鼻的体味,相反的,他身上的味道很清爽,有种奇异的熟悉。
  我慢慢转头,看到他肮脏的衣襟边微露着那方淡蓝手帕的一角,我真是个笨蛋,怎么没想到赵富贵那种人怎么会用这么一方干净雅致的手帕。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摸住他的脸,易容用的胶泥应手而落,有片雪花落在他秀挺的眉头上,随即就融化成一滴水珠。
  大雪纷扬的天空下,萧焕向我笑了笑。

  十三、

  追兵的呼喝声从背后传来,我一把揪住萧焕的衣襟,冲口而出:“你怎么自己来了?”
  “怎么,看到我不高兴?”既然被看穿了,萧焕就不再操着赵富贵那口奇怪的河北话,改用原本的声音笑着说。
  我愣了愣,没有回答他的话,我高兴吗?我也不知道。我甩甩头好让自己能把他的脸看得更清楚,然后揪着他问:“对了,我走后,你把娇妍怎么样了?”
  “还放在你的储秀宫。”
  “荧呢?”
  “继续呆在她的英华殿。”
  “幸懿雍呢?”
  “死了。”声音怎么突然有点冷。
  “那个,小山呢?”问得实在没什么问了。
  “自然还是好好的在宫里呆着。”他笑着叹了口气:“宏青也很好,依然守在紫禁城,凌先生在京城监国主持事务,你哥哥绝顶跟着大军到前线来了,我给他的职务是粮草都督,所有的人都很好。”他忽然半真半假的抱住我,吹了吹我鬓边的乱发,笑着:“你谁都问到了,怎么没想到问问我?”
  我推开他:“问什么,万岁你不就在我眼前。”
  “啊,说了半天都没想到对我用敬辞,怎么突然就用了?”他调侃似的说。
  “在外面太久,刚才是臣妾一时忘了,万岁不要介怀才好。”我没听萧焕回答,就把头转向前面。他挑的这匹马脚力很好,虽然后边的追兵越来越近,不过透过大雪,渐渐也看到了山海关的城墙。
  萧焕既然潜入库莫尔的大营救我,肯定安排的有人接应,进了山海关的城门,应该就大功告成了。我正想回头问他准备了什么样的暗号让城头的守军开门,就听到身后扑通一声,我连忙转身,看到萧焕已经从马上跌落在地。
  我一边看着迫近的火把和女真骑兵,一边勒住缰绳:“你怎么这么麻烦,刚刚和归无常对的那掌牵动内息了吗?”
  他以手抚胸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有些艰难的向我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石岩日夜在城门上守着,看到是你,会开门让你进去。”
  马蹄声越来越急,女真追兵已经近在眼前,甚至能看到冲在前面的那几个人的脸。
  “我先回去?”我权衡了一下,再怎么说刚刚也是他把我从女真大营里救出来的,就这么撇下他自己走了,有点说不过去。
  “等着。”我拨转马头,趋马回去想把他拉上马,走到他身边,我刚伸出手,一支羽箭就贴着我的胳膊射在了地上,那边传来敏佳的声音:“站好,不要动。”
  我只好僵在那里,和萧焕相对苦笑了一下。
  “苍苍,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让这个小喽罗抓走了?”敏佳带着一队亲兵走过来,她想必认为我是被劫持走的,一边说,一边打马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幸亏我来的快,要不你岂不是危险了?哎呀,不是说不让你动的,是说那家伙。”说着顺手兜头给了萧焕一鞭子:“胆子还不小,敢打夫人的主意。”接着吩咐站在一边的亲兵:“你们,把他就地砍了。”
  我一边叫苦,一边抢着说:“别,其实他不是……”
  “嗯?等等。”我还没想出什么理由,敏佳突然挥手示意亲兵们把火把压低,俯身用马鞭挑起萧焕的下巴,仔细端详他的脸:“原来还真有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的男人,嗯,不要砍他了,绑起来送到我帐篷里。”
  这一幕不是应该出现在某个山大王下山抢压寨夫人的时候?
  “你,叫什么名字?”敏佳继续把她的女山大王形象贯彻下去。
  “啊,他叫,那个……白吃饭。”我连忙抢过话头,随口捏造了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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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歪在床沿上睡着了,手里还紧紧地攥着我的手。
  我把他扶到床上躺好,替他把额头的乱发拂开。这个年轻威严的大汗,睡熟了也像一个孩子一样满脸委屈,浓密的眉头紧锁。他想要喜欢我吗?像一个初涉爱河的孩子那样学着去喜欢一个人,慢慢的靠近他,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告诉自己说遇到他是生命里最美好的事情,一遍一遍的说,说的多了,自己真的就会那么以为了。
  这种事情我也做过,做的恬不知耻,做到后来,觉得自己简直像一个卑鄙的骗子。因为我知道,真正的爱,它在来临的那个瞬间就已经来临,真正的爱,从来不需要去学习。而当我们学着去爱的时候,通常都是在营造一个自欺欺人的骗局。
  我合衣贴着库莫尔躺下,他是一匹走累了的野兽,想要找一处温暖的地方休憩,但是我也是一匹想要休息的野兽,我也在寻找怀抱,因此不能给予怀抱。

  等我在阴沉的暮色中醒过来的时候,库莫尔已经走了。我掀开他帮我盖好的狐皮被,把光着的脚放在床下皮褥上,茸茸的皮毛扎在脚心里,痒痒的。
  帐外的寒风刮得更紧,隐约的,我竟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笛声,不清雅也不嘹亮,依稀听得出,吹的是一支河南乡间常见的小调,欢欣悲喜,都裹在热闹的曲调里,这些咿咿呀呀在关外的寒风里听着竟有些悲凉。
  我找来一双鞋穿上,披上一件皮裘就出帐寻着笛音找了过去。一路找到营房外的一片草地上,我看到坐在荒草间吹着一支短笛的正是赵富贵。
  我走过去笑笑,在他身边坐了:“你不是河北人,怎么会吹河南乡下的小曲?”
  赵富贵收起笛子,从怀里摸出一方淡蓝的手帕擦了擦:“我娘是河南人,小时候她常唱这曲子给我听。”
  “啊?你娘是河南人?我姥姥也是河南人,小时候,我也常听她给我唱这曲子。”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时突然想跟这个来历不明的邋遢汉子说说话,谈谈心。
  “你是跟姥姥长大的?”赵富贵问。
  “嗯,我娘生下我就死了,小时候我是跟姥姥在乡下长大的,什么捉泥鳅夹蝎子爬墙上树,都是好手,皮的全村的大人看到我就头疼。”提到小时候的光辉事迹,我不禁有些得意洋洋。
  “是吗?我那口子小时候好像也是这样。”赵富贵随口说。
  “你有老婆了?有几个孩子?”我马上感兴趣的问。
  “嗯,娶过亲了,还没孩子。”赵富贵回答。
  “那就不好了,该要个孩子的,想想你老婆现在在家里等你,该多心急,有个孩子陪着,不就好多了?”
  “她大概不会为我心急吧。”赵富贵说着,忽然转了话锋:“夫人大富大贵的人,才该过舒心的日子,夫人和大汗一定能白头偕老。”
  “说什么啊,”我笑了笑:“我不是大汗的妻子。”
  “不是大汗的妻子?”赵富贵似乎不能理解,问。
  我笑了笑:“嗯,其实我有相公,但不是大汗。”
  “夫人心肠好,你相公一定是前世积德了。”赵富贵马上恭维。
  “他可不会这么想。”我说着,突然想到他说不定是萧焕派来的,就笑了笑:“老赵头,我想从这里逃出去,你帮我,好不好?”
  赵富贵吓了一跳,马上站起来:“乖乖,那可是要砍头的。”
  他脸上惊恐的表情不像是假的,我只好认为他是一个懂点武功但是胆小如鼠的人了。那天在大帐里是库莫尔心情激荡,才没有发觉他也在,认为他深藏不露,是我猜测错了。
  我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你不愿,就算了。”
  这么一弄,聊天的心情也就没了。我看天色不早,空中也开始飘着零星的小雪花,就挥了挥手说:“老赵头,我走了。改天再见。”
  等我走出了几步远,赵富贵忽然在我背后有些迟疑的叫住了我:“夫人……你真想走,我帮你。”
  “真的?那可是要杀头的。”我笑着回头看他。
  “那天要不是夫人网开一面,小人早就没命了,小人想要报答夫人。”赵富贵低头咬牙说。
  “算了,连累了你,就不好了。”我摆摆手,想要转身走。
  “夫人,”赵富贵再次叫住我:“你别嫌我不中用,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还在少林寺练过两年武呢,护送夫人出去,应该差不多吧。”
  “啊?你当真啊。”我笑了笑,看天上的雪花越飘越大,就冲他眨了眨眼睛:“雪下大了,卫兵们估计会放松警惕,容易走,咱们趁现在走吧。”
  “好。”赵富贵真的就接口答应,对我说:“夫人,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牵两匹马来。”说着一阵风似的跑向马圈。
  我觉得有些好笑,盘算了这么多天的逃跑计划,难道就这样被这个愣头愣脑的汉子促成了?
  不过赵富贵说到做到,不大一会儿,就牵了两匹枣红大马跑了过来。他是敏佳的亲信,牵马在营地里跑自然不会有人过问。
  赵富贵乐呵呵的把缰绳交到我手里:“夫人,咱们这就走吧。”跑来跑去,他额头上出了层细密的汗珠,他就从怀里摸出那方淡蓝的手帕拭了拭。
  我接过缰绳笑了笑,正想说些夸奖他的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小姑娘,想跑吗?”
  归无常,这个瘟神这几天都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他早就消失了,怎么早不来,晚不来,现在突然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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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个举动很容易被守成的将士认为是故意挑衅,派兵出来拦截的。
  我在她身后叫了一声:“敏佳,别过去!”
  敏佳不理我,仍然径直冲了过去,我只好催马跟在她身后。
  数里的路程转眼就到,山海关的高大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我对一马当先的敏佳大叫:“快回来,你不要命了。”
  我的话没说完,一支羽箭就夹风射到了不远处的土地上,余劲不歇,直没入地,只留一簇箭羽在外。紧接着钢箭纷纷呼啸而来,我连忙抽出战马配备的军刀格挡流箭。
  格挡开空中飞来的羽箭并不难,但是我练剑时总是偷懒不练臂力,挡了没几下,手臂就被震的微微发酸。眼看羽箭越来越密,我看了看冲在最前的敏佳也抽出佩刀挡开箭羽,战马也不再往前了。
  敏佳的马突然屈了屈膝,好像让箭射中了脚。我心里一慌,有支箭就没能挡开。
  一道刀光闪过,那支直冲我胸前射来的羽箭就被劈成了两半,赵富贵打马挡在我马前,一边挥舞着军刀,一边骂着:“他娘娘地,这简直就是要我的老命。夫人,你快退后吧。”
  他的刀法虽然凌乱不成章法,但是密集的箭羽竟然都被他手忙脚乱的挡开了。我猛地想到昨天晚上虽然他躲在大帐里,但是以库莫尔的耳力,竟然没有发觉帐内还有别的人,难道他是用内力屏住呼吸,才让库莫尔察觉不了的。
  这样看来,这个赵富贵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我向他点了点头:“你先顶一会儿。”然后俯身从他马上拿过弓箭,搭弓瞄准城头飘扬着的大武帝国玄色的军旗射了出去。
  羽箭穿过箭羽,笔直的射向旗杆,军旗应声倒下。弦声再响,我的第二箭紧跟着过去,正中站在楼头指挥的那个校尉头顶的红缨。
  这两箭立威,楼上的士兵有些惊惧,箭羽马上就稀疏了下来。我趁这工夫赶紧叫敏佳:“先撤退。”
  敏佳拨转马头,边挡边退了出来。
  我和那队亲兵也赶快往后退去,退到一里之外,城头的羽箭已经射不到了,敏佳忽然回头大叫了一声:“你们这些汉人听着,问你们的皇帝好,叫他洗净脖子等着我。”
  她大声叫着,兴奋的脸颊通红。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自己高兴,我都快吓死了。”
  敏佳突然隔着战马一把搂住我的脖子:“看不来你还真有两手,我喜欢你,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还真讨女孩子们喜欢,如果也能这么讨男人喜欢,是不是萧焕早就把我当成个宝捧在手心里了?想太多了,打住。
  “拼着这条老命讨得你的喜欢,我还真不想要。”我笑着说:“我叫凌苍苍。知道李白那首《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吗,里面那句‘回崖沓障凌苍苍’,就是那个凌苍苍。怎么样,这名字很有气势吧?”
  “什么庐山沓障的,我不明白,你们汉人真是麻烦。”敏佳撇了撇嘴:“我的全名是爱新觉罗?敏佳(再次当俺EG吧……),你可以叫我敏佳。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朋友了,我们女真人最重义气,从此后我们同生共死,一辈子是好朋友。”说着伸手出来要和我击掌。
  我抬手用力击在她掌心:“好,从今天开始是好朋友,同生共死。”一边说着,一边盘算:和敏佳做了朋友同生共死,往后库莫尔再威胁说要把我绑在木柱上任人蹂躏时,也要看他妹妹答应不答应了。想着想着,不禁喜上眉头,一扭脸瞥到敏佳脸上兴高采烈的表情,她是在真诚的为交到了我这个朋友高兴,突然有点自惭形秽,我是不是在紫禁城那地方呆久了,干什么事都要算计一下于自身的利弊。
  想着偷偷去看赵富贵,他已经重新在战马上缩成一团,在寒风里咳嗽了两声,吸着鼻涕。
  我该找个机会试探一下,看他是不是萧焕或者我父亲派来救我的?
  但是,如果他真是被派来救我的,我要不要跟他回去?回到那个沉闷的让人想要窒息的紫禁城里?
  空中送来关外冷冽的寒风,刮在脸上有些刺痛,但却坦荡激烈,有我喜欢的自由的味道。

  敏佳的马只不过是脚上破了层皮,并不影响奔驰,我们很快回到了营地。
  这一来一回之后,敏佳正式和我勾肩搭背起来,甚至提出让我搬到她帐篷里同住。我婉言谢绝了,库莫尔的帐篷虽然危险,但是由于时常要和那些八旗首领在另外的大帐里彻夜长谈喝酒外加召女人,他是很少回来的。我要逃跑的话,还是在这个帐篷里比较方便一些。
  晃晃悠悠又过了两天,我的逃跑计划还没来得及实行,这天下午库莫尔忽然带着醉意走进帐篷。
  我连忙迎上去:“大汗。”
  他一把扯住我的手,拉我在床沿上坐下,挑了挑嘴角:“听敏佳说,你在山海关前救了她。虽然敏佳单纯,但是你这么快就和她交上了朋友,真不错。”
  我只好干笑两声:“那也是托大汗的福气。”
  库莫尔哈的一声笑了:“你别跟说这种场面话。”他忽然凑过来扳住我的头,摩挲着我的头发:“我知道你喜欢说应付的话,听着好听,但那都是假的。每当你这样说话时,我就会觉得你像一阵风,马上就要呼的一声飞走了,抓都抓不住。”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他鸽灰的眼睛里突然多出了一些我看不懂东西:“我阿玛就说我总喜欢追逐抓不住的东西,越是抓不住的就越想要,我阿玛看很准,我就是这样的人。可是现在我想,我说过我要你的心,是不是说错了。风一样的女人的心,要起来一定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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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些对于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已经打定主意,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与其让我费劲去把库莫尔的马屁拍顺溜了,还不如让我想办法从这鬼地方跑出去。
  而那位被称为敏公主的敏佳来了之后,更是专门到库莫尔的大帐里来看我这个她哥哥的新女人。
  她哥哥的新女人,这称呼简直比养心殿的绿头牌还让我恶心。但是说实话,敏佳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她来的时候一身戎装,更显得光彩照人,令须眉自惭。
  她耍着马鞭围着我转了两圈点了点头:“这次的还好,哥哥看女人的眼光有长进了。”
  我暗暗翻翻白眼,笑眯眯的对她说:“谢谢公主夸奖。”
  “不谢。”敏佳不客气的接口,眨了眨那双春水一般明媚动人的眼睛:“喂,你觉得我哥哥怎么样?你喜欢他吗?”
  “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吗?”我笑问。
  “关系大了,我哥哥有过那么多女人,可现在连个侧福晋都没有。”她又冲我眨眨眼睛:“怎么样?如果你想做福晋的话,我帮你。”
  我放着皇后不做,跑你这儿做个福晋,你当我是傻子?我笑嘻嘻的打哈哈:“这个,做不做都可以了。”
  “怎么搞的,往常那些女人都可愿意做我哥的福晋了。”敏佳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回头叫了一声:“老赵头,我的马备好了没有?”
  昨天那个误闯入库莫尔大帐内的亲兵小跑从外面进来,点头哈腰的说:“公主,早就准备好了,就在门外拴着呢。”
  “啊,拴着?拴什么地方了?”敏佳很感兴趣的问。
  “帐前那根大柱子上啊,那不是让拴马的?”赵富贵老实的回答,他说话带着浓浓的河北口音,再加上憨厚懵懂的表情,实在有些好笑。
  敏佳咯咯的笑了出来:“那是插我哥哥大旗的旗杆啊,你就拿来拴马。”说着冲我挥挥手:“你不愿做就算了,我要出去巡查一下,走了。”
  “唉,敏公主。”我连忙叫住她:“你要去干什么?”
  “营地四周巡查一下,看到可疑的人了,敌方的探子了,都抓起来,怎么了?”敏佳问。
  “我也和你一起去吧,整天呆在大帐里,闷都快闷死了。”我回答,和敏佳出去巡查的话,可以趁机熟悉一下营地的环境,哨兵的布署,等到逃走的时候,也好方便点。
  “你能骑马?”敏佳怀疑的打量我。
  “说笑话,年年骑射大赛,我都是夺头名的,你以为我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小姐?”居然质疑我的骑术,我毫不客气的反驳。
  “好,是我错了。”敏佳性子爽朗,马上笑着说,吩咐赵富贵:“去给夫人牵匹马来。”
  赵富贵人有点愣,手脚倒快,立马领命出去。
  我看着他缩头缩脑的背影,忍不住问敏佳:“他不是新被俘虏来的汉人,你为什么让他做亲信?”
  “对啊,前两天路上刚被我抓来的,”敏佳咯咯笑着:“人是傻乎乎的经常闹笑话,不过还有点本事,懂点兽医,我们有匹马生病,就是他给治好的,我看他好玩儿,就留在身边了。”
  说了几句话,估计赵富贵也把马牵来了,我从库莫尔找人送来给我穿的衣服里挑出一件窄袖银狐袄穿上,就和敏佳出了大帐。
  库莫尔另有专门用来议事的大帐,这会儿大概和八旗的头领在里面商讨对策。自从山海关那边御驾亲征的大军到来后,这边库莫尔就有速战速决的打算,毕竟天气越来越冷,就算在东北山林中呆惯了的女真人,也有点不耐酷寒。相反大武军队有堡垒森严的山海关城为盾,反倒比女真人的处境好点。

  出了帐,我拉拉衣领,裹紧身上的银狐袄,天色有点阴沉,天空中聚满铅灰的乌云,风中也有着刺骨的寒意,看来真的要下雪了。
  萧焕体内带的是寒毒,如果下雪了,只怕真的会加重病症吧。我一直觉得他一到这里就称病有点故意示弱之嫌,但这几天天气的确寒冷了起来,他该不会是真的病重了吧。
  抓着缰绳,我有点自嘲的笑了笑,既然已经决定逃离这个地方,也不会再回紫禁城了,什么给萧焕生孩子,做太后的,都成空谈了,还想这些干什么。
  “夫人?”身边的赵富贵迟疑的叫了我一声,我抬起头,才看到敏佳早上马骑好,正回头等着我。
  我笑笑,翻身上马。赵富贵也骑了马跟着。敏佳带了一小队亲兵,也不打旗帜,就催马奔出营地,沿着女真人驻扎的山谷开始巡逻。
  我驾着马紧紧跟在她身后,东北骏马肩宽腿长,奔跑起来一点儿也不颠簸,在过膝的牧草中像小船一样稳稳的滑了出去。
  山海关地处海滨,城北六里处就是角山,万里长城自山海关的老龙头起,横跨角山,一直绵延到阴山,角山就是所谓的万里长城第一山。山海关城建在角山和海水之间,方圆数里,城内广积粮草,营房楼宇连绵,驻扎数十万大军不在话下。关内几处城楼和角山上的烽火台遥相呼应,成牛角之势,互为依凭,易守难攻,说山海关是天下第一关,也的确名副其实。
  女真大营就在角山旁的山坳里,平时在大营里,看不到山海关的城墙。这时敏佳带着一小队亲兵,渐渐逡巡到了山坳外,远远的可以在看到山海关雄壮的城墙雄踞在漠漠的天色下,透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不过是个关隘罢了,哥哥居然在这里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敏佳忽然哼了一声,驾着马朝着关北的镇远门直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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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巴掌扇在库莫尔脸上:“我不是他的东西!”
  我想这应该是我一辈子所发出的最大的声音,我声嘶力竭的吼着:“我不是东西!”
  “为什么我让你们这些无耻的男人抢来抢去?滚你的江山权柄,都是狗屁!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东西是吗?戴在身上会闪闪发光,拿在手里能跟人炫耀?姓萧的那个混蛋因为我是内阁首辅的女儿要娶我,你因为我是他的女人把我抢过来,你们觉得这样很好玩是不是?你们都是混蛋是吗?有哪个混蛋问过我高兴不高兴?问过我到底想干什么?是啊,我是个女人,长得不够倾国倾城,功夫差的像白痴,不聪明也不懂怎么讨男人的欢心,可是你们问过我到底想干什么没有?一个个说喜欢我要跟我上床的,混蛋们你们问过我没有?我到底愿不愿这么活着,我到底想干什么?”我扯住库莫尔的衣领吼着,我觉得我大概已经疯了,我狠狠地把库莫尔摔到地上:“我现在就来告诉你,我不喜欢被你摸,不想跟你上床,你给我滚出去!”
  库莫尔站起来擦擦嘴角被我打出的血迹,他把沾血的手指放到嘴里吮着,竟然呵呵的笑了起来:“好,我干过那么多女人,汉人皇帝的女人,比你还辣的不是没有,你知道她们最后都怎么样了吗?”他把头欺过来,用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直视我的眼睛:“我把她们扒光衣服绑在木柱上,就竖在大营前,只要哪个士兵想了,就可以上去干。”
  他说着,轻轻握住我的下巴笑了笑:“像你这么白净漂亮的女人,士兵们一定很喜欢,只怕不到一天,就会断气。”
  薄唇上讥讽般的笑意更浓,他含笑盯着我,鸽灰色的眼睛里清晰的,分明是猫耍老鼠一样的表情。他的佩刀就扔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屋里包铜方桌的桌角也很尖利。
  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是应该选择自尽比较好一点?但是死在女真大营里的感觉一定不好,不会有人为我伤心落泪,而且也不见得壮烈到哪里,我的尸体说不定还要被扒光了衣服挂到大营外示众。
  库莫尔不说话,他只是微挑着嘴角等着,然后,他放开走转身走了。他一出这个帐篷,我大概就要给人拖出去绑在柱子上了。
  我赶快抢上两步,从背后抱住他:“大汗,我想了想,我还是愿意侍奉你,只要你喜欢,我的身子随时都是你的。”
  “聪明的女人,”库莫尔冷笑着:“可惜我现在对你不感兴趣了。”
  那么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等我的身体开始僵直的时候,库莫尔忽然回头抱住我,轻笑着:“不过我从来不会厌烦聪明的女人,你就留在这个大帐里,看着我怎么把你丈夫的东西全都抢过来,当然,还包括你。我并没有说你是东西,我只是想要你而已,开始想要你的身子,现在你的身子和心,都想要。”
  说完,他再次在我嘴唇上轻轻一吻,转身出了大帐。
  帐外的寒风呜呜拍打着皮墙,我突然只想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帐篷的角落里却猛地传来两声轻咳。
  我低声喝斥:“谁?”
  那边没有动静,我从地上挑起库莫尔的佩刀握住,慢慢走过去:“谁?出来。”
  “是小的,夫人,别杀小的。”帐篷角落的兽皮中连爬带滚的出来一个身着正黄旗军服的汉子,但是他不但长得獐头鼠目胡子拉碴,身上的军服也是破破烂烂。
  “你是谁旗下的,怎么会在这里?”看他这样,我就收起刀问。
  “回夫人,我是跟着敏公主来的,小的是汉人,家就在河北,上长白山贩参,就被捉来了。小的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前一会儿夫人和那位老爷吵得那样厉害,小的也不敢吭声,就藏起来了,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我还没说要怎么样,他已经哭得涕泪纵横了。
  “好了,好了,不杀你了。”我摆摆手说,就算看在都是汉人的份儿上,我也会帮着他遮掩的。
  “谢谢夫人大恩大德,谢谢夫人大恩大德……”
  我赶紧再次摆手:“行了,行了,对了,你是敏公主帐下的?敏公主也来了。”
  “是,小的也是前两天刚给抓进来的,今天跟着敏公主过来了。”
  这个人口里的敏公主就是库莫尔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敏佳,是那哈赤唯一的女儿,所以自小被视为掌上明珠,这位敏公主不但在女真人中颇有艳名,骑射也算一流好手,比许多男人还英勇善战。敏佳本来是镇守部族,没有来山海关前线的,可能是在后方等的太急,所以索性就带兵赶来了。
  我一边想,一边随口问:“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赵富贵,他们都叫小的老赵头。”那人连忙回答。
  “好了,老赵头,你出去吧,没关系,我不告诉大汗,下次可要看好路,不要这么乱闯了。”我冲他笑笑。
  赵富贵似乎是愣了愣,随即马上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

  看来今天也算个好日子,萧焕来了,敏佳也来了。大帐里空无一人,我坐在床沿闭上眼睛,从刚才起,一直在眼前晃动的那双手苍白消瘦的手不见了,与之相反,库莫尔留在我嘴唇上的炽热却越来越清晰。

  十二、

  据山海关内传来的消息,萧焕在到达前线的第二天就因为旅途劳顿病症加重,卧病在床了,不过随军前来的翰林学士们还是很快发出了这次征讨的檄文。
  檄文义正言辞,文采飞扬,字字敲金断玉,但是对于皇后被俘的事却只字不提。看来他们已经打算把这桩有辱帝国威仪的事件从官方文献上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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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库莫尔一声高过一声,震的我的头皮发麻。
  我强自镇定,笑着向他说:“大汗,还有别人在。”
  库莫尔有些狂乱的眼神渐渐恢复正常,他抓着我肩膀的手却还是像铁箍一样紧。等他再开口是,声音已经变回了一贯的沉稳冷冽:“你们退出去。”
  婢女们小步退下,库莫尔把我推到床上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床沿。
  “你知不知道,我见过你丈夫。”冷不丁的,库莫尔开口说,他剑锋一样的薄唇微微挑起,英俊的脸上就添上了一丝嘲讽。
  “那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跟着大哥去京师向皇帝进献当年的岁供。你知道岁供吧,就是让我们女真人把当年收获的最好的兽皮,老参,活兽,矿产,全都交给你们汉人。”库莫尔悠悠的追述着往事,提到被他害死的大哥巴戈,他的语气里竟然还有一丝怀念。
  “我和大哥从部落里出发,押着装满了三十多辆大车的岁供。沿着刚下了大雪的路去京师,大雪有过膝那么深,很不好走,半路还有山贼想来抢岁供,幸亏大哥神勇,三十多车岁供才没有丢。要不然,交不足岁供,我们女真的少女,又要被你们汉人的总兵抓走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京师,大哥害怕车里新鲜的兽肉坏掉,想赶快把货物交上去。但是收岁供的汉官却说,这几天要操办元旦庆典和汉人皇帝的生日,让我们等几天再交。”说到这里,库莫尔停了停,问:“你丈夫的生日,是在新年那一天吧?”
  我点了点头,萧焕的确是在新年元旦当天出生的,说起来我和他大婚不到一年,还从来没赶上给他过万寿节。
  “哪一天都是一样,既然他来了,我就不会让他还能再过明年的生日。”库莫尔冷笑了一声说,他顿了顿,接着讲下去:“我们在宫外等了一天又一天,那汉官始终不让我们进去,直到有个曾经来交过岁供的老叔说,想要进去,只怕得给汉官钱,说你们汉人说这是疏通费,凡是求人办事,都要给的。
  “我们给了那汉官钱,果然第二天皇帝就召见我们了。那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在皇宫外等着。你们汉人的皇宫叫紫禁城,门很多,也很大,但是你们偏偏不让人从正门走。
  “我和大哥等的腿走酸了,才有人领我们进皇宫,那人先是对我们喝斥了一番,说了一些不准说话,不准吐痰,不准抬头走路的话,然后才领我们进去。
  “皇宫真大,走过了几重门,经过了几个院子,我们才被带进了一间房子。那房子也很高,不但房顶是金色的,就连房子里的柱子,也是金色的,甚至地上铺着的砖,也有金子的颜色。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房子,人都要傻了,低头看着脚下闪着金光的砖上倒映出我的影子,像站在松花江的冰面上。带我们来的那人又大声喝斥,我这才想起,要给皇帝下跪的。我愣了,我们女真的好汉最看重膝头,除了奴隶,谁也不会轻易下跪,我看了看大哥。我们几个兄弟中,大哥生性最是高傲,但大哥拉着我跪了下来,我看到大哥额头的青筋都快迸出来了。他也没有办法啊,谁叫我们女真人是你们汉人的奴隶,你们每年叫我们缴纳这些血汗换来的宝贝,也不过是要我们女真人记住,你们汉人才是这土地的主人吧。
  “起身的时候,我抬头偷偷看了看皇帝。他坐在一张宽大的黄椅子上,是个瘦瘦的,长得比女孩儿还秀气的少年,脸色苍白的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咳嗽两声。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没用透了,我竟然向这样一个人下跪。
  “我这样想的时候,站在皇帝身边的那个胡子过腹的汉官开口说:”皇上体恤你们路途辛苦,准予在京盘庚两日再走。‘我这才知道,原来缴纳岁供的人员交上了供物之后是要马上就走的,以免这些异族人在你们的京城里生事。“说到这里,库莫尔再次停下,看着我说:”跟我们说话的那个人,就是你父亲吧,内阁首辅凌雪峰,我知道你们国家的大权其实是握在他手里的,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说:“现在是这样。”
  库莫尔冷笑了一声:“我不管握着大权的是谁,也不想明白你们汉人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只相信我的铁骑,谁的力量大,谁能打败别人,谁就是英雄,土地就应该是谁的。为什么那么肥沃的土地就应该是你们汉人的?为什么要让那些只懂伸手要钱的汉官作威作福?为什么养着那些汉官的皇帝还能坐在龙椅上?为什么他的江山不能是我的?为什么他的东西不能是我的?”他的声音又高了起来,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摔到床上,一把扯开我的衣领。
  他喷着热气的脸一下子埋在了我的脖子里,胡子茬刺的我的脖子一阵痒疼,他的手已经从我的衣领里插了进来,长满老茧的手掌摩挲着我的后背。
  我扳着他的肩膀想把他推开,有这么粗暴的做爱的男人吗?不过,我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粗暴,我只和萧焕做过爱而已。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看重贞操的女人,但是当库莫尔的手开始向下游走时,电石火光间,我突然想到了萧焕的手,因为常年握剑,那双手的掌心也结着厚厚的老茧,那样一双修长苍白的手,指骨也不粗大,似乎只应该执起玉管羊毫,在雪白的玉花版笺上落下几笔隽秀的小楷,那不是双属于兵刃的手。
  他已经来了,御驾就在几里外的山海关内,但是他却不是来救我,而是来雪耻的。在朝中官员的眼里,我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身陷敌营这么多天,大武帝国的皇后,如果不能保全完璧之身,那么最好就已经是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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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库莫尔好像没有料到我会对他笑,有些惊讶的笑出了声:“真是像玫瑰花一样的女人。归先生,这个提议我喜欢。”
  你喜欢我不喜欢,我一面拼命忍住甩开他的手的冲动,一面瞥到归无常在一边露出一脸看好戏似的表情。电石火光间,我忽然明白了他递给我大刀和把我推到箭雨中的用意,这家伙推开我时,一定是看到库莫尔就在附近,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让库莫尔在乱军中注意到我。
  这样想着,我一把搂住库莫尔的脖子,放媚了声音:“大汗,一路奔波,我肩膀还受伤了,好累啊。”
  “受伤了吗?”库莫尔摸了摸我的肩头,看那里果然渗出了鲜血,就把我抱起来,吩咐左近的随从:“赤库,让赫都带上创药过来。”
  刚才在山海关前问库莫尔要不要撤退的军官一直跟在他身边,这时得令退了出去,看来他就是赤库,应该也算库莫尔身边的亲信。
  库莫尔的帐篷用一道屏风隔开,屏风后就是他起居的地方,放置着一张大床,库莫尔走进去把我放到床上。
  我攀住他的肩膀媚笑:“大汗,你对我真好,你看,我有伤在身,你不会是想今晚就让我陪你吧。”
  库莫尔突然呵呵的笑了,他把嘴贴到我的耳朵上:“你很聪明,女人,用你们汉人的话说就叫做‘懂得审时度势’,你这样挑逗我,难道就想这么算了?”
  他的气息吹得我的耳朵痒痒的,我把胳膊架在胸前挡住他的身子,强笑着:“大汗怎么这么说,难道喜欢看我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
  “我们女真人有句老话,想打老虎,就要能等老虎。”库莫尔忽然把嘴从我耳边移到我脸前,吻了吻我的嘴唇:“我想打老虎,所以我也能等。”
  屏风后几声轻咳,一个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的老军医提着一只药箱走了出来,库莫尔起身坐到一旁的圈椅中。
  我低着头,觉得自己脸烧得厉害,我这会儿应该是脸红了吧,和萧焕接吻行房事从来都没有脸红过的我,现在竟然脸红了。
  我抬头飞快的瞥了库莫尔一眼,这个年轻的大汗抱胸坐在一边,鹰一样犀利的眼神早就投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我用手背擦了擦被他吻过的嘴唇,很奇怪的,和这个异族男子接吻的感觉,我不讨厌。

  十一、

  趁着库莫尔把我丢在他的大帐里养伤的时候,依据从侍从婢女的嘴里套出的东西,再加上我以往看过的女真部落情况的密报,我大概弄清了女真大军这方面的情况。
  女真共分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北山女真三大部,北山女真远在黑塔哈卫(约为今天黑龙江)以北,远离中土,对重振雄风,入主中原这样的话题不感兴趣,这次并没有直接参加叛乱,只是远远的在驻地观望。而参与叛乱的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共有八个部落,除了以库莫尔为首的沙台部以外,还有七个各为其主的部落,依其部族所擎旗帜颜色,被划分为八旗,除了沙台部的正黄旗,其余为正白,正红,正蓝,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就算俺EG吧……另外,这段所说的制度跟清代的八旗制度完全不同,只是顺手把名称借来玩儿的^^,不要误会)。
  八旗定期举行叼狼大会选定那一旗的族长为部落联盟的汗王,但是库莫尔这个汗王却不是由大会选出的,而是直接继承自他的父亲那哈赤。那哈赤在女真人中是神一样人人敬畏的天命大汗,就是他领导着这些女真人慢慢走出了深山,建立了现在这套半农半兵的捕猎耕作制度,那些婢女说到他的时候都是一脸崇敬。可惜这位英明神武的大汗不怎么会教儿子,连库莫尔在内,膝下的六个儿子为了争夺汗位打得不可开交。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最后击败几位兄弟夺得汗位的竟然是年纪最小的库莫尔,他先是联合大哥巴戈设计杀掉了二哥青护和三哥齐力舍,然后挑拨大哥和五哥哈沙内斗,最后巴戈被杀,哈沙被流放到了冰海,只剩下了一个婢女所生的老四达苏里,自然不能跟侧福晋所生的库莫尔争位。据说这场兄弟相残的血斗把那哈赤气的不轻,没多久就去世了,库莫尔名正言顺的继承了汗位。
  库莫尔继位后有段时间,其余各旗的首领曾经试图再开叼狼大会选出新大汗,但是从库莫尔剿杀了两名首领后,就再也没人敢提这个事儿了。
  把库莫尔的底细摸得越清楚,我就越想叹气,这位年轻的大汗是个一点儿也不比萧焕好对付的狠角色,我有点刚出狼窝就进虎穴的感觉。
  不过库莫尔这几天对我还算客气,虽然把我安置在他的大帐里,但并没有强行要求我陪他入寝。我乐得清闲,每天就是睡睡觉,随便抓个人聊聊天。然而即便足不出户,我也感觉到天气一点一点的转凉了,冷风从狼皮帐篷的缝隙里一点点渗进来,大概过不了几天,就会下雪了。

  长白山中多的是珍贵药材,女真人自制的创药很管用,没过几天,我的肩伤就好了七八成。这天午后喝了药,我正准备小睡一会儿。库莫尔就风风火火的进来了。
  我觑着他的脸色不像往常那么好,就起身笑着:“大汗,这会儿回来,有什么事?”
  库莫尔把自己的佩刀甩在地上,忽然冷笑了一声:“你丈夫来了。”
  “什么?”我一时没明白过来。
  “你丈夫来了,御驾亲征的大军,现在到了山海关。”当着帐内婢女的面,库莫尔几步抢上来紧紧抓住我的肩膀:“他终于来了,我等这一天等了这么多年,他总算来了,从他那个金光闪闪的大殿里走下来了,你说我是不是该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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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无常?”
  “对,人世无常,归途无常,希望你能记住这个名字。”归无常说,忽然把一柄正在滴血的大刀塞到我手里:“抓紧,不要丢了。”
  我也不知道他的用意,连忙握紧刀柄。
  说话的时候,我们已经冲到了山海关前,关前的激战更为惨烈,关门前尸横遍野,关隘里更是堆了有半人多高的双方将士的尸体,血流浮尸,把护城河里的水染得通红。
  归无常也不管正在挥刀砍杀的双方人马,纵马从间隙里直冲到关前。
  山海关城楼仍被大武的将士占据着,这时看到有人靠近,流星般的箭矢就射了下来,归无常把杨柳风挥舞成一个光圈,滴水不漏的将羽箭都挡了回去。
  但是剑圈也只能笼罩住我们两个人的头顶,还没奔到城门下,我们坐下的那匹枣红大马就一声哀嘶,屈膝跪了下来。
  我和归无常顺着马往前冲的力道跌了出去。
  我正好跌在一具死尸上,鲜血黏糊糊的沾了一手,我的头正撞在那具尸体的头盔上,死人的眼神空洞幽深,清晰的映在我的眼睛里。
  我惊叫了一声,还没爬起来,归无常就一把把我推开:“想办法自保吧。”
  把我带到这鬼地方,就叫我自保?顾不上骂他,我慌得举起手中的大刀,从城楼上射下的快箭仿佛暴雨般铺天盖地的落下来,凭我的三脚猫剑法怎么挡得开?我闭上眼睛挥出一刀,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了。
  我的刀锵然一声,砍在什么厚重的兵刃上,震得我手臂发麻。耳边风声呼呼,却并没有羽箭射在我身上。我连忙睁开眼睛,看到头顶有一双鹰一样的灰色眼睛俯视下来,立在我身前的那匹纯黑骏马上,一个披着金色盔甲的年轻人正挥舞着手中的长刀,一边随手挡开满天的流矢,一边低着头看我。
  他盖在钢盔下的脸棱角分明,薄如剑锋般的嘴角挂着一丝讥讽一样的笑容,两条直飞入鬓的浓眉上却仿佛凝聚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汗,这个就是大武国的皇后了。”归无常早跳到城门下,流矢射不到城下,他就负手悠闲的笑着。
  大汗?难道这个年轻人就是库莫尔?我一直以为他是个胡子拉碴的老男人,没想到他还这么年轻,单看脸的话,应该和萧焕的年龄不相上下。
  “噢?那个汉人皇帝的女人?”库莫尔感兴趣的把头俯得更低,嘴角的笑意更浓:“女人,你的刀法不错。”
  “大汗,”有个军官打马聚拢过来,对库莫尔说:“军士们已经死伤过半,天快要黑了,还要继续打吗?”
  库莫尔那双鹰一样的眼睛蓦得眯了起来:“戚承亮这头狐狸,不打了。”说着从马上俯身把我拖到马背上横放着,长笑了一声:“这次也不算没打到猎物,撤退。”
  那个军官得令,从腰间摸出一只号角,长短不均的吹了几声,正在激战的女真骑兵们就纷纷拨马回转。
  归无常也跳上跟随在库莫尔身旁的军官的战马,女真人虽然败退,但是撤退的井然有序,毫无败像。不大一会儿,山海关的城墙就隐入暮色中,前方的扎满了白色帐篷的营地渐渐显露出来,到了晚饭的时候,有篝火在白色的营盘间亮了起来,炊烟袅袅。
  一眼望去,夹在山坳间的女真大营连绵成片,旌旗猎猎,随风招展。我这才知道女真对外宣扬的四十万大军并不是徒有虚名。

  临到那顶涂了金粉图腾的帅帐,库莫尔把我挟在腋下翻身下马,然后走进帐篷,把我扔到帐篷正中的那张狼皮毯上,取下头盔坐在上首的虎皮大椅里。看着归无常笑了笑:“这次依归先生的计策行事,本来能一举拿下山海关,可惜汉人们早有准备,那个幸羽还未投诚,就被戚承亮发觉斩首了。我们虽然趁着汉人内乱打到了城下,但是还没能攻下这关。”
  “大汗不必忧心,汉人们坐享太平,早就锐气尽失,大汗攻克山海关,直捣汉人的京城,是早晚的事。就算这次不行,下次也一定能成功。”归无常在一边悠悠的说,他似乎很被库莫尔敬重,当着其余军士的面,也不对库莫尔行礼,就这样随便的回他的话。
  “先生说的对。”库莫尔朗声笑着,似乎一点也不以这次失策为怵:“还好先生到底是把汉人皇帝的女人带来了。今晚就把她充归到女奴的营房里,归我们女真的好汉享用。”
  今晚?这么快?我正想叫苦,归无常在一边笑着说:“大汗,其实我看,还是不要把这个女人充做军妓为好。”
  “先生的意思是?”库莫尔对归无常的意见很重视,问。
  “汉人们号称以诗书治天下,最重地位尊卑,这女人是一国之后,身份尊崇,大汗如果让她充了人尽可夫的军妓,汉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怕会群情激奋,反而加倍奋力抗敌。”归无常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的瞟着我。
  我回瞪他了一眼。
  “先生说,该怎么处置这个女人?”库莫尔笑问。
  “大汗不妨把这女子收为姬妾,以此来羞辱汉人的皇帝,不是更好?”归无常含笑回答。
  他就是这样帮我的?让我做库莫尔的姬妾?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这法子不错。”那边库莫尔已经很有兴致的走下虎皮椅,俯身把我脸上的乱发抚开,扳起我的脸让我看着他的眼睛。
  如果说萧焕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总是让我有些无从把握,那库莫尔灰色的眼睛就让我有些慌张,我忍住心虚,展颜向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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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就是那个单枪匹马闯入盘踞长江十数年的漕帮龙头十二连环坞逼死帮主钟丰琰,赤手从天下第一剑客温昱闲手中夺下胜邪剑,武林大会上剑挑执武林牛耳的江南四大山庄,挫败灵碧教四大护法光明左右堂主,使灵碧教与江南武林签下二十年不战之约的萧云从?真是英雄出少年,一时艳绝江湖。只不过此后这位萧少侠就销声匿迹,踪迹难觅了,空留下一段佳话,叫后人追思啊。这我怎会不知,京城茶馆酒坊里的说书先生,至今都在津津乐道的评讲着这段往事呢。”他慢慢说着,语气里真的有点悠然神往的意思。
  “那个萧云从就是萧焕了,武林大会之前,不知道有多少所谓江湖豪侠想要他的命,杀手雇了有一车,蛊毒高手也不是没有,还动不了他一根毫毛,你说,你们这么儿戏似的弄件防火的袍子,点几支香就想收拾他?”我晃晃脑袋:“不过,居然有人把那事儿编成评书说。”
  “有些人,生来就是给人敬仰的,就算他再怎么想遮挡自己的光辉,早晚也要光芒四射的。”那人淡笑着说,他把药涂好了,就拿出一卷纱布细细的帮我包扎伤口。
  “敬仰?谁会敬仰那家伙?平时也算人五人六,怕苦就怕得要死,一提起吃药,脸都能吓绿了。”我轻哼了一声。
  “对他这么了解?是做他的妻子之后才了解的呢,还是早就熟了?”
  “不都一样。”我问:“其实我看你功夫好像也不错,为什么不和荧一块儿去刺杀萧焕,这样胜算不是大些?”
  “这个,”那人笑了笑:“还不到我们两个交手的时候。”
  “随便你怎么说好了。”我懒懒的打个哈欠,然后抬头笑眯眯的看他:“我说这位大哥,你帮我个忙好不好?不要把我送到库莫尔的大军里了,反正这里也没别的人,你偷偷把我放了,然后跟别人说我路上自尽了。你把我放了后,我肯定销声匿迹,我自己能养活自己的,我保证我再也不会露面了,怎么样?”
  “嗯?这种情况下,你不是应该恳求我杀了你,让你免受凌辱吗?”那人笑着。
  “人不能那么轻易就说死的,”我叹了口气:“你不答应就算了。”
  他已经帮我包扎好了伤口,就转身持起缰绳赶车,马车走的快了许多。沉默了一阵,他忽然头也不回的笑了笑:“虽然不能放了你,但是我还是有办法帮你的,怎么样?”
  “随你。”我眯着眼睛任由辽阔深远的暮秋景色在眼前一一倒退,这样什么都不用想的时刻,真是舒服。从心里说,我果然是讨厌紫禁城,对于离开那个地方,或者说离开萧焕,有着莫可名状的期盼。

  马车晃晃悠悠,还是在黄昏前来到了山海关下。
  在幸懿雍在宫中起事的同时,握有帅印的幸羽应该也已经率军投敌了,可是在我们到达山海关的时候,山海关巍峨的城墙上并没有换上承金国的三角金龙旗,远远的看到关前狼烟不断,好像还在激战。
  押解我的那个大汉一挥马鞭,老马吃痛,就奋蹄向关前的战场奔去。
  我连忙叫:“你干什么?那边杀的正眼红,我们不是冲过去送死?”
  “不趁战事还未结束,两方混战的时候过去,等尘埃落定,你你为我们还出得了关?”那人长笑了一声:“小姑娘,你怕死人吗?”
  我愣了愣,连忙说:“不怕。”
  “那就好。”话音未落,就有一骑女真骑兵纵马过来,这时双方已经激斗多时,那女真骑兵看到不是己方人马的人闯进来,连问都不问一声,就呼喝着挥刀砍过来。
  关外烈马雄健神骏,女真骑兵尤其擅长短途奔袭,霎时间明晃晃的大刀就砍到了眼前。
  “抓稳车板!”我还晕乎乎的想要抱住头蹲在车板上,那人就一声厉喝。
  女真铁骑和残旧的马车瞬间错开,有几滴温热的鲜血洒在我的脸上,车轮下有什么东西翻滚过去,依稀是一颗戴着铁盔的头颅。我连忙抬头,看到后方的骏马上,那个女真骑兵的头颅早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手持大刀的躯干,血雾从脖腔冲天而出,那躯干犹自手握刚刀,保持着俯冲的姿势。
  “别看了,往后要见得的多了。”那人呵呵笑了一声,笑声里竟然有着诡异的快意,他手里横提着的一柄正在滴血的长剑,正是我的杨柳风。
  他说着又赶了一鞭,老马带着马车,车轮下碾着死尸,撞撞跌跌的向前冲去,不远处三骑骑兵又挥舞着大刀冲了过来。这次的骑兵身着玄色钢甲,是大武的将士。
  我连忙上去拉住他:“这是我们大武的骑兵,你也要杀?”
  “我的小姑娘,我们大武?你难道以为自己还是大武的人?”嗤笑中他忽然揽住揽腰:“准备好,要换马了。”
  “什么人?”看到是布衣的贫民,那三个骑兵先是大喝了一声,并没有直接举刀来砍。
  但是就在这个空隙,长剑挥舞成一道光屏,一名骑兵的咽喉已经被刺穿。抱着我,那人一脚踢在那骑兵的尸体上,尸体应声落地,我们已经坐在了马背上。
  剩下的两名骑兵见突生变故,都喝斥着举刀砍来。那人轻轻低头,就躲过了他们的攻击。接着纵马奔出,那两名骑兵继续在马后高叫着追赶。
  我害怕他又拨马回去把那两个骑兵杀了,就抢着握住缰绳:“那个谁,马也抢到了,我们快走吧。”
  “好,谨遵皇后娘娘懿旨。”那人笑着:“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叫归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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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要看这剑是拿在谁手上。”我冷冷的说。
  “好,咱们就这么干。”那个大汉并不听我说话,笑着说:“小荧,开始对她施香吧。”
  荧似乎很听那个大汉的话,点头哦了一声,就去掏衣袋。
  “等等。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把这个女人送去女真人那里做军妓?”幸懿雍放开我站起来和荧争辩。
  “你这个女人真麻烦,”荧不太高兴的皱了皱眉:“刚才说那么多废话我都没理你,怪不得我哥哥不喜欢你。你再不让开我就连你一起施香了。”
  “你……你说什么……”幸懿雍一下子红了脸,有点结巴。
  趁这空隙,我瞥了瞥一直站在殿脚默不作声的那个人影,一肘击在抓着我的那大汉的肋骨上,然后抢起地上的杨柳风,一剑刺向那个人:“娇妍,我待你不薄,为什么这样对我?”
  那个一直捂着脸的人果然就是娇妍,她慌乱的拔出自己的佩剑挡开我的长剑,说:“不是……皇后娘娘……”
  “我要杀你这个小贱人!”我喝斥着又递出一剑,娇妍的剑术本来就不高,这时更是泪眼朦胧的持剑愣在那里。那边的三个人似乎不愿插手这桩主仆恩怨,都负手看着。
  杨柳风刺到娇妍咽喉,我突然扯去凝在剑身上的劲力,软剑顿时垂下,我抛开杨柳风抓住娇妍的剑狠狠刺进自己肩头。
  幸懿雍和娇妍同时惊呼出声。抓着剑,我冷笑了一声:“我是想过有一天要杀了萧焕,可是我不想让你们像操纵木偶一样操纵着我去杀他,就算要杀他,也要我亲手去杀!”
  “真是没想到,原来你会这样做。”那个汉子笑着走进我,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脸,那是张惨白的仿佛鬼一样的脸,他虽然笑着,但是那张脸却像在哭:“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女人,对他来说是福气还是别的。”
  “这你管不着。”我冷笑着,不过我的确不是那种意志坚强的人,血顺着剑锋一滴滴的滴在地上,我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
  “皇后娘娘……我不愿的……他们抓了我娘……皇后娘娘……”娇妍抓着剑不知道该松还是该拔,一直痛哭着叫我。
  我向她笑了笑:“我知道了,我没责怪你。别恨萧焕了,他虽然是皇帝,但是很多时候,他也没办法。”
  “你怎么能这样,你这个虚荣贪心的女人,你怎么能为他做到这样?”幸懿雍突然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几乎是嘶吼着说。
  我从她含满泪水的眼睛里看到了深重的绝望,那是种临近癫狂的绝望。因为曾经希望过,所以才会绝望吗?
  你说错了,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她。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抓着剑,把剑刃拔了出来,血珠在一霎那涨满了眼帘,我就是这样的人,自己最害怕的事,却偏偏一定要自己亲手来做,认为如果这样的话,可能就没那么疼了。
  最后残留在意识里的,是娇妍撕心裂肺一样的呼喊:“皇后娘娘……”
  不要叫我皇后娘娘了,也许从此以后,我就不再是皇后了。

  十、

  我是在车轴的吱呀声中醒来的,触目所及,是一望无际的金黄牧草,草浪随风起伏,几株笔直的白杨静静伫立在草原上,天色苍茫,青山在天际处连成一线,一眼看上去,有点秋意萧索的意思。
  这是辆走的很慢的马车,我不知道照这样走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山海关,不过山海关离京师其实不远,送呈战报的快马一来一回,也就是一天左右。
  我侧躺在这辆敞篷的马车上,左肩的伤口处已经不疼了,痒痒麻麻的,有只手轻柔的按在那里,正在抹药。我举起右臂,看到自己已经换上了一身粗麻布衣,拉车老马的橐橐蹄音,连天的牧草,秋风,褐衣,我真的已经离开紫禁城了。一瞬间我居然挑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
  “醒了?”是在延春阁按着我的那个大汉的声音,他转着身给我的伤口上药,拉车的那匹老马就没人驾驭,悠悠的在夯实的黄土官道上遛遛达达的走着。
  “一个女子让一个陌生男人解开衣衫抚摸着肌肤,一般情况下,你不是应该失声尖叫,然后推开我的吗?”那人一边抹药,一边说。
  “尖叫什么?这种荒郊野外,叫了也没人听到,我还是不用装矜持了吧?而且推开你,碰到伤口我会疼的,你以为我那么笨?”我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说。
  “看来你很怕疼啊,很怕疼还要刺自己一剑,你真的那么不想伤害那个人?”
  “你会意错了,我只是不想被那个人亲手杀掉而已。你以为凭这点小伎俩真能杀了他?到头来我还要陪你们送命,不值,不值。”我悠然说着,在淡白的阳光下微微眯上眼,享受着这懒散的时光。
  “啊,不过是个懂点武功会点驭火术的皇帝罢了,体质还很弱,你怎么对他这么有信心,他真有那么难对付?”似乎是来了兴趣,他笑问。
  “这个,”我摇摇脑袋,想着该怎么回答他:“看起来你想杀萧焕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真的就没摸清楚他的底细?”
  “有些还是不清楚,你知道,大武萧氏的子弟在把自己装扮的高深莫测上,都是行家里手。”他笑着说。
  “这句话说得好。”我蜷起手臂支住脑袋,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那你总该知道,去年秋天在江湖上声名大噪的那个身份神秘的萧云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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