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娟和亚平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这顿饭吃得真难受,你妈就不停地叽歪,‘这盘白菜才一块钱一斤吧?’‘一看你们家就过得满苦的’‘这个肉到底是红烧肉啊还是炒肉丁?切那么小?’请她来吃饭,我妈忙一整天,她就坐着等吃,还不说点好听的。”亚平学丈母娘的口气惟妙惟肖。

“你妈妈省事啊?我爸喝的还是自己带的酒呢,你看她心痛的,干吗呀?还想存下来给你爸爸喝啊?还有,你妈妈是不是没请过客啊?上的那几道菜!花生米,豆腐干,不会卤鸭子楼下就有卖,干吗不舍得?我昨天还给她200块,意思就是怕她不舍得花钱,算我请的。我做媳妇的自己请自己父母吃饭,还有什么讲头?就这,她还想抠下去一大块。我怀疑今天的菜钱她可花到50了。”

  原本一场应该是相见欢的聚会,没有一个人感到高兴。亚平回家看父母阴沉个脸,便大气不敢出,至少在面子上要附和着沉重,摆出一副对丽娟的不屑一顾。丽娟因为爹娘受了慢怠,心里正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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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娟妈一上汽车,就跟丽娟爸说:“我今天好好教训了亚平妈妈一顿,死老太婆想在我家逞威风,让我家女儿给她当丫头使,口蜜腹剑,说两个孩子都亲,同等看待,为什么不叫她家亚平干活,就培养我女儿?还口口声声说出力气的活她儿子干,什么叫力气?现在除了床上使把力气,哪里还用得到力气?我给她顶回去了。你看看她穿的那衣服,去年华东水灾我捐的都比她穿得好。讲起来也是有工作的,故意弄一副忆苦思甜相给我们看,也没看她多发财咯!钱肯定都塞她女儿那里去了。结婚才出两万块!上海这种地方,两万块扔到地上打发要饭花子差不多。她那儿子就该算是入赘我家的,干点活儿不应该啊?老逼肯定会挑拨她儿子对我女儿不好,你看好来,迟早要闹矛盾。人家小夫妻本来过得快快活活的,她非要来插一杠子,早早滚回去才好。”

丽娟爸附和道:“你讲的一点不错。他们那里风俗好象就是男的享受女的干活。他爸爸喝酒,他妈妈都在旁边站着倒的,他爸爸吃饭的时候把碗就往他妈妈手里一塞,他妈妈就跑过去盛了。北方佬真不能找,太封建,一点不晓得疼女人,女人是用来疼的,他们倒好,女的当畜生一样地使。亚平倒好象不象他爸爸那么大男人主意,以前丽娟讲还给她倒洗脚水的。”

“那是他父母不在,他父母在了,给他吹吹风,再灌输灌输,他迟早有样学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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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娟和亚平送父母去车站,亚平爸指着空酒瓶就说:“到人家来,要么不带东西还显得亲热,要么就带好酒,一瓶马尿,三只烂香蕉,我都替他们不好意思。这东西我一口都喝不下去,硬是陪着她爸爸,他倒好,一点不顾人的,自顾自就喝完了。还打着送给我喝的旗号。你可注意她爸爸吃饭的劲头了?筷头象雨点,难怪丽娟不晓得让人,原来这点是跟她爸爸学的。”

亚平妈也叹气:“丽娟的妈也是不懂事,当我们面就叫她爸爸去给她拿筷子,自己筷子掉了自己不去拿,象什么话?她妈妈都这样使唤她爸爸,丽娟能不使唤我们儿?结婚啊!一定要在婚前先相相丈母娘,以后老婆的样子,都随她妈。我还没叫丽娟干活呢!你看她妈护的!干点活儿可就吃亏了?自己的男人,自己的家?难道不应该?女人结了婚就要把家撑起来。自己闺女都出嫁了,哪能还当小丫头养?还有,你看看她妈妈的穿戴,一副小市民样儿,印度人身上挂的金子都没她多,不晓得还以为她妓院老鸨。当娘的一点娘的样子都没有。她那么爱打扮,打扮得又难看,难怪丽娟穿衣服舍得,一套几百上千。我发现丽娟这孩子,把父母俩的缺点都拿来了,好吃懒做,真是没一点优点,不晓得亚平看上她什么,这门亲真是配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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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妈棉里藏针各不相让,酒席上刀光剑影,暗力频施。由于道行较深,俩妈没啥不自在,俩孩子除了吃饭,啥都说不出了。

父亲大多寡言,除了你敬一杯我敬一杯,大部分时间看各自的媳妇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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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娟父母带着一瓶绍兴黄酒外带一把巴拿马香蕉进了闺女的家。

“哟!亲家母!我老早想来看你了!一直抽不出空,到今天才见哦!”丽娟妈拿出独创的翻手为云复手为雨的功夫,把亚平妈喊得贴心的火热。“亲家母一看身体就很好的样子,不象我,病病歪歪的,做不动活,你看这个家,你一来,整理得雪亮!这都是你的功劳啊!能者多劳啊!真是辛苦你了!”丽娟妈拉着亚平妈的手亲热地满屋乱转。

“哪里哦!我身体也不行啊!硬撑着多干点,这样小孩子就少干点,我这血压也高,还有冠心病,急不得也气不得的,我就是想,趁我在这里教教丽娟,等我们以后走了,她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好。”

“哎呀,亲家母,我家丽娟从小在家都给我们惯坏了,家务事是从来不干的,这个我也有责任哦!到结婚了发现她什么都不会干,迟了,再教也教不会了,所以当时结婚的时候我就把丽娟拜托给亚平了,叫亚平多照顾照顾她。”

“不迟不迟,谁天生也不会干的, 多干干自然就会了。女同志一般都有这个天分,一教就上手。”

“现在小孩子工作都忙,又不象我们当年,去单位报个到就回家了,现在动不动就下岗咯,裁员咯,头上悬把刀的,工作起来不拼命不行的。新时代了男女平等,我们也不讲谁多做谁少做,谁有空谁做,你说是不啦?”

“亚平工作忙啊!他有心多做,就怕分不了身。而且男同志到底心粗,很多事情是做不了的,比方讲缝纫啊,拾掇啊,男女分工还是不同的。大力气的活儿自然是男人干,这我不向着我儿子,小东小西的,还要丽娟多担待点。”

“亲家母,你这话说的!现在还有什么力气活儿?煤气又不用罐子,煤球也不要做,家具都买现成的,不用打,一个家,讲来讲去不就是洗洗涮涮的小事情吗?至于缝纫,现在谁还自己家里缝被子绣枕头啊?一床被套弄堂口的加工厂才卖18块,有的用了。我家里缝纫机早都扔掉了。我看亚平还是挺勤快的,你不在的时候,他干活很情愿的,有时候还主动到我那里去帮忙呢!你就不要操小辈的心太多了!随他们去吧!你在的时候,愿意做就做做,不愿意做,请个钟点工,一小时才5块,大家省力气。”

亚平妈听完,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没憋过去。有其母必有其女,原来丽娟的妈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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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丽娟妈妈穿金戴银,把所有的首饰包括镀金的都披挂上,隆重上路。临出门前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没个钻石,现在多少首饰都比不上一颗钻石,只有那种分量的才能镇得住他们。”

“钻石容易啊,襄阳路上随便一家铺子里买颗仿钻,100多块就够吓唬乡下人了。我们带什么酒去?”丽娟爸爸问。

“姑娘不是讲要酒了?带瓶好点的绍兴黄酒好来,最贵也不超过20块。听丽娟讲亚平父母省得要死,一定不舍得买好菜,我看20块的酒已经配得上那桌了。太高级的他们又喝不出来,茅台贵吧?估计他们也就电视上看看,里面灌点二锅头老头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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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娟打电话通知她父母周日过来吃饭。丽娟妈电话一接就说:“不去,我才不稀罕他家的猪肉炖白菜呢!烧又不会烧,还想省钱。我一个大姑娘白送给他家,他家刀不动枪不动在上海就有落脚点了,连请我出去吃顿饭的气魄都没有。跟他们讲,免了。”丽娟电话里发飚:“你不要给面子不要哦!你若不起,我就直接跟公婆讲你看不起他们,以后不要来往。”

“我是没打算跟他们来往,这种穷亲戚有什么沾头?不倒刮我们已经很好了。要不是你,我认识他们老几?我不去。”

“很好,我现在是他们家的人了,大家以后就不要来往了。”丽娟正要挂电话,那头传来丽娟爸爸的声音:“不要听你妈的,跟你公婆说,我们周日见。要带点什么阀?”

“人来就行了。他爸爸好象喝酒,带瓶好酒吧!”

丽娟爸爸放下电话说,你这是干吗?人家父母懂道理请我们,无论在哪里,我们总要去的,不去不是表现出我们不重视女儿?以后他们欺负我们丽娟怎么办?

丽娟妈恍然回过神来,马上坚定地说;“你说的对!我一定要去。趁机教育教育他们,不要以为我们娘家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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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娟有从牢笼里释放的感觉,虽然没干活,却比干活还累,正要转身出去,听婆婆在背后说:“等等,丽娟,趁你今天在,我想把顶上的吊橱理一理,把平时不常用的东西放进去。我个儿矮,够不着那高度。”

丽娟立刻答道:“我还有事儿,单位活没干完,亚平比我高,你叫亚平帮你。”

亚平妈答:“有事你去忙吧!等周日你空了我们再弄。”

丽娟走进书房,对在电脑前打游戏的亚平说:“大公子,我按你要求陪你妈说过话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受不了,浪费我生命。你妈诉说你的成长史呢,今天已经讲到4岁了。根据你现在的年龄,至少还有7章才能讲完,要是有个插叙倒议什么的,就难说了。还有,你妈使唤我象买来的丫头一样解恨,怎么一听要你干活就跟要她命一样痛苦?你去给我倒杯茶,我们俩两不欠。”“辛苦辛苦,我这就去。”亚平答应着就往下跑。

“又给你老婆倒茶?人的命就是这样循环的,我伺候你,你伺候她。”亚平的妈语气里有股酒酿发酵后的酸。

“什么呀,我自己喝。”亚平说。

“放几颗我带来的枸杞,那个补肾。”亚平妈赶紧从罐子里掏出几颗枸杞。“再加两朵白菊,败火。”又追着在热水里加了两朵白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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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娟,忙不?不忙就陪我说说话,我洗碗你递。”丽娟本想拒绝说自己有稿子要赶,可想到从婆婆来起到现在自己都没摸过厨具,干过活儿,又想到亚平的孝顺,于是决定放下永远也赶不完的稿子,陪婆婆洗碗。即使是煎熬,也就是十分钟的事情。

“你别看亚平生这么大个子,刚出生的时候,才一尺来长,当时看着我就发愁,这么小的家伙,多久才能长大呀?……”“是吧?”丽娟按照标准要求应声,关键不在听不听,要适度答话,“现在搞征文活动太土了吧?都叫广告商搞滥了,换个名家访谈?”丽娟内心里嘀咕。“我都怕他营养不良,三天两头带他去查。吃东西不消化,他吃什么吐什么,三岁的时候才刚走稳。。。。。。。。”“够迟的!”丽娟应着。“上期的美克美家家具图片要是不登,跟这期配一起,简直是相得益彰。”

“三岁一过就开窍了,吃得真多!他姐姐冠华那时候六岁,都吃不过他!”“这么能吃?!”

婆婆已经开始擦油烟机了。不是说洗碗吗?怎么什么都拆一遍?

已经开始擦柜门了。一看表,半小时。丽娟开始着急,这样陪法,陪不起。

其实丽娟真没啥事儿,开始递碗,后来递话,该恩就恩一声,一点不影响思维。问题是思维可以前进却不能象倒带那样后退,刚想到一句重要的话,叮嘱自己别忘了,另一只耳朵听亚平妈一打岔,就忘得一干二净,而搜索原有记忆的工作,比重新创建还要复杂。得顺着蛛丝马迹,由一个仅剩的单字去联想,去引申,去深挖大脑。

看婆婆干活,丽娟不由惊叹原来貌似简单的烧饭竟暗藏机关,吃不过十分钟,收拾得花上一个钟头以上。光擦个灶台,都分湿洗和干抹两部分,不仅仅是灶台,还有周遍的瓷砖,酱油瓶子盐罐子,一个个排着队擦下来。最后,婆婆拆下点火的灶头,拿起一把用过的牙刷,跟刷牙似的对着锯齿样的槽眼一点点蹭。“这个灶头很关键,不要忘记拾掇,煤气不纯,一段时间不打扫,火眼就堵了,一开灶,光见煤气表疯转,不见火,那浪费,都是看不见的。我从不看电视,有那时间听人瞎白活,不如把家归置好。“婆婆言传身教。

丽娟冷眼看着,想,这么大的工程,是没时间看电视了。就是辞了职当全职家庭妇女都干不完。难道牺牲每月几千就为省几块煤气费?就知道算小帐,小家子气。

终于,婆婆放下扫帚,捶着腰满意地环顾四周:“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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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钟头后,亚平头发蓬乱地捧着被子进了卧室。

5分钟后,丽娟抱着枕头进了卧室。

躺在床上,丽娟说:“你可发现,我们俩越是吵架越是。。。。。。”“恩,润滑油。要经常吵。”

丽娟的确努力过,象亚平希望的那样对婆婆好些。而亚平妈也按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地对媳妇进行思想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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