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佬存钱记

托洛茨基

　　易毛毛是个捡垃圾的，住在郊区一个农户家里。房东是个孤老头，守着一座大院子显得很孤单，于是就把城里的流浪汉收罗在一起，让他们去捡垃圾，然后由他集中到一起卖给收荒匠，除了扣点房租和水电费之外，余下的钱全部发给他们。当然，如果他们要在这里搭伙吃饭，饭钱另算。老头子整天忙着累着照料流浪汉们，把这群从来不习惯自己劳动挣饭吃的人教育得基本可以自食其力。那座冷清得令他感到恐惧的院子，也多了些温暖忙碌的热闹气。
　　易毛毛是几个流浪汉中最勤快的人。其余几个，要么脑子不好使，要么是懒性比较顽固，时不时的又会旧病复发一次，隔三岔五躲在院里过过他们梦想中的神仙日子，枕头边放十几个馒头，吃了睡，睡了又吃。
　　易毛毛则不同，不管出太阳还是下雨，他总是习惯地蹬着他那辆从废铁收购站中买来的小三轮，背上装着满满一瓶自来水的大可乐瓶，晃晃悠悠地上街，巡视完属于他的每一个垃圾桶。因为怕他们不团结，他们的房东按街道分了辖区，谁谁谁捡哪里的垃圾都有明确规定。但那几个同伴常常不出门，这也使得他的活动空间比划定的要大得多。
　　易毛毛也因此比大家忙得多，在家吃饭的时间也少得多。收入增加而支出减少，他于是成为几个流浪汉中的富翁，每个月至少要节余一百多元钱。
　　这些钱原本存在房东那里。有一年，县城里银行搞揽储活动，他正在周围捡观众扔下的宣传单，突然来了个妹妹，笑着对他说：你也开个户吧。
　　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遇到青年女子冲他笑。
　　那女的又说：拿5元钱存进去，你就有银行户头了。你肯定会成为第一个有银行户头的垃圾汉的。
　　女子笑得很甜，一个拿相机的眼镜男子也在后面点头，给他鼓劲。
　　当时，他口袋里正好有5元我，于是皱巴巴地拿出来，递进柜台里。柜台里穿制服的女子又写又划又盖章一通折腾，把一张漂亮的蓝色纸片递给他。这让他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总觉得5元钱买了一张纸，太不划算。
　　众人再三解释说随时可以取，他才半信半疑地走了。第二天的报纸上登出他拿着存折的照片，说××银行开展形式多样的揽储活动，储蓄余额有了大幅度上升。这段时间，正是全国各地银行为了吸引存款而想出各种奇招怪招的时候。
　　易毛毛当然不知道这个背景。他只知道，他成了本地捡垃圾者中第一个拥有存折的人，那张蓝色的硬纸片，使他与其他几个流浪者显得不同。
　　之后，易毛毛把钱从房东那里取出来，又一次存到银行里。这次，他显得很从容也很得意，几百元钱进了银行，他也不再有受骗的感觉了。
　　以后的几年里，每个月到银行去一至两次已成了易毛毛的节日。这期间，城市变大了，垃圾多了，易毛毛的节余也由100变成200了，储蓄所也由一个门脸的小门面而变成有空调有保安有玻璃门的大厅了。但易毛毛仍然乐此不疲地到储蓄所去存钱，顺便与银行里的妹妹们搭讪说上一两句话。在整个城市里，只有这家储蓄所的保安不把他往外赶。这种感觉让他很舒服。
　　但老天爷似乎不让他舒服多久。不久前，银行出台新政策，要对1万元以下的小储户收取管理费，而且利率也只有0.01%。易毛毛虽然不懂什么手续费什么利率，但银行里好心的姑娘们告诉他，总之，他的钱会越变越少。这让他感到很恐慌，于是把钱取出来，又存到了房东那里。
　　储蓄所里的小妹妹自己垫了1元钱，将那张被磨得已有些发白的存折保下来，送给他作纪念。他本想介绍他到别的暂没收费的银行去存钱，但话到嘴边又确实说不出来……
　　易毛毛捧着存折，恋恋不舍地从储蓄所的玻璃门出来，他觉得保安的眼神和门外的阳光第一次变得那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