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挂掉电话,昨晚的点点滴滴又浮出水面,喝醉有时候是种解脱,但只是暂时的
解脱罢了,醒来之后,无穷无尽的苦涩仍会如潮水般漫漫湮来。

  林烁阳先去洗手间,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喉咙里的干燥稍稍缓解,看到
镜子里自己睡得歪歪的头发,无光泽的皮肤和冒青的下巴,自己都觉得奇怪:“为
什么会有女孩喜欢我?”

  手机在地上嗡嗡乱振,林烁阳一按下接听键几乎被里面的音量震聋:“哎,你
在哪儿啊,大白天的怎么不出声?”

  “筱米米,你说话不会斯文点儿,说话那么大声干吗?”

  “你在哪儿,快说?”

  “我在家。”林烁阳有气无力地回答。

  “怎么声音一点劲都没有啊,饿的?我马上去找你。”

  “哎,你不用上课啊……”话没说完,那头电话已经挂了。林烁阳把电话随手
一扔,转身进卫生间,好歹洗个脸吧。

  林烁阳喜欢慢慢地刷牙,电视上说的,刷牙要刷够3 分钟,而且他喜欢茉莉花
味的牙膏,那种蓝色的透明喱……

  也就五分钟不到,筱米米就开始在外面砸门,林烁阳不想理她,让她砸会儿吧。

  林烁阳觉得镜子里有人影晃动,回头一看,吓一跳:“操,你怎么进来的?”

  “你门根本没锁,”筱米米也被林烁阳的样子吓一跳,林烁阳这个时候满脸的
剃须泡沫,手里的剃须刀正在泡沫里开辟一条路,“啊,你也长胡子?”

  “废话,我是男的,能不长吗?出去出去,从外面把门关上,我要洗澡。”

  “你这人真没劲”,筱米米气呼呼地出去,咣地一声带上门。

  “烦。”林烁阳把喷头打开,调到最大,哗哗的流水倾泻在蓝白相间的地砖上。

  筱米米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转悠,用遥控器不停地换频道,忽然想起什么,把
遥控器一扔,跑到浴室门口,冲里面喊:“我刚才看见你那个女朋友了。”

  浴室里面没反应,筱米米又狂喊一声:“林烁阳,你女朋友刚刚在你家楼下,
你不知道啊?”

  浴室的门从里面打开,林烁阳满身水珠,探出半个身体:“你说什么?”

  筱米米眼睛一斜:“我刚才看见你女朋友了,卷毛的那个。”

  “她……张瑜娜?”林烁阳喃喃自语。

  筱米米脸上写着“酸”字:“人家根本没来找你对不对?瞧你担心的那样。”

  “你知道个屁。”林烁阳把头缩回去,门咣地一声又关上了。

  林烁阳被筱米米拉到二环边上的那家必胜客,筱米米开开心心地大嚼她点的珠
圆玉润,林烁阳心不在焉地搅着自己面前的可乐加冰淇淋,所谓的黑白雪天使,什
么破名,等冰淇淋化了,那叫一个恶心。

  筱米米用叉子在林烁阳眼前晃晃:“敬业一点好不?人家不理你,你也不用这
么难受啊?……嗯,你可以考虑一下我,我还挺喜欢你的。”

  林烁阳觉得筱米米的话很艮,抬眼看着她,小小的脸,像只小狐狸:“吃你的
吧,小心噎死。”

  “呵呵,总算看见你笑了。”

  林烁阳忽然觉得肚子饿了,世界上不爽的事那么多,何必为难自己的胃呢?抬
手招呼服务员:“哥儿们,再给我来一份至尊。”

  吃饱喝足,林烁阳和筱米米并排走在马路边,马路边一簇簇桃花开得妖艳,在
太阳下肆意地展示自己的粉红。主路上车一辆接一辆,慢得像蜗牛爬,所有司机都
在桃花岛上练起步停车,唉,北京的路啊,并排八个车道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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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忽然没了声响,甚至连喘气的声音都没有,电话一下挂断了,嘟嘟的
盲音刺耳之极,江天龙把电话放回林烁阳的口袋,无所谓了,世界已经够乱的了,
所以也就无所谓再多一个。

  林烁阳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江天龙的手臂上,江天龙在啤酒制造的醉意中,
看着、感觉着这个有点坏、有点怪、有点拽,但还是有点乖的人,分不清他到底是
个男孩,还是个男人,应该是疼爱,还是厌恶。应该很喜欢很喜欢他吧,有时候的
脆弱、可爱,让人心生不忍;但是很恨很恨他,伤透一个人的心比杀了她更绝情。

  记得那年夏天,考试之前,在主楼的大阶梯教室,挥汗如雨,疯狂翻书,无奈,
看书尽串行,外面树上的小虫子不停地叫,还有蚊子的骚扰。

  上厕所回来,发现一个女孩坐在前面一排,粉蓝的帆布书包让人看着很清凉,
直顺的头发扎成马尾,露出白皙的、闪动细细茸毛的后颈,天气太闷,女孩不时拿
个有蜡笔小新图案的塑料扇子扇扇。她很安静,甚至连翻书拉笔袋都轻手轻脚。

  隐隐约约飘来淡淡的薄荷香,让江天龙联想起雨后初晴的早晨。

  早已经不是初恋时青涩的少年了,可是江天龙却开始紧张,心跳加速,握笔的
手心开始冒汗,他选择了最原始的方式,在揉了几张纸之后,终于定稿:“可以请
你喝点东西吗?”叠成小小的纸条,鼓起勇气递给前面的女生。

  女孩半侧过身体,眼里满是惊讶,那是怎样的眼睛啊?江天龙觉得也许是他今
生见过的最闪亮、最无邪的一汪潭水,清澈,却不见底,将惊涛骇浪深深掩埋,表
面上的风平浪静必然是在痛定之后。但是,女孩的目光却久久停在江天龙的脸上不
肯离去,江天龙用手摸摸脸:“我脸上有花吗?”女孩如梦方醒,收回目光,似乎
释怀又落寞:“啊,对不起。”

  一人一杯冰凉的珍珠奶茶,走在校园里小石子铺成的小路上,江天龙知道她叫
林茘,已经大四了,正在忙着做毕业设计。

  走到一棵生长茂密得像伞一样遮云蔽日的古老松树下,月光和灯火从树的缝隙
里飘落,江天龙停止刚刚挖空心思、滔滔如江水的笑话,微微低下头,轻轻印了一
个吻在林荔的额头。

  林荔并没有闪躲,甚至在那一刻闭上了眼睛。

  之后是沉默,沉默得都让江天龙有点手足无措。

  “我要回宿舍了。”林荔轻轻地说,眼神在闪躲。

  ……

  如果当时……如果我现在杀了他,你会开心吗?

  江天龙把林烁阳放在床上,帮他脱掉鞋,盖好被子。

  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燃了一支香烟,暗红色的光在没有开灯的黑暗里忽
明忽暗,抽到一半,掐灭在茶几的烟灰缸里,转身出去,门一声闷响关上了,房间
又归于静寂。

  林烁阳一睁开眼睛,房间已是大亮,墙上的钟表已经指向11点,头痛欲裂,赶
紧给乐姐打个电话:“乐姐,我起晚了,所里没什么事吧?”

  “没事,我早上已经帮你请过假了,说你家里有事,请了一天。”一看乐姐就
是混机关混出来的。

  “乐姐,谢谢,你真好。”林烁阳努力奉承几句。

  从电话里看不到乐姐的表情,但可以听出乐姐责问的语气:“你昨晚跑哪儿疯
去了?喝酒喝高了是吧?年纪轻轻,别老任由自己心情,身体要紧……”

  要搁平时,林烁阳被人这么唠叨,早就愤儿了,今天却从心里有一点被人关心
真好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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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照片是三四年前拍的了,那时候林烁阳和林荔刚刚开始在一起,照片的背景是
在鸠峰顶上,身后是蓝天和悬崖,林荔甜蜜地依偎在林烁阳怀里,大风吹乱了头发,
笑脸灿烂如烟花。

  林烁阳感觉自己伸到江天龙面前的手有点颤抖。

  江天龙的目光越过照片的上界,洒到林烁阳脸上:“原来是你?”

  “你说什么?”林烁阳的声音也在颤。

  “原来是你,原来我只是你的影子。”江天龙的语气平淡,林烁阳听不出一点
感情的波澜。

  “你认识她,她送你手链?”

  “手链不是她送的,曾经丢了,我订了条一模一样的给她,后来找到,我自己
留了下来,因为我想留点什么东西关于她的……现在……我明白链子应该是你……
你送的了。”江天龙解开手链的拉扣,“还给你。”

  林烁阳木讷地伸手接了,没有话,临毕业的那段日子在他渐渐淡忘的时候又浮
上水面,带着腥红的色彩。

  “你丫养尊处优习惯了是吧,伤害了别人,你知道疼吗?”江天龙的眼睛中血
丝渐浓。

  “林荔对你说过什么?和你……”话音未落,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眩晕之
后耳鸣不停,坐在那里没动,鼻子阵阵发酸。

  周围嘈杂,无人注意。

  “林荔爱你,知道吗,我怎么努力都没用,她爱的是你,她那么多眼泪都是为
你流的,你怎么可以让她那么可怜?”

  林烁阳刚刚看到手链时的点点愤怒,到现在,渐渐消逝了。

  “我一直不知道林荔口中的‘他’就是你,我他妈真想抽你!”

  “你不了解……”

  “我本来就不了解,但我珍惜我爱的女孩,她接受不接受不要紧,我一厢情愿
地守着她,我愿意……”

  “……林荔死了……”林烁阳低下头,眼泪滴在裤子上,好大的深色的花。

  “……”江天龙的视线也一片模糊。

  林荔,听到了吗,天堂里美却寂寞吧?如果没有爱你的人,如果没有可以依靠
的温暖怀抱,如果心里还有放不下的遗憾……你为什么要选择那么凄凉的方式,最
绚烂、最悲哀、最苦涩。如果你想哭,让我再抱抱你吧,宝贝……

  天空开始下雨,第一场的春雨,在这个夜里悄悄地潜入凡间,落在每一个伤心
人的心头,刺痛本已流血的伤口,从此,不再愈合。

  上帝不会原谅我们曾经的错。

  大学之前,懵懵懂懂、不谙世事,大学之后,庸庸碌碌、劳碌奔波。那四年,
温暖湿润带着青春的诱惑,回忆总是很美,甚至连深恶痛绝的重修补考都有蛋炒饭
的口感,谁让我们当时不去珍惜。

  他们就这样坐在那里,听着雨点打在塑料棚子上的啪啪声,一瓶一瓶地连着喝
啤酒。直到夜里两点多新疆人准备收摊,林烁阳已经趴在桌子上,江天龙努力站起
身,好歹把林烁阳扶起来,“啪”地一声,林烁阳的电话从口袋滑出来,掉在地上,
在地上还一边振一边打圈。江天龙犹豫一下,按下接听键。

  “烁阳,最近好吗?”

  江天龙没有回答,但是从声音他可以听出来,是张瑜娜。

  “烁阳,这么晚了,还以为你已经睡了,不会接电话,还好吗?这么久没联系
了,你还在外面吗?已经半夜了,烁阳,我,想问你,天龙他好吗……”

  “张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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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这几天,林烁阳总是按时上下班,按时给家里打电话,也许看到别人的漂泊,
才明白自己的幸福吧,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

  大概晚上9 点多了吧,门铃开始响,一声一声,没有停顿,林烁阳正在洗澡,
心想:“操,肯定是江天龙,没人按门铃像他那么急的。”外面开始踹门了,林烁
阳忍无可忍,身上泡沫都没冲干净,光着就冲出来。

  果然是江天龙,“操,你干吗,卖淫啊?”瞪着眼睛。

  “赶着投胎啊,回去踹你家门去。”林烁阳转身就往浴室冲。

  “哎,你就不想想,万一是筱米米,不是便宜她了?”江天龙直接奔冰箱。

  林烁阳,一边冲一边寻思,是啊,我怎么都没看看外面是谁?这要万一是看煤
气表的阿姨,还不被我吓昏过去,用手抹开镜子上的水汽,嗯,这么正点的身材,
我他妈还收费呢。

  听到外面江天龙大叫:“你丫冰箱里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

  林烁阳坐在沙发上套一条运动裤:“你没吃晚饭?”

  “没有,我努力学习来着,”江天龙坐在林烁阳身边,“呦,你看你背上的水
都没擦干,感冒……”

  “恶心死我了,”林烁阳赶紧站起来,只穿上一条裤腿,在地上蹦,“你千万
别学女人说话,恶心,受不了,有什么事,你快说行不?”

  “呵呵,被你看出来了,这几天陪我姨吃饭,全是蔬菜,都淡出鸟来了,上次
你不是说你们楼下开了个羊肉串……”

  “打住,打住。”林烁阳赶紧摆手,“烟熏火燎的,我刚涮完,又弄一身膻味,
要去你自己去。”

  挣扎有时候是没有用的,尤其对江天龙这种人,还不是一样被揪下楼来。

  其实就是在胡同小卖部的拐角支个架子,一个新疆人昼伏夜出,逃避城管。一
到晚上,火光冲天跟古代的烽火台似的,新疆人还简单搭了个棚子,塑料布的,也
就能挡挡天上掉下来的鸟屎,还卖点啤酒。

  不过他烤的羊肉串味儿就是正,辣椒、孜然那叫一个香,开始来吃的人不多,
后来口口相传,还有人带着小蜜开着大奔来吃这口的,还有穿制服来吃的,管他妈
卫生不卫生,老子打过乙肝疫苗了,大不了跑肚拉稀。

  不过林烁阳也没少吃,目前为止还没闹过肚子,就是吃多了上火,脑门儿长包。

  新疆人看见林烁阳来了,熟人,还笑着打个招呼。

  “吃什么跟他说吧。”林烁阳找个干净点的凳子坐那儿,摸摸头发,还没干。

  “先来四个大腰子,50个肉串。你要什么?”江天龙问林烁阳。

  林烁阳本来什么都不想吃,挠挠头:“给我烤两个板筋。”

  “你是男人吗?”江天龙侧头问。

  “你吃那么多腰子不怕流鼻血啊,吃什么补什么,我告诉你。”林烁阳走到路
边,先付钱,拿了六瓶啤酒。

  “呵呵,”江天龙,“该补还得补,要是……要是,呵呵,解决问题基本靠手。”

  林烁阳指着他鼻子:“你真他妈龌龊。”

  羊肉串和啤酒简直绝配,林烁阳嘴上说不吃,不吃,但两个板筋哪够啊?男人
的胃比猪不差。

  如果两个男人在一起不谈论女人,或关于女人的话题,绝对不正常。

  从来吃羊肉串的女孩开始,腰太粗,屁股不够翘。到章子怡,张柏芝,达成共
识,那就是胸大无脑的傻逼。

  到阿汤和那个西班牙妞分手,西班牙妞的胸怎么一夜之间那么大,全麻,把水
包塞你胸肌下面,能不大吗,林烁阳看着江天龙,“你是不是也塞了什么东西了。”

  ……

江天龙眯着眼看林烁阳,问:“你看着怎么这么嫩,处男啊?”

  林烁阳借着酒劲,半开玩笑半认真:“操,算上你老婆,一共一个加强连吧。”

  江天龙笑得更开心:“是吗?你可以呀,你怎么不问我呀?这样吧,哈哈,算
你老婆,就一个!”

  ……

  江天龙看啤酒差不多没了,抬手招呼。

  林烁阳怎么觉得那么晃眼,江天龙手腕上的链子。

  江天龙看到林烁阳的眼神,抖抖手腕:“看什么看,我戴女式手链你有意见啊?”

  林烁阳问:“你手链哪来的?”

  江天龙放下酒瓶:“一个女孩送的,戴着怀念一下。”

  林烁阳忽然很清醒,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一句话,他拿出钱包,抽出里面
身份证下压着的一张照片,伸到江天龙面前:“你认识这个女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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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烁阳用脚使劲把江天龙踹醒:“操,还他妈睡,上次那老头找事儿来了。”

  江天龙睁开眼睛,却躺在地上没动。

  “你去不去看看?不去我去。”林烁阳准备下楼。

  “你不能去,”江天龙靠墙坐起来,“这事我们管不了,你知道昨天打你和筱
米米的那两个人是谁吗?就是这个老头的人。”

  林烁阳重又感觉到肩头的疼痛:“你他妈怎么不早吱声,他们怎么找到这儿来
的?”

  “不知道。”江天龙面无表情。

  门开了,刚才在楼下的那个男服务员跑上来:“龙,龙哥,老板娘被他们带走
了。”

  “带哪儿去了?”

  服务员指指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打开门,很静,林烁阳可以隐约听到那扇门
后面传来的声音,耻辱和愤怒,林烁阳觉得每一秒都是刀割。“江天龙,你管不管?”
林烁阳用手指着走廊尽头,筱米米从来没看到过林烁阳的脸色这么可怕过。

  但,江天龙垂下眼帘:“不能去,你也别去。”

  “操,”林烁阳愤怒,“你他妈的不算个男人!”说完转身冲出房间。

  走廊并不长,每个房间的门都死死地关着,其实并不是每个房间里都没人。

  林烁阳一脚,两脚,三脚……踹开那扇门。眼前的景象令他震怒。

  小姨赤裸着上身,只穿内裤跪在地上,头发蓬乱,白白的皮肤上一道道血印子
鲜艳得刺眼,小姨知道门开了,可是根本没抬头看看来的是谁,她一定知道,一定
知道的,女人的尊严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老头倒十分镇定,拿过衣服披在身上,那一身下垂的皮肤让林烁阳觉得像沙皮
狗。

  老头看清林烁阳站在眼前,呵呵一笑:“我就知道你在这儿,”用手抓住小姨
的头发狠狠一推,“婊子,还他妈不告诉我。”

  林烁阳的愤怒已经冲到了脑门,压也压不下去了,然而,一只手拽住了他高高
举起,准备重重捶下去的拳头,林烁阳回头———江天龙!

  老头似乎对眼前的情景一点都不惊讶:“人都到齐了。”他看着林烁阳,“你
不是江天龙,小子,不要以为老人家那么好骗。”

  筱米米拿条毯子过来给小姨披上,扶她起来。江天龙叫住她:“你和林烁阳先
出去。”

  林烁阳却死死站在原地,实在想弄明白自己到底被卷入了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江天龙拉林烁阳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开口说:“魏叔,上次交货的事实在是没有办
法,他是我兄弟。”

  “果然,昨天晚上我才知道,你们姓江的明摆着想搞我!”老头的语气平缓,
实在让人听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那批货里的猫儿腻你江天龙不会不知道吧?
告诉你,就为这批货,老子已经折了十几个兄弟,连自己都差点栽进去。”

  林烁阳一头雾水,江天龙看似镇定:“魏叔,我们的货绝对没问题,是我从头
到尾接手的,绝对不可能。”

  老头冷笑一声:“江天龙,干我们这行的‘义’字为先,你怎么解释这批货里
掺了七成的水?”

  “绝对不可能!”江天龙仍然在努力解释,“魏叔,你听我说……”

  老头摆摆手:“算了吧,凭你江天龙一个人担不起。这笔账,我迟早要算。”
说完起身走出房间,对身边一跟班说,“你去看看韩美有没有事?”

  房间里只剩下江天龙和林烁阳两个人,“江天龙,这到底怎么回事?”林烁阳
扳过江天龙的肩膀。

  “我真的不知道。”江天龙无助的眼神告诉林烁阳:答案,不在这里。

  佛对我说,你的心上有尘,我用力地擦拭。

  佛又说,你错了,尘是擦不掉的,我于是把心剥下来,鲜血淋漓。

  如果我的心已成止水,为什么听到你的声音还会抽搐。

  心上有尘的恐怕不止我一个吧,爸爸、妈妈、瑜娜、乐姐、小姨、林荔,还有
江天龙……

  其实林烁阳完全可以不用去上班的,反正也不靠他那点工资养活自己,但周一
的时候,他还是按时去上班了,因为想给自己一个节奏,正常生活的节奏。

  江天龙可能一直就住他小姨那儿,这几天一直陪着,那天还让林烁阳去学校复
印社帮他买往届期中考试的题目来着。

  其实平淡生活挺好的,林烁阳有时侯真这么觉得,可是这种静态的平衡总是让
人担心不能长久。

  如果不刮风,北京的春天就是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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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筱米米一大早就醒了,蹬蹬蹬跑到楼上,踹开林烁阳的门,看见林烁阳和江天
龙一个床上,一个地上睡得正香,大喊:“林烁阳,你个王八蛋,起来,不理我算
什么事啊?”她的音量巨大,但也只够让这二位翻个身。

  小姨听到声音赶紧上楼:“小姐,我们先下去,要不先吃点东西?”

  “谁是小姐了,我有名字,我叫筱米米。”筱米米十分不爽。

  “那,米米,你让他们睡会儿,我们先下楼好不好?”

  “不好,”筱米米不依不饶,“你跟他们熟啊?”

  小姨顿了顿:“那个烁阳,我也是第一次见,不过你是他女朋友吧?让他睡一
会儿,我们先到楼下去。他待会儿就会醒了。”

  筱米米也许对“女朋友”这个词比较感冒,乖乖地跟小姨下楼去了。

  她们在楼下大厅的休息区喝茶,小姨看着筱米米的脸:“米米,你好漂亮哦。
年轻就是好,不化妆皮肤一样有光彩。”

  女孩都喜欢听到别人说自己漂亮,筱米米的心情好像也好点了:“老板娘,你
也很漂亮啊,皮肤好光滑哦。而且像你这种自己开店的女人都有,嗯,都有精干成
熟的感觉哦。”筱米米都不知道自己的话是不是合语法。

  筱米米感觉到正跟自己说话的小姨目光有所偏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一辆奔驰停在门口,下来几个人,男的,簇拥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老头虽瘦,
但那两小眼睛看着还真挺贼的。

  小姨看清来人,赶紧站起来,迎到门口:“呦,魏哥,您怎么大白天地跑这儿
来了?”

  老头看着小姨,伸手搂住小姨的腰:“怎么啦,你不想我啊,好些日子不见,
你越来越靓了。”老头拉起小姨的手一起坐到沙发上,可能是因为筱米米在场吧,
小姨的表情多少有点不是那么自然。

  一个剃小平头,人高马大的男人附首在老头耳边嘀咕几句,老头的注意力集中
到了筱米米身上,目光阴冷得让筱米米直打冷战。

  筱米米借口说要打个电话回家,赶紧跑上楼去。

  老头的眼神直到筱米米消失、看不见,才转回来,笑眯眯地看着小姨:“小女
孩哪儿来的啊?长得很嫩嘛。”

  小姨吓一跳,以为他看上筱米米了,赶忙解释:“一个朋友的女儿,不是这儿
的小姐,不过最近倒是新来了几个哦,魏哥有没有兴趣啊?”

  老头伸手摸小姨的脸:“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老魏啊,我跟别的女人在
一起那都是逢场做戏,韩美,你真的不明白吗?”

  小姨身体稍稍往开闪了一点。老头察觉到,脸上马上挂起白霜,硬拉小姨起来
:“走,去陪陪我,这么多年要不是我罩着你,你能活得这么滋润?!”

  小姨仍努力站在原地:“魏哥,魏哥,我都老了,要不找几个年轻的姑娘来?
你想怎么玩儿都可以。”

  老头的脸色更难看,语气是在爆发之前的状态:“操,你个臭娘儿们,要搁江
涛在这儿,你他妈风骚着哪。我他妈还真不怕,告诉你,你以为江涛真拿你当盘菜?
玩儿你呢,懂不懂?别他妈在老子面前装得跟个烈女似的,老子今天就点定你了!”
说完生拉硬拽,小姨的脸色暗如死灰。

  旁边一直伺候的一个男服务员实在看不下去,上来刚想说话,小姨一个眼神:
你别管这事。

  要说男人真他妈不是东西,多老都一样,其中不乏越老越变态的,老头把小姨
带上楼,门一下就从里面锁上。不一会儿,就从里面传出女人的呻吟声,不是高潮
的兴奋,是悲情的痛苦。

  筱米米跑上楼,直接跑进了林烁阳和江天龙睡觉的那间,用力摇醒林烁阳。

  林烁阳半坐在床上,揉着惺忪睡眼,好半天才想明白这是哪儿:“筱米米你干
什么?”

  筱米米大概把事情说一遍。

  林烁阳问:“他们现在还在楼下?”

  “大概是吧。”筱米米也不是非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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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可以让人变得干净和纯粹,林烁阳看着江天龙,那种眼神,苦涩和甜蜜糅
杂在一起,穿透时空,看到爱情。

  “后来呢?”林烁阳本不想追问,因为可以感觉到这份感情带来的并不是幸福,
脱口而出就后悔了。

  “我们没有后来,我就像扑火的飞蛾。”江天龙自己笑笑,感觉到伤口被撕裂
的痛苦。

  林烁阳又递给江天龙一根烟:“你给我的印象……嗯,一直是谁谁都不在乎的
那种,不羁———这个词用得对吧?”

  江天龙在烟雾那边眯着眼睛,林烁阳不确定他的表情,“可能是吧,其实我很
内向。”

  “操”,林烁阳笑,“你丫还内向,那我还不是自闭儿童?”

  江天龙并没有接他的话题:“你有张瑜娜的消息吗?”

  “没有,去年年前,我还当了回你的替罪羊。”

  “嗯?”

  “挨她大伯好一顿呲,她肚子里怀了你的种了,后来自己去医院打了,怎么着,
你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真的,我的?”江天龙语气充满疑惑,“我们后来几乎没有做过。”

  “你不记得也属于正常范围,”林烁阳双肘撑着阳台的边缘,“像你这种用下
半身思考的男人,那玩意儿比大脑发达得多,记住我才觉得奇怪。”林烁阳觉得江
天龙这时候憨憨地,也还老实得可爱,看不出初次见面的冷酷,说话直不愣噔的,
在他面前完全没有掩饰。

  “原来你也这么觉得啊,”江天龙扭头看着林烁阳,“我是挺发达的。”笑了。

  林烁阳觉得江天龙白白的整齐的牙齿笑起来真好看。

  “你看我干吗?是不是想体会一下啊?”江天龙嬉皮笑脸地凑过来。

  林烁阳一口啤酒喷出来,推他:“你给我滚,满腿的毛。”

  几乎同时,两人笑出声。在北京的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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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林烁阳已经不能再忍受这间房间里的气息了,早春三月的深夜对他来说就像八
月酷暑的蒸笼,他套上裤子和毛衣,走出房间,下了楼。刚才来的时候没注意,门
口原来停了这么多好车,京字头的暂且不论,什么冀A 、辽A ,还有黑A 的,大老
远地跑这儿来就为洗个澡?当然林烁阳对这个并不感兴趣。他慢慢地沿着路边溜达,
这里的夜很静,如果不说您都不会认为,这是在北京,还是三环往里,一准认为这
是某县城的观景大道。林烁阳抬头,竟然远远看见了自己工作的研究所大楼的楼尖,
北京真他妈够小的!多走一步,天地骤然不同,生活大抵也如此吧,就像一座通向
某处的桥,一片片在面前展开,你从来都不知道下一步往哪个方向,也许是天堂,
或是地狱。

  目光所及,路灯撒下的光柱里站着两个人,小姨和江天龙。

  江天龙看到林烁阳,快走几步:“你丫乱跑什么啊,我们找了你老半天。”说
着过来拉他,“走,跟我回去。”

  林烁阳一扬胳膊:“你少管我。”

  江天龙依然没松手:“少他妈狒狒,跟我走。”

  林烁阳双手一推,一股蛮力,江天龙连连后退几步,差点坐地上,小姨赶忙把
他扶住。

  江天龙冲过来,反手给林烁阳一下:“你他妈抽风啊?”林烁阳背靠墙上,一
声没吱,一拳打在江天龙脸上,江天龙觉得鼻子发酸,热流外涌。

  “你丫今天就是他妈欠揍,操。”江天龙连着几拳打在林烁阳肚子上,小姨上
来拦,根本没用,江天龙出手很重,林烁阳双膝瘫软跪在地上。

  江天龙用袖子擦一下鼻子,黏黏热热的一片,“操!”吐了一口带血吐沫。

  江天龙刚要再骂几句,却感觉林烁阳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腿,声音轻得像晚风:
“你别吓我……你说那个人不是你……”抬眼,竟然泪满眶。

  江天龙的心好像被抽了一下,软得能掐出汁来:“瞎说什么呢?你,什么那个
人,我当然不是。”伸手摸林烁阳的脸,“你还哭了,操,真没品,算什么爷儿们
啊!”

  林烁阳肩膀一抽一抽,哭得没道理,却令人怜惜。

  小姨拿出纸巾,给林烁阳擦眼泪:“回去吧。”

  这样的晚上,谁也睡不着,江天龙抱着啤酒敲开了林烁阳的房门。

  林烁阳果然没睡,台灯还亮着。

  江天龙打开通往阳台的门,冷空气一下子涌进来。

  “你今天怎么回事?”江天龙开了罐啤酒递给林烁阳。

  “没什么,心里有点不舒服。”林烁阳没有拒绝啤酒,也许他正需要。“为了
那个米米?”

  “放屁吧你,为她?”林烁阳喝了一口,“明天把她送回去就得了。”

  “你不好奇今晚的事?”江天龙问,“有烟吗?”

  “有,兜里自己拿。”林烁阳走到阳台上,远处点点灯火。

  “算了,等我找个机会告诉你。”江天龙点了根烟。

  “你爱说不说吧,”林烁阳已经干完了一罐,“其实,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是吗?”江天龙说,“你也是。”

  “你爱张瑜娜吗?”林烁阳看着江天龙。

  江天龙喝了口酒:“其实,其实我爱过一个女孩,但,不是瑜娜。”

  “我希望我也爱过。”

  “她是一个很安静美丽的女孩,”江天龙用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往后拢拢,
“我以前总是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傻吧,都不敢跟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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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草真是个好东西,你累的时候它会让你眩晕,你高兴的时候它会让你晕眩,
你郁闷的时候它会让你无比压抑,可究竟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烟草呢?个人意见啊,
它可以帮助思考,你本来想得明白的一件事,一抽烟你就想不明白了。

  一会儿,进来一个穿黑色吊带的女孩,二十岁左右吧,长发披肩,眉眼细长,
身材还行,手里拿着浴巾和一盒估计是××油吧。

  “先生,您好,老板娘让我过来,您喜欢指压,还是推油?”

  林烁阳看都没看她一眼。

  女孩来到床边,伸手解林烁阳的浴袍:“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按按就好了”。

  林烁阳吐出一片烟雾:“你走。”

  女孩仍然执着:“老板娘让我来的,我技术很好,不信……”

  “滚。”林烁阳目光转向她,但语气依然平和。

  女孩出去了,房间里一下子静了,楼下的笑骂声和卡拉OK声依稀可辨,在北京
的这个深深的夜里,在这个曾经发生过多少男欢女爱的房间里,林烁阳发现自己其
实并不像自己所设想的那么洒脱,这情,竟深深似海。

  林烁阳太熟悉那画面,它曾经出现在脑海里成千上万次,林烁阳强迫自己不去
想,以为不去想就不会再难受。

  曾经的爱人哪,曾经最爱我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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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可是,江天龙去的方向绝不是林烁阳家,直奔南城。

  “哎,你去哪儿啊?”林烁阳总算从赛车的快感中明白过来。

  “你还敢回你家啊,没病吧?到了。”江天龙把车嘎地一下停在一个小门脸的
门面房前。

  江天龙把林烁阳扶下车,林烁阳走进去才发现,里面的装潢远比外面的起眼,
竟然还有二楼,而且他还可以断定,这绝对不是个正经地方,从在厅堂里来来往往、
穿着暴露的女孩身上就看得出来。

  一个女孩迎过来:“龙哥,怎么回事?”

  从吧台里站起来一个女人,林烁阳开始觉得她还挺年轻,走进一看,其实徐娘
半老还是看得出来的,虽然皱纹可以通过很多办法去掉。什么SCO 啊,拉皮抽脂啊,
但沧桑是刻在眼睛里,抹不掉的。

  女人的目光扫过江天龙的脸,停在林烁阳的脸上:“天龙,你朋友?”

  “是我朋友,魏老二因为上次货的事找他麻烦,先来你这,你看能不能先给腾
个房间,这个丫头让她住一晚上,明天就让她回去。”

  筱米米好像十分不爽别人这样安排她的时间。

  林烁阳被女人看得发毛,掐江天龙一下:“哎,别自己说,介绍介绍。”

  江天龙好像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跟他解释什么:“这是我小姨,他叫林烁阳,我
们先去洗个澡,小姨,给安排两个手法好的小姐。”

  女人恍然从梦境里醒来:“好好,你们去吧。”

  筱米米气急败坏地叫:“林烁阳,我呢?”

  女人对刚才那个女孩说:“带这位小姐去女宾,好好安排。”

  林烁阳更没想到这个小门脸里竟然有这么高档的浴室,还有非常正宗的芬兰桑
拿,林烁阳脱衣服的时候发现手臂很疼,刚才挨的那一下真够重的,皮肤下淤青一
片。

  林烁阳以前也经常跟他爸去洗桑拿,那会儿只是洗洗蒸蒸而已,他爸从来不让
他去按摩,一般都留他在大厅看电视,那都是高中以前的事了。

  这会儿他才发现,原来大厅按摩间里虽然没什么明目张胆的违法乱纪行为,可
那种打情骂俏式的挑逗是绝少不了的,起码嘴上巨不老实。小姐们一个个描眉画眼,
也看不出香臭来,反正都是职业化的微笑,皮肤都偏黑,可能被干得太多了。

  雾气腾腾的桑拿房可视距离也就一米,林烁阳没带眼镜更看不清东西,一进门
就往木头台子上一坐,汗刷地一下就流下来了,每个毛孔都张开,要是在显微镜下
观看一定很恐怖。

  “林烁阳,你动作够他妈慢的了,待会儿出去舒服舒服。”一个声音似乎很近。

  不用问,一定是江天龙,林烁阳抬头,江天龙正斜撑着木台,用小勺往火热的
石头上泼水,回头看着他,光洁的额头反射着昏黄的灯光。

  林烁阳觉得胸口堵得慌,眼前的裸露身体几乎拨断林烁阳心里深埋已久的那根
弦,他不愿去想,不愿比较,他宁愿当一个傻逼,幸福而无知。

  江天龙坐过来:“怎么了,是不是太热了,我陪你出去透透气,你也不行啊!”

  林烁阳拨开江天龙的手,自己拿了浴巾开门出去,恶心,但是胃不配合。

  江天龙没想到林烁阳态度生硬,自己在木台上发愣。

  原来硕大的桑拿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再浇水,温度渐渐降了下来,江天龙
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林烁阳到浴室简单冲了一下,穿衣出来,一个女服务员殷勤地把他领到二楼的
包间。林烁阳靠在床边抽烟看电视,服务员想帮他盖条毯子,林烁阳冷冷一句不用,
服务员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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