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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05-4-24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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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楼院子里的木瓜藤攀得很结实,房东的大儿子正光着上身站在木瓜棚下,用尼龙绳将藤蔓再扎紧些,可他的眼睛却望着我们。周乾闭上眼睛,不停地咽不顺畅的呼吸,试图理顺它们,脸上的眼泪开始慢慢风干。突然,他停下来侧过头,伸手搭住我的肩膀:“他爱你,不是么?”他的手心用了一些力,就像许或离开安福路的那天一样,我的血液在皮肤下蛮横地被阻止,表面有些发烫。我将视线从木瓜藤处收回来,无意与房东的大儿子做任何眼神的交流,兴许方才是心虚了,需要一处可以聚焦的地方,不能失控。
肩膀上的疼痛随着温度升高的皮肤表面传来大脑感应,我仿佛还能听到肩胛骨“咯勒咯勒”要断去的声音,岌岌可危。可我没有挣扎地逃开,只是抬起眼睛,看着周乾,一动不动。他的眉宇间拱起几波褶皱,眼神愠怒,香烟还在我的肩膀上方“兹兹”地燃烧着,烟丝燃断后,眨着火星落到瓷砖上,或者飞上我的耳朵,然后迅速熄灭。我像是一只面朝火堆吸气的白鹅,瞬间便可以在无数的火星里窒息而死。
火星烫到皮肤的声音和皮肤下骨头快要断裂的声音交错在一起,一轻一潜,在我耳膜上打下很好的乐章。我们僵持着,谁都不说话。我觉得丹田里有一股酸意冒上来,直冲鼻息。我低下眼睑努力地将鼻翼里兴起的酸顺着呼吸咽下,可它们还是顺利地通过鼻腔窜入眼眶,在视网膜外的薰出厚厚一层眼泪。这一层液体将我眼里的世界凸现出来,却又变得模糊。
“我不知道”,我挣扎开周乾的手臂,重复道。然后背过身去拿衣叉晒衣服。
“他的死,一定是因为你。”周乾右肩用力地从墙壁上弹起自己靠在墙上的身体,狠狠地将手上几近燃尽的烟头弹出去。他的目标是木瓜棚下的房东儿子,可烟头只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不平整的抛物线,闪着最后的火花崩落在泥地上奄奄一息。虽然烟头没有中的,不过房东的大儿子还是感觉到了周乾的怒气,他很识相地背过身体,自顾自地专心致志扎起木瓜藤。
周乾撇下我,走进浴室,开冷水洗头。
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周乾的时候,他正在一家散打俱乐部里做教练,以此谋生。偶尔他也会在入夜的时候,去地下拳场比赛,赚一些外快。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固定的生活模式,居无定所地打散工,流浪。在很小的时候,他的亲生母亲便将他寄养给别人,只身离开东北,去上海投靠丈夫。
从小,周乾就被村里的人当作煞星对待,因为在他出世的那晚,村子被莫名的一场满天大火夷为平地,所有的人不得不仓皇出逃。一路上,他们怀着恨意举着扁担抽打他的母亲。在这种强压的气氛下,他的母亲发了疯,时好时坏,所以,更多的人说,她是疯疯癫癫地离开村子,漫无目的地去寻找自己的男人。
在周乾十四岁的那年,他背上一只小书包离开老家,想去上海找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火车一到北京,小书包便立刻千疮百孔,里面的皮夹早已不翼而飞,里面有他亲生父母的照片。
从那一天起,周乾过上居无定所的生活。他窝居在火车站里,做起了小偷,还在那些“小偷帮”里寻找当初扒他钱包的人。其实,他只是想要回那张弥足珍贵的照片,因为自己残存的希望都留在那张相片上,寸步不离。就这样,辗转地,周乾做过很多份职业,从北面一路打工去了上海,可是相片却永远都找不回来了。他说自己只能依稀地记得照片上的场景、父母的轮廓,至于其他,都已经变成蒸发了的水气,消失不见。
在周乾二十岁的那年,他终于在整整六年后,一路坐短程火车,一路攒钱,到了上海。六年的时间已经将他磨砺得坚强实际。下火车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满无目的地在人群里寻找相似的脸庞,而是第一时间地先找工作。
在一家拳术中心门口,他停下来,走进去,脱掉自己身体上的衣服,显露出硕壮的肌肉,找到了一份散打陪练的差事。老板是个矮小的南方人,说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在上海和人合资开了一家地下拳场,收一些内圈人的赌注,赚赚小钱。于是,周乾便利用夜晚空余的时间去拳场比赛,当然输赢是要看老板的意思来决定的。因为这样,他的身体上有很多伤疤,但他却可以用惊人的记忆力说出每一道伤疤的准确来由。那些疤痕像是被海水冲刷后沙滩上留下的印记,一浪一浪的,起伏不定。
我曾经跟在周乾身后,去过地下拳场。那其实不过是一块高起的领操台,四周用弹力绳圈好,对角上坐着比赛的双方。领操台下,则是一群神情各异的年轻人,也有女孩子,通常挽着男人的手兴奋地尖叫。可每次,人群里都会有一两个女孩子,神情凝重地站在对角边上,默默地看着比赛,拳头紧握。领操台上双方每一次的挥拳都仿佛是雷声打在她们耳膜上,一次比一次清晰。她们便是拳手的女友,甚至是妻子。
我去的时候,站在对角上的是一个短发瘦小的姑娘。她的眼睛很大,在聚光灯下,我只能看见她的眼睛一闪一暗,或明或暗,每一下都是随着台上比赛的变化而变化的。最后,周乾赢了那场比赛,他说那是因为有我在。我看见对角女孩子失落的眼神,她翻过拦绳,跑上台去,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替那男人擦眼角上的血。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我拉着周乾的手,看着他们,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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