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足不点地。”



  我跟阿义还背着书包,乙晶也站在一旁。



  我们几个人刚刚吃完好吃到令人感动想哭的彰化肉圆,才走出小店,师父就想训练我们轻功。



  阿义摸摸头,甩着书包说:“足不点地?”



  师父点点头,说:“轻功的基础训练,就是足不点地。”



  乙晶好奇地说:“要怎么足不点地啊?”



  师父说:“我在大佛的头上,放了一块写上“成功”两字的大石头,你们把那块大石头拿下来给我,我去渊仔的房间里等你们,乙晶,你就先回家吧,他们要费好大的劲才能跟我会合呢。”



  我心想:“大佛好高,不过师父一定会躲在我们身后,我们一旦摔下来的话,师父也会接着。”



  阿义多半也是一样的心思,拍着我肩膀说:“我们来比赛吧,看谁先跟师父会合!”说完,阿义就要跟我在马路上竞跑,却被师父一把拉住。



  师父微笑道:“足不点地,就是脚不能踩在地上的意思。”



  阿义跟我一楞,师父接着说:“你们只能踩在电线杆上,要是两根电线杆距离太远,才可以落地片刻,到了八卦山,你们就踩在树上,总之,这是达到飞檐走壁的捷径。”



  我有点发火,说:“为什么?”



  阿义更是火大,说:“师父,现在人好多,你不是摆明了让我们出糗?”



  这时,连乙晶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也说道:“师父,你不是说不可以向其他人显示武功?现在却要我们在市区蹦蹦跳跳,那不是自相矛盾!?”



  师父点点头,说:“好像有些道理。”



  我跟阿义异口同声说道:“那深夜再练轻功吧!”



  师父摇摇头,说:“既然不可以显示武功,那你们就跑快一点,别让人认出来就是了。”



  我大吃一惊,说道:“什么?!”



  师父大声说道:“快!师命难违!”



  我跟阿义对望了一眼,极其不可理解师父的脑子装了些什么。



  师父双手托起我跟阿义,运力将我俩抛向电线杆上,我跟阿义的脚连忙稳住,分别在两根电线杆上作金鸡独立状,而路上的行人也以奇异的眼神看着我们。



  师父在底下大叫:“下面人多,你们快跑!”



  当然要跑!太丢脸了!



  我跟阿义瞄准下一根电线杆,纵身一跳,我却跳得太远失了准头,摔在底下的停在路边的车子上,阿义则跳得太轻,只好抓住电线杆再翻上去,朝底下的我大叫:“把学号撕掉!快闪!”



  我赶紧撕下学号放在口袋里,用力往上一跳,翻上电线杆,继续往下个电线杆迈进。



  我跟阿义,就这样慌乱地在市区的电线杆上,像玛丽兄弟一样跳着。



  你一定很难相信。



  没错,我也感到极为困惑。



  我为什么要听从师父无理的要求,在市区的条条柱柱上,满脸发烫地跳呀跳的?



  我看着阿义,他努力地在电线杆上平衡的样子,我怎么能够停下来?



  在海底走路时心中的疑问,此时再度浮现……也许,我们师徒三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也许师父所教的凌霄绝学,就像欧阳锋逆练九阴真经那样,会使人练到神智不清。这种神智不清,就是所谓的热血吧。



  仰仗着在海底对抗海潮训练出的惊人腿力,我跟阿义在电线杆间纵跃并不很吃力,但要如何准确地跳在下一根电线杆上,不要太近、也不要太远,就是门大艺术了。特别是,台湾电线杆的间距,有着令人感叹的复杂性。



  幸好,偶而不小心掉在路上时,几个月锻炼下来的强健筋骨也抵受得住。



  但,路上的行人都在看着我们,这可不比死亡萧索的海底。



  路人质疑的眼光、张大的嘴巴,在某个层次上,比起海底致命的暗潮、漩涡,要来得有压迫感。



  这种巨大的压迫感煮沸了耳根子的血液,抽干了喉咙里的唾液。



  “妈,他们在做什么?”一个小女孩指着我跟阿义,旁边的死大人则结结巴巴地说:“他们……在……在修电线杆……”



  我口干舌燥地往前一跳,好逃离小女孩的问题。



  阿义的内力虽然没有我深厚,腿力却也十分惊人,跟我几乎是以并行的速度逃离路人的迷惑。



  跳着。



  跳着。



  跳着。



  这就是现代功夫少年的青春年华!



  “碰!”



  阿义摔在马路上,骂了声三字经后又跳上电线杆。



  我无暇给予阿义打气的眼神,因为脸上的汗水已经使我睁不开眼,刚刚还差一点被高压电线绊倒。



  终于,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我跟阿义终于趴倒在八卦山山脚下的树顶。



  我累得说不出话来,脚,也失去了知觉。



  只剩下不停发抖的小腿。



  “不怎么好玩。”阿义喘着气,坐在我身边的大树上,靠着树干。



  “嗯。”我按摩着小腿,看着郁郁葱葱的树海堆迭着。



  树与树之间的距离,比起市区的电线杆间距,近了许多。甚至不算有距离。



  我想,若是一股作气冲到八卦山大佛广场那边,应当不必再算计每一次的跨步,只要发狠往上冲就行了。



  不必太求平衡,只要踩着粗壮一点的树枝,一路踩、踩、踩、踩。



  阿义看着我,我看着阿义。两个人累得像刚刚跟狮子作战后的狗。



  “比赛吧。”阿义看着前方。



  “有何不可?”我深深吸了口气。



  两人同时窜上树海!踏着树叶上的落日余晖往上疾冲!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Share |
Share

TOP

42

“怎么了?”乙晶察觉我脸色翻白、手心发汗。



  “不要说话。”我的心脏快停了。



  第一次……如此阴风阵阵的杀气。



  跟师父那种怒潮般的杀气截然二帜;这股杀气极为阴狠。



  我咬着牙,全身盗汗。



  杀气的性质,正代表杀气主人的个性。



  杀气的大小,正代表杀气主人的功力。



  而杀气的位置……就在五百多公尺前!直直冲向我家的方向!



  “好痛!”乙晶的手被我抓疼了。



  我放开乙晶,慌忙说:“乙晶,往后走不要跟着我!有坏人在附近!”



  乙晶吓到了,说:“我帮你报警!”



  我大叫:“警察来再多也只是送死,你快回家!”,说着,我慌忙冲向我家。



  这杀气绝非师父释放的!



  我也绝对敌不过这股杀气的主人。



  但,杀气的主人想在我家肆虐,不行也得上!



  我紧紧握住今天音乐课用的高音笛,无暇判断胜算的可能。



  等等!另一股杀气!



  我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杀气正冲向我家!



  没有任何掩饰、激烈而狂猛。是师父!



  我远远看见师父的身影飞踩着数根电线杆的顶端,闪电冲进我房间的大破洞!



  该不会……



  正当我惊疑不定时,我突然无法前进。



  杀气静绝了。



  狂风暴雨般的两股杀气,在千分之一的心跳间,同时消失了。



  但,我的直觉无法容许我继续往前,因为,我的房间破洞中,悄悄透露出没有生息的杀意。



  绝世高手间的对决,不需要杀气。



  杀气,只是个饵。



  只是打招呼的方式,要命的饵。



  我站在距离我家楼下约十几公尺处,斜斜看着大破洞。



  只看见,师父霉绿色的唐装尾巴。



  然后不见了。



  我鼓起勇气,一口气冲到大破洞正下方,却见师父扛着我的棉被,一言不发。



  但那一股阴狠杀气的主人呢?



  师父看着我,指了指棉被。



  我简直没有昏倒。



  师父就这样扛着鼓鼓的棉被,跃出大破洞,踩着一根一根的电线杆,朝八卦山的方向“飞”去。



  晚上的大破洞里,透出一股冬天独有的香味。



  还有一丝迷惘的味道。



  阿义捧着火锅,汤慢慢地热了起来。



  “是蓝金吗?”我问。



  “不知道。”师父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又说:“那老头子的武功很高,我们迅速地交手三招,他三招都阴毒莫侧,内力高绝,但是……”



  阿义忙问:“但怎样?”



  师父搔着头,说:“蓝金的武功要更高、高得多,绝不可能只伤到我这点小伤。”



  师父解开唐装的扣子,露出肩胛上的伤口。



  “跟我交手的,绝不是蓝金!蓝金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但这个杀手,却没有眼睛。”师父的眉头紧皱,又说:“但这个杀手在交手前,却跟我来上一句‘我来找你了’,好像又真是蓝金!难道他的武功退步了?”



  我问:“没有眼睛?”



  师父说:“那个杀手,两个眼窝子空荡荡的,没有眼珠子嵌在里头。”



  我奇道:“好恐怖!难道他是靠听风辨位跟师父决一死战?”



  阿义说:“说不定蓝金的眼睛被挖掉了!这种人不值得同情啦!”



  师父叹道:“事隔三百年,蓝金的样子我已记不清了,只有那双让人不安的蓝眸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杀手也许真是蓝金,也或许不是。”



  阿义手中的火锅汤慢慢滚了起来,说:“除了蓝金跟我们,这世界上还有其他的武林高手?”



  师父也是一般的迷惘,说:“说不定,今天这杀手是蓝金派来的刺客,但,你说的对,这世上若除了蓝金外,还有这样教人心悸的超级高手,真是匪夷所思。”



  我想了想,说:“说不定,那老人真是蓝金。”



  阿义也说:“师父今天终于报了仇啦!值得庆祝庆祝!”



  师父惆怅地说:“恐怕不是,我的心里一点报仇雪恨的快意都没有。”



  一点快意也没有。



  一场三百年前未分出胜负的死战,今天,却在眨眼间力判高下。



  但三百年前的故仇旧恨,却不能在眨眼间就消逝。



  也许,师父正陷入空虚的矛盾中,一时无法接受大仇已报的苦闷。



  师徒三人胡乱地吃了顿火锅,我一边咬着山菇,心中一直在想:那杀手的尸体,被师父埋在八卦山了吧?



  自己的房间死过一个人,总不会是愉快的感觉。



  我看着床上的棉被。用来包新鲜死人的棉被。



  唉。今晚睡觉时,我用内力御寒就好了。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

41

纸飞机撞上石狮子,摔在地上。



  “你好?”挺标准的中文。



  金发少年的笑容,在夕阳的金黄下更显灿烂。



  乙晶用手肘轻轻撞了我一下,我只好看着那金发少年,不好意思地说:“你好。”



  金发少年好奇地打量着我跟乙晶,友善地说:“学生情侣?”



  乙晶忙摇手,我却瞧那外国少年中文说得挺溜的,忍不住说:“你国语说得很好耶!”



  金发少年大方地说:“谢谢,我很喜欢亚洲文化。”说着,金发少年拿着快吃完的烤鱿鱼,一边笑着走向我们。



  真是令人窘迫的时刻。我并不喜欢跟陌生人相处。



  乙晶知道我的个性,于是拉起我,向那金发少年说:“我们要去补习了,先走啰!祝你在台湾玩得愉快!”



  那金发少年点点头,笑说:“一定会的。台湾学生真是忙碌。”



  我牵着乙晶走下大佛前的石阶,回头向金发少年礼貌地说:“再见。”



  金发少年咬着烤鱿鱼,笑眯眯说:“一定会的。”



  一定会的。



  这老外用的道别语真是奇怪。



  毕竟是老外。



  “你们要怎样练轻功啊?”乙晶拿着珍珠板做的玩具飞机,好奇地问。



  “不知道,师父一向出人意料。”我开玩笑说:“怎样练都好,不要一股脑把我跟阿义从高楼大厦上推下,那样太速成了点。”



  乙晶哈哈大笑,说:“说不定要你们背着大水桶,在楼梯间一直青蛙跳。”



  我摇摇头,说:“我跟阿义在海底走来走去,已经练出你想象不到的腿力跟耐力,就算是背砖块也难不倒我们,所以这次师父想出来的点子一定很恐怖,你想想,哪有师父拿毒蛇咬自己徒弟,用来练内力跟掌力的?”



  乙晶瞧瞧巷子里并没有人,小声说:“趁没有人看到,让我看看你的腿力有多厉害好不好?”



  我见四下无人,于是挑了电线杆下的半块砖头,轻轻一脚踩碎。



  乙晶看得两眼发直,我却说:“其实砖头本来就不够硬,我不必运内力就可以踩碎了,不过大石头就太硬了,我没法子。”



  乙晶一脸困惑,说:“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楞了一下,说:“什么奇怪?”



  乙晶认真地看着我,说:“你的武功为什么会这么强?”



  我呆呆地说:“为什么?好奇怪的问题,我这几个月可都是非常努力在练功的,怎么不会变强?”



  乙晶还是很疑惑,说:“我知道你练功练得辛苦啊,可是,才短短几个月,你就可以用手打破墙壁,还可以在海底闭气走路,用内力逼出毒血,你不觉得你进步太快了?”



  的确。



  的确是有那么一点奇怪。



  我看过电视上的气功表演,那是一个叫“强棒出击”的节目,那天请来一个满脸皱纹的国术气功大师,听主持人说,他可是国宝级的武术家,当天,他用内力使得锅子里的水上升了几度,也表演了一掌碎掉好几块砖头。



  但。



  我能在几分钟之内,就用内力煮沸一锅汤。



  我没试过以掌碎砖,但我确定一掌掌轰掉整片墙壁的功力,远在碎砖之上。



  但。



  我才练了几个月的功夫。



  阿义也是。虽然他蛮不济的。



  “因为我是武术天才。”



  我说,看着乙晶的大眼睛。



  没错,我是天生就能感应杀气的天才,千万中选一的。



  乙晶认真地看着我,说:“那你会变成大侠吗?”



  我点点头,说:“会。也许,我是天生注定的大侠命,所以我才具有这方面的天分。”



  但,我一说完,我立刻想到师父的死仇,震铄武林的超级天才,蓝金。



  拥有习武的上佳天分,却没有行武的侠骨仁风的坏蛋。



  也是因为这个坏蛋,中断了江湖中的武功传承,使得真正厉害的民族绝技几乎失传;八国联军会这样欺负我们,逼我们签下什么不平等条约,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失去超级武功的中华民族,当然敌不过洋人的船坚炮利!也害得号称国宝级的武学大师,只能上上电视节目,表演用内力使温度计变化、敲敲几块砖头。



  真正流传下来的无双神技,只能借着三百年的漫长假死,最后才从黄沙里爬出来,重见天日。



  偏偏师父又强调习武之人,千万要有真正的行武之心,真正该出手时才能出手,对于表演这类的事,师父从未想过。至于我,当然也赞同师父的观念,但,这样带着一身武功,走在空洞流水的人群中,终究,终究有些落寞。



  大侠总是落寞的。



  乙晶的手突然紧紧地牵着我。



  “有个大侠在旁边,真好。”乙晶的手好紧好紧。



  “谢谢。”我感到有种比内力还汹涌的东西,从乙晶的小手中传了过来。



  “干嘛谢?”乙晶露出古怪的表情。



  “不知道。”我的表情一定也很奇怪。



  能保护乙晶,我一个国中生就算只当乙晶的专属大侠,也十足开心了。



  “嘿!看看你能不能追到它!”乙晶笑着,射出手中的珍珠板飞机。



  珍珠板飞机滑向天空,我放开乙晶的手,正要追出时,我却无法动弹。



  杀气!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

40

我听着师父诉说三百年前的故往,终于信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怪事。



  师父身上的武功是万分真实、厉害得恐怖,这在二十世纪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但若放到远在三百年前的中国明朝,那一个大侠来大侠去的世界里,这样惊奇高强的武功才有点真实感!



  有这样一身无与伦比的武功,当然有可能在秦皇陵里熬过三百年!



  但,有一点还是蛮怪异的。



  “师父,还有点怪怪的。”我突然说:“你掉在地穴里的时候应该是二十三、四岁,那你在一九七四年醒来时虽然是三百二十四岁,但实际上应该还是只有二十四岁,今年一九八六年,师父应该只有三十六岁吧!怎么会看起来这么老?”



  师父遗憾地说:“这或许是时间的恶作剧吧,时间让我莫名其妙地睡了三百年,又在三百年后剥夺我的青春,使我一年一年加速老化,我感到时间催人的压力,所以才会用激烈的手段让你拜我为师。”



  阿义捧着凉掉的火锅,运起内力煮锅,说:“这就叫副作用啦。”



  我想起了同样遭受穿越时光副作用的蓝金,心想:也难怪师父不主动找蓝金,因为太浪宝贵的时间了,蓝金虽然小师父两岁,但加速老化的副作用也一定使得蓝金变成白发老人,说不定来不及交手就会死了。



  师父一定认为报仇事小,功夫与正义的传承事大,所以急急寻找我后,拿毒蛇乱咬我跟阿义,逼我跟阿义在海底走路,种种危险的练功方式,都是要赶在老死前使我跟阿义成材。



  至于魔王蓝金,等他寻来台湾,我们师徒三人联手毙了他就是。



  这一晚的火锅,在三百年的谜团解开中,滚了又凉,凉了又滚。



  而我跟阿义的习武热血,就此真正燃烧。



  “晚餐一起吃顶呱呱吧?”乙晶握着我的手,笑着说。



  “今晚可不行,师父要教我们轻功哩!”我牵着乙晶,走在八卦山的大佛下。



  放学后的八卦山,特别是有名的观光景点大佛附近,都会涌上一群穿着制服的学生……位在八卦山上的彰化国中与彰化高中的学生。



  “真的?你们的进度表会不会列得太快了点?”乙晶的眼睛好灵动。



  “是太快了点,不过师父有他的苦衷,况且,我是武学奇才嘛,早点学轻功有好无坏。”我说,此时,我注意到大佛下卖烤鱿鱼的小贩旁,站着一个外国人。



  金发的年轻外国人。



  “我可以去看你们练轻功吗?”乙晶随即又说:“我跟家教老师说一下,改天在补习好了。”



  我点点头,开心地说:“好啊,师父一定很高兴的,他常常说,你是我的花猫儿。”



  乙晶奇道:“我是你的猫?”



  我没有将师父说的悲惨故事说给乙晶听,因为师父不肯将恐怖的江湖过往让师门外的人知道,一方面是故事本身太过怪异,太难取信于人,另一方面,师门的事就交给师门解决吧。



  我一边跟乙晶坐在大佛前的阶梯上讲话,一边好奇地看着那金发年轻人。



  那外国人正拿着刚买到的烤鱿鱼笑着,一边打量着过往的学生。



  “他几岁啊?外国人的样子很难看出年纪耶。”乙晶也看着那外国人,又说:“不过他蛮帅的。”



  我有些吃醋,于是,我打开烂烂的书包,撕下数学课本的一页,折成一只纸飞机,说:“看我作弄他。”说着,我带着乙晶走到外国人的正后面。



  乙晶知道我在吃醋,笑着说:“别玩啦,出人命怎么办?”



  我哼了一声,说:“纸飞机而已。”说着,我将一点点内力灌入纸飞机内,说:“看我自己练的暗器。”



  我轻轻将纸飞机射向那外国人的脖子,想吓他一跳,因为纸飞机灌注了我一丁点内力,所以那外国人的脖子稳被叮出一个包。



  那外国人津津有味地吃着烤鱿鱼,当然对从身后突击的纸飞机一无所知。



  但。



  但外国人头也不回,只是突然弯腰低下头,纸飞机便直直地从他的头上飞过。



  我正觉得那外国年轻人实在走狗运时,那外国人竟转头向我一笑,阳光灿烂的微笑。



  实在是个帅哥,至少,比马盖先帅上十倍不只。



  外国帅哥举起吃到一半的烤鱿鱼,向我笑着致意,我只好干笑了两声。



  就这样,大佛下。



  一只纸飞机划出了难以想象的世界。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

39

师父深深地说:“蓝金不见了,只留下两个字。”



  我跟阿义屏息听着。



  “等我。”



  师父的眼睛就像看到黄沙里的两个大字,瞪得老大。



  ※        ※        ※        ※        ※



  我跟蓝金的内力在三百年间,一直没有真正耗竭过,这跟凌霄派的武功原理很有关连,我跟蓝金在对峙的过程中,彼此都将对方的潜力带了出来,两鼓真气在我们的体内,从激烈的对抗,变成来回循环的过程,那些精纯的内力从未真正离开过我们两人之外,让我们即使昏睡,身体却泡在内力包成的蛹一样,令我们苟延残喘。



  此外,地底中污浊的毒气使我们闭气闷打,直到生理机能几乎停顿,我们都在千年未见过阳光的毒气中互斗,地穴里充满了命运恶作剧的条件,毒气使我们像活僵尸一样,假死了三百年。



  直到有一天,一群乡村农夫在地穴的头上凿井取水,井洞使穴内的毒气慢慢散去,就像封印的古老魔咒被摘除,我渐渐醒了。



  醒了,身体当然好些迟钝,神智困顿不已,洞穴里只有一丝丝微光从远处透下,却已令我睁不开眼,当时我并不清楚我究竟昏睡了多久,两个时辰?半天?一天?还是一个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蓝金不见了。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力爬了起来,看了地上蓝金的留言后,我只是怀疑我为何没被先醒来的蓝金所杀,我一边摔倒一边想着这问题,后来,我看到了游坦之苍白无血色、无腐烂的尸体,又在附近看到冰凉的长铁链,以及更加冰凉的李寻欢。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看到了远处森然林立、成千上万的石像,令我大吃一惊。



  你道是啥?原来,我跟蓝金搏杀的死亡地带,竟然是历史千古之谜的秦皇陵!



  当时,我当然不知道那些摄人的武士石像是秦皇地宫的陪葬品,不过我也没时间为其感到兴趣,我只是站着活动筋骨,努力调适三百年未曾移动过的身躯,捡起地上失去光彩的宝剑后,便吃力地爬出地穴。



  好不容易出了地穴,我看见一群穿着怪异的人们吓得往后跑,嘴里像是叫着:“又一个怪物!”



  当时我更确定,蓝金的的确确先我一步离开。



  他果然是个难缠的恶魔。



  后来,我漫无目的地走出怪异的西安,一路上,被人指指点点我的奇装异服,一说话,就被人当疯子,还挨了好几顿打,当时我身上的武功未复,挨打都是真正的挨打,每一次我倒在地上,我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毕竟一睡跨越三百年这种事,在哪里都会被当作疯子,毫无疑问。



  唯一支持我信念的,只有三件事:



  一,是师门交托的使命,正义需要高强功夫。



  二,是在我内心久久不能平息的,那股对蓝金的仇恨,这股仇恨并未随着三百年逝去的时光消失。



  三,当然是在我耳边,陪伴了我三百年沈睡的歌声,花猫儿的歌声并非要将我带往另一个世界,而是鼓励着我,要我当一个她心中永远的英雄。



  ※        ※        ※        ※        ※



  “然后呢?”阿义问。



  “然后,我的宝剑被一群自称公安的恶霸抢走,还打昏了我。”师父落寞地说:“我找了个清静的鬼地方,重新练习凌霄内功,过了大半年,身上的武功全然恢复后,我便出山寻找命中的徒弟,想将一身的功夫倾囊相授,也在寻徒的过程中,逐渐对三百年后的世界有所了解。”



  师父放下碗筷,继续说:“但在中国行走五年后,我居然无法发现能够感应杀气的奇才,所以我抢了一个你们称作人蛇集团的流氓团,一个人驾着人蛇集团的小船,来到台湾,莫名其妙安顿下来后,偶而会划船到伏桑或什么菲律宾的地方寻徒,船要是翻了,我便在海底赶路,唉,这些年就在奔波中度过了。”



  我有些感动,也有些害怕,说:“那蓝金呢?他要你等他做什么?他找得到你吗?”



  师父点点头,说:“我之所以不找蓝金寻仇,除了我亟欲寻找正义的种子外,他留下的那两个字也是很大的原因。蓝金若是不杀人,我是永远也找不到他的,若是他想杀我,当初他醒来时,就可以拿起地上的宝剑,轻轻松松就可以送了我的命,所以,他留下那两个字,便是极有把握找到我,将我杀掉。既然他会找到我,那很好,我便专心寻找徒弟,培养世界上最后一批会高深武功的大侠。”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

38

“在想什么?汤滚啦!”师父说,夹起汤里的螺肉。



  我将手掌拿开,盛了碗山菜,说:“师父,那场决战最后究竟怎么了?”



  阿义的脸给碗里的热气蒸糊了,说:“还有啊,师父你怎么活过三百年的?教一下。”



  师父手中的碗停了下来,踌躇着什么。



  时光,又悄悄回到那个黑暗、几乎无法呼吸的地穴里。



  ※        ※        ※        ※        ※



  我的手掌被蓝金的无形气剑刺穿,却硬是在他脑门上印下一掌,可惜气劲已衰,只打得蓝金踉呛一退,我见机不可失,拿着剑往前一轮狂刺,却只是刺进无声无息的空气里。



  我太仓皇了,居然一得手后便急着抢攻,却让阴狠的蓝金趁机隐匿在剑风里,像鬼一样消失了。



  我再度闭住气息,将左手掌贴着大腿,让血慢慢沿着大腿流下,以免滴血声引来蓝金的剑。



  在黑暗中对抗黑暗,我的心境却再无害怕,只是专注地寻找身负重伤的恶魔。



  蓝金在我刚猛无俦的掌力下受了内伤、左肩跟喉头各中我一剑、脑盖又挨了我一掌,在这样的优势下,我必须冷静沈着,才能为苍生除害。



  但蓝金似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一点声息都没有。



  “难道蓝金死了?”我不禁自问,手中的剑却不同意。



  突然,我的喉头一凉,接着喉间大痛,我的剑迅速向前一递,却刺了个空,一阵金属击地声中,我便往后飞出。



  原来,蓝金在黑暗中屏气凝神,以极慢的速度摸黑运剑,不动声色地找寻我的位置,等到他的剑碰到我的喉头时,便重下杀手刺喉,我击剑向前时,蓝金却弃剑移位,往我胸口烙下重重的一掌。



  我撞上地面时,手中的剑已震脱,我还没爬起,肩上又挨了一掌,原来那蓝金听到我坠地位置,来不及拾剑便冲过来给我一掌,贼梆子,很好,我就怕他躲起来,他这样赶来送我的命,我便顾不得见招拆招,揉身跟他一掌一掌硬干!



  我的喉头不断出血,胸口又受了击重的内伤,但我的掌力却是不断加重,一掌一掌都夹带着猛烈的破空声,那些声音似乎是武林上千上万条人命所发出的凄厉。



  而蓝金内力不及我,却也仗着黑暗,勉强逃开我大部分的掌劲,偶而还以气剑割划着我的身体,就这样,两人靠着一股狠劲在黑暗的地穴中展开武林中最凶险、最激烈的最后决战。



  蓝金虽是武林前所未有的奇才,招式身法又冠于天下,但我说过,仁者终究无敌,我不顾性命地使出掌剑双绝,凌空掌力绝不输给蓝金的气剑,满脑子想求仁得仁诛杀恶魔,终于,我抓住蓝金的身法,硬碰硬与他掌掌相连,拼起内力来了。



  你们该知道,纯粹的内力对决是最凶险的,因为避无可避、躲无处躲,就算是胜了,我也将大耗真元,再加上身上的伤势,说不定只是比蓝金晚死几刻罢了。



  我跟蓝金就这样鼓荡真气相抗,我的内力凶猛似怒潮,而蓝金的内力如山崩落石,滚滚奔来。怒潮与崩石,几乎炸裂了彼此的气海。



  但,时间一刻刻过去,我的内力渐渐不支,神智也逐渐模糊,而蓝金的内力也大为衰竭,但微弱的攻势却依旧向我袭来,好像没有止尽似的,我咬着牙,不断在体内百穴搜寻一丝一毫的真气,将之汇聚起来对抗死亡边缘的蓝金。



  我不晓得为什么内力应当比我弱的蓝金,能跟我力拼到这种地步?他真是可怕的敌手,体内残留的真气竟也源源不断,而我却逐渐耗干每一滴能量。



  就当我几乎没有一丝真气时,我发觉从蓝金双手传来的攻势,也气若游丝了。此时,我的耳边飘来了羞涩的歌声,那歌声是那么熟悉、那么动人,我知道,是花猫儿来接我了,于是,我笑了。



  这一笑,就这样过了三百年。



  ※        ※        ※        ※        ※



  “啊?”我疑道。



  “我跟蓝金就这样,掌贴着掌,倒在诡异的地穴里,直到三百年后,才抖落身上干燥的黄土,神智不清地走出沈闷的地穴。”师父的声音,也陷入了难以相信自己说辞的颤抖。



  “就这样走了出来?好像睡醒一样?”阿义碗里的汤早凉了。



  师父皱着眉头,说:“三百年的沈睡虽可说极为漫长,但醒了就醒了,也不过是大梦一场。”



  我极为迷惑,正要说话时,师父又说:“若要算起来,我醒来的那年正是西元一九七四年,这当然是我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我经历了不少事情才知道的,至于我是怎么醒来的,我自己也不知道,说到底,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这当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我说:“嗯,最重要的是,师父为何在地穴里躺了三百年还没死?”



  师父摇摇头,说:“这也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我醒来时,蓝金已经不见了。”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

37

用内力滚烫的火锅特别好吃,且非常值得推广成全民运动。



  不必耗电,也没有烧木炭的空气污染,还可以锻炼身体,随手可吃。



  题外话,此后,我们师徒三人便常常用内力煮火锅、煮稀饭、滚白煮肉、烫青菜吃,师父偶而会将内力鼓荡到极致,用极烫的手掌来个山笋快炒山兔,为内力大餐加菜,不过我跟阿义都不吃师父的快炒就是了。师父的手好脏。



  师父一边喝着野菜汤,一边说:“以后你们练完轻功以后,不管是偷袭或是逃跑的本事都够了,师父便带你们真正行侠仗义,体验真实的武林。”



  阿义点点头,说:“不过,我们到底要偷袭谁还是暗杀谁?被警察抓起来的话怎么办?”一边舀起火锅汤里的红萝卜。



  师父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师父晚上教你们武功,白天你们上学堂,师父就到处调查为恶之人,唉,每个社会都有行恶之人,有的出手教训一顿便算,有的却必须斩之后快。”



  我两掌搭着锅子,运着内力说:“师父,现在社会不大一样了,警察虽然有好有坏,不过好的警察还是占了大部分,为什么不把坏人抓给警察就好了?”



  阿义也说道:“对啊,我看电视里的好人,他们的朋友虽然被坏人杀掉了,但好人把坏人抓住后,虽然很想一枪杀掉坏人,但最后还是很硬气地说一声什么交给司法来审判啦之类的,就把坏人交给警察了。”



  我继续附和道:“电影的最后都是好人拿枪指着坏人的头,坏人一直在求饶,然后有一堆好人围着他们,一直鬼叫叫好人不要冲动,说司法会给你一个公道,要不然就是哭着劝好人把枪放下,说什么“你要是开枪杀了他,不就跟他一样了吗?”这种话,那个好人虽然一堆亲人都被杀了,但最后都会无奈地把枪放下,骂坏人一两句就交给警察处理了。”



  阿义来上一句:“不过那个坏人常常有够笨的,还会趁好人转过身时偷袭好人,才让好人有不得以杀了坏人的结尾。”



  师父说:“你们在说什么我都没看过,不过,师父不会干预你们心中正义的样子,总有一天,你们都会成为大侠,都会遇到棘手的局面,也会被迫面对出手的压力,不过,只要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师父都相信你们。”



  我跟阿义当时听得不很明白,不过在我的心中,师父的话正跟武侠小说里的正义情境开始对话。



  金庸武侠小说里,很少看见警察,也就是捕快。



  古龙武侠小说里,常常看见捕快,但都是逊脚或恶人,真正调查离奇命案缉凶的,却是不具衙门身分的陆小凤、楚留香等人。



  而武侠小说里的世界,总没看过大侠杀了坏人后去衙门说明案情的,江湖恶霸明目张胆在大街上杀了一票人,也绝少看过捕快勤劳地出动,就算出动了,常常也只是炮灰的角色。维护江湖和平的,几乎都是随自己意思出手的英雄。



  如果英雄出手前,还要翻法条查察,或是出手后还要拎着一票坏蛋去报案的话,就这个英雄就好逊,一点也不洒脱了。



  英雄常常说:“这次打断你的狗腿,下次再让我知道你的恶行,就废了你一对招子!”类似的话。



  因此,江湖的恩怨不是在衙门里裁断的,而是英雄一个人评断的,或是一票英雄集团评断的。



  不过从反方向来看,恩怨也是由恶霸匪人决断的,他们仗着一身本事作恶多端,有着另一套邪恶哲学。



  我想,既然衙门无力,英雄只好多学点本事,以免江湖上太多厉害的坏人搞得老百姓要死不活的,那要不大妙。



  不过师父会怎么出手制裁坏人呢?现在的坏人手上的黑星手枪怪强的,我可不会空手接子弹。但话又说回来,师父的无形剑气也爆强的,拿着桌脚远远朝坏人一挥,坏人来不及掏枪就被切成两块了……但,师父要教我们杀人执行正义吗?



  也许我们该当个窝囊的大侠,把坏人的黑星手枪劈掉后,把他揍一顿送给警察就好了。窝囊一点没关系,杀人太恐怖。



  想到这里,我就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

36

开学后不久,爸回来了。



  我的“穴”因此再也不是“穴”了,几个临时工重新砌好了两面墙,也顺便把楼下客厅墙上的大洞补起来。



  也因此,家里的客厅又沦陷了,成为死大人们言不及义的欢乐场所。



  我也不多说什么,还没脱下制服,书包还挂在肩上,就一掌一掌将房间打出一个大洞,足足打了十六掌,才将房间“复原”完毕。不过我没有将师父后来一剑凌空砍掉的那座墙一并轰掉,毕竟强风从两方向灌进来,东西都给吹得乱七八糟。



  爸当然很生气,把我叫到客厅训了一顿,各位叔叔伯伯也好言规劝我不要乱拆房子,我只是冷冷听着。



  以前的我,还会努力陪着笑脸,假装很享受死大人恶烂的温情,但现在,我连朝那些死大人正眼看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叔叔伯伯一边好意规劝我当个好孩子,一边质问我哪学的功夫,而一九八七年当时的台湾跆拳道馆开得到处都是,所以我随口说是练跆拳道已经练到黑带。



  反正爸根本就不清楚、也不愿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学过跆拳道。



  王伯伯的手裹着厚厚的中药,散发浓烈的麝香气味,坐在爸爸的旁边乱嚷嚷,讲述着我除夕夜时凶神恶煞的模样,爸越听越气,毕竟我使他大失面子。



  我静静地听着,满脑子都是变化无端的剑招,直到有东西刺向我的脸,我才恢复神智。



  恢复神智时,我的手指夹着一支鸡毛撢子,一支原本要挥打我脸的鸡毛撢子。



  而,王伯伯的左手拿着鸡毛撢子。



  他竟然要代替我爸教训我?



  “左手吃饭方不方便?”我看着王伯伯那只猪。



  “你还敢说!还不快把手放开?”王伯伯气得大叫。



  “以后你就用懒叫吃饭。”我左手指夹着鸡毛撢子,右手抓着王伯伯的完好的左手,轻轻转了一圈。



  我背起书包,去厨房拿了两个菜上楼,客厅里则被王伯伯的哭声占据。



  没有人敢拦住我,没有人敢叫住我,我就这样上楼,关起房门,拿高音笛练剑,幻想自己正在使黄药师的玉箫剑法。



  ※        ※        ※        ※        ※



  又过了几个月,师父跟我在小小的房间中身法腾挪,剑影霍霍,师父以假想敌的角色启发我改善攻击的方式,属于我自己的剑法便一点一滴地型塑出来。



  阿义也会跟师父在房里来场怪异的龙争虎斗,阿义的怪剑虽然依旧乱中无序,但在数十次攻防演练后,居然也创造出一种诡异且极少重复的剑招,很能在凶险的情况下以奇招另师父大吃一惊。



  “你们两个最近都很有长进,很好很好,渊仔承袭我的快剑,阿义则悟出奇形怪剑,都很好,而拳脚招式大抵由心而发,跟剑法无法一样,以绝快的身法灵动补招式不足,日夜练习,随心创招,磨出自己的手脚。过几天我们便开始练轻功,轻功有成的话,对身法大有益处,剑法拳脚都能更上层楼。”师父嘉许道。



  “师父,你在蓝金屠杀武林时躲起来练剑,不是悟出什么掌剑双绝?你不是说掌剑双绝惊天地泣鬼神?怎不教教我们?很难吗?”我大汗淋漓地说,摸着刚刚用来当剑的桌脚。



  “对呀,就算不教我们,也使给我们看看,让我们开个眼界。”阿义同样满身大汗,手中的扯铃棒敲着地上。



  师父难为情地说:“其实我也忘了,三百年了,一牛车的事都忘的一干二净。”



  我张大嘴说:“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阿义也笑道:“哇!不是说那蓝金也没死?那师父遇到蓝金怎么办?唯一制敌的最强武器就这样忘光光?”



  师父坐在我床上,爽朗地说道:“忘光光也无妨,与蓝金生平最后一战或可期,或不可期,更是无法预算,我年岁已大,蓝金虽小我几岁,却也敌不过岁月催人,加上天大地大,说不定两人永无碰面之时,都将白发而死吧。”



  我问道:“虽然天大地大,但蓝金终归是师父的仇敌啊,为什么师父不到处找他报仇?”



  师父从布袋中拿出一个黑锅子,说:“报仇虽然也是正义,但我一直记着祖师爷的教训,既然蓝金可能在广大天下的任何一处,我找着他的机会便十分渺茫,与其花巨大时间寻找他复仇,不如说,培养正义的力量才是我最重大的责任,而这股责任将来也会加在你们的肩上,你们一定要青出于蓝,一定要身怀绝世武艺,一定要相信自己,如此才能跟社会里无穷无尽的邪恶力量搏斗。”



  师父说着说着,已从布袋里拿出一堆简单食材,阿义问:“吃火锅?”



  师父点点头,说:“我在山里摘了些野菜,宰了些小兽,用内力滚烫锅汤就可以吃了,这也是功夫的好处。”



  于是,师徒三人将山间野味胡乱丢进锅子,加了些水,便轮流用内力煮火锅,香味四溢。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

35

整个大过年的,我跟阿义都在王功海里走来走去,而乙晶也一直都在岸上,守着一桶姜汤。



  在海里行走,可以锻炼的项目可多了,在海底站稳可以练出极佳的平衡感,要能自由操控内力,才得以行走自在,在海沟中必须承受强大的压力与恐惧……虽然我尽量避免走进海沟。



  有时候,师父会叫我们在海底练掌,在海底,一切都变得沉重缓慢,凌霄毁元手慢吞吞地拍击着海底礁石,将我们的青春印在深深的大海里。



  初六,乙晶回到学校上辅导课,我跟阿义则继续功夫特训,清晨时我们持续在海底打捞垃圾,直到中午吃过饭后,师父便开始教我们凌霄剑法。



  师父交给我们一人一枝笔直的树枝后,于是,三人在海滩上开始了剑影流梭的习剑课程。一开始,师父只是简单地讲述剑法击刺攻防的大要点,并说:“剑法绝对不能拘泥于剑形招式,所谓有法即有形,有形便会有破绽,是以剑法无法,方为上乘剑法,若要无法,则须剑走快意,招去无踪。”



  阿义听得一脸迷惘,我则默默认同,毕竟这个道理在武侠小说“笑傲江湖”中,风轻扬教令狐冲独孤九剑时,便曾说过类似的话。



  是以,师父并未仔细教导凌霄剑法的奥义,反倒是花了许多精神在训练我跟阿义在出剑招时的身法走位,教导我们如何以快速的身形补足招式上的贫瘠。



  “师父,要不要先仔细教教剑招啊?一下子就要我们无招胜有招,会不会太快了?”我问,并竟我的剑招颇为凌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杀伤力,或许师父应当先教我凌霄剑法的基本招式。



  “我忘光光了。”师父叹了口气,说道:“三百年了,这些剑招我全都忘得一乾二净,只记得剑意……也罢,反正师父年岁有限,就直接带你们进入较高的层次。”



  师父接着要我跟阿义自由施展心中的剑法,并从旁观察,师父说:“剑法要能完全归属于自己,才是活的剑法,就算你们看过师父出招进击的方式,也不能囫囵吞枣地学,要将师父出招的意念转化成自己的剑意,才是上乘武功。”



  阿义并不想学剑招,所以非常愉快地在海滩上疯狂乱剑,师父看了摇摇头,说:“这种剑法的确是无招中的无招,可惜全都不堪一击。”



  师父看着手中的树枝,叹道:“蓝金这畜牲说对了一句话,剑是拿来杀人的,不是拿来练功的,真正的剑法,若要杀人,只要一招就足够了。渊仔,阿义,你们仔细瞧瞧。”



  说着,师父的身影急晃,在我俩的身旁飞快地窜来窜去,突然,师父的树枝在我们身旁的几块大石上凌厉疾刺,闪电般的出手!



  师父急停在目瞪口呆的我们面前,问道:“渊仔、阿义,师父总共刺出几剑?”



  阿义开始数着身旁大石头的数目,我则脱口而出:“十七剑。”



  师父惊讶地说:“是十九剑,不错不错,那你倒说说看,师父哪一剑真正杀了石头?”



  阿义抢着答:“每一块!”



  我想了想,指着两块大石头说:“好像是这两块吧?”



  师父点头称许道:“不错,你的确很有天分。”说完,师父轻轻踢着那两块:“被杀掉”的石头,石头登时碎出两条剑缝。



  阿义干笑道:“师兄果然不愧是师兄。”



  我自己也很惊讶,我居然大概瞧出师父风驰雷电的出手,心中很是高兴,也许在这个连原子弹都发明出的现代世界,我可称得上是古老时代兵器的天才。



  黄昏时,在往彰化市的空空荡荡公车上,师父依然比手画脚地教我们身形挪移的技巧,看得几个乘客莫名其妙的,我跟阿义则专注地瞧着师父扭来扭去,在心中形塑着属于自己的剑意。



  我跟阿义就这样,每天清晨到中午间间断断在海底行走,下午在海滩上练剑,不,是创剑,偶而,我跟阿义也会效法以前的师父,在海潮中、海底挥剑,但是树枝往往承受不住潮水的力劲折断,师父说:“傻瓜,要将内力灌输到兵器上,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跟阿义试了好几天都办不到,只好回到岸上跑跑跳跳击剑。



  只有到了晚上,我才回到冷清的家中,一天又一天,直到正式开学,我跟阿义的功夫经此特训已然突飞猛进,阿义能够对抗七种蛇毒了,我也可以对抗三十六条。我应当可以更强的,只可惜师父说他抓不到那么多条蛇。



  不过,一堆蛇盘在“穴”里,总是带来恶烂的腥味。



  ※        ※        ※        ※        ※



  有一种东西,叫正义,



  正义需要高强功夫。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

34

这真是一场糟糕透顶的年夜饭。



  我跟师父身上的臭味熏扰着客厅,而我自顾自地夹菜给师父,两人默默吃着饭,但餐桌上的人个个皱起眉头,妈忍不住开口:“渊仔,你带老师去洗个澡,再回来吃饭吧?”



  我看了看师父,师父红着脸点点头,于是我站了起来,想带师父先洗个澡。



  “好臭。”王伯伯笑着说。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斜眼看着王伯伯的肥脸,他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打个哈哈说:“听说渊仔最近成绩不大好,嘿嘿,还请老师多多教导教导渊仔。”



  我锐利的眼神瞄到王伯伯的脏手,正放在妈的大腿上。



  我看了师父一眼,便径自走到王伯伯身旁。



  王伯伯嘻皮笑脸道:“渊仔,这么快就跟王伯伯讨红包啦?”说着说着,王伯伯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亲切地揉着我。



  “王伯伯。”我冷冷地看着这头肥猪。



  “好乖。”王伯伯笑眯眯地说。



  “去死。”



  “啊?”



  我抓住王伯伯的手,轻轻一扭,没有什么狗屁“喀擦”声,王伯伯的猪手立即脱臼。



  “啊……啊……”王伯伯满脸大汗,惊慌地嚷着。



  我拿起桌上的半温半热的火锅,慢慢地淋在王伯伯的头上,王伯伯手痛得不敢乱动,又被我淋上鲜浓的火锅汤。



  客厅的人全都吃惊看过来,张阿姨的筷子跌在地上。



  “再让我看到一次,你的手就像这面墙一样。”我瞪着脸如金纸的王伯伯,放下火锅,走向挂着假画的墙壁,一掌横劈出去,墙壁闷声崩开一块缺,岩沙弥漫。



  所有亲戚都傻了眼,连妈也张大嘴巴,我不理会大家询问的眼神,拉着神色自若的师父到厨房拿了四样菜,上楼吃饭,也不洗澡了。



  我跟师父坐在地上,拿起菜就吃,除了王伯伯的哭声外,我没听见楼下有任何声响。



  “对不起。”我嘴巴里都是菜,不敢看着师父的眼睛。



  “不。你有你自己的决断。”师父狼吞虎咽着,看着我继续说道:“你有你自己一套正义,我相信自己的徒弟。”



  我感激地说:“师父,谢谢你。”



  师父摇摇头,抓了把长年菜塞进嘴里,说:“我才要谢谢你这小子,请我到你家吃顿年夜饭。”



  我看着师父,想到师父落寞的一生。



  姑且不论师父错乱自编自导的武侠往事,师父在这世界上,应该有亲人吧?要不,就算师父是渡海来台的老兵,也该有朋友照应吧?



  “师父,你……你在这西元一九八七年,有亲人吗?”我问,鸡腿好吃。



  师父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说:“我也搞不太清楚。”



  我又问道:“搞不清楚?师父后来还有结婚吗?”



  师父摇摇头,说:“没啊!我念念不忘花猫儿,怎么可能跟别人结婚哩?倒是有个自称我女儿的女人,占去了我员林的窝,害我不想回去,唉,这怪事就别提了。”



  我感到有些好笑,又有点苍凉,一个武功奇高的老人,竟被自己的女儿赶出家门,有家归不得,师父只好夜夜睡在八卦山的树上,偶而教功夫教得太晚,才待在“穴”跟我窝着睡。



  我看着苍老的师父,想着这几个月来,师父教我练气击掌的种种,师父的后半生混沌潦倒,疯疯傻傻,他对正义的希望与执着,全寄托在我跟阿义的身上……



  “打电话叫阿义来吧!”师父说道。



  “今晚也要练功?”我问,拿起话筒。



  师父点点头,于是我拨给了正在殴打亲戚小孩的阿义,叫他过来练功。



  半小时后,阿义从楼下爬上了“穴”。



  “给你们的。”师父从背袋里拿出两个陈旧的红包袋,递给了我跟阿义。



  师父的笑容挤开了脸上的皱纹,说:“以后要好好练功啊!”



  我跟阿义紧紧握着红包袋,我的心里澎湃着一股想号啕大哭的冲动。



  “师父,你真够义气。”阿义笑着收下,又说:“弟子一定会好好练拳,消灭武林败类!”



  我也说:“师父,虽然你老是不肯把故事说完,不过我知道蓝金还没死,对不对?你放心!总有一天我跟阿义会杀了他!”



  师父的神色大为激动,搂着我们说道:“好!总有一天挂了他!”



  那年师父给我的红包袋,里面装着两张绿色的一百块钱。



  那个红包袋,现在一直一直都放在上衣口袋里,陪我踏上一段不能回头的路,一直温暖着我的胸膛。
好想好想,有一对翅膀,可以飞上蓝天,飞跃海洋。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