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马长嘶,橐橐的声音远去。幼蕾的心似乎随之倾杞。刚才蓦地发现他,她脑子短暂空白后,居然首先涌出的是欣悦,照理应该是恨,她颓然地发现自己远没有将他放下,虽然这个人伤害了她,虽然他们已经言辞激烈的分手了。
  他来嘉兴作什么?不由想。有个声音忽然推了自己一把,不要再做梦了,他绝对不会是因你,他必是追捕大哥而来。
  小兄弟,你怎么了?朱允炆关切道。
  幼蕾道,哦,没什么。大哥,你真不要紧?
  朱允炆似在观察她,清澈的眼睛里流着疑问。但是没有表示出来。他说:进屋吧。
  幼蕾回嘉兴亦没有多少日子,刚到家门,父母没有认出她来。拿了些吃食要打发她。幼蕾扑哧笑了出来,脆生生唤爹娘。父母立即愣住了,而后喜极而泣。大家互诉衷肠。告诉别后的事情。幼蕾自然隐瞒了很多。只说自己不想结婚无奈逃走,在苏州、应天闯荡,因为遇到好人而没吃什么苦头。又请父母原谅自己的不孝。人好好活着,父母亦不好再埋怨,说了几句,共享天伦。
  几日后,幼蕾去集市买杂物,正自还价时,听得旁边有人唤“小兄弟”。转过身去,看到朱允炆正笑盈盈地望向她。后面是英凤父女。幼蕾很惊喜也很疑惑,他们不是去了贵州,怎来这里?朱允炆道:很担心你,经过嘉兴,顺道过来看看你有否回家。幼蕾看朱允炆诚挚的脸,知他肯定是特意过来,很感动。便将他们请到自己家,告诉母亲,先前在苏州,蒙承此三人照顾,他们如今去外地经商,恰巧路经此地,顺便来拜访。母亲千恩万谢,上了茶。留他们坐。又自己亲自出去弄菜。待母亲走后,幼蕾便劝朱允炆早日成行,以大事为念。朱允炆道:小兄弟,我有话想跟你说。林氏父女便自动到院中回避。朱允炆沉默了会,忧愁道:小兄弟,我的心已经消磨殆尽。江山如此,亦都是朱家的,何必去争个头破血流,现在四海升平,大家安居乐业,我再这样下去,只会害更多人。其实人活着,就是平安最好,不能因一己之私去要求别人。我不能再害吕大人、林大人他们。但是,林大人不能明白我的心意,一直苦劝我,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小兄弟,没有你在我身边,我这些苦楚不知说给谁听,很郁闷。幼蕾沉吟了会,说:大哥,先不如在这里住阵子,好好与林大人商量。其实英凤也不想颠沛流离。或许,林大人会明白你的苦心。朱允炆喜道:小兄弟,你也赞成我的想法?幼蕾道:大哥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歇歇吧。朱允炆将林善翼叫来,道:林大人,我很感谢你们。你们这些年颠沛流离,吃了常人无法吃的苦,我实在难以安心。我不该为了自己的私利连累你们,大人,你跟英凤,日后寻个地方安身过个日子,不要再管我了。我也不想再做什么事了。便长叹一声。林善翼扑通跪下:主公,不可如此。你怎可以吞得下这口气。想当年,他是怎么迫你的,如今又一心要你的命,你再隐忍,终不免被人吞噬了。恕臣下斗胆进言,人讲忠臣孝义,我怎可以侍二君,我活着,就是要为你效犬马之劳。又瞥了幼蕾一眼,道,主公,不能为儿女私情毁了大事。朱允炆神色凄苦。幼蕾亦插不了话。
  母亲买了菜回来,招待他们进食,而后,幼蕾又帮助他们在附近赁屋而住。英凤抱父命来劝幼蕾:如今,主公只肯听你一人话,妹妹一定要帮忙劝说,要不,就跟我们一起走吧。幼蕾默然良久,道:我倒觉得应该尊重大哥的选择。大哥说的没有错。我知道姐姐也不想再颠沛流离。英凤亦默然,而后道:我也很矛盾,我当然也想过些安稳日子,但是爹吃了不少苦,母亲、哥哥和其他亲族都斩杀干净,他咽不下这口气,多年来支撑他活下来的就是复仇。我不忍看父亲绝望。幼蕾道:我能体谅,但是我更希望大哥能为自己活。
  僵持间,朱允炆就这样住下来了。白天会到傅家来走动,跟幼蕾聊聊,读书、写字,切磋吹箫技艺。母亲见他斯文有礼,也不反感。怕女儿与男子交往难免会惹出闲言碎语,就认了朱允炆作义子。这算是朱允炆离宫后最自得的日子,没有衣食之虞,与心爱的人可以一起。他只愿这样的日子永远没个尽头。林善翼却愈加不耐烦。看皇上如此,只得借酒浇愁,有日喝醉了,去傅家闹事,与幼蕾打斗,竟是要置其于死地。幸好,朱允炆赶到。严词要林善翼走。林善翼泪如滂沱,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却换来这样的结果,不免心灰意冷。幼蕾和英凤帮忙说情,朱允炆遂让他先去贵州。只将英凤留下来。
  林善翼走后,把房子退了,朱允炆和英凤均住在了傅家。日子在暮春的春风里走得清闲而温润。
  却不料,又遇了禇士弘。风波再起。
  盛怒之下,总是要做出些事。禇士弘从傅家走后,随白马奔驰,心里无限郁积,只待发泄。到南湖,冲着水面用刀狂砍一阵,精力用尽,才稍好些。又回家。刘氏见他精神颓唐,也不好问什么,盛了饭给他吃。他亦吃不下,很快就入室休息了。刘氏疑惑更深,以前每次回来,都是开开心心陪着他。这次,难道非是为她才回来。想不通,便不想,只待儿子精神好些,再问话。可第二天,她起床,仆人已告之少爷出去了。
  禇士弘去了县衙门,以要追捕朝廷疑犯为由,要了一帮人去傅家,描绘了朱允炆的长相,要求将此人抓了。
  傅家起床不久,便有人踢破他们家的门,砰砰进来一帮人,也不说话,进屋就搜,看好的东西,顺手拿了,不顺眼的便踢。傅家夫妇吓得要死,不知自家到底惹什么事了。亦不敢争辩。幼蕾见衙役进门,心知与朱大哥有关,遂过去,要让他藏起来。但到底没来得及, 衙役踢开了朱允炆所住卧室,看到朱允炆,大声道:就是他。几个人上来,把朱允炆扭住了。英凤要扑过去,幼蕾拦住了她。她心里隐约知道怎么回事,打架的话,除了会麻烦父母,而且也给官府留下口实。不如先抓了去。再去求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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禇士弘这个名字,如今已经深深刻在她的心里,而且是最珍贵的地方,在无人的时候,她会把它拿出来,细细地回味,脸上不自禁的笑容会保持很久,是不是只有恋爱了才会变得傻傻的。士弘,在镜子里面对自己,沅沅轻轻唤了一声,并且簪上一朵海棠。她站起,准备悄悄地探访。士弘会在那里怎样呢?是手足无措,还是翘首企盼呢?她的脸飞起一朵红霞。
  但是等她躲到屏风后的时候,却失望了。禇士弘并没有来,来的是禇大人和他的三儿子。沉重的失望如乌云般一下子把她压弯了,她的身子晃了晃,侍女把她搀走了。
  禇家三儿子亦是个风流的人物,比之士弘更活泼、更俊俏,他坐在那里,眼神闪烁,显然是在寻找苏小姐,对于这次越俎代庖,他是高兴的。苏小姐的芳名,他早就领教。只是自己碍于兄长的名头,而无法去求婚。那次,苏家春宴,他本想去争个机会的,但是父亲显然并未想到他。
  但是他并没有等到苏小姐的出场。当父亲跟苏阁老解释时,他亦看到了对方的不悦。苏阁老哼了声拂袖走了。留下父亲和他坐立不宁,而后,父亲与他灰溜溜地告辞,阁老并未出来送行。事情很不妙。父亲脸极其阴沉。他非常害怕会迁怒于他,在路上,就开溜了,不如去百花阁喝花酒,看赛龙舟。
  沅沅心情很差,他怎么可以这样伤她?即便伤她,又怎可以把自己推给自己的兄弟?她忽然又想起他在樱花林下对她说心里有别的女人,他还无法忘记她。一股醋意顿时潮涌一般袭来,她泪眼婆娑对父亲说:爹,我不甘心,爹,我只想要士弘。
  苏阁老呆在那里,他知道女儿一贯很骄傲,如今居然如此低三下四,心也疼起来。便宽慰女儿道:士弘的爹只说士弘有事不能来,并没有其他意思。爹会去做工作的。
  沅沅道:爹,你去把士弘叫来,我想见他。
  几天后,苏阁老告诉女儿,禇士弘去了嘉兴。沅沅竟然不管不顾地也要跟去。苏阁老道:女子未出嫁,怎能跑去夫家。这事万万不可。沅沅却心意已决,道:爹若不同意,女儿只有一死了之。此后便开始绝食,两日后苏阁老妥协,只得派了家丁护送女儿过去。
  沅沅的心思很简单:她要见士弘。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他。她绝不放弃他。

  2。盛怒之下
  禇士弘风尘仆仆赶往嘉兴。把一切心结统统抛弃后,心情居然前所未有的明媚与轻松,才发现,拥有她才能令自己心满意足。
  他是七日后到的嘉兴。那日阳光大盛,天气竟很热。他先到家,陪母亲闲话几句,而后就借口有事出去了。他迫不及待想见幼蕾。母亲刘氏都有点纳闷,今天同他讲话居然心不在焉。这次回来又会办什么事呢?
  禇士弘预先已知道傅家的地址。这次便一人骑马过去。在傅家院落前他停下了。通过围墙的镂空处,他一眼就瞅到了幼蕾。这个女人竟在院子里洗头,水盆置于方凳上,凳旁是一桶清水,身后有一把椅子,而她弯着腰在用皂荚搓着头。阳光跳跃在她漆黑的发上,幻出七色彩虹,熠熠闪光,耀人耳目。笑意不自觉飞到士弘嘴角,他在院外看着她,心情无比安宁。
  正是正午,村人多在午休,天地竟很安静,唯有蝉不知倦地嘶鸣。傅家院子种了很多瓜菜,左边有一畦韭菜地,边沿树上爬了丝瓜藤,右边是紫藤架,紫藤如今正艳着,一串串如葡萄似的倒挂着,芳香四溢。空气里有一股特别沉醉的气息,或许是紫藤香气,或许是暮春的味道,又或许是少女特有的甜美气息。禇士弘深吸一口,很陶醉。等看到幼蕾用手巾擦头的时候,便悄无声息地走进去。
  幼蕾擦好头,长发往后一甩,扬起头来,突然怔住了。
  禇士弘看到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很满意,微笑着说:很意外么?还是惊喜?
  幼蕾很快从怔忡中省过神,他来做什么?他们已经没有关系。她擦着头,转过身,不希望他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
  禇士弘注意到凳上的梳子,走上去,拿起,柔声道:嗯,我来帮你梳头。
  幼蕾急遽摇头,又看后边的房子,眼神有点惊恐:哦,不,你走吧,我娘还在里头……
  不怕。禇士弘靠进了她,把她拉到椅子上。幼蕾挣扎着,却似乎不敢发出大的声音……
  小兄弟,你怎么了,跟谁说话呢?屋内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随之,一个男子走了出来。竟然是那个神秘男子朱允炆。
  朱允炆也意外地发现是禇士弘,脚步止住了,脸上亦很惊讶。禇士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这个人,身材颀长,玉树临风,眼神清澈得有些天真无邪。他注视自己时竟不畏缩,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一潭沉静的水。
  禇士弘不屑地笑了一下,便不再看他,面对幼蕾,依然要给她梳头。幼蕾神情复杂,不断后退,与此同时,禇士弘注意到男人眼中的愤怒。天真的愤怒。似乎他的女人受了侵害。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七天来风尘仆仆的思念、期待,以及刚才阳光下的安宁顷刻间一扫而光,他只有愤怒。她和他居然住在一起?而且如此亲密。他欺上前去,眼神冷冷的,想把幼蕾抱住,吻她,当着这个男人的面。但是,刚碰到幼蕾,除了幼蕾的反抗外,那个男人居然过来了,要与他打架吗?保护自己的女人?他心里哼了一下,迅速反手将男人推了出去,男人似乎弱不禁风,应声摔倒在地。幼蕾惊呼一声“大哥”,奔过去,扶他起来,“你没事吧?”眼神竟是关切,这样的眼神伤了禇士弘,他脸色很难看。幼蕾慢慢转过头来,眼睛是冷漠的。她说:请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一字一句,字字如刀子,割在禇士弘身上。禇士弘盯着她,瞳孔收缩。很快,他转过身去,大踏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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禇士弘并不想查出来,的确此事查出来,惹出风波未必是好事,江妃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

  5月,樱花似雪。每朵花都有蝉翼一般粉嫩透明的层层花瓣,花多而密,远看如红云。风袭来,花不胜体力,纷纷飘飞出去,姿势轻盈,像落雪一般,所以又称“吹雪”。
  沅沅喜欢樱花,家里也种了几枝。每到盛开的时节,她总会痴痴地看落花如雨,那种辉煌的美的没落让她很震动。她知道女人的美丽很短暂,所以希望在自己最美丽的时候有人经过,有人欣赏。便有了那次自己寻找爱人的春宴。
  在西山看满山的樱花,她心里有了不同于以往的情绪,明媚而欢快,她不禁回头看那个自己选中的爱人,他正坐在草地上眯缝着眼睛看她。自己最美丽的时刻被最爱的人看到,这真的是件幸福的事。
  沅沅走几步,坐在他身边。
  我很快乐。她说。轻轻将头靠了过去。
  嗯?禇士弘一惊,他走神了。沅沅已经按着他的步骤喜欢上了他,他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可他便在刚才还在想着别的女人。这个女人只是权力交易的牺牲品,可她却一脸幸福。禇士弘觉得自己无耻。
  沅沅轻轻道:士弘,端午去我家提亲吧。
  禇士弘不禁道:你了解我多少,你确定我会给你幸福吗?
  沅沅仰了脸看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是的。
  禇士弘凝神片刻,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因为我不想骗你。我心里还想着另一个女人。
  沅沅脸色发白:什么?
  禇士弘道:上次跳到你轿子里的那个女人,就是我喜欢的人。我现在还未忘掉她。
  沅沅眼中含了泪,眼神很惊异。但是很快的,她抹了泪说:你会忘记她的,对吗?
  禇士弘沉默不语。
  沅沅喊道:你为什么要参加春宴?
  禇士弘平静道:我必须娶你。
  沅沅站了起来,身体摇晃,她说:你这个骗子。转身要跑。禇士弘扶住她,道:现在知道不算迟吧。我踌躇了很久,我不能骗你。
  沅沅忽然埋首入他的怀中,用拳头一记一记打着他,哭着。
  禇士弘任她打。过一会,沅沅道:你要忘了她,你一定要忘了她。士弘,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禇士弘心里一片混乱。是的,他应该要这个女子。他必须忘了那个人。他稍稍拥紧了她。好像是对她的承诺。
  而端午,就这样很快来了。父亲很早就备好礼。玉器珍宝、绫罗绸缎、糕点水果……日日都矗在禇士弘的眼前,提醒他将会永远地失去幼蕾。念及此,他的心情像石块一样僵硬。
  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忘记她。他发现自己存着刻骨的相思。那记忆里关于她的所有镜头,总会熟门熟路的在他做梦的时候、看书的时候、出神的时候走出来。他关闭不了。他也推却不了。而且他发现在他想她的时候,胸口总是隐隐作痛。那个伤疤是她赋予他的,提醒他永远不要忘记她。
  心烦意乱中,他去了军营。
  赵云虎求见。
  赵云虎道:大人,我想辞职。
  禇士弘惊道:为什么?
  赵云虎道:我想追随英凤而去,我,很担心她。我喜欢她,没有她的日子,我一点乐趣都没有。
  听了这样朴实的表达,禇士弘心头似有什么震动,便道:你干得不错,很有机会升迁。你功名都不要了吗?
  赵云虎坚定地摇头,道:我本来是个孤儿,一无所有,我只是回到原来而已。虽然失去了功名,但是只要得到我喜欢的人,我的心才能回到家。我是孤儿,我更渴望感情的温暖。
  禇士弘又道:她是朝廷的要犯,你也不介意吗?
  赵云虎笑道:她不是。就算是那也与她无关。我不在乎。
  禇士弘说不出话。他忽然很羡慕他,因为他有那样的勇气。
  过一阵,赵云虎道:有件事关于大人的,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禇士弘示意他说。
  赵云虎道:听说大人要去提亲了。是苏大小姐。大人,我真的很不明白,你不是喜欢傅姑娘的吗?大人,你现在官做得不可谓不大,为什么还要牺牲感情做锦上添花之事呢?
  禇士弘心想:我的事,你又知道多少,我如此做,无非是为了活命。嘴上却冷冷道:锦上添花未必不好。我不同于你。
  赵云虎叹息道:大人,我无话可说。
  禇士弘站起,拂袖道:你的事,就再说吧。
  出了营,赵云虎带给他的触动却经久不息。经过长久的彷徨,他发现内心的天平在指向幼蕾。好吧,抛弃所有吧。禇士弘忽然狠狠道。这个女人,真的把我的事弄乱了。但是我必须去看她一眼,她若恳求我放弃所有我便豁出去了。
  便回家禀明父亲,明日端午的提亲作罢,或者让三弟去吧。自己换了衣服,牵了马,飞奔出去。他要去嘉兴,傅幼蕾,只要你心里有我,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沅沅在家里精心打扮,心情愉悦。听得禇大人来时,她的心砰砰跳,幸福的时刻似乎即将降临。与士弘交往这些日子来,她是快乐的,她喜欢这个时而冷酷、时而柔情的男人,或许只有沉默与威严之后迸发的柔情才愈发销魂蚀骨。那日在西山樱花林,她看他在青石板上渺渺神思,樱花落了他一身一无所觉,她发现自己的心从来没有那样震动过,为了他的美或者自己一瞬的心动,她屏息站在那里,惟恐破坏此情此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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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浓幽怨道:你好久不来了,若非托你兄弟传话,你会来么?
  禇士弘道,什么事?
  雨浓坐他对面,喟然长叹:以后要想见官人,恐怕也不可能了。
  怎的。士弘歪过头,难道你要从良了?
  雨浓面目凝重:钱塘吴公子要赎了我,嬷嬷出的巨额数目也接受了,期限定在明晚,你再晚一天,便见不到我了。自然你也不会在乎,听其他大人说,内阁大学士的千金上次玄武湖招亲,相中你了,很难想象你竟也会去相亲。好几次了,我在窗口看你们优游秦淮,感情很不错吧。原来你上次对我说的心上人就是苏小姐。
  禇士弘道:这个暂且不谈,单说你,从良是件好事,无论如何,总是比呆在这里强。
  雨浓哼一声,那也不一定,陪一个不喜欢的人跟陪多个不喜欢的人并没多大区别。
  哦?那多个人中未必没有喜欢的人,我说的对吧。禇士弘拿起桌上不知哪位公子遗留的扇子轻摇慢玩起来。
  雨浓脸一红,垂下头来。
  禇士弘把扇子一收道:那,你把我叫过来的意思,我现在有点明白了。期限是明天,我应该在今天把银子交过来。数目是多少?
  雨浓很惊喜,大人愿意?
  禇士弘慢条斯理道:是你把我叫来的,我又有什么法子?
  雨浓一时很尴尬,低声道:大人,一点感情也没有么?又说:奴家只愿伺候大人。名分与否并不重要。
  禇士弘道:我愿意为你赎身。也会为你准备一处住所,但是并不打算金屋藏娇,一切须你自食其力。
  禇士弘站起,准备走,雨浓跟在他后头,迟疑道:大人,大人对奴家可曾动过心,哪怕,哪怕一点点。
  禇士弘站住。停顿几秒,直截了当道:有。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禇士弘回去的时候,颇为踌躇,对雨浓姑娘的确有一份感情在的,虽然未必是爱情,自己已经习惯落魄的时候到她这里寻找安慰。雨浓对他的心思,他也全明白,尽管她从来不说。如今把她赎出来,也算是偿还她的心意。他犹豫的是纳还是不纳,虽说是青楼女子,实际上纳为妾,并无伤大雅。但是,暂时还没这个打算,再说吧。
  禇士弘准备了银子,数目的确不小,但或许这就是代价。能用钱赎的感情,无论多贵,也并不算重要了。
  之后便托亲信送了过去,又赁屋将雨浓安置过去。
  他想了一阵,并没有去看她。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皇上将禇士弘传至英华殿。禇士弘进去的时候,看到江妃在磨墨。皇上坐在龙椅上,不时回头对江妃微笑着。
  禇士弘跪下给皇上和江妃请安。皇上请他起后,说:你过来看看,这是江妃画的画。禇士弘双手接过,只见画上落了几朵残梅,以及一个低回的背影。禇士弘吃了一惊。
  皇上道:你看这个人像谁?
  禇士弘不知所措,抬头看江妃,她面色自若,而那个背影绝对是个男子,是个瘦削的男子,并不是皇上。
  禇士弘不知该怎样说,只说:恕微臣眼拙。
  不妨,爱卿大胆说吧。皇上似在鼓励。
  禇士弘又看江妃,她脸上竟然有股捉摸不透的笑意,她作死吗?他心里不禁恼怒,让他怎生说好。这时,江妃盈盈道:皇上,何必难为禇大人。此画之人,即便他知道,又怎敢说?话意已经很明显了。江妃甚至有几分挑衅,这让禇士弘为之捏了把汗。但皇上却哈哈笑了,捏了她的手,说:蓝儿呀,蓝儿,你怎么如此倔强呢,朕自称对你一片真心又极有耐心,你要什么时候才忘了他呢?江妃一笑,道:官家对我好吗?我不觉得。如果你对我好,你能摒弃后宫六千粉黛,像寻常人家爱我一个吗?皇上道:他朱允炆也做不到。江妃道:但是他只爱我一个。皇上道:你以为我不是爱你一个吗?江妃尖锐道:官家也许未必爱我,只是想征服我罢了。
  禇士弘在一边冷汗涔涔。她就不会让一下吗?就一小下,皇上必也会圣宠有加。气氛静默了几分钟,皇上哈哈笑了,在朕面前这么胆大的也只有你了。好了,我把禇大人找来,就是想让他告诉你朱允炆的下落。你不是不死心么?
  禇士弘干脆道:禀皇上,建文皇上早就在6年前自焚而死,所有人都可证实。
  皇上点头,道:爱妃,可相信了。朕还派禇大人为你四处寻找,禇大人,有消息吗?
  禀皇上,我的耳目遍布天下,但没有任何消息。显见,建文帝确已不在人世。
  江妃甚为不屑,但并不说话。
  禇士弘出去后,依然后怕,一不小心说错了,怎样呢?皇上竭力要查出朱允炆的下落,又竭力不想任何人知道他在世的消息,要平衡下去,真的是件棘手的事。
  第三天,禇士弘进宫,在太液池边,迎面碰到江妃。禇士弘请安。江妃摒退身边宫女,看着他,道:真没有消息吗?
  禇士弘说是,娘娘死心吧。
  江妃笑笑,苍白的脸有点神秘。她说:告诉你,我知道他还在世。只是,你们再也不会找到他。
  禇士弘大吃一惊,她怎么知道,难道她身边另有耳目么?李大人还是吕大人?
  只听江妃道:你也很难做,装糊涂最好。对你来说不参与这事最好。参与了,你也最好什么也不要做吧。既然他已经迫我相信了。
  江妃走后,禇士弘越回味越不对,什么叫迫我相信?难道她逼皇上承认建文已死也是预先策划的,为了保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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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蕾由衷道:真是太好了。也不顾他,转身便走。
  在幼蕾快要消失在视线里时,他突然策马过去。
  他跳下马,用手把她的肩扳过来,她簇了眉,说:放开我。
  他说,我不。便深深看她,道:你就这样走么?你把我当什么?
  她说还能当什么,我难道还要任你玩弄么。
  他说:我从没玩弄你。把你关起来,只是因为,爱你。他还是说了爱,这个他不想说的字眼。但是无可否认,他给了她。他心里叹了口气,抬头又说:我不想你跟了他作无谓的牺牲。
  她浑然没有觉得这个字对他有多重要,冷笑道:停止你的滥情,上次已经说清楚。我不会做你的玩物,你去娶你的苏小姐,我去追求我的幸福,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他说:你能说你心里没有我?便使劲抱了她。她拼命挣扎。拼得很凶。他却使劲箍了她,又想去吻她,而她牙关咬紧。过一阵,他放弃了。
  她站在一米开外,脸色苍白地看着他,说:我想给你一巴掌。刚才是你强迫,以后我不会再接受你的侵犯。
  他面色很难看,颤声道: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
  她道:我敢要求你么?闭了下眼,道:我们就当从来不认识,反正以后也不会有干系。
  他眼睛眯起来,心里很痛,她似乎要走出他的生命了。不如,让她走吧。没有她,他未必过不下去。这份爱对他而言,的确不够明智。他遂说好,既然这样,就请便吧。
  幼蕾迅速转身。她想:他果然并不稀罕。心内泛上一阵酸楚,又勉力抵住,想让自己笑一笑。这时脑子里突然飘来一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心内便一片惘然。

  既然朱大哥已经安全走了。幼蕾便不再有别的任务。她打算回家。出来快一年了,浮浮沉沉、恩恩怨怨,就像过了一生,她突然很累,不可遏止地想家。那次仓促出走,爹娘不知怎样担心?他们还好么?想起以前在家里清贫但温馨的日子,不由鼻子塞住了。她用力吸了一下。找了家客店,打算休息一晚再走。
  第二天醒来,忽然想到肖雨浓拜托的事,便只好写信,让小二送去。想到还是要与此人纠缠不休,甚是烦恼。
  幼蕾出城门,看着这座城市渐行渐远,感觉很惆怅。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遗失在这座城中。
  沿着官道走了一阵,忽见前面橐橐奔来两匹马。竟是英凤父女。
  英凤抱住幼蕾,喜极而泣,道:妹妹,你也出来了吗?我天天在城门外等你。
  我也想你。幼蕾道,大哥呢?他的病好了么?
  英凤道:主公已经不碍事了,他在吕大人的帮助下先行走了。他放心不下你,一定要我们来救你,把你带出来。
  呣。很好。幼蕾若有所思点头,禇士弘真的放了他。
  幼蕾道:既然大家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你们赶快去追大哥吧,别又生什么事。
  英凤奇道:你不走么?
  幼蕾低低道:我们这就别过吧,我要回嘉兴了。
  林善翼见幼蕾不肯走倒并不介意,甚至有几分欢喜,一方面,他的私心,是想把女儿跟主公撮合一起的。另一方面,幼蕾的存在只会给大家惹来麻烦。
  英凤却道:这不行,主公就是要我带你回,你不去,他会骂我们的。还有,妹妹,你不肯跟我作个伴吗?林善翼连忙阻挡道:英凤,傅姑娘跟咱们不一样,她没有义务要保护主公的。况且傅姑娘也有父母亲戚,咱们不能耽误她。幼蕾明白林善翼的意思,笑着点头道:姐姐,我祝福你们,事成后到嘉兴来找我。
  英凤跺脚,道:爹,主公一定会怨你的。我不管啦。跟幼蕾依依挥别。

  第五章 乱红飞过秋千去

  1。天与多情
  那晚与幼蕾分手后,禇士弘无眠。幼蕾清冷的目光在眼前浮动。他说好,傅幼蕾,一切统统结束。但是忽然痛苦得全身颤栗。要他放手,要他想象她在别人怀中,他怎么做得到。
  不,一个声音又对他说,禇士弘,你醒醒吧,你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影响你的一生。你现在没有后路了,你必须朝自己的路线行进。
  又一个声音反驳:你为什么不能抛弃所有随了她去。还有什么比她更重要,还有什么比跟她在一起更幸福呢?你留恋的无非是权势而已。
  但是如果你没有权势,你依旧是被人随意践踏的小丑,你的半生辛苦怎能弃之敝履?
  ……
  禇士弘头痛欲裂。
  前些天,他放走了皇上所要的人。他目送了吕大人送走那个失败的皇帝朱允炆。他现在还不能将他捉拿,他所做的一切未必如自己所说的是为幼蕾,他只是为自己罢了。他留下幼蕾,也不是如自己所说的是为了让她不要作无谓的牺牲,他只是不能容许她和他在一起。这么想来,自己真的很自私。一个不能给别人名分的人,却要求别人爱自己。他甚至不曾对她真诚过。她恨他,真的很应该。真的,她最好不要与自己交往。他的确不是一个值得她信任的好人。
  一早,仆人递过一信,一看字迹他不由得欣喜若狂,难道小蕾回心转意了么?连忙撕开,内容却很失望。上书:前些时在秦淮偶遇你的红颜知己之一,雨浓姑娘,她让我转告你,她有要事相商。请务必前去。
  雨浓、沅沅,她竟都认识了?他不觉苦笑,怪不得对他成见那么深了。他将信一扔,本想不理,但最终还是去百花阁找了肖雨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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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礼默然,良久道:谢谢你。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又问:你怎的被我二弟捉了呢。
  幼蕾不知如何说。便有些吞吐。
  士礼却道:难道二弟是因为慕你美色?但是,我认识的二弟不是这样的。
  幼蕾淡淡道:你怎知你认识的他就是真实的他。
  士礼拍一下脑子,道:也是,二弟现在越来越高深莫测了。傅姑娘,我会帮你求情的。
  幼蕾道:你真好。我有一事,想托你帮个忙。你府上是否有赵云虎这个人。我有封信想托你捎给他,而后让他回个信给我。我明天这个时候在这里等。
  士礼道:我想应该可以帮你。脸上竟是有些兴奋。幼蕾遂飞快写了信,折好,给士礼。士礼收了。起身告辞,道:谢谢姑娘,跟你说话,心里似明白许多。
  月华如练,暖风吹拂。士礼心里从未有过的明媚。他回到芳华院,他的住处。刚到门口,就看到二弟士弘从树影后走出来。
  大哥,又去喝酒了。士弘道。
  士弘今天下午与沅沅约会,沅沅道:你们府上因何追捕一女人。士弘惊道:你怎么知道?沅沅道:她进入我的轿子,我救了她。看士弘脸色不对,道,我不该救她吗?士弘连忙找借口回家,那些侍从为推诿责任,就说是因了大少爷的横加干涉所以才让那姑娘跑掉的。士弘此刻便是专等着问清楚。
  士礼答是。进了屋。士弘亦跟着。士弘道:你心情不错。士礼道:是。换了衣服,士礼命仆人泡了茶,道:二弟,你既睡不着就跟大哥聊一下天吧。说起来,我们很久未说过话了,你最近也忙了很多。
  士弘坐下。眉头微蹙,他实在不明白大哥怎能有如此兴致,难道是因为幼蕾。想到她,心就跳了一下。他囚禁她她必会恨他。怎样解释都没用。但她为何对大哥殷勤。
  你午间救了我囚禁的女子,是么?士弘问。
  哦,不是。士礼兴奋道,我很想救她,但没这个能力。是她自己把你手下打败的。她的剑法真好。身姿尤其美,像弱柳拂风,总之形容不出的美妙。
  哦,士弘皱眉,你很高兴,自家的护卫被敌人打败?
  士礼道:二弟,你何必为难一个女子,又是如此,美丽,如此善解人意?怎么都不像是坏人啊?
  听大哥称赞幼蕾,士弘心里不是滋味,善解人意,她如何开解他了?便道:你刚才和她在一起么?她在哪?
  士礼道:二弟,我知道你肯定会去捉她,所以不会说,不要迫我了。
  士弘道:你告诉我你怎会跟她在一起。
  士礼被质问不过,内心优柔的他,就道:只是在和顺楼喝酒回来时认出她。而后一起又喝了些酒……
  士弘立时起身。士礼在背后叫:二弟,二弟,切不可伤她……
  士礼见士弘走后,自知失言,心里烦闷,倒想起幼蕾交代的事,二弟此刻出去了,会好办一些。遂去了芳和院,那里均是家丁、护卫所住之处。
  芳和院寂寂无声,想来大家已经睡了。
  士礼敲门,有仆人起,士礼道:叫赵云虎出来。仆人答:云虎已调到营里。士礼一惊,问何故。仆人答,他吃里扒外,没有被处置已经不错了。士礼不知赵云虎到底怎的吃里扒外,想来跟幼蕾有关。走出院,就掏了幼蕾的纸条看,纸上仅书:胡公子何处?有事无?士礼有点沮丧,幼蕾交办的事没有做好,还把她的住处说漏了嘴。只心里想,万一被二弟抓了,一定求他放了她。

  禇士弘迅速策马去和顺楼。这几日,她不会知道他一直在关注她,或是在她睡着的时候进去瞅她一眼,或是立于窗前瞥她一眼。他这样偷偷地关注她,是因为不愿意面对两人敌对僵冷的状态。他不知道局面怎会转化如斯,就像他真的对不起她。重来一遍,他依然会这么做,因为是她绞缠在里头,他不能因她耽误他的公事。但是他的确顺便利用了她。然利用她并不能抹杀他对她的感情。公与私这样复杂的纠葛连他自己都理不清,遑论让她理解。这次她逃脱,必会永远说不清,他不忍他们就此化归为零。成为过客。成为烟云。
  如能化归为零。也许是自己盼望的。只是情感的丝絮摆在那里。他还为这个女子痛苦,为他们的感情痛苦。他放不下她。
  和顺楼附近的酒店、客栈他都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想来她在士礼走后便也走了。禇士弘惘然,牵了马往回返。至半路。马突然停步不前。禇士弘跟着往后瞥。是幼蕾。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后头。不知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她能主动见他,他心里很高兴。一时却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开口。
  你是在找我么?幼蕾启齿。声音冷峻,不带感情。
  禇士弘点头。感到距离。这种情感上的生分让他无法往前跨步。
  是抓我走吗?还是要杀了我?
  禇士弘目光收缩,一时无言以对,良久说:小蕾——
  不要这样叫我。幼蕾截掉他的话,反应激烈,以后我们只是敌人。你可以抓我,囚禁我,甚至杀了我。我不会怨你,敌人是没有怨的,只有恨。
  小蕾。禇士弘道,陪我喝杯酒,我想解释。那一刻,他突然想把他的困境全部告诉她。他不能忍受这种敌对状态。
  幼蕾却根本不想听。冷冷道:不用解释。我们的事就此结束。我出来见你,只是想问你把我大哥怎样了?
  禇士弘道:他们已经走了。
  幼蕾脸上立刻显出喜色。禇士弘看在眼里,不由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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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门口,发现不得了,一群护卫在后头追着过来。便提气,纵身跃起。用的是轻功“草上飞”。自独自闯荡来,幼蕾武艺一直不敢荒废,一是为自卫,二是自遇到大哥后深恐无法保护他。只要有机会,每晚必会运气练功。师傅给的内功心法也熟烂于心,武功比之以前自然精进不少。
  轻功使长了,很费体力,幼蕾已经感到体力不支,看后头似没有停止的迹象。情急之下,看路边有人坐轿子,飞身进去。里面女子未喊出声就被幼蕾捂住了。幼蕾急急道我亦是女子,被仇家追捕,请小姐允许我暂避一阵。女子脸色沉下来,点头,同时撩帘,对前头的轿夫说了几句。轿夫刚似乎感觉有样东西嗖地进入了轿子,还不明所以。但小姐令他继续,便招呼了兄弟,继续。
  幼蕾道谢。看那小姐竟似有点面熟,一时却也想不起来。
  那小姐又撩开帘子观察一阵,皱眉道:你怎的与禇府有了纠葛。幼蕾惊讶道:你怎知?那小姐道:我认得禇府的人。幼蕾又很惊讶。不知此小姐会将她如何处置。那小姐却道:瞧你一女流,料想也不至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又浅笑道:姐姐着男装都这般俊秀,要换女装不知该怎样迷人,难道,难道是禇家哪位公子看上你?幼蕾脸一红。那小姐认定自己的猜测是真,道:不知是哪位呢?听说大公子虽有脚疾,容貌却是兄弟中最出众的,二公子身为公爵,本朝大官,也是仪表堂堂,三公子,风流儒雅,京城青楼女子耳熟能详……
  幼蕾奇道:你怎如此清楚?
  那小姐得意道:这没什么,整个应天城大概都知道吧。姐姐是外地的?幼蕾点头,看轿里有一提篮,上描“苏”字,便问:小姐姓苏?
  女子点头,苏沅沅。
  车又行了一阵,沅沅道:他们不会跟来了。你可以走啦。幼蕾谢过,要出去,女子解释道:不是我要赶你,而是,我与人约在此地。脸一红。幼蕾会意。出了轿子。轿夫见一男子跃出,吓了一跳。沅沅在里头道:女的啦,眼睛生清楚些。
  幼蕾立时钻入附近的林子。电光石火般,她突然想起来了,刚才那女子似乎就是上次禇士弘舟中所见女子。于是一切豁然开朗。她何以对禇家如此熟悉。那此刻,她约的人必是禇士弘无疑。在这种情况下,禇士弘居然还有心思与人约会吗?幼蕾不由得好奇,略略走出一点。想一看究竟。
  刚到林子边,便看到了禇士弘。与女子面朝湖水背对她。她不由道好险,再晚一步,岂不被他撞到。两人的对话似听不清。幼蕾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干什么要偷听他们的对话。于是扭头,朝南村奔去。心道:也不知大哥究竟怎样了。
  幼蕾奔到住处,天色已晚。她起先还不敢进去,怕周围有禇士弘的人。在四周探察一阵,才进去。但屋里空空如也。朱大哥他们也不知是逃了还是被抓了,但瞧屋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幼蕾思索了一下,似乎,还需要夜探禇府查明情况,或者找赵云虎问一下。但是禇府如此大,怎知赵云虎在哪?而且一不小心,很可能又是自投罗网。
  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幼蕾又气喘吁吁往城中赶,到城里,已是深夜,好在是春天,并不算冷。幼蕾找了家店,吃了些东西。思索着怎样行动。忽听到有人在叫傅女侠。回头一看竟是禇家大公子,士礼。士礼似乎路过,他下了马,命家丁在外待命,就拄了拐杖过来,幼蕾灵机一动,难道不能让他帮一下忙?她忙上去,扶住他,士礼似乎很欣喜,道:真巧。幼蕾也道:很巧。夜已深,公子怎的还在外头?士礼坐下来道:只是心里烦闷,在对面的和顺楼喝酒。
  哦?锦衣玉食的公子也会有烦恼么?幼蕾道。
  士礼又向小二要了酒,本已有几分醉意,此刻几杯下去话更多。他说:你有所不知,像我这个样子,他指了指拐杖,又有什么出息。你不知道,我以前并不是这样的。19岁之前我的人生似乎繁花似锦,家里人都喜欢我、宠我,我读书、习武都有天分,父亲的千户职位本来6月份就由我承嗣,但是,不知是不是天妒我,5月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狩猎时把脚弄伤了。我怎知那地方会埋有捉野猪的炸药?此后,便从天上到地下,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人真的是很势利的,一个没有将来的人是不值得尊重的。真的,我这个样子,怎有将来可言?只能自暴自弃,无聊地喝酒,愤怒地喝酒,无奈地喝酒。酒却不会把我麻醉,在酒醒后是越来越深重的痛苦。好在,我的二弟对我还好,经常陪我说话,开解我,又花了钱,弄了个闲职让我做,只是我放弃了,我受不了别人的恩赐,尤其是二弟。他的一切都那么美好,他的那些本该是我的。
  此事,幼蕾也略知一二,她知道这个人的残疾拜他喜爱的二弟所赐,她想,你又如何能看到人性的丑恶?为了自己的利益,他牺牲了你。但这些话不能说,只是热情地开解他:禇公子,你怎知你二弟一切都美好,一切都幸福呢?表面风光的人背后的痛苦也许更甚。你羡慕他什么呢?无非是仕途,然而,仕途走到多远算是尽头呢?你永远达不到尽头,所以你永远不会满足。不满足就有痛苦。而且,那些爬上去的人,他们付出了哪些代价你知道么?这些代价一定值得么?我想,你最好回家问问你二弟,你问他快不快乐,满不满足?其实有所得必有所失,你现在了无牵挂,又没衣食之虞,何必硬要去为难自己,不如心态平和一些,把心中那些滞碍放下,看看四时美景,日出日落,这日子多好。我都羡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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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蕾愤怒道:你,去死。
  禇士弘含笑抱拳,似赏玩一般看着她。
  幼蕾猝然转身,不愿看他。道:你出去。我不想见你。
  这个房间还满意么。禇士弘走了几步,道,为你布置的。
  幼蕾愣了下,坚决道:我一点都不喜欢。
  你休息吧。禇士弘的声音软下来,你休息,我就走。
  幼蕾无奈,躺到床上。
  也许真太累了,很快就入睡。一直睡到翌日中午。
  刚起身,便有丫鬟进来,服侍她洗漱、吃饭。幼蕾将她们支走。到窗口,却看到护卫还在。她依旧无法脱身。
  她坐在椅上计谋。禇士弘却开门进来了。看着桌上未动的饭菜,说:为我节食么?
  幼蕾道:将我的剑还给我。
  禇士弘道:将饭吃了。哦,我先给你换药。向她走去。幼蕾起身,后退,道:我不需要。禇士弘道:需要不需要不是你说的。幼蕾被逼到床上。禇士弘坐床沿,将她横抱到怀中,查看她的脖颈。幼蕾挣扎。禇士弘道:你再动,我所做的就不会只是换药。幼蕾又气又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禇士弘的动作很轻柔,取下纱布,将伤痕周围擦拭干净,上药,又包扎。完毕后,却没有立即放开她。头低了下来。幼蕾急道:你说话不算话。
  禇士弘哈哈笑,将她的身子放直,说:这么怕我?
  幼蕾连忙离开他,正色道:你出去。我永远会恨你。
  禇士弘的神色端肃下来。他没有说话。走了。不久后,将她的剑差人送还了她。

  5。彻底决裂
  幼蕾又在禇府呆了两天一夜,一日三餐有人送饭,门口有人看守,但禇士弘却再也没来。幼蕾在屋里度日如年,她一点都不知道外边究竟怎样了,朱大哥他们跑了么?禇士弘干什么去了。想起此人,恨得牙痒痒的。但是,此刻,却有些盼望他的到来,至少可以知道别人的消息。
  幼蕾偶尔画画,但止于乱涂胡抹,并没有什么心思。绝大多数时间是在房间走动,或趴在窗口张望。从窗口,可以看到两棵玉兰树,花自然已凋落,叶子长了起来,肥大深碧。另外便是更远处的密密林子与透出来的点点红墙碧瓦。
  幼蕾也想过逃。她知道门锁了,便翻窗出去,刚跳出去,外面两护卫就金刚一样耸在她面前。幼蕾也不说话,便依旧翻回去。他原来是真的囚禁她。她微微有些心痛。又不觉哑然失笑,本来就是如此,自己却还在幻想。
  幼蕾在纸上写字,书:愿花不谢,春且长住,只恐花飞又春去。在空余部分画几瓣飘落的残花。
  闲下无事,又卧榻休息。因前几日睡眠不好,此时竟真睡着了。良久,被屋檐下泠泠的风铃声吵醒。外面似起风了。刮得枝叶婆娑,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屋里一脉漆黑。只能分辨出窗口有一抹清寒色。幼蕾起身,摸索着点了灯。忽看到,桌上画纸竟多了些字,细细一瞧,竟写满了整张的:小蕾小蕾小蕾……幼蕾心里咯噔一下,知他来过了。估计等了一会儿便走了,当下有些后悔起来。又上去把画和字都抹了。
  翌日一早,丫鬟过来送水送粥。幼蕾道:把你家公子叫来。
  丫鬟道:姑娘是要找二公子吗?他已经出去了。
  幼蕾无法,只觉得焦躁。上午又在烦躁与无趣中度过。近吃饭的时候,丫鬟开门进来送饭,幼蕾看到赵云虎在外面闪过,与此同时,发现门下滚过一细小的纸丸,她迅速踩在了脚下,待丫鬟走后,她拾起,翻开,纸上写:英凤已走。禇大人正在寻找胡公子。幼蕾不由得紧张。大哥要是被抓住怎么办呢?他,把自己困在这里,原是要减少干扰。恨又出来。她在室内踱步,但似乎一筹莫展。下午的时候,她决定冒险,拼死也要出去,她摸了摸脖子,已经结枷,并无大碍。
  幼蕾敲门。门开了,两个护卫挡在她面前,询问有什么事?她猛然抽剑,搏杀。两个护卫武艺虽不弱,但似乎不敢伤她,因而打得非常吃力。幼蕾跳跃腾挪,盘绕回旋,不一会就从那楼房一路厮杀至隔壁的院子。
  很快就惊动了院里的禇家大公子士礼。士礼大喝一声:住手。幼蕾和两位护卫不由停下来。幼蕾望过去,那人一身白衣,身形瘦削,右手还拄着拐杖。便一眼猜出是被士弘陷害的残废的大公子。
  果然,两护卫拱手叫:大少爷。
  士礼道:怎么回事,为何要追杀此人?
  护卫道:这是二少爷要的人。
  哦?士礼细细打量幼蕾,幼蕾尚着男衣。觉此人俊雅无比,当下很有好感。道:此人究竟犯何事?我把他留下了。
  护卫低头恳求道:二少爷有令,不能让这姑娘逃脱。
  哦?士礼更有兴趣了,道:此人是女流之辈,你们还如此冒犯。我的命令你们不听吗?
  护卫道:恕难从命。
  幼蕾看出士礼地位不高,遂下人都不畏他。她嘴角扬笑,道:多谢大公子美言,我和这两厮再斗三百回合。士礼冲她微微一笑,竟摆了架势在一边欣赏起来。
  幼蕾衣袂翻飞,在树丛中飞来跃去,身姿曼妙,轻盈如燕,闲时若鹰翔鹤舞,急时若排山倒海。看得好时,士礼竟鼓起掌来。幼蕾也对士礼报以微笑。斗得便愈加轻松。终于,苦斗多时,一护卫被她剑尖划破胳臂,另一护卫想从后偷袭,却被士礼大叫“小心”而破解。幼蕾很快将两人制服。
  士礼对两下人喝道:姑娘饶了你们,还不走么?那两人遂翻爬着跑走。幼蕾对士礼揖礼,盈盈笑道:多谢!士礼道:姑娘好漂亮的身手,请问怎么称呼?缘何被我家老二捉拿?幼蕾告之姓名,又道:一言难尽。大公子不如问二公子吧。我要告辞了。士礼竟似有些不舍,说不进屋喝杯茶么?幼蕾又是一笑,翻飞出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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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这儿比我住的地方强多了,有吃有喝还有人听我说话。如果不是为了爹,我倒愿意一辈子关在这里。
  哎,这饼做得不够味,厨子可以辞退了。
  云虎,你说你原是湖南常德人,怎的跟了禇士弘?
  云虎,上次你使的那招叫什么来着,可不可以教我。我好像打不过你。
  ……
  禇士弘料理了自己的伤口,换过衣服。决定放英凤走。他已经无暇去顾及其他,那个女人决绝的自刎已将他的思路全部打乱。
  打开门,看到英凤正坐在床沿猛吃东西。赵云虎听到声音,连忙站起,看了禇士弘道:大人的脸色好像不大好。
  禇士弘没有说话,向英凤走过去。
  是被幼蕾妹妹骂了一通吧,英凤停止了咀嚼,慢条斯理地说。
  禇士弘不语。
  英凤抬头,又笑道:久违了。上次见你还是在苏州呢。
  禇士弘点头,回笑:不错,很久不见了。鄙人家的饼可合姑娘心意。
  英凤把饼一掰再掰,直至粉碎,道:差远了。
  是么?看你吃得还不错。
  英凤道:这只是我的习惯。我喜欢吃别人家的东西。
  哦,不怕有毒什么的?
  不怕。我更怕挨饿。
  禇士弘露出一丝微笑,微觉有趣,道:这次半夜到我家来,不是为了想吃我家的饼吧。
  英凤扬眉,道:为什么不是呢?这也是我的癖好。偷东西我最爱偷吃的。
  禇士弘道:以后想吃什么,随时恭候,只是最好不要半夜三更的。
  是吗?英凤似很高兴,道:一言为定了。
  禇士弘道:听云虎说,你也是应天人?
  不像么?
  那为何又流落苏州比武招亲?
  英凤脸微红,道:只是一个幌子,你以为真的哪。
  哦?用姑娘一生幸福做幌子,这幌子可够厉害的。
  英凤道,我知道你在套我话。我也很想告诉你,我憋得很难受,但是,我不能做不孝之人,所以请你原谅我。
  禇士弘笑道:好。那就不用说了。你想睡了再走也可,现在走也可。
  英凤有些惊讶,道:就这样放了我么?
  禇士弘道:难道你还想留么?
  英凤道:那幼蕾妹妹呢?
  禇士弘道:我会害她吗?
  英凤点头,道:你很有意思,如果不是为了爹,我倒真想呆在这里。
  禇士弘道:随时欢迎。便出门。赵云虎正站在门口,脸上有些紧张。禇士弘道:你就因为喜欢这女子而背叛我吗?赵云虎脸色惶恐,不知如何回答。禇士弘却道:好,你带她出去吧。

  幼蕾的精神慢慢恢复。想到刚才的自刎,嘴角不觉浮一抹苦笑。她知道绝望甚于愤怒。自己第一次投入了情感,却发现只陷入一个肮脏的圈套。
  好。她对自己说,解脱了。心里却并不轻松。内心中有块柔软的地方像玻璃一样碎掉了。只余一地残渣。
  她慢慢爬起来,挪到门口。她要走。永不见他。但门被反锁了。外头有声音道:姑娘,有什么事?
  她忽然明白,她被囚禁了。愣了一下,她冷冷道:把禇士弘叫过来。
  幼蕾将灯点了,拥着一柱烛光枯坐。火光将屋里的家具拉得纤长,宛如鬼魅。这个房间布置很简单,却透着闺阁之气,紫檀木镂花做成的牙床上,挂着淡粉色细罗文纱帐,床上摆着大红的蜀锦薄被,粉色的湘绣缎枕,雪白的杭州挑花床单。桌上有香炉,挥送檀香,屏风上有美女踏雪寻梅图。无可否认,这个房间只属于女人。他的侍妾还是红颜知己?幼蕾的嘴角露出一丝嘲笑,对自己说:关你什么事?你跟他再无关系。
  她开始想生病的大哥。心头沉重。他会放过他么?如果他抓了他,她便不想再活。此刻,留着性命,她还不能放弃,为刚才的轻率稍有不安,她知道刚才是为那个人死。值得么?她不会为他做傻事。血已经稀释了一切。
  胡思乱想间,门开了。禇士弘进来了。
  他说:你怎么起来了?你,还疼么?
  他是在关心么?幼蕾不由冷笑了下,没有看他,只朝了烛火道:不用假惺惺了。我只想问你,你想把我怎么样?
  禇士弘看她漠然的脸色,有一刻,他想妥协,向这个女人妥协,告诉她,他不想伤害她,他错了,全是他的错。但是,他忍住了。他竭力让自己冷酷一些,道:很清楚,我想把你留下来。
  哦?我还有留的价值吗?幼蕾笑,不如将我放了,可以继续跟踪我钓到你要的大鱼。
  禇士弘皱眉,道:有些事我必须要做。即使没有你,我也可以做到。
  很好。幼蕾忽然看他,眼神犀利,又微微的笑,苍白的脸有一种类似豁达的情绪:谢谢你,令我明白很多事。你把英凤放了,我随你处置,就像我是你的俘虏。
  如果是我的俘虏,你并无资格与我谈条件。我刚才放了她,的确跟你有关系,却不是因为你我是敌人。看她踌躇,又道,她完全可以回去通风报信。
  幼蕾沉默。过一会,说:你是说,你会放过我大哥。
  我并没有说。禇士弘道。
  幼蕾咬唇,又道:你留着我有什么用?
  禇士弘似笑非笑,凑近她道:你,不知道么?
  幼蕾咬牙切齿。不禁后退几步,道:你想怎样?
  禇士弘又笑:不是现在,我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指了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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禇士弘一手撑了桌子,一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你刺得不深,我一点都不痛。
  幼蕾连忙从怀里掏出金创药,默默递给他。禇士弘一手仍旧撑着,另一手解自己的衣服,手却似无力,扯了几下未扯开。幼蕾看他胸前的血迹一圈圈在扩大,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帮他宽衣,伤口很快裸露出来,并不似他说得那样浅,很深,血涌得很快。幼蕾心蓦地一疼,连忙贴上药。又用自己的手将周围的血迹抹掉。当她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才意识到她面对的是一个男人赤裸的上身,幼蕾连忙要避开,可他突然将她的手按在他的右胸上,他说:听到了么?这里是我的心——幼蕾不想听,用力推开他。看到他龇牙咧嘴,知道自己弄疼了他。她心情复杂,连忙背过身去,对这个人,她不知自己怀揣了怎样的感情。她看到地上的剑,潮红的脸色复惨白。她拾起剑,看着剑上的血发愣,她刺了他,很深,这样伤害一个人,要怎样大的仇恨。她握剑的手不由颤抖。
  良久,她忽然回身,盯了他,道:你告诉我,你在利用我是不是,你利用我跟踪大哥,你利用我知道大哥的身份。
  禇士弘皱眉,道:你听我说——
  幼蕾情绪激越:你只须说是还是不是。
  禇士弘眼中闪出复杂的神情,慢慢道:是。但是我——
  不用解释。幼蕾笑了,这种绝望的笑,她记得表哥死后,她也有过,内心的火苗在熄灭。对这个人,即使以前生有感情,现在她要全部熄灭。她看了剑,有血流动下来,哒地掉在地上,别人也会流这样的血,如果不是她在大哥身边,李大人和庆成郡主怎会临难?大哥怎会被人发觉?大哥,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们。我下不了手杀他,就让我代替他——剑柄一翻,便迅速横向脖子。
  啪地一声,禇士弘夺掉了她的剑,饶是如此,剑锋已切入她的脖颈,一圈血密密渗出来。幼蕾头一歪,身子软软弯了下去。小蕾——禇士弘连忙扑上去抱住她,并慌忙叫人请大夫。
  他将她抱到床上,为她止血。看她苍白冷漠的脸,自责、疼惜、后悔、慌张等情绪一一涌上心头,令他心里无着无落。
  大夫很快到,手忙脚乱一阵后,幼蕾的伤已包扎好。大夫称已无大碍,告退。
  禇士弘看着幼蕾。幼蕾望着帐顶。咫尺距离却似隔了汪洋。
  一阵后,禇士弘拾起剑,走了出去。

  英凤隐在树后,正目视幼蕾跃上二层,身后突然有人将她的手反剪住,她还未回过神来,那人已迅速将她拖进屋。
  进了屋,那人松开她,英凤连忙转身,发现原来是赵云虎,英凤怒从中来,一个巴掌就甩到了赵云虎脸上。
  赵云虎眼里露出惊慌和无奈。他苦着脸道:英凤你,你别怪我。我,我只是奉命。是大人,大人要我这么做的。又道:叫你跑,你怎么偏偏到这里来?
  英凤怒道:他怎知我们会来。难道不是你们设的圈套。
  赵云虎脸上有哭丧的表情:我,我,他早上命人跟着我,你们住的地方他都知道。
  英凤心里倒抽一口凉气,吕大人以及父亲和主公岂不是很危险?应该及早让他们转移。连忙道:云虎,你放我走。
  赵云虎道:我很想放你走,可是外边都是人,你走不了。
  英凤又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拔脚向门踢去,门马上打开了,五六个人呼啦啦站在门口。英凤气得将门关上,回身。看着沮丧的赵云虎。
  赵云虎轻轻道:你不要着急。我会想办法的。
  英凤性子急,看到赵云虎挨了两个耳光还对她那么好,不由有些愧疚,便道:你过来,赵云虎乖乖走到她身边,英凤用手抚他的脸,说:还疼吗?
  英凤的手凉润如玉,赵云虎感觉又酥又麻,如触了电似的,哪里还有疼痛,恨不得再多挨几个巴掌。
  英凤问:李大人在哪里?云虎,你帮我救一下他吧。
  赵云虎心里一甜,道:可是李大人,已经转到刑部了。白天刚转走。
  英凤有点失落,又道:李大人是不是没命了?
  赵云虎黯然道:多半如此。
  那我,是不是也会没命?
  不会的。赵云虎道,我会誓死保护你的。
  英凤嫣然一笑,道:云虎,你真好。
  赵云虎听她这么说,心里甜甜的,觉得为了她,受怎样的苦都没关系,只要她高兴。
  英凤继续问:禇士弘想怎么样?
  赵云虎道:他待会会过来问你话。他可能想知道你们要去哪里,还有你爹以及那个胡公子到底什么身份?大人人不坏,你要真不愿回答,他未必会拿你怎样。
  英凤点点头,心下宽慰不少。看向赵云虎,虎头虎脑,不算英俊,但很忠厚,身体魁梧,很有安全感。想到自己梦寐中的画面,不觉拉了他的手,赵云虎如触电一般,身体有些颤抖。
  英凤笑道,云虎,你,不喜欢吗?
  不,不是,我很喜欢。赵云虎傻傻地说。
  英凤道:你跟我一起走吧。
  赵云虎愣了一下,又摇头道:我的命是大人救的,我不能背叛他。我已经背叛他一次了,他没有责罚我。
  英凤探头四顾,道:这个待会再说,我渴了,你给我倒杯水,还有,有没有荔枝甘露饼,你们府这么大,不会没有吧。
  赵云虎见她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吃,不禁又气又好笑。
  英凤喝着水,吃着饼,道:你陪我说话。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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