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长篇足球小说 求索 (建议大家读一读,很好的一本小说)

[ 内容简介 ]

  这是一部写实的作品……
  欧阳东,一个年轻的大学生
  单位破产了,他下岗了,失业了
  但是在一个既普通又非常的机会下,他很快又上岗了
  不过,这一次的工作很特殊:踢职业的足球!

正文 第一章 那个夏天(一)
(更新时间:2004-11-8 19:05:00  本章字数:3736)


  无情的阳光再加叽里呱啦朗读英语的噪音,终于还是把欧阳东无情地从深深的睡梦中唤醒,他皱着眉头怔怔地盯着天花板,该死,又是难熬的一天。
  再安静地睡下去已经不可能了——况且他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那还不如起来算了,但是,怎么样才能把这两天的时间打发掉?他坐在钢丝床沿,两脚在地上一面划拉着拖鞋一面寻思。不到六平方米的小房间显得空空荡荡,除了房东安置的一张写字桌和一把木椅,就剩他现在坐着的这把弹簧床,东西都很有些年头了,桌椅表面的黑漆早就磨得七零八落,露出浅色的木纹,弹簧床更是锈迹斑斑,有时候欧阳东都怀疑,说不定哪天他再躺上去,它就会彻底地报废。

  欧阳东从枕头下摸出手表——五年前他考进大学时,舅舅把跟随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老式上海梅花送给了他,“进了那样的大学府,有个表也好看个时间啊,”舅舅说话时黝黑的脸膛上说不清楚是什么神情。还不到七点半,房东殷老师应该还没起来吧,他忖道。不过拉开房门他就后悔了。殷老师正在厨房里忙碌,客厅里弥漫着一股煎蛋饼的浓郁香气;从半掩的主卧室门望进去,房东那半大的女儿正坐着窗前大声朗读着课本。

  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然后欧阳东逃也似的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完全无视殷老师那带着几分希冀的目光。自己就象个贼一样,重新把自己扔在床上的欧阳东丧气地想道,不过这也没办法,谁叫他已经欠了三个月的房租。钱并不多,只有三百块,但是他现在身上统共也才三十二块五毛,这段时间他已经非常节约了,但是钱还是一分一厘地流逝。而且,欠钱的事情也不能怪他,谁叫单位从春节以后就只发过一次工资,还没发齐……

  ……工资,单位;破产,下岗……

  烦心的事情一想起来就没个完,你越刻意不去想它,它还越望心里去。去年七月刚到单位报到时,劳资处那胖处长看着他笑呵呵的模样欧阳东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真看不出来,小伙子,你还是党员啊!这年头,”似乎觉得下面的话不好启齿,他顿了顿说道,“好好干,咱们这厂可是国家重点企业,效益好福利高,眼看着新项目就要上马,厂子还在申请上市……到那时,整个亚洲咱们厂都是响当当的。”处长那说不出什么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听得他晕晕忽忽。言犹在耳,怎么才大半年的时间,一个好端端的厂说完就完了?休完元旦大假的第一个工作日,厂里几个头头脑脑挨个被警报轰鸣的警车拉走,于是各种坏消息不径而走。

  修办公大楼翻新厂房,有人暗中收了巨额回扣;

  赚大钱的合同全部叫人转到自己开的私人作坊里了;

  前几年挣钱是因为虚报业绩,还有就是,偷税!

  市里也有人牵扯进来,好几个厅局的干部都被反贪局的叫去讯问。

  ……

  这些流言欧阳东都听说过,有的还听过好几个版本,真的假的也弄不清楚,不过,该在春节前发的年度奖金至今没有踪影,从春节后的第二个开始,在职职工工资也停发了。因为没钱买材料,成套成套的机器在去年年底一直处在停机状态,原来签好的合同也不得不违约——十几个客户联名把厂子告上法庭,法庭也没办法,事情明摆着,法人代表还在监狱里蹲着天天过堂。一夜之间,一个有着四十年历史、五六千在职或退休职工、曾经堂堂皇皇的国家大型纺织企业就瘫痪了,或者说,垮了。不幸的是,欧阳东正好是这个厂的一员。

  也许当初该听同学的,去广东闯闯。翻了个身,欧阳东想起大学同班刘南山前几天给他打的电话。电话直接打到房东家里,几个月没联系上的两个老同学在电话里聊了一个多小时,因此房东的脸拉得就象马脸一样长,这几天都没给欧阳东好脸色。在听了欧阳东的遭遇后,刘南山大气地邀请他去广东,在那里象他们这样的科班出身的技工很容易找工作,何况欧阳东还有实际工作经验。

  “来东莞,东子,工作完全不用操心,我负责给你找到一份好差事。”刘南山胸脯拍得啪啪响,“前几天我老板还说叫我给他寻几个人。这里厂子大,设备也先进,台湾人头脑活泛会做生意,活路多得忙都忙不过来,春节我都没休息上一天。累是累了点,不过钱也挣得多啊……”已经是车间副主任的刘南山在电话里一个劲地劝说,而且毫不犹豫地开出了价码,包吃住一个月两千,还打保票说这还是最低的待遇,如果干得好,老板送车送房子作奖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欧阳东打心眼里想去,但是他却偏偏不能去也没法去。路费怎么办?在这个大都市里除开厂里几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他连个朋友同学都没有,而且生活一向拮据的他也很少去应酬,急切间他连开口借钱都找不到人,再说别人也未必肯借钱给他这个外乡人——到时找谁要钱去?真正的熟人似乎就应该说是房东殷老师了,有时也和自己拉拉家常聊聊天,但是,现在自己还欠着两个月的房钱,没法张嘴啊……

  欧阳东重重地叹了口气,思绪回到眼前,今天怎么办?看看手表,才八点,人霉了时光也不是“如电”岁月也不是“如梭”,现在进城在图书馆呆到下午,然后……然后干什么就不想了,总之今天得打发掉。明天哩?明天怎么办?他摇摇头,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欧阳东苦笑着从床下的皮箱中找出一件看上去还蛮新的衬衣。这世道啊,去图书馆看个杂志也得打扮一下,不然管理员看自己时就象在看贼一样。

  殷老师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看见欧阳东出来也没说话。

  “殷老师……过两天工资发下来,我一定马上给您补上。”心虚地说出这话,连欧阳东自己都不奢望能起什么作用,殷老师自己就是厂子弟校的校工,厂里的情形连永林镇上的居民都知道得八八九九,她还能不清楚?

  殷素娥的目光没有离开电视,只是轻轻点点头,应了一声。

  随着沉闷地关门声,殷素娥脸上的笑容慢慢被失望代替,其实她今天是专门在客厅等欧阳东出来下最后通牒的,可是一看见欧阳东那尴尬局促的神情,她又实在狠不下心叫这个老实厚道的年轻人搬出去。搬出去他又能住哪里?去年厂子里分来的年轻人一律每人每月发两百块住房补贴自己找地方住——本来计划今年修几栋房子,不过现在看样子是绝无可能了。

  “妈,你又没有和他说?”一直在卧室里看书的女儿显然也很关心这事,从虚掩着的门中透过来的话音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满。殷素娥叹息一声,喃喃说道:“他也难啊。”虽然没看见,但是她还是能想到女儿听到她这话时的表情,一定是扁扁嘴,然后说:“妈,您就是心软……”

  “妈,您就是心软!”女儿抱着书走出来,恨恨地说道,“象他这样的人值得同情吗?再说咱们同情他,谁来同情咱们!”方方咬着嘴唇,“爸去世时厂里才发了三万二的抚恤金,别人因公死亡都是三万八,您就没去争;我每个月都该领一百八的补助,都几个月没领到了。这个欧阳东,今年就没给过房租,您还由他在这里住?亏咱们以前对他那么好,有点好吃的都叫他一起吃!他是不是觉得这是咱们欠他的?”女儿越说越气,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殷素娥苦笑着待女儿说完,才不胜其力地说道:“你的补助妈去要了,厂里说现在没钱,得再等等。”

  “等,等!又是‘等’!”女儿气得脚在地上跺,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三班的陈建怎么这个月就领到了?……我是看透了,就是欺负我们!”

  ……

  纺织厂就座落在省城边的一个小镇上,第二环城公路正好从镇边饶过,因为便利的交通和低廉的地价,目光悠远消息灵通的房产公司一早已经就把触角伸到了这里,大张旗鼓地圈画出自己的地盘,到处都在拆迁,到处都是工地,到处都是“高尚住宅区”“时尚社区”的巨大广告牌。伴随着汹涌而来的打工者,本来不算繁华的小镇主街也日益昌盛,居民们纷纷把自家的房子改造成商铺,或自营或出租,这使得原本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纺织厂职工们,现在不禁羡慕起这些有土地的农民和有私房的居民。

  今年的夏天来得早,这才四月初,似火的骄阳就开始毫无保留地喷洒着炽热的热浪,呼啸而过的卡车卷起一团团褐黄的尘土漫天飞扬,即便是马路对面的行人和店铺也是朦朦胧胧的。

  在路边的“河北老面馒头”店买了两元钱的馒头,欧阳东一边啃着一边琢磨着到底是走去图书馆——那要花上一个多小时——还是坐公交车去,最后他拿定主意还是省下那一元钱的车钱。就这样走去吧,反正是周末,反正他无事可干,正好把时间消耗在来回的路途上,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钱已经非常紧张了,如果下周厂里再不发工资的话,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哪怕发一部分也好啊……他自己都对这个奢望抱以冷笑。但是,假如事情比这个更糟糕的话,那按照时下流行的说法,“事情大条了”。虽然他已经在尽力节省下每一分钱,只是每天早晚各掏两元钱买馒头充饥,但是这没油水的东西很快就会被他年青的身体消化掉。到底该怎么办,把希望寄托在工资上太不现实,那么,或者去图书馆并不是个最好的办法。

  吃完馒头顺手把塑料袋塞在一个污秽的垃圾桶里,欧阳东决定再去市里最大的人才交流中心碰碰运气,也许在那里自己能够找到点什么事情先做着吧。他也没太大的奢望,只要能把欠殷家的房租还上,能吃上饱饭,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一攒齐去广东的车钱,他就和这个无情的城市说再见了。

  希望父母在天之灵保佑,今天运气好找到一份好差事,欧阳东在踏上一身黄泥的公交车时暗暗地祈祷。谁能说清楚哩,这是个飞速发展的社会,这是个飞速变幻着的城市,什么都可能发生……

  




正文 第一章 那个夏天(二)
(更新时间:2004-11-8 19:06:00  本章字数:4671)


  才下午四点过,欧阳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子弟校,比身体更加疲惫的是他的心情。人才市场非常热闹,热闹非常,可惜热闹的是去象他这样去碰运气的人,招工单位并没有几个。
  “对不起啊小伙子,我们只要熟练的焊工,我建议……”

  “你是学纺织机械的?我们公司现在不需要,要不你先填个表,或者以后有机会。”

  “看清楚点啊,我们找的是有经验的销售人员,或者是和各大商场有良好关系熟悉业务的市场主管,当然您要是美女也可以,我们需要公关人员,”一个饶舌的戴眼镜人士喋喋不休,“请问您占哪一条?当然如果您熟悉广告业务或者市场推广也可以。”

  只花了一个小时不到欧阳东就把人才市场逛了个遍,得到的答案简单明了:

  没戏。

  然后他只好按原计划去泡图书馆,在那个穿着时髦的女管理员的冰冷目光下消磨掉剩余的时间,然后他就慢慢地貌似悠闲地从图书馆溜达回小镇,然后又去买了两块钱的馒头填满早就呱呱地提出抗议的肚子,然后在子弟校找了个自来水管灌了一气的冷水。现在,他坐在学校操场边的草地上,惬意地和一帮半大小子欣赏着一场明显一边倒的足球比赛。

  毋庸置疑,子弟校很多教学设施都严重老化,但是它的操场却一直很有水平,至少它的足球草坪很好,而且合乎标准的场地上绿草丰茂,绿盈盈得一脚踩上去能淹没人的足背。场地是用黄土和炭渣垫底,硬度和弹性都不错,跌一交打个滚什么的屁事没有,才来工厂上班那段时间,欧阳东偶尔也和一些没结婚的单身汉来这里踢几脚,所以对这里还算是熟悉。

  子弟校对它这块资源也非常重视,除了上体育课和必要的活动比如课间操什么的,基本上不允许旁人进入这块场地,从去年秋天开始,每到周末来这里踢球的人必须向学校缴纳一定的费用,去年是一小时五十块,前几天他听殷老师讲,价钱又涨了,现在是每小时一百二十块,每个周末学校能收入好几百块。就这样,这块草坪现在都快要改“电话预订”了。现代化的大都市中想找这么一块既好又便宜的地方踢球太难了。

  现在踢球的这帮人明显也是周末没事可干的闲人。操场边停着好几辆轿车面包车,估计又是来这里租场地开练的家伙。

  看着场地上两帮人风驰电掣般在草丛中大呼小叫来往厮杀,欧阳东觉得太有戏剧效果了,这些人也不看看他们的年纪,都是三十好几四十出头的人了,对足球这玩意还这么热中?有那时间干点什么不行?人啊,有钱了就是好!

  “不行了不行了!”一个瘦瘦的戴眼镜的家伙跑着跑着就拐了个弯,径自走到欧阳东的旁边,仰天倒在草丛中,嚷嚷着哭嚎道,“老子……实在不能动了。……直娘贼的,累死了!”

  另外一个人很快也把自己扔在瘦子的旁边,象条累垮的狗一样呼哧呼哧喘着气,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有烟吗?……给,给我一支,”

  一个圆脸胖子噔噔噔地朝这里碾压过来,黑白箭条真丝运动衫下的肥肉有规律地荡起一层层的波浪,欧阳东似乎感觉到大地都在他强有力的踩踏下震动。瘦子和另外一个家伙都畏缩地向后退了退。看得出,这个胖子有点威望,欧阳东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眼,圆滚滚的光头,圆鼓鼓的眼睛,圆溜溜的肚子,圆乎乎的腰身,连紧紧攥着的拳头都似乎是圆的……

  胖子剃得发青的头顶上冒着白白的汗气,汗水在扑满灰尘泥土草屑的圆脸上冲出左一道右一道的汗渍,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息着对两个草丛中累作一摊的人吼道:“你们两个这算他妈的怎么回事,……还有,”他瞅瞅手表,在骄阳映照下,几道金光灼灼刺眼,“还有二十多分钟就完了……”

  “刘胖子,快点回来防守啊!”远处有人高声吼叫,十几个人在球门前乱做一团,混乱中足球高高飞起,远远地落到操场外面,场边一个手里掐着秒表的人一拐一瘸地蹦蹦跳跳跑去拣球。

  一时回不来的足球给了刘胖子充裕的时间来哀求两条死狗。

  “就剩二十分钟了,潘老板,就算我求你们了,才3:1啊,咱们还有机会扳回来,”他吐口吐沫,“别教那帮‘晴天’的家伙看扁了。”

  “你倒是养了一身的膘来这里减肥了,我都要跑得散架了。”眼镜对刘胖子的哀求不屑一顾,伸手从叫潘老板的人手里扯过烟卷来死劲抽了一口,又把烟递给潘老板,舒服地说道,“二十分钟追两球?你也说得出口,除非是叫欧文贝克汉姆来,不过我看他们两个来也够戗,刘胖子,你不是铁杆尤文图斯吗?找那头银狐帮你吧。”

  潘老板四肢摊开吸了一口烟,眯缝着眼睛幽幽地说道:“算了吧刘胖子,‘晴天’那帮人每星期都要练那么一场两场的,咱们踢不过他们很正常嘛。再说,我们输了算个屁大的事情啊,国家队输那么多场了不一样过得屁颠屁颠的。”

  刘胖子圆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两只死狗足了移时,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欧阳东估计自己现在已经处于碎尸案的案发现场。

  “行,你们行,你们真行。”刘胖子恨恨地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一转眼看见了欧阳东。即便是坐着,欧阳东也要比普通人高得多,裹在一件领口磨毛了的衬衣中的身体有些单薄,颧骨微耸的脸膛颇有些黝黑,这是多年在太阳地里做农活晒的。“朋友,踢球吗?”

  欧阳东没想到刘胖子居然找上了自己,他看看自己的鞋,还好,出门时穿的是一双旅游鞋,早就补了两个疤。他点点头。

  急病乱投医的刘胖子脸上立刻浮现出几分喜色,“快来快来!”他一叠声嚷嚷着,扯着欧阳东就往场地里跑,嘴里不停地说,“你来打眼镜的位置,前锋!——眼镜那死臭屁要速度没速度要高度没高度,还非要打前锋。你肯定比他强,”他咚咚跑着,上下瞄了欧阳东好几眼,“朋友有多高啊?你比我好象还要高一截啊。一米八?”

  “一米八三。”

  刘胖子嘴立时咧得更大,“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欧阳东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说自己身高好,还是觉得自己人好。

  那个被喊做“叶老二”的跛子把球扔进了球场,比赛再次重新开始。十人对十一人,人数上刘胖子这边吃亏,但是踢起球来那群“晴天”的人完全没有优势感,新上场的欧阳东虽然穿得很寒酸,也看不出有什么踢球的技术,但是奔跑起来速度却教“晴天”们傻了眼。欧阳东踢球的方法实在简单到单调,接过球,然后大力一趟,然后就跟在球后面追,除非对方在他的路线上等着他,否则很难拦着他——他的身体也很灵活,如果不是两三个强力后卫用上“身体合理冲撞”这个方法,估计“晴天”的防线马上就要崩溃。

  在所有人眼睛里,欧阳东除了那匪夷所思的速度和灵巧的身体,别的一无是处。当刘胖子又一次看着球从自己身前几米处滑过之后,他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你长眼睛没有啊,对着人传球啊,你朝那里踢,到底是踢给我还是踢给他们啊?”愤怒使他忘记了眼前的人并不是他的熟人,看着一分一秒划过的时间,刘胖子胀红着脸皮大声吼叫,“不会踢就别踢了!”

  隔着四五米,欧阳东毫不怯弱地凝视着刘胖子通红的眼睛,硬邦邦地说道:“只要你在跑,你就会追上球!你站那里就能把球踢进门去?”他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就知道站桩你那算踢的狗屁的球!”

  刘胖子登时气结,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我他妈还跑得动吗?”

  “想赢就跑!不想赢拉倒!”

  伴随着刘胖子呼哧呼哧的喘息和沉重的脚步,“晴天”们终于放弃了进攻,而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防守上。就剩不到十分钟了,只要熬过去这场球就赢了,只要欧阳东一带球,总有三四个人一齐围过去层层堵截,即便是这样,有经常被欧阳东连人带球一块冲过去,然后就又上来两三个再堵。刘胖子这边的人也瞅准了这一点,更是一有机会就把球传给欧阳东,等他把球带进“晴天”禁区附近传出来,就围着“晴天”的球门一通乱踢。

  混战中刘胖子福至心灵,终于把一个“晴天”们不小心解围到他脚下的球捣鼓进了球门。充当裁判的叶老二大声吆喝着:“三比二!中圈开球!”

  “跑起来,不要停。”欧阳东对仰天大口呼吸满脸通红的刘胖子大声呼喝着,“跑起来就有机会!”

  刘胖子疯狂而漫无目的的奔跑在最后一刻催生出了一朵璀璨的小花朵。当欧阳东从人群的包夹中斜斜地传出一脚强有力的球后,体力已经消耗到极限的刘胖子抓住了这个机会,用他那硕大的光头干脆有力地把圆圆的足球干净利落地顶进了球门。确认进球后,刘胖子水平地张开双臂,高仰着由脑门到鼻梁有一团半圆形灰渍的圆脸,宛如一只笨拙的企鹅一般,嚎叫着“飞”回自己的半场。

  重新站在场上的“眼镜”咧着嘴嘿嘿傻笑,拍着欧阳东的肩膀道:“这一刻的刘胖子可以称其为‘肥之子’,和阿根廷的‘风之子’卡尼吉亚交相辉映,哈哈。”看着刘胖子摇摇摆摆的曼妙轻姿,欧阳东也不禁莞尔。

  “三比三平!”叶老二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自己的权利,手指坚定地指向中圈,“还有两分钟!”。

  球一开出来被就被立刻踢向晴天的后场,看来“晴天”们已经是下定决心要把最后的时间磨过去了,可惜他们还是低估了欧阳东的瞬间爆发力,足球在半道上就被他追上。欧阳东右脚灵巧地一靠,停下足球,左脚一蹭,足球划过草丛准确地落在“眼镜”脚下。这时已经没有人还有力气追逐他们了,无论是刘胖子的人还是“晴天”们,绝大多数人不是坐着就是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用带着希冀或者无奈的眼光注视着那几个还能奔跑的人影。

  “拦住他!一定要拦住他,别叫他进禁区!”一个瘦但是看上去很精神的中年人大声喊叫,指挥着另外三五个还能动弹的人。“郎郎,看着球门别出来!”在他的呵斥下,已经离开球门的守门员慌忙又退了回去。

  所有人都知道他嘴里的“他”指的是谁,除了一个后卫边跑边退防着带球推进的眼镜的人,别的“晴天”们全部向欧阳东围拢。带球的眼镜不重要,只要别叫他舒服地传出一个好球就可以了;象一辆破旧的拖拉机一样慢吞吞爬行的刘胖子也不重要,看他那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模样,估计他能冲到禁区边就得倒下去,何况他在右路眼镜在左路,中间隔着那么四五个人;最重要的就是这个跑起来就象风一样的小伙子,速度高度力量一应俱全,该不是什么足球学校的吧?

  “别盯着球,别盯着球!盯着他人!就盯着他!”中年人死死盯着看着愈跑愈近的欧阳东,他已经和欧阳东对了三次脚,三次都是失败,现在脚踝都在发烫,而且一跳一跳地深深作痛,估计是肿了。凭感觉他知道欧阳东并没有带护腿,鞋也不是踢球的那种专用鞋,但是他似乎并不在乎这些。真他妈的见鬼,比赛开始踢了好一会儿这个人才来的,自己还以为他是来看球的,哪里知道这人居然是刘胖子找来的。问题是,刘胖子是打哪里把他找来的?

  在对方紧密的盯防下,右晃右闪的眼镜使出了他全副的本领,可惜最终阴谋还是没有得逞,自己倒成为那一串眼花缭乱的动作的牺牲品,不过他在失去身体重心的情况下,还是把球传了出来。“砰”,足球飞出的瞬间眼镜也结结实实地仰天倒下。

  瞄了瞄贴着草皮滑行的足球飞行的线路,已经冲到禁区前的欧阳东一个转身摆脱了两个纠缠着他的后卫,略略侧身,调整一下步伐,然后大步斜冲,面对着连中年人在内的三个人,打量了一下球门和守门员的位置,抬起了右腿……

  一个曾经用身体挡住过欧阳东射门的人不自禁地转过身,上一次的教训太深刻了,自己至少有十几秒没能喘上气。这次千万别是我!他咬着牙关死死闭上眼睛。

  预料中的脚和足球的碰撞声并没有如期产生,摆出一副势在必得架势的欧阳东居然连球毛也没有碰到一根,速度并不是很快的足球从他两腿之间滑过去。

  三个后卫和守门员都愕然地看着这一幕。看见着一幕的所有人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旁边看希奇的那帮少年甚至开始哄笑。

  这样的球也会踢疵!




正文 第一章 那个夏天(三)
(更新时间:2004-11-8 19:07:00  本章字数:4121)


  转身,甩开纠缠他的两个后卫,迎着贴着草尖滑行的足球大步上前,用左脚作为支撑半转身,冷静地观察面前三个后卫以及守门员的位置,然后摆腿,凝聚在肌肉中的力量在瞬间爆发——所以的动作流畅简洁、一气呵成,唯一遗憾的是,欧阳东那势在必得的右脚并没有接触到足球,连球毛都没碰到一根。
  圆圆的足球真真实实地从欧阳东两腿间钻过去,斜斜地滚向另外一边;一个肥胖的幽灵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那里,不需要摆什么姿势做什么动作,他只需要对渐行渐止的足球轻轻地那么一推,这就足够了……

  四比三!

  刘胖子再次张开双臂欢呼奔跑,企鹅的雄姿现在看着更加光辉了,当他做出跳水的姿态让自己的身体在草坪上滑行时,好几个同伴扑上去狠狠地压住那一堆肥肉,在呼痛声中刘胖子的笑显得格外幸福。

  “这小子打哪里来的啊?刘胖子他们该不会去找个职业球员来和咱们踢吧?”

  “这,这也太没道德了吧?”

  “秦总,咱们可不能这样就栽了!”

  望着欣喜若狂的刘胖子一伙,领先一个小时的比赛,在最后十分钟里却遭遇到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秦天”们丧气地坐在绿盈盈的草地上,不可抑制地用恶毒的言语发泄着心头的不满。那中年人恨恨地盯着欧阳东略略单薄的背影,腮帮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地蹦起,半天没有说话。末了他走向那群围在场边的少年。“那踢球的人你们认识吗?”虽然对这一点不抱太大的希望,不过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输掉一场胜利本是确凿无疑的比赛,中年人显然心有不甘。

  没人说话,大多数少年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他又问了一遍,一个穿着和刘胖子一样颜色运动衣的少年回答道:“认识。他是秦昭她们家的房客,就是纺织厂的职工,是几车间来着?”他侧着头隔着人问道,“油子,你老爸是几车间的?”

  “二车间!他叫欧阳东,和我爸是一个车间的,我认识他。过春节时他还来我家拜过年。”

  中年人怅然摇摇头,看来这个叫欧阳东的小子既不是职业球员也不是搞体育出身的,刘胖子一伙并没有违背“职业道德”或者干点能叫自己找茬的事情。他使劲咽下一口唾沫,恶狠狠地看着乐成一团的对手,半晌,长长叹息一声。

  刘胖子这会儿已经俨然成为一位明星。一场比赛下来,十来分钟里他头顶脚踢硬生生弄进三个球,这样光辉的事迹什么时候都值得吹上几句。在他肥肉淤积的油脸上绽放出一朵耀眼的鲜花,在朋友们众星捧月般的围绕中,他只知道傻傻地笑,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现在完全变成两道细缝,额头上那半圆形的足球印记显得格外醒目。

  “这叫‘战术’,你们懂不懂?我那一脚球本来就是传给刘胖子的。”在万般艰难的情况下传出制胜一脚的汪眼镜眉飞色舞口沫四溅,“我一早就看见刘胖子的身边一个后卫都没有,而且他的位置也非常好,所以我就把球传给他。而且,”他卖个关子,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看周围人都聚精会神地听他讲经传道,才又接着道,“这球不能起高球,那样他们就会识破我的意图,所以我故意传了一个贴地的低平球,让他们以为是那小子会射门,这样他们就更会全部精力都放在那小子身上。然后,你们都看见了,刘胖子踢进的最后那个球是多么轻松。”

  “当然,这个球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地方,那就是,”他目光灼灼扫了众人一眼,深深地洗了一口烟,然后又长长地呼出去,“那小子和我一定要有默契,不要贪功真去射门,而且他还要做出一副射门的架势。他做得越象那么回事,这个战术配合的成功率就越大。我觉得我们应该把那小子拖进来,成为我们球队的一员,虽然他踢得不怎么样,但是我以为,他会成为我的好搭档。”他举目在人缝中寻找着,正好看见欧阳东向场地外走去。

  “喂,朋友,别走啊,一会一起去洗个澡吃顿饭。”汪眼镜拨开人群,疾走几步赶上欧阳东,拍着他的肩膀亲热地说道,“你这样就走了,别人会说我们不懂事的。你们说是不是啊?”最后一句他是对潘老板等几个跟过来的人说的,大家一起点头,纷纷说是。

  说话间,刘胖子已经和充当裁判的跛子一起走过来,胖胖的手一挥大气地说道:“一个都不能走,都得去都得去。国家队胜个马来西亚咱们都要搓一顿,这样的胜利不吃那不是太那个什么了。潘老板,附近哪里有好点的馆子,吃完都去我的茶楼,今天晚上有三场比赛,大家喝茶看比赛。”

  潘老板眯着眼睛想了想,说道:“来的时候我看见二环路靠城里的地方有个馆子,好象叫什么‘馨香楼’,约莫着是个中餐馆。看招牌挺新的,估计是才开张的,要不我们就去那里?”

  刘胖子点点头道:“潘老板是个老饕。既然你都说那里好,那我们就去那里吧。你去那里吃过吗?””潘老板摇摇头道:“我哪里去过,都说了看着那里是个才开张的馆子了。新开的馆子一般味道都不错,这样才能吸引买主;而且我们去说不定还能给我们打一狠折。”

  “要不,咱们还是把秦总他们一起叫上吧?”叶强赔着笑轻声说道。这是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几道深深的抬头纹重重地勒刻在他的额头上,眉间总是皱出一个“川”字,即便是讨好地和刘胖子说话时,这道被生活压迫出的皱纹也是忽逝即现。一件米黄色的外套早就被洗得有些泛白,脚上的皮鞋鞋帮也已经有些脱线,两三个地方已经开裂了。

  刘胖子向场地的另一边张望一下,一哂说道:“算了,估计他们也要去吃饭喝酒。咱们现在去邀说不定就碰个钉子。”他一头招呼着叶强和欧阳东上他的奥托车,一边对潘老板喊道:“都先去‘四海浴室’洗澡,然后老潘你带路咱们去吃。”潘老板一头望自己的桑塔纳里钻,一头朝他挥挥手,表示听见了。

  十几个人分乘三辆车,潘老板的面包车打头带路,从子弟校出来,一溜烟直奔他说的那家中餐馆。

  “老汪,你给尤家兄弟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有时间的话就去那个什么‘馨香楼’,就说咱们赢了去那里庆祝庆祝。对了,告诉他们,别带家属。就是咱们兄弟们聚聚,别他娘的又带几个狐狸精来搅和!”嘴里叼着烟卷,刘胖子一面开车一面对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汪眼镜说道。汪眼镜伸手在自己搁衣服的提袋里摸索着,半天掏出了手机。

  “朋友,怎么称呼您啊?”刘胖子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一言不发的欧阳东,“我叫刘源,熟人都叫我刘胖子或者‘溜圆’。这个是汪青海,你可以叫他汪眼镜或者汪秘书,”忙着打电话的汪青海不置可否地支吾了一声:“这里信号不好,打不出去。打出去也全部是盲音。”

  刘胖子没搭理他,自顾自地道:“你旁边的是叶强叶老二。朋友,你叫什么啊?”

  “欧阳东。”

  汪青海显然拨通了电话。“喂!喂!大尤,是我啊,汪眼镜。……嗯,赢了。……四比三,刘胖子今天手气脚气全部来了,一个人就灌进去三个。……我们现在去‘四海’洗澡,大概,”他看看手表,“你约莫着七点左右就到二环路边上的‘馨香楼’来找我们,我们一准在那里。……找不到?找不到你到时给潘老板打电话,他介绍的地方。叫上你兄弟,别忘记了。……对了,刘胖子说了,今天别再带狐狸精来了。‘不准带家属’!”

  汪眼镜一面放手机,一边笑呵呵地对刘胖子说道:“我估计,现在尤家两兄弟都在找医生把他们掉地方的下巴接回去。我刚才一说你踢进三个球,那边大尤就倒吸一口凉气。

  对了,”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事,“今天晚上几场比赛啊?”

  刘胖子想也没想就说道:“四场。德甲两场,中央五套九点半转播弗莱堡对斯图加特,十一点陕西卫视转门兴格拉德巴赫对柏林赫塔。广东卫视一点转一场英超,富勒姆对谁来着,是阿斯顿维拉还是朴茨茅斯,”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不过这几场都不好看,今天晚上有场好的。意甲有场好戏。”

  他最后一句把汪青海和叶强一起说懵。欧阳东对他说的东西只是影影绰绰有点印象,平时他对足球并不那么喜爱,因此也很少看这方面的文章和电视报道,只能说对“英超”、“德甲”、“意甲”这些词并不陌生罢了。

  “意甲有场好戏?谁打谁啊?”汪青海仰着脸思索着,“这一轮没有强强对话啊,就算帕尔玛是强对,它和拉齐奥也要月底才碰啊。老叶,你知道吗?”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叶强,叶强也是苦着脸,一脸的茫然。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对于三人的迷惑,刘胖子很满足地说道,“今天晚上国际米兰主场对巴厘。我压了重注在巴厘上,赌它打平或者赢球。”

  “不会吧,你是不是玩了个帽子戏法发烧了?”汪青海大吃一惊,疑惑地问道,“要买也要买国际米兰呀,那么强的锋线和中场,巴厘这样的小球队还不得被打成筛子。你就是钱多也不能望水里扔吧?”刘胖子一哂言道:“你知道什么。巴厘队从93/94赛季起就没输给国际米兰,一碰上国际米兰他们就来劲。他们队有个口号,‘降级都行,就是不能输给国际’。”

  凝视着刘胖子半天,汪东海撇撇嘴说道:“行,你够狠。”他转脸对欧阳东说道,“你球踢得不赖啊。以前是练这个的吧?”

  “不是,就是在大学里踢过几次,毕业了在单位上和朋友踢过几场,只能说踢得还凑合。”说完欧阳东又闭上了嘴。在这些还只能算陌生人的面前,他也不想多说什么。如果不是刘胖子和汪青海非得拉他上车,他更愿意回去躺下睡觉。才踢了十几分钟的球,他觉得自己跑都没跑起来比赛就已经结束了。

  “毕业?”汪东海楞了一下,这个皮肤黝黑衣着打扮很有几分寒酸的人是大学生?他认真地打量了欧阳东两眼,那沉稳的气度和不卑不亢的眼神使他相信了欧阳东的话。“你是哪个单位上班啊?”

  欧阳东的苦笑并没有展示在脸上,轿车刚好行驶到纺织厂的大门前。“就是这里。不过以后就说不定还是不是这里了。”

  奥托车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纺织厂的大门。用灰色花岗岩堆出的大门显得气势磅礴意境深远,花岗岩石上,左边是“**省国营第一纺织总厂”,右边是“新曙光纺织总公司”,金灿灿的大字每个都有小方桌桌面大小,迎着夕阳灼灼生辉。两个表情冷漠的门卫拖了一条长椅,无聊地坐在被铁将军镇守的大门前,冷冷地注视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

  刘胖子和汪青海对望了一眼,几个月前纺织厂挖出一窝大蛀虫的事情在省城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几十号人活生生贪了上亿的钱。车里一时静了下来。半天,汪青海才找出一句话:

  “你在这里干几年了?”

  “我是去年才分来的。到现在都还没转正。”




正文 第一章 那个夏天(四)
(更新时间:2004-11-9 10:33:00  本章字数:2700)


  新开的那家中餐馆确实非常不错,华丽的餐厅、光洁的餐具、训练有素的女招待和琳琅满目的可口菜肴。欧阳东还是第一次来如此豪华得近乎奢侈的饭店中,点菜时他的眼光从刘胖子手里拿着的菜单掠过,一个家常的回锅肉居然标价二十五元,这叫他暗暗咋舌不已。他估摸着这样的一桌饭菜带酒水少说也要好几百,很多天之后他才知道,那天晚上他们一共吃掉了一千三百六十块,这还是因为餐馆刚刚开张,对前三天来就餐的顾客打八五折之后开出的价。
  酒桌上的话题从刘胖子那三个进球开始,云山雾照天南地北地渐渐越说越开,在这一群陌生的面孔中,在这奢华的包间里,一个接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话题使欧阳东愈加感到寂寥和孤独。当叶强陪着笑脸和大家打招呼离开后,欧阳东也很礼貌地向刚刚送叶强到包间门口转来的刘源告辞。

  只有三五个人注意到欧阳东的举动。刘胖子一脸通红喷着酒气再三邀求欧阳东留下来,并说一会这群球友都要去他开的茶楼聚聚,不过欧阳东还是精明地觉察到他的话语中并没有多少诚意,在笑着婉拒刘胖子的一番美意并说“再完回去子弟校的大门就会上锁”之后,刘胖子也送他到房间的门口。

  “你看你,怎么一说走就非走不可了?以后有时间大家一定要多聚聚,我的茶楼就开在青河正街,离这里很近的,有时间来找我喝茶。你的球踢得很不错。”刘源一头说一头从裤兜里扯出一个信封,递在欧阳东手里,“这是一千两百块,不多,但是是我们大家的一点心意。”

  捏着手里的牛皮纸信封,欧阳东疑惑地看着刘源的圆脸。他实在不清楚这个胖子突然给他这么多钱是干什么,自己现在这景况是个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刘胖子不可能不清楚也不可能打他什么主意。“这是……”他狐疑地问道,难道这些人下午踢球是赌有彩金的?

  已经喝得有点醉意的刘源使劲拍着欧阳东的肩膀,一副神秘的架势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你兄弟,今天下午我们和秦天茶楼那帮人踢球是赌了钱的,要不是你,我们这群人,”他一只手异常亲热地搂着欧阳东,一只手朝身后大刺刺地划拉了一圈,“我们要输一万块。你帮我们赢了一万,分你一大份是应该的。兄弟你要是嫌少,你说个数,哥哥我这就再去拿。”他两眼直直地瞪着欧阳东,梗着脖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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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回去的路上,欧阳东觉得人轻飘飘的,就象在飞一样。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掐过自己,反复确认自己不是做梦。就踢了那么十来分钟的足球,连汗水都还没怎么出就挣了一千多块啊,这钱来得也实在是忒容易了点。厚厚的桑皮纸信封被叠成对折,揣在裤兜里,一只手也插在裤兜里紧紧地按着它,生怕它长出翅膀飞掉;手掌心里全是汗水,湿渍渍的,摩挲在粗糙的纸面上很不舒服,但是又很舒服。

  一千两百块,虽然不算是多大一笔意外之财,但是对欧阳东现在窘迫的情形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大块馅饼。有了这笔钱,欠下的房租马上就可以付了,而且还要多付个把月的租金。这就去了四五百,欧阳东一路走一路兴冲冲地盘算着,舅舅家还是春节前寄了四百块回去,年后就再没寄过一分钱,现在有钱了可以寄个几百回去,就寄三百吧,这样自己手头还能剩四五百块,等刘南山的电话再打过来,自己收拾收拾立马就可以去广东。三百多块钱,到广东够还是不够?

  殷素娥疑惑地看着手中那几张钞票,又看看一脸欣喜的欧阳东,思量着说道:“欧阳,你这钱真是踢几分钟足球挣来的?赌那玩意儿可不能沾边。话又说回来,你知道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吗?”欧阳东苦笑着解释:“您放心吧,殷老师,这钱就是他们给的,我一没偷二没抢,这钱是帮他们赢钱分的利市。”他又把两张大额钞票放在桌上,“殷老师,您家的房子我还得租个把月,我这里先把房租给您。再有个事,我也得拜托您。”

  看看攥在手里的钱,又看看桌上那两张,殷素娥的目光在钞票和欧阳东之间来回游离。“你说,啥事儿?”

  “我有一个大学里的好同学在广东东莞台湾人开的服装厂里,我托他帮我在那里给我找份事情干。但是我偏偏忘记了要他的电话号码。我估计他最近可能就要给我打电话,要是他来电话时我不在的话,殷老师,请您无比帮我留下他的电话号码。”

  “你要走?”殷素娥怔怔地说道,皱起了眉头。“你这一走,这纺织厂的工作不就丢了?现在不能停薪留职,你去广东的话,非辞职不可啊。”她看着欧阳东,似乎想从他的脸上和眼睛里看出他的话中到底有多大的决心。“欧阳,纺织厂都有四五年没招大学生了,你们这还是改制之后的第一批大学生,这份工作来的不容易啊。虽然厂子现在艰难,但是它总是一个靠得住的饭碗啊。你去广东,那里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一时半会找不着工作怎么办?万一你同学给你介绍的工作不行又怎么办?这些都得好好想想啊。”她瞟一眼虚掩着的卧室房门,虽然看不见,但是她能猜到女儿一准又在竖起耳朵偷听客厅里的谈话。

  “纺织厂现在虽然困难多,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么大的厂好几千号工人,政府能放着不管?”殷素娥起来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水,欧阳东就象一个谦逊的学生听老师讲课一样,低头顺眼坐在桌旁,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自己的裤上轻轻划拉着。“现在只是一时困难,等过了这个难关,还是能红火起来的。你自己要有难处,就告诉阿姨,房租什么的你什么时候富裕了什么时候付,那都没关系,我和秦昭娘儿俩也并不指靠着它吃饭。”

  卧室里传来闷闷的一声,象是秦昭重重合上字典。

  欧阳东苦笑一声说道:“殷老师您看,厂里现在都成这样了,还能翻过来吗?从年初到现在一直停工,连退休职工的生活费都只发一半,象我这样的更不用说了。”他咬着嘴唇把另外一些话憋回去。这个城市的东面有十好几家国营大厂都垮了,停产的停产,倒闭的倒闭——今天在人才市场他就看见好些那些厂子里的中年人,拖家带口的没文凭没技术,那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凭什么纺织厂就不能倒?“我在这里是个外来人,一没房子二没钱,真不能再在这里耗了。我也耗不起。去广东的事情我想很久了,要是您接到我同学刘南山的电话,一定帮我要个电话号码。”

  回到自己的房间,欧阳东从皮箱的最底层取出冬天穿的羽绒衣,取了四百块钱细心地放在羽绒衣胸口的里兜里,再细致地把箱子里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然后舒舒服服地望弹簧床上一躺,在吱吱嘎嘎的铁丝摩擦声中,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现在是万事具备,只要刘南山的电话一到,他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坐上火车南下,去东莞挣钱了。

  那个晚上,欧阳东梦见自己成为一个西装笔挺的工厂经理,似模似样地坐在敞亮的办公室里,在一个又一个的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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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那个夏天(五)
(更新时间:2004-11-9 10:34:00  本章字数:4100)


  转眼又到了星期五,欧阳东预期中的电话并没有从广东打来,这使他的心情越来越坏。上午厂办又传出坏消息,省市有关部门倒是希望能将厂子恢复生产,但是银行坚决不同意,理由十分简单,以前欠的钱没还之前,不可能新增贷款,何况要让这么大的单位走上正轨也不可能是笔小数目;有传言说主管部门已经在研究如果纺织厂无法开工情况下该怎么办,据说有好几家大公司已经在暗地里做工作了。他们的目标当然不是怎样把生产搞上去,而是纺织厂占据的那一大片土地。
  当然也有好消息,下星期二开始将补发二三月份的工资,虽然都不是全额,所有职工——在职的和退休的都只能拿到百分之六十,但是这对已经嗷嗷待哺半年的人们来说已经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了。然而欧阳东依然十分烦躁,下午三点刚过,他就离开了办公室。没人理会他是不是早退,办公室里也就两个人,别的人基本上都不来了或者只是来签个到,不过也没人把考勤当回事。

  饶过菜市场门口一字排开的小商贩,在嘈杂的讨价还价声中欧阳东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这里是子弟校教师宿舍的大门。和往常一样,守门的大爷坐在一把用胶布和铁丝固定的破藤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他养的那只肥猫趴在他的脚边,却是精神抖擞地瞪着圆圆的眼睛东盯西瞧。大门的一侧停着一辆桑塔纳,在这地方出现这种东西总有些打眼,欧阳东也多瞟了两眼。

  “师傅,问个事情。”一个很有几分熟悉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来。欧阳东转过头,刘源那张胖胖的圆脸就在他背后,宽宽的额头上汗津津地闪着油光,一双小眼睛可笑地不停眨巴着。不远处,汪青海边走边愁眉苦脸地四下里张望,嘴里还不住地嘀咕抱怨。

  看见欧阳东,刘胖子和汪青海的眼睛一齐亮了。刘源象看见什么宝贝也似,一把就抓住他的胳膊:“可找到你了兄弟,你真叫我们好找啊。我们两个都在这片兜了快两小时了。”汪青海只和欧阳东点点头,也顾不上说话,掏出手机就嚷嚷上。“喂,喂,老潘啊,你们在哪里?我们找到他了,马上就来。他们来了吗?”一头说,一头就钻进桑塔纳发动汽车。

  “快快快,路上说。”刘胖子一叠声说道。欧阳东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个,一头懵懂中,连话都没说出来就被刘胖子连推带攘塞进了轿车的后座。

  轿车很快驶出了城,欧阳东终于知道今天下午又有一场球赛,赌金一万六,邀战的还是上星期那群“秦天”们。从刘源的话中,欧阳东渐渐了解,“秦天”们的头就叫秦天,和刘源一样,他也在城西的华光大道上开了一家茶楼,平时那里也集聚着一群好足球的茶客,至于两家茶楼为什么会从小打小闹地赌球到自己亲自上场踢,汪青海的话倒是颇有见地。

  “这样一来可以锻炼身体,二来可以促进货币流通,三来可以把自己累个半死。”

  刘源和秦天,还有充作中间人的叶强,说起来他们渊源很深,打小起三个人既是街坊又是同学,这样的情况直到叶强进省队踢球为止。“叶老二那时很厉害的,我们高中毕业那年他就进了国青队,踢的是中场,那时真是意气风发。可惜才半年他就出了车祸,腿被一个喝醉的司机碾断了,就这么着废了。要不他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模样。”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刘源说起来这事还是很有点伤心,唏嘘了好半天。“后来给分到公交公司做个调度,一个瘸子家庭情况又不好,好不容易娶个老婆又是个哑巴。人啦,这辈子际遇祸福这事情还真不好说。比如秦天,我和他二十几年的朋友,为了几万块钱就把我一起涮了。”说着又是感叹。

  “他和秦天是私人恩怨,凡事都要分个输赢高下,连开茶楼都要挤在一起。”开车的汪青海搭腔说道,又象是在给欧阳东解释什么,“我们不一样,就纯是图个高兴,输赢几百也不是很有所谓,打圈麻将手气背比这个还要输得多。哪里象刘胖子秦天他们,踢场野鸡足球也要赌几千上万的。”

  “他那人太不地道,连几十年的朋友也骗!”刘源嘴角抽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言辞中带着深深的怨恨。“就为了那区区几万块钱。”

  “得了得了,那事我还不清楚。”汪青海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要不贪能栽那一道?不就赔了点钱嘛,我记得后来秦天还在南海楼摆席给你陪罪,那次他又不是故意骗你。你自己要望里面跳他怎么可能拉你?再说拉你了,别人知道了他还能赚钱吗?他一赔就是上百万了,那他还不得跳江?”一辆车山呼海啸地从旁边飞驰而过,汪青海探出头大声叫骂了几句才接着道:“你也不过就赔了三五万块吧,这对你算什么?你这两年养的那头奶牛花了多少?你别不承认,这事除了我姐不知道,我估计大约是个人都知道。她花了你多少?一年下来你多多少少要花两万吧。”

  刘源咂巴咂巴嘴,咽口吐沫没吭声

  看刘源不接话,汪青海转了话题:“欧阳,你可叫我们好找,从中午一点过我们就在华光镇上转悠,不知道问了多少人。”

  “怎么可能?你们到子弟校宿舍那里一问,他们都会告诉你们的。”

  汪青海闭了嘴只管开车,刘胖子却臊了个大红脸,吃吃艾艾地说道:“兄弟,你的名字,这个,我们都没记住。”他们在学校前后门来回四五趟,见人就问认识不认识一个“大约一米八几的个子脸膛微黑球踢得很好”的年青人,就算那人想到欧阳东也不会说认识,因为就没几个人见过欧阳东踢球。

  刘源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副驾驶座位上提过一大袋东西塞给欧阳东。“这些是球衣球裤袜子,还有一对护板,一会儿你换上。没给你买球鞋,不知道你穿多大的,”他看看欧阳东脚上那双破旧的旅游鞋,颔首道:“我去过金色山庄,那里的足球场地很好,穿旅游鞋踢球应该不影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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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球赢得很轻松,这一次叫所有人吃惊的不仅仅是欧阳东的速度,还包括他的耐力,在他不遗余力的奔跑抢截突破中,秦天们的后防线土崩瓦解,上半场结束时比分已经是五比一。继续比赛已经没有丝毫的意义。当秦天们丧气地回城之后,刘胖子提议把庆祝的宴会就摆在金色山庄里。这个提议得到一致通过,反正短短三十来分钟就赢了一万五,在哪里吃都可以。

  这场比赛欧阳东分到两千四百块,这是除刘源之外最大的一份花红,没有人对这个分配有异议,上一场反败为胜或者还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这一场球就完全是欧阳东个人的表演,他几乎是靠一己之力就让秦天和他的同伴们放弃了抵抗,虽然在比赛中他只踢进了一个球,但是无可置疑的是,没有欧阳东,这场球肯定不可能赢得这么轻松。

  接下来的两个月,纺织厂依然是那样毫无起色,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厂一定会被并购,至于兼并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刘胖子的茶楼球队一到周末还是会到处约赛,在这个省会城市,他们已经是小有名气,每当有比赛的时候刘源就会提前通知欧阳东一声,然后开车来接欧阳东。这些比赛大部分是纯粹的娱乐,六月初在叶强的联系下,他们甚至驱车两百多公里去了团山,那里有只省里唯一的甲级女足,陪练的结果是——按欧阳东的说法,那次他们被那群皮肤黝黑身形矫健的姑娘们“屠杀”。

  当然也有好几场比赛和钱沾边,这些比赛都是叶强联系的,本市的有,外地的也有,每场球赌的钱并不多,只是图个乐子的意思,或输或赢,两个月下来欧阳东算了算,刨去吃住行等各项花销,他两个月居然还挣了一千多。行,有时他美孜孜地躺在那张锈蚀得斑驳不堪的弹簧床上地想,这样的日子比上班还轻松点。

  进入七月,盛夏的酷热明显限制人们的运动渴望,除了那些非得呆在太阳下工作的人,大部分人显然对凉爽的环境更情有独钟。从上一场球算起,刘源已经有半个多月没给欧阳东打电话了。这天晚上,欧阳东买了一大包卤肉凉菜请房东两母女,就在他们一起收拾碗筷时,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找你的,”秦昭翻着眼睛木着脸,冷冷地对欧阳东说道,没等欧阳东走近就撂下电话听筒。她对欧阳东从来就没好感,而她也不想掩饰这一点。在厨房里,殷素娥一边洗碗一边小声地责怪着在一旁帮忙的女儿。

  “你怎么对人家那样啊?”

  “我又怎么样了啊?”秦昭当然母亲说的是什么事,但是她装做不知道。

  “你低点声,”母亲不满地责怪着女儿,女儿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倔得要命,这点真象她爸爸。“人家又没招咱惹咱,还是咱们的房客,你就不能对他好点?就算是个普通的路人,你也不能这样横眉毛竖眼睛地待他啊。欧阳这孩子人不错的,心地厚道又老实,就是心眼好象太实在了点……”

  对欧阳东素有成见的秦昭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些,但是她又不敢对母亲罗嗦什么,只是空乏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把他怎么样啊。我又没说他什么。再说他那么大个子我敢把他怎么着?”她嘟囔着,手脚却甚是麻利地用干净布把洗好的碗盘碟子细心地抹掉水滴摞在碗柜里,剩菜丝毫不乱地放进冰箱,拍着手说道:“行了行了,你就别唠叨起来就没个完,我晚上还要去上补习课。都快到点了,我先走了。”在厨房门口正好和欧阳东撞在一起,她楞了楞,低低地咕哝一句闪进客厅。

  因为避让秦昭而一头撞在门框上的欧阳东一脸尴尬,秦昭咕哝的那句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好狗不挡道”。

  殷素娥并没听见女儿说什么,看欧阳东揉着额头,她关心地问:“撞得厉害吗?要不要给你找点药水擦擦?”又大声地数落女儿。防盗门发出很响的声音,秦昭把母亲的唠叨和对欧阳东的怨气一起撒在门上。

  “没事,殷老师,您别去找药水了。我真没事。”欧阳东放下手,咬着牙关丝丝地吸着凉气。这一下撞的确实不轻。“我有点事情要出去,可能回来的有点晚,您晚上别把门反锁了。”曾经有次踢球回来很晚,门已经被反锁了,那晚上欧阳东只得花四十块钱去厂里的招待所写了一个房间住。

  殷素娥答应着说道:“还是要早点回来。这里现在是城乡结合部了,什么人都有,也不太安全。路上要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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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是刘源打来的,他也没说什么事,就说晚上都去他的茶楼里聚聚,有大事情要商量。欧阳东一路走一路纳闷,什么样的事情算是大事情,又有什么样的事情值得刘源和他商量,汪青海、潘老板还有叶强他们也都要去,要是踢一场下重注的球也不需要和他商量啊,他是个穷工人,即便是下注也不过百来块钱,这大家都知道。

  欧阳东一头雾水。




正文 第一章 那个夏天(六)
(更新时间:2004-11-9 10:35:00  本章字数:5758)


  省会是个古老的城市,它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山海经》以前,名字也是由那本古地理志的一段文字而来。文化底蕴虽然不能与西安、洛阳、南京等地六朝故都媲美,却也自成一脉辗转相传。这里的人性格散漫奔放,北方人的豪爽南方人的狡黠兼容并蓄,偏偏又以悠闲自得,茶楼酒肆随处可见,从早到晚都有闲人在这些地方流连,“喝点跟斗酒,吃点麻辣烫,打点小麻将,看点歪录象”就是市井生活的真实写照。前些年有一著名文人甚至将此地视为与北京、上海和广州并列的“第四城”。
  刘源的茶楼就开在一环路边,宽敞明亮的厅堂中烟雾缭绕人声鼎沸,一台超大投影电视正播放着一场现场直播的甲A联赛,呼喝叫骂不绝于耳。本省本城并没有一只甲级足球队,实际上这个省的强项是跳水,南部有一小城素有“跳水之乡”的美誉,最近几年排球项目也是日渐走红,省排球队拥有国家队五大主力,被称为“中国排坛梦之队”,去年联赛十八场比赛一局未输,以全胜战绩当之无愧地成为冠军。不过这些都无法与普通民众的足球热情相竞争。自打去年八一足球队在此城驻留一年,联赛、足球成为最流行的词语,足球明星成为最热门的星族,甚至三大都市报纸都开辟对开两大版专门报道足球,从世界足坛到国内动态,大到世界杯历史回顾,小到本地的业余足球比赛都有报道,这更对市民的足球热情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欧阳东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他径直向里走,在走廊的尽头一间悬挂着“非请莫入”的房间前敲敲门。

  “欧阳来了,”房间里已经挤满了人,连沙发的靠背上都坐了几位,最近刘源牵头的足球队规模日益扩大,经常参加活动的成员已经接近二十人,再在这个小小的办公室开全体会议,空间难免有些不足。

  “今天请大家来是个重要的事情和大家商量商量,”看欧阳东紧挨着汪青海和叶强坐下,拖着把木椅反坐着的刘源站起来清清嗓子,双手虚按了下说道,“前天的都市报大家看了么?”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几句,刘源也不理会,接着说道:“最近市里组织了一次业余组的足球赛,”他从办公桌上翻出一页报纸让大家传阅,“我今天打电话去赛事的组委会问了问,连外地都有队来报名,而且本省三只乙级足球俱乐部都要派一线队参赛。赛事初步设计是分三个小组打小组赛,每个小组的第一名在金色山庄参加决赛,吃住都由金房集团包了,十天时间里挨个和三只乙级队打,按决赛成绩排名。奖金也是金房集团提供的,第一名三万,第二名一万八,第三名八千。大家有没有兴趣?”

  “要打多长时间?”汪青海苦着脸问。对于这样的事情他是满有兴趣的,唯一的问题是时间。“我单位未必能准我请假。”另外几个人也随声附和,他们一样是国家公务员,请这样的假实在是个难题。

  “这个没问题。这是省市两级宣传部搞的精神文明共建,比赛日可以凭他们的证明去请假,也算上班。”刘源手一挥说道。

  “那样的话还差不多,算我一个。”汪青海释然。

  既然大家都无异议,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欧阳东更是无所谓,按三天打一场算,前后也就个把月时间,这还得他们打进最后的决赛才会有这么长的时间,纺织厂的正常作息时间早就停摆了,照现在的情况,他就是半年不去估计也什么事都没有,要是真能打进决赛拿点奖金,比他上班可又要好许多。

  “还有个事情,比赛规定要有正规的队名统一的服装什么的,大家有什么看法?”

  “还是就照老办法吧,你的茶楼叫什么,我们的球队就叫什么,‘七色草’这名字也很不错。”汪青海笑着说道,“好歹咱们也是小有名气了。队服嘛,这个有点难,次了点丢份,好的又都是别人的队服,没特色。”

  一直坐在一旁不开腔的叶强这时开口了。“我倒是有个主意,”他陪着笑脸道,“买那种好点的不带标识的真丝运动衫,然后找裁缝从肩头到衣摆斜着绘一条粗点的红杠,就象阿根廷的河床队那样的衣服,醒目而且和别人不容易混淆。”

  刘源一听就乐了:“老叶这主意好!”现在的球队不象刚开始那样全部是熟人,接连进了几个好球的年轻人后,他再也很少在人前“叶老二叶二娃”地喊。“据说河床队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时就是因为白色运动服和对方一模一样,有人就拿红油漆在衣服上斜拉一条线,结果那身队服他们一直穿到现在。”他高兴得满脸放光,搓着手说道,“要不老叶你也算是咱们‘七色草’的人,就作领队兼主教练。”

  潘老板却提出一个问题。“正规的比赛可是要打上下半场的,九十分钟咱们这些啤酒桶熬得下来吗?”

  刘源指着欧阳东几个年轻人,“这个不算什么,他们才是主力,前锋中场后卫都有。有他们六七个人跑动接应,别的人就没那么累,我估计坚持九十分钟没问题。你当那些野鸡队都和职业队一样好体力么?他们和咱们还不是一样,踢球就是个乐子罢了。”

  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里“七色草”队打了六场比赛,四胜一平一负,以第二组第一名身份昂首踏进决赛。这次赛事的赞助商金色集团真正是财大气粗,这样的业余联赛居然也有奖金,六场球结束三千块钱就交到领队叶强的手里,其名曰“补助”。

  ※※※※※※※※※※※※※※※※※※※※※※※※※※

  盛夏的夕阳斜射着大地。

  虽然山脚下有点小风,但是人只要一活动,还是禁不住地汗水淋漓。

  “注意节省体力,和乙级队打的这些比赛不是我们的目标。”金色山庄标准的足球场地边,叶强叼着一只烟,最后一次叮嘱他那些正在做热身活动的球员。“打赢他们的可能性小得几乎可以忽略,所以我们放弃这些比赛。我们的目标是打垮另外两只业余队——联大队和飞机公司队。不要忘记第一名的奖金是第三名的四倍。”

  因为三场比赛是同时开始,所以场地边的观众寥寥无几,但是“七色草”球队里大部分年龄明显偏大的球员还是被人善意地哄笑,尤其是他们的对手九园队那些看上去就很职业的球员,他们几乎没怎么活动,只是看着刘源、汪青海等人指指点点。

  “别管他们。”叶强拍着巴掌以唤起众人的注意力,大声说道:“注意防守,注意防守!一定要争取少失球!”他把欧阳东和三个年青人叫到一边,“给你们几个说点事。”

  每个场地边都有摆着几根条椅,九园的主教练就一直乐呵呵地坐在场边。这是一个清瘦的中年人,有些谢顶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眼睛不大但很有神,薄薄的嘴唇边有两道深深的笑纹。他穿着一件浅蓝的短袖T恤,胸前的口袋里还挂着一副墨镜,手总是习惯性地在笔挺的裤子上轻轻弹着那看不见的灰尘。

  “‘陶然’的那个前锋叫什么?”他对自己队的比赛丝毫都不关心,打这样的平均年龄超过三十的业余队,他赛前连准备会都没有开。“打业余队,随便你们怎么踢,注意保持体力,千万不要受伤!”,这是他前几天反复强调的事情。

  “谁?”助理扭头顺着主教练的手指方向望去。“你是问那个高中锋?谭秋明,以前是山东队的,这两年状态下得快,又加上年纪大了,所以就跑来乙级挣钱了。”他比才从比利时回国的主教练更熟悉情况,掰着手指头挨个介绍莆阳陶然队的队员。按赛程,下一场他们对垒就是这只下午才刚刚赶到山庄的乙级队。

  “实力不差啊,几乎全是打过甲级联赛的人。”主教练羡慕中不无嫉妒地摇摇头,“我去和老严打个招呼,怎么说以前都是队友。你在这里看着点。”

  主教练站起身,还没有走出两步,背后就传出轰然的叫好声。

  自己的球队居然被对方率先打进了一球。

  主教练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这怎么可能。

  场上。从网兜里把球拣出来的九园守门员气急败坏,大声责问几个后卫。“你们在看什么啦?怎么就把他放进来了!”两个中卫一个边卫脸色铁青,牙关死死地咬着,一个人急急地给自己解释:“见鬼了,那家伙左右脚都能盘球……”

  事实上几个人都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欧阳东在突破中,第一次急停就把防守自己的边后卫闪了个趔趄,第二次急停加速把匆匆赶来补防的一个中卫挡在身后,面对最后的一个后卫时他先是急停,然后右脚轻轻地一靠,然后左脚再把球磕回来,然后再在右脚和左脚之间两次转换,那个后卫已经眼花缭乱失去了重心。现在他已经直接和“久园”的守门员面对面,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在守门员扑向他脚下的足球的一刹那,他用脚尖把足球轻轻地一挑。

  进球就是这么容易。

  可惜也就是这么一次而已。业余队和职业队的差距是全方位的,欧阳东大部分的时间都要回去协助防守,上半场他们能够顺利地进入对方禁区附近的机会都屈指可数。九园队的场上球员很快就发现欧阳东是这支业余队的核心和灵魂,只要他一带球,从中圈附近就开始有人抢截,即便是他能够突破那么一两道防守,队友要么是无法跟上他的速度,要么是失去了好的位置。没有人能够配合,欧阳东好不容易创造出的两次机会也被白白地浪费了。

  上半场三十分钟,当刘源和汪青海两个高龄前锋又一次站在中圈弧开球时,九园队的主教练终于又轻松地站起身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点燃一只香烟。他慢慢地踱到中线附近。“是叶强吧?”他拿不准这个猥琐的男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昔日的队友。

  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叶强疑惑地回过头,上下打量着这个衣着打扮一丝不苟的人。这是九园的主教练,下午所有球队开会时他就见过,虽然看着依稀有几分面熟,但是他实在想不起这个人是谁。“你是,”

  “果然是你啊,强子。”中年人脸上露出欣喜的微笑,伸出手来,“我是尤盛啊,你不记得了,当年在国青一起踢球的。你踢的是中场,我也是中场,不过我进队没几天你就回家疗伤了。”尤盛说着,眼光不经意地瞄了瞄叶强的左腿。

  叶强哦哦地说了好几声,恍然大悟地惊喜说道:“是你啊,真的啊,一晃有十几年没见了,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你。”一边和尤盛热情地握手,叶强脑海里一边飞速掠过记忆最深处的那些残片,对这个“老队友”,他实在是一丁点的印象都没有了。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而且又是他这辈子最痛苦的一段经历,他这些年来甚至刻意地拒绝去回忆。

  “是啊是啊,有十七年了。”尤盛感慨地说道。

  看来叶强是不记得自己了,寒暄中尤盛看出这一点,不过他对这个当年国青队鼎鼎大名的突前前卫是记忆深刻,很多足坛宿将甚至把他看成新一代国家队的栋梁,可惜就是流年不利,无端端地被一个醉酒的司机撞断了腿。看着站着都一肩高一肩低的叶强,他很有些伤感。叶强看在眼里,也不当回事。当年一起踢球的队友看见他,都是这副表情这副神态,他早已经习惯了。

  老友相见的热情很快就消散了,彼此环境际遇的不同又使双方都觉得很尴尬,该说的已经都说完了,有些话都已经说第二遍了,谈话不可避免地陷入停顿。

  “你的球队?”尤盛终于找到一个话题,摆脱那令双方都痛苦的安静。

  “也算是吧,朋友们闲着没事搞了个业余队,给我一个主教练兼领队的差事,其实就是叫我来散心的。”既然是老相识,环境又相差了那么多,过了这几天再见一面也未必可能,叶强也就没藏着掖着,干脆地说到,“我没踢球后过得不怎么的,这次是朋友叫我来分一份钱的。”

  从叶强愁眉苦脸的神情和破旧的皮鞋,尤盛能揣摩出他这些年的境况。“业余队打到这水平,很不错了。何况他们的年纪还都偏大。”叶强笑起来,“能打到这里来我们就已经很知足了。你的队好象也不太好,”他朝另外两个场地努努嘴,“比他们两只乙级队差得远。”

  一说到这事,尤盛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没办法啊,九园家具的老板是我一朋友的老铁,他说现在国内足球火,这里尤其热火得厉害,生死都要办个足球俱乐部。我本来不想回来的,我在比利时有房子和自己的公司,他们一天好几个电话催我。回来一看,就是这么个情况。”

  “我看见报纸上说,今年不是有两百多甲级队球员下岗了么?九园家具的老板那么有钱,叫他去签来啊。”

  “签几个回来?”尤盛苦笑道,“强子,你不在足球圈里混,不知道现在的事情。今年报名参加乙级联赛的俱乐部有二十一个,还有四个在等在资质审查,二百多个职业球员够吗?我现在就十七个球员,除去三个守门员还剩十四个。眼看着下个月乙级联赛就要开打了,我都快要愁死了。”

  叶强咧咧嘴,一个只有十四个人踢球的队伍是不好带,何况还是一支投资几百万的乙级队。不过对老队友的困难他是爱莫能助,所以他也找不出什么宽心的话来安慰他。

  场上欧阳东再一次突破到禁区前,可惜没人能跟上他的速度和节奏,前进的路线又被封得严严实实,他无奈只下只能横带几步,三个九园的队员围着他一个夹击,欧阳东结结实实地倒在草地上,球就这样被对方没收了。

  “你们那边,那个二十号是你的得意弟子?”尤盛好奇地问道。欧阳东的速度和突破能力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自我保护意识也很强,刚才这一下他就是顺势摔倒的,正好要一个前场任意球,虽然没什么用。他很灵活也很机敏,自己的队员等闲一个两个还防不住他。“就是脚下的活粗了点。他跟你几年了?”

  “二十号?”叶强望望场上,才反映过来尤盛说的是欧阳东。他摇摇头说道:“你说的是欧阳东吧,他不是我的弟子。我也没弟子。”

  “哦?”

  欧阳东就在他们面前和一个对手对抗。他背转身靠着对方,脚下轻轻地点着球,一点一点地向后挪,当另外一个对手斜插过来协防时,他突然用脚后跟一磕,然后迅速地转身摆脱两人的夹击,然后把球传给自己的队友。

  看着欧阳东如此轻易地突破两个夹击他的对手,尤盛对这个身体略显单薄的年轻人越来越有兴趣。“不是你的弟子?那他以前是哪个队的,踢得蛮不错嘛。脚法虽然粗了点,不过难得的是会动脑筋踢球。”

  叶强乐了,“什么哪个队的哦,他压根就没踢过职业比赛,就是一下岗的大学生。我也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被我朋友刘胖子找来的,不过踢得还象那么一回事。我们能打到这个地步,他出的力气最大。”

  尤盛眨眨眼,疑惑地问道:“你是说他以前没踢过职业队?”

  “那是肯定没有的事。”

  场上响起了半场结束的哨音,尤盛再一次伸出右手,“我得去过去给他们点教训。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喝茶,咱们叙叙旧。”

  紧紧握着尤盛有力的手,叶强凝视着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ps:今天有点事,稿子来不及改了,如果错误或者不流畅的地方,请大家包涵。




正文 第一章 那个夏天(七)
(更新时间:2004-11-9 10:36:00  本章字数:5095)


  在经过十五天五场比赛的苦苦挣扎之后,七色草铩羽而归,进三求失二十二球,这个数字叫所有人汗颜。不过就这成绩已经非常难为他们了,全队上下十八人,年纪超过三十的就有十五人,象刘胖子这样的元老都是快四张的人物了。从预赛开始,短短四十天里他们踢了十一场球,这样密集的比赛早就把他们折腾得皮歪嘴斜,更不要说绝大多数人兜里都不缺钱,金色山庄除了标准足球场地和免费的吃喝住宿,还有很多事情不免费。
  回到城里队伍就作鸟兽散,欧阳东一回到落脚处就听见一个更加教人沮丧的消息,纺织厂即将宣布破产清盘,现有离退休人员一律甩给社保局,三十五岁以上、或者工龄超过十二年的职工参加再就业工程,政府出钱培训,提供重新寻找工作的机会;别的人,按工龄发给补偿金,政府将在适当的时机予以考虑。

  这么说就是撒手不管了?

  欧阳东黑着脸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消息和他猜测的大同小异,不过当它被证实时还是无法接受。他的工龄会怎么算?他甚至不是正式职工。不过就算正式职工又能怎么样,一年的工龄也只值区区九百二十块。

  远在东莞的同学至今也毫无消息,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同窗四年的友谊让欧阳东相信刘南山不会欺瞒自己,但是现在自己实际上已经是下岗了,等领了那最后的千把块钱,自己和纺织厂就是一丝瓜葛都没有了。怎么办,在这个城市里自己算什么?

  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到最新的一页,上面记录了今年以来他所有的收入和支出,除去各种花销和寄回家的钱,他还有一千三百块的余额,再添上这次比赛回来分得的六百,这将近两千块钱够他过很长一段时间了。他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微笑,又无奈地摇摇头。

  第二天欧阳东就又开始找工作。工夫不付有心人,一家贸易行愿意提供一份差事,底薪四百,工作就是给这个城市的各处定点娱乐场所送酒水,每送一件货物他能额外获得两块五的提成,虽然辛苦,但总算是有了件工作。抱着“骑着马找马”的心态,欧阳东兴致勃勃地在旧货市场花一百三十块挑了一辆六成新的自行车,开始了午出夜归的辛苦劳作。

  大约是那段艰苦的足球比赛让人彻底累散了架,刘源汪青海他们从山庄回来就再没和欧阳东联系过,他也不大在意。人生本来就不过如此,朋友聚散原无定数,再说他也没那条件和他们这些有家有底的人一起厮混。

  今天是欧阳东难得的休息日,因此他早早就去了市图书馆。很久没来这里了,感觉真是亲切,即便是那个天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脸冷漠的图书管理员也叫欧阳东看着很顺眼。从早到晚他就出过一次门——中午时去图书馆背后的小巷子里吃了四两炸酱面和两个煎饼,一直到那小姑娘把手里的钥匙弄得哗啦啦响,他才把手里厚厚的《钟山》放回书架。

  回到子弟校时天已经快黑了,殷家窄小的客厅里坐着一个不速之客。

  “刘哥,你怎么来了?”欧阳东很惊诧,刘源怎么会找到这里?

  虽然有电风扇呼呼地吹着,刘源还是热得满头燥汗,不停拉扯着薄薄的短衫,蒲扇扇得啪啪作响。“兄弟啊,你可算回来了。我都在这里等你快两小时了。”桌子上放着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的西瓜,不过看那样子刘源是一口都没吃。殷素娥在一旁坐着抱歉地说:“这屋子太小,不通风,象你这样的胖人在这里呆着难受。”

  把刘源让到自己的屋里,殷素娥很热心地把客厅那台小电扇提进来,又把给刘源沏好的茶水端进来,才掩了房门让两个男人谈事情。

  对于这样的盛夏酷热欧阳东是毫不在意的,他读书的地方夏天比这里热得多,是国内有名的火炉,他在那地方一呆就是四年,象现在这样的温度对他而言只能算是有点闷罢了。他对刘源笑笑,先开口问道:“真不好意思啊,刘哥,我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刘源一面呼呼啦啦地挥舞着蒲扇,一面昂头扭脸地四处打量这间小小的陋室,咧咧嘴翻着眼睛问:“你就住这地方?够……”够什么他没说。刚才一进这小房间的门,他连个坐的地方都寻不到,桌前那张看着就不保险的破木凳他怕被自己压坏了,最后只能无奈地坐在钢丝床框上。即便是这样,吱吱嘎嘎的弹簧摩擦声还是叫他心惊胆战好半天,生怕一不小心床塌了。

  欧阳东只是笑笑,在刘源面前犯不着诉苦。

  确定钢丝床框能承受自己沉重的身体,刘源这才安心,又窥了窥紧闭的房门,一把扯了湿得可以拧出水的短衫,光着膀子摇头叹息道:“没把我热死。我前两天叫你找我,你怎么没来?”

  这事欧阳东知道,“我去找过你的,去了两次你都不在。”前天早上殷素娥就告诉他刘源一天打了两次电话找他,他也去了茶楼。第一次去前台的小妹说刘源和一个女子出去了,不知道当天还来茶楼不来;今天早上去,前台小妹说刘源还在欣溪,叫他明天再去。

  他这样一说,刘源倒不好意思了。这两天他老婆恰好回娘家照顾他生病的丈母娘,没人约束他趁机带上小情人去欣溪玩了三天,只顾玩得尽兴,生生忘记自己还约了欧阳东的事。

  “听你房东说你找了份工作?”他叉开话题。

  欧阳东点点头,“帮人给各饭店酒吧送酒啊饮料什么的,还可以吧,就是累点,不过钱挣得也多。一个月跑得勤快点能过一千。”这个数已经超过他以前上班时的全勤工资了,他很满意,至于专业对口什么的,他现在还考虑不到那里去,饭钱房钱才是第一位的,何况还要给老家寄钱。

  刘胖子在湿渍渍的身上搓着汗泥,咧着嘴道:“这么说来还是我这个当哥的不好意思啊,早知道你的情况我该让你去我茶楼里干的。汪青海也说给你寻份事干,就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也没什么,刘哥你和汪哥有这份心我已经很领情了。”欧阳东笑着续水,把茶杯递给刘源,“其实我现在也很好。你那茶楼全部是女人,我一个大男人去了反而不好,再说你那里我也没什么合适的事。”

  刘源把扇子换到另一只手,喝了一口水,手在额头上重重地抹了一把,甩着手上的汗水道:“今天来我就是为了你的工作的事情。叶老二给你寻了份事情,就是不知道兄弟愿意不愿意去。”欧阳东一楞,诧异地说道:“叶老师?给我找工作?我,我可不会开车啊,再说他们公交公司的车没A照可开不了。”

  “不是,是去踢球。做个职业球员踢球。”

  欧阳东眨着眼睛,望着刘源那张胖乎乎汗涔涔的圆脸,一时没回过神来。

  事情要从在金色山庄的那几场比赛说起。欧阳东在五场比赛里给那几个乙级队的教练都留下很深的印象,赛事还在进行中,莆阳陶然队的助理教练和本城九园队的主教练就开始打听欧阳东的情况,并且都开出了价钱。今年参加乙级联赛的俱乐部太多,各队都觉得人手不足,养个象欧阳东这样的业余转职业的球员费用既少,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所以两个队都愿意付点小钱扩大板凳的深度。

  “叶强昨天去莆阳就为了这事,估计现在还在回来的路上。他下午来过电话,说看了情况觉得还是九园强些,已经帮你拿了主意,明天就和九园签合同。”他挠挠汗水淋漓的光头,昂着脸想了半天,歉然说道:“叶强在电话里唠唠叨叨说了半天九园的好处,我好多都没记住。就记得合同是签一年,九园俱乐部替你在足协注册,一个月工资是一千五百八,还有什么训练补助、参赛补助、出场费、赢球奖金,罗里罗嗦一大堆,反正一个月少说能有两三千块吧。”

  欧阳东张口结舌地望着刘源胖胖的圆脸,踢球、职业球员、一个月挣两三千,他听着就已经发懵了。这些他可从来都没想过,也没敢想。自己自己一个农家子弟怎么可能成为职业球员?他的印象里踢足球的全部是自小就在球场上摸爬滚摔的人。

  等了半天没见欧阳东回答,刘源有点不耐,这屋子实在太热了,真是没法忍受。“既然叶老二说不错,那多半没问题,他毕竟曾经干过那行。我看咱们还是去我茶楼等他吧,你这个地方太闷太热了,我都快被烤熟了。这里怎么就这么热?!”

  ********************************************

  一直到快十点叶强才风尘仆仆赶回来,现在他正坐在刘源的办公室里一边往嘴里刨着吃食一边说:“莆阳陶然不行,那里不能去。我去了一打听,他们是去年乙级联赛吉林什么俱乐部的老底子,对外来的球员排斥得厉害,象欧阳这样的去吃亏是一定的。虽然他们给的工资高——一个月两千六,但是现在踢球靠工资可不行。”他吐出一块鸡骨头,喝了一口茶水,又接着道,“九园那里的主教练是我以前的队友,看在我的面子上,有事没事的能照顾照顾。再说九园现在三条线都缺人,欧阳去了能踢上球。即便是每场就上那么几分钟,但就这样也能混个出场费,一场也有千儿八百的,要是赢了球,还有单场赢球奖什么的。条件很不错。”他嚼着一块酱牛肉偏着头想想,使劲咽下肉才又说道,“九园今年为了冲甲是出了血本的,合同上有,你们找找,好象在第二页,写得清楚:西区小组赛出线,每人奖一万二;武汉决赛胜出,呃,就是说取得明年参加甲B联赛资格的话,每人再奖四万。”

  欧阳东和刘源赶紧把合同翻到第二页,果然白纸黑字一目了然:

  ****条:若球队于一九九*年乙级联赛西南赛区小组赛胜出,即获得参加当年乙级联赛武汉决赛阶段资格的情况下,乙方将获得俱乐部现金奖励人民币壹万贰千员整;

  ****条:若球队于一九九*年乙级联赛武汉决赛阶段胜出,既获得参加次年(指一九九*年)全国甲B联赛的情况下,乙方将获得俱乐部现金奖励人民币肆万元整;

  ……

  “叶老师,我……”捏着合同,一脸通红的欧阳东突然觉得喉咙哽咽,泪水止不住在眼眶中打转,“辛苦您了,为了我,你跑来跑去的,连饭都……”

  叶强笑了:“这是我应该的,再说去莆阳又不是我掏钱,是他们请我去的。说起来我还是沾你的光,这一阵子白吃白喝了好几顿。”其实远不止吃喝的好处,但他觉得也没必要说出来。从金色山庄和尤盛接触开始,直到去莆阳和陶然队商谈,他都是打着欧阳东老师兼经纪人的幌子,当然别人看在他老足球运动员的份上,也吃这一套,毕竟大家都曾在一个大锅里搅饭,现在叶强有难处,能照顾当然要照顾。

  叶强酒足饭饱,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点上一支烟,悠闲地在房间里踱步,问道:“欧阳,怎么样,你觉得九园还可以吧?”

  欧阳东哪里还能说出不行的话。

  “既然这样,明天我们就去和九园签合同。”

  *********************************************

  第二天晚上,当叶强一拐一瘸地拖着劳累一天的疲惫身体,回到他那位于老城区一条狭窄幽暗的小巷深处的破家时,他那个哑巴的农村婆姨用手势告诉他,家里来了客人。是谁哩?

  从门缝里他就望见欧阳东在堂屋里正襟危坐。

  这小子来干什么?叶强琢磨了一下,搓了搓苦巴巴的脸,换上一副笑容走进去。

  欧阳东来了好半天了,他今天来就是专程来感谢叶强的。几句客套话之后,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轻轻地放在茶几上,诚恳地说:“叶老师,你给我的帮助实在太大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望望几上的信封,又望望欧阳东那张诚挚敦厚的脸,叶强突然觉得在这个朴素厚道的青年面前,自己的那点狡黠和世故是多么的上不了台面,他刚刚要说什么,就被欧阳东挡住了:“叶老师,您什么都不用说,这礼您一定得收下,这就算我给小弟买文具的,是送他的见面礼。”

  在门口纳凉的女人似乎觉察到什么,诧异地探过头来看时,却看见自己的丈夫一张被生活折磨得焦眉烂额的脸上就如同醉酒一样殷红一片,隔着茶几紧紧抓着那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的手,老半天都没吐出一句话。女人缩回头,心里直纳闷,自己的苦男人可从来没象现在这样激动过。

  憋了半天叶强才吐出一句话来。“欧阳,你喊我作‘老师’,我可真是羞啊。”

  莆阳陶然确实是原来吉林一个乙级队的底子,但是却并不象叶强说的那样,他们一点都不排斥外来的球员;为了冲击甲B资格,陶然集团对俱乐部的投入比九园只多不少,而且待遇比九城还更好。叶强之所以贬低陶然,仅仅是因为陶然给他这个介绍人的中介费只有区区四千,而九园方面则因为尤盛是主教练的关系,给他的好处是八千五,因此他才那么卖力地推荐欧阳东加盟九园。

  听了叶强这席话,欧阳东先是愕然,然后是释然,最后他笑了。“叶老师,谢谢您把这些都告诉我。不管怎么说,您都为我寻了一份我做梦也不敢想的工作,我要谢谢您;无论怎么样,您始终都是我的老师。”

  站在门口,叶强两口子看着欧阳东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婆姨比划着手势问这个年轻人是什么人,叶强却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摇头叹息。

  仲夏的夜晚,突然刮起了丝丝凉风。
反日自由阵线先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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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ly posted by 空谷幽鸣 at 2005-10-25 03:12 PM:
怎么不见下文了?


这么快就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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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冲甲之路(一)
(更新时间:2004-11-9 10:37:00  本章字数:3777)


  既然成为了九园足球俱乐部的签约球员,欧阳东就住进了九园集团公司在省体育学院招待所专门租借的一栋单独的小楼中,俱乐部所有成员——上至俱乐部常务副总经理,下至那几个司机这几天都住在这里,全国乙级联赛西部赛区的比赛下周就在本城拉开序幕。集团公司今年投入的数百万元会不会打水漂,第一就要看那三周半里的六场比赛的结果。
  尤盛觉得自己都快要垮了。到这个时候球员再训练,技术也不可能有什么提高,他每天唯一做的事情就尽量保证球员不能受伤、不能过度疲劳,当然也不能叫他们闲着,运动量一定要控制好。上午多半是跑跑步,做点有球训练或者游戏,中午休息到三点,然后练练技战术配合,晚上自由活动,但是九点半所有人一律要归队。

  每天吃罢晚饭,当着所有人的面,尤盛都会恶狠狠地说上一句:“九点半我查房时没回来的人,别怪我不客气。”他不敢管得太紧,他手下能上场踢球的就十九个人,再加上一个身兼球员的教练,连分组训练赛的人数都无法凑齐,如果惹急了那几个在甲A甲B浪迹多年的大爷,他们一翻脸集团公司非跟自己拼命不可。但是他又不能管得太松,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哪个环节出点纰漏他一样吃不了兜着走。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队里两个带头的老球员都很清楚这是自己在足球场上最后一次挣钱的机会,如果冲甲失败的话,他们的损失将以十万计。在他们的带头下,晚上球员们顶多在体育学院外的酒吧里喝点饮料什么的,八点不到就一个个相跟着回来。大战在即,谁也不可能和钱过不去。

  虽然焦头烂额,但是现在尤盛心里却越来越有底了。金色山庄比赛后,天上莫名其妙地掉了个宝,一个内蒙古籍的年青球员自己背着铺盖卷跑来千里之外的这里,把背包扔在俱乐部办公室里就说:“我叫向冉,原来是山西队的。队伍解散了,想来你们自己踢球。钱多钱少无所谓,给口饭吃就行。”当时就叫办公室里做接待的公关小姐目瞪口呆。待引到场上一试,尤盛和几个教练乐得嘴都合不拢,这个内蒙汉子身材既高大,转身速度也快,下脚准拼抢凶狠,这是多好一个后卫的料啊。再一细问,才知道他跑好几个地方了,从河北到江苏,下海南再到湖南,钱花光了不说,还有人当他是疯子,好几次被人从办公室里给撵出来。在长沙火车站转车签票时,看见一张人家扔的旧报纸上登着一块豆腐干大小的消息:“昨日九园队省市联赛登顶”,于是掏了身上所有的钱来了这里撞撞运气。“要是你们不收我,我今天晚上就得去睡火车站了。”

  当俱乐部总经理即九园集团总裁知道这事时,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这么个屁大的消息都能弄个好后卫?找到那写文章的记者一定要给他多发点稿费。”

  在足协年中注册截止日前办好欧阳东的一切事宜并且签定合同后,尤盛觉得现在人马基本上齐整了,前锋中场后卫,每条线都有那么两三个板凳球员,虽然水平参差不齐,但总算再不至于出现有人受伤他这个主教练就要把头发挠掉的情况。九园队现在有守门员两人,守门员教练自己也还兼着球员的身份,实在不行他还可以顶上;后卫线上,向冉来了后就是六个人,四老带两新,向冉身高一米八九,防高球没问题,而且这帮后卫们都参加过甲级联赛或者乙级联赛,经验也不缺,这一截可以放心了。中场人数众多,有八个,也够用了;担心的就是前锋线,统共不过两人,齐明山和张晓,虽然当年都是足球场上响当当的有字号人物,但现在都已经是三十四五的人了,自打职业联赛开始后,两个人就一直在走下坡路,要不也不会沦落到九园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俱乐部谋生计。幸而运气好,在最后一刻划拉到欧阳东,不然两个老前锋有个伤病自己更要吐血。欧阳东既可以打中场三个位置——左边前卫、右边前卫或者突前前卫,也可以打影子前锋或者直接就作前锋,每月一千五的工资就找来这样一个多面手,无论怎样算都合算到极致。现在自己后方线看上去算稳固了,中场可以在菱型站位或者双后腰间摇摆。不过欧阳东只能作为在关键时刻作为秘密武器使用,毕竟他的技术太粗糙了,而且太独。对欧阳东在金色山庄比赛中出现的那些失误尤盛记忆深刻,他无声地长叹一声,如果欧阳东再早几年接触足球的话,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不过他旋即就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要是欧阳东早几年就踢球,现在就不是多给叶强几千块钱就可以搞掂的人物了。

  自己只是在俱乐部常务副总前说了那么一句,“多给叶强点介绍费,他是我老队友了。说不定这点钱就能帮我们拉到一个能用上的球员”,深知莆阳陶然队待遇又深知九园根底的尤盛不得不出此主意。九园队只是集团老总在酒桌上一句赌气话的产物,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如陶然俱乐部,更不要说比背后企业的大小了。莆阳陶然排名全国酒行业业第六,九园家具哩,出了省城知道这个名字的可能不多吧。

  还有一件事,在自己房间里抽烟看比赛录象的尤盛突然象装了弹簧一样跳起来,自己怎么把这件事忘记了?他看看手表,拉开房门就冲了出去,踢踢哒哒的拖鞋声在走廊里一阵风一样地掠过。

  ***********************************************

  “今天是大赛的准备会,也是动员会,”常务副总握着手里的不锈钢茶杯,目光从一个挨一个的球员脸上划过。集团公司几个老总全部到了,圆形大会议桌边坐满了人,象欧阳东向冉这样的新来乍到的,只能自己搬把椅子坐在后面。“下周三,也就是八月二十四号,今年的全国乙级联赛西部赛区就开始了,四天一赛,要打六场,怎么样打,怎么样才能算打好,我想大家心里都有谱。这里,我就不罗嗦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大家都看见了,公司几位老总在百忙都抽出时间来看大家,”他依次报出各位老总的姓名,“为什么老总们都亲自来了哩?为什么我们一个公司下属的俱乐部会引起这么大的重视哩?因为,”他提高声调,“我们这支球队将来一个半月的表现,牵动着公司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的心!”他带头鼓掌,“现在,我们请公司总裁全民富先生讲话。”

  噼里啪啦的掌声中,坐在圆桌正中的一个矮矮壮壮的中年人拉着一副沙哑的嗓子慢腾腾地说道:“我今天来,也就是看看大家。大家辛苦了。”他笑笑,因为睡眠少而通红的眼睛里却没几丝笑意,“对你们真正的考验还没有开始,你们的考验从八月二十四号才真正开始,正象你们总经理说的那样,”他点着俱乐部常务副总的名,声调不高但是语气很重,“公司几百号员工,几十位干部,都在看着你们。为了这一天,公司已经投入几百万,如此重要的时刻,公司希望你们不要有顾虑,要放开了去干,呃,应该说,是放开了去踢。”

  鸦雀无声的办公室里,出身修自行车的老总开始讲他艰苦的创业史,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聚精会神,直到总裁以一句“我相信你们!”掷地有声地结束他的讲话,再一次噼里啪啦的掌声停息后,俱乐部常务副总翻开自己的文件夹,剔出一份文件。“现在我宣布公司最新的决定:九园集团公司对关于足球俱乐部参加全国乙级联赛的奖励计划。”

  所有人都坐正了,现在才是真正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刻。

  “小组赛阶段,既西部赛区比赛阶段,单场获胜奖励人民币十万,平局六万,负无奖励;连胜另外奖励六万;净胜球每多一个奖一万。奖金由所有球员均分。”

  欧阳东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东西,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胜一场进一球居然有那么多钱,他激动得脸都红了。然而他看看别人,那些参加过乙级联赛的人都面无表情一脸冷漠,几个甲级队出来的老球员更是咳嗽扣鼻子扭胳膊踢腿。那个叫张晓的老前锋轻蔑地看看常务副总,甚至毫不掩饰地撇撇嘴。这些,几位老总只当没看见。

  “武汉决赛阶段。”副总拖长了声音,他看着这些足球场上的新老油子们,虽然他打心眼里厌烦,但是他也知道没这些人根本不可能,他咬咬牙,只要冲上甲B,有算帐的时间。“全国八只球队分两组打小组赛,胜一场奖金二十五万,平一场奖金十四万,净胜球一个五万。”

  这个数字看来差不多,几个老队员交换着眼色,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情。欧阳东张口结舌,脖子都僵硬得发憷。

  “假如我们小组出线,有资格打循环决赛的话,”副总的目光又一次从一个又一个球员的脸上掠过,所有人都在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眼睛里闪耀着火热的光芒,仿佛副总即将宣读的不是奖励的计划,而是上帝的最后裁决。

  “胜一场奖金六十万,平一场二十万,净胜球一个三十万。”

  他的话一落音,会议室里就炸开了锅,所有球员和助理教练都没想到会有这个数字,,人人都无法按捺住心中那翻腾的焰火,人人都兴奋地面放红光,几个厮混甲A甲B多年的老球员一向自诩为见多识广,也从没敢想一场乙级联赛的奖金会和一场甲A联赛关键场次的奖金相提并论。

  在这些数字前,欧阳东就象傻了一样,连向冉使劲地拍他肩膀,他也只会瞪大眼睛傻乎乎地呆笑。他脑袋里嗡嗡直响就象耳鸣一样,两只眼睛在眼眶里突突乱跳,喉咙里干得就火烧火燎的,连呼吸都象要停顿了,如果这时他不是坐着的话,他一定会结结实实地坐倒在地上。赢一场球就是六十万,带净胜球的话——就算一个净胜球那也是九十万啊,乖乖,那一个人要分多少?球队连司机在内才二十七人,踢球的队员合上教练及领队(就是那副总)统共二十三人啊,那些多钱一个人少说也要分三五万,乖乖,那么多钱。

  等大家的热情劲儿过去,主教练尤盛站起来。

  “对甘肃白云的第一战,可以胜,可以平,绝对不能输!”

  




正文 第二章 冲甲之路(二)
(更新时间:2004-11-9 10:38:00  本章字数:6792)


  四个人,四根烟囱,把小小的俱乐部准备室熏得烟雾腾腾,尤盛手里捏着一支烟,狠狠一口下去,滋滋吸气中烟就去了一小截,然后再喷出来。他的声音翁声翁气的:“就这么多?这算什么!”一个助理教练摇头,从鼻孔中吐出的烟气随着他头部的晃动有规律地折叠着,“没了,就这些,他们训练时不让人看。让人看的就是跑步或者有球练习。那些就看了也没什么用。”
  确实很麻烦,但是更麻烦的是下午三点半就开赛了,对于对手,他们知道的仅仅是足协提供一份球队名单和俱乐部介绍,本来想趁对手熟悉场地或者训练时看能不能摸点门道,但是对手更绝,昨天傍晚才赶飞机来报到,今天上午熟悉场地然后就让清场封馆,去的两个人带了全套摄影器材,拍的片子居然不到十分钟。

  一个助理拿起材料,又把说过很多次的对话再说一次:“其实他们这二十七个我们有二十个还是多少知道点情况的,就说这个文……”尤盛冷漠的目光叫他闭上了嘴。这些资料他们已经看了无数次了,再想翻出点新东西怎么可能。“我知道有二十来个咱们知道情况,可剩下的那几个啦?这个李严同,原来哈尔滨队的,二十四岁。谁看见他踢球了?踢的什么位置,特点是什么,有多高?咱们什么都不知道。”他把文件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副总兼领队抱歉地笑笑,想要说点什么,张张嘴,又咽了回去。“我早就说俱乐部要派人去西部赛区各队都看看,摸摸情况带点资料回来,一个个就知道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几百万都进来了,这点钱居然就是舍不得!你们要知道,这第一场最难打,打好了,咱们三分在手,既有开门红,又有了气势。可万一输了哩?”他叹口气,挥挥手赶着烟雾。

  副总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尤,你也不必这样。我们对甘肃不摸底,甘肃对我们也不摸底啊,只要咱们小心点,那还不就没事了。咱们的队员基本上都是打过联赛的,经验丰富,你又是老字号国脚,这点坎还能翻不过去?”

  “你知道个屁!”,这几个字都在尤盛喉咙眼了,他又把他们咽回去,这个俱乐部常务副总经理、公司董事长的堂弟,混蛋到除了钱和妞以外狗屁不通,这样的家伙居然来做领队。

  他怔怔地呆了半天,下死力把烟蒂按熄在早已塞满烟头的烟岗里,象要把心中的不满和火气全部撒在它上面,挤出一句话,“算了,就到这吧,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下午,大家自求多福吧。”他楞了副总一眼,“老全,你那里的钱可要先备好。一场比赛了一场,这个节骨眼上,你那里再掉链子我们可真的要全军覆没的。”副总连连点头,“这你放心,绝对没问题。我昨天就备了五十万的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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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城东边,在一大片拐弯抹角的老街道中,隐藏着一个现在看起来很简陋的体育场,它建成于六十年代文革前夕,文革中它最出名的是这里开过无数次批斗会;它的名字也很老,“红旗体育场”,不过省城的人都爱叫它“东体”,今天“东体”这个称谓已经不仅仅是指这个体育场了,而是泛指这一片未改造的老城区。不知道赛会组织者到底是怎么想的,全国乙级联赛西区决赛就安排在这里。

  省城里爱足球的闲人够多,虽然是乙级联赛,又是在夏日最炎热的下午,但是毕竟有一支自己城市的球队比赛,水泥浇筑的看台上还是挤进来三千多号人,光着膀子汲着凉鞋等着比赛。要知道这个足球场最多也就容纳五千人,当然这是指它的座位设计。看客多,因此又添了许多卖冰棍香烟瓜子可乐矿泉水的小商小贩们也多有来找生意的,呼喊叫卖声此起彼伏,倒也有一番热闹景象。

  尤盛漠然地坐在遮阳棚下的塑料椅上,看着场上的队员热身,身上头上到处是汗水,这汗水一小半是热,一大半倒是因为紧张。身边的助理教练突然捅了他一下,略点几分惊诧几分愕然地说道:“怎么彭山也在甘肃去了?他去年不就挂靴子了吗?”场上好几个九园的队员正围着一个身穿甘肃白云蓝色队服的瘦小个子说着话,看情形他们平素也是认识的。

  彭山?尤盛觉得这名字挺耳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这到底是谁,他疑惑地望望那个瘦小个子,又瞄了一眼自己的助理,纳闷地问道:“你在说谁?谁是彭山?”助理指着那瘦小个子,“就是那家伙,以前是广东队的,职业联赛第一年还是金靴奖的得主,还拿了个银球奖,他不是去年就挂靴了吗?怎么会在甘肃队了,名单上没他啊。我去问问。”

  不到三分钟助理裁判就愤愤然地走回来,嘴里骂骂咧咧地嘟囔着。“怎么回事?”越看彭山尤盛越觉得心里没底,那人脚下活太细腻了。虽然他只是很随意地在活动着,让身体放开,但是凭多年的经验和敏锐的观察,尤盛可以肯定这就是那种俗话说的广东“矮脚虎”类的球员,脚下活细腻,身体灵活速度快,视野开阔门前嗅觉灵敏,自己的后卫只要一个愣神就会铸下大错。

  助理破口大骂:“这帮家伙说他们写漏了!说彭山是八月十四日注册截止日那天注册的,名单是八月初就印好了的。这叫什么事!这是人做的事吗!”他朝着第四裁判席啐了一口,一团浑浊的东西带着晶亮的银丝划过。

  尤盛皱皱眉头,对他这种做法很不以为然,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他这种失去理智的卤莽行为只能导致更麻烦的后果。他拉扯着愤愤然的助理坐下,递给他一根烟,自己也点燃一根。“你说那彭山拿过金球奖,那他干什么退役?”助理第一口烟吸得太猛,前仰后合地吭哧吭哧地咳嗽。另一个助理教练在一旁笑着说道:“干什么退役?他有伤,第二年养了大半年病,再出来时状态就不怎么的了。何况他的年纪好象也不小,和齐明山张晓他们差不多少。联赛职业了,新球员年轻球员就和春天的草一样,一茬一茬噌噌地向上蹿,前几天沈阳队打甲A,最小的队员才十八岁过点。象彭山他们这样的老球员哪里还有踢球的地儿?也就只能在乙级混混了,能捞就捞点。”

  尤盛默然。联赛职业化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坏处也多,不过这些还轮不到他来操心。他现在唯一费神的就是怎么样把不怎么样的九园弄进甲B,至不济也要拿个说得过去的成绩,然后,他拍拍屁股就回比利时继续做他的商人,再不来玩这劳什子足球了。

  “尤指导,看台高处有好些人,都带着小型摄影机,可能是那几个队的教练。”副总转过来,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道。尤盛楞了他一眼,偏过身从遮阳棚边瞄了瞄,确实,看台高处位置最好的地方围着好几拨人,都带着摄像机,还有人不住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随他们去吧,他们踢的时候我们也会这样干的。”

  **************************************

  比赛就象一杯白开水,不紧不慢地进行着,前十五分钟两队都没什么好的机会,当然他们都没寻找到或者创造出什么好机会。这是乙级联赛西部赛区第一场比赛,谁都不愿意在这一场里失球丢掉三分,那对士气将是一个沉重打击。两队不约而同都选择了四四二防守反击阵型,在力求后防稳固的情况下投入不多的力量参与进攻,如果能偷袭得手,那就足够了。

  第十七分钟,曾经的金靴奖获得者彭山在右边下底传出一记质量略低的传中球,白云队前锋头球过渡,一中场队员跟进大力射门,球远远高出横梁,惹得看台上嬉笑怒骂声一片;

  第二十三分钟,九园队获得第一次角球机会,门前混战中球被踢出禁区,一九园队中场在二十五米附近突施冷射,在一片叫好声中,球偏出球门右侧门柱三米,从而完成了九园队上半场第一次射门。

  此后双方机会都不多,中场实际上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到上半场结束,白云队射门五次,两次打在门框内;九园队射门四次,均无威胁;比分零比零平。

  下半场易地再战,双方都更加谨慎,轻易不投入过多兵力组织进攻。第六十四分钟,九园队用一名后卫换下一名体力明显不足的中场,阵型改为五三二。在对方中场力量明显下降时白云队不但没加强向对方施加压力,反而在六十七分钟也同样用一名后卫换下一个中场。三分钟后又用一中场换下场上灵魂彭山,至此,双方主教练已形成默契,这一场球,就握手言和了。

  “这样瞧着这场是平了,还看吗?”看台上广西漓江队一助理教练小声地问主教练,他们抽了支好签,首轮比赛轮空,这可是个大好机会,有机会摸清所有对手的底细。主教练抓着矿泉水评咕嘟咕嘟猛喝了好几口,左右瞅瞅,别队来观战的都走光了,也就剩个扛摄像机在拍剩下的垃圾时间的录象,寻思下说道:“再看看,反正也没几分钟了,看完了再走。”

  比赛的实质内容不但这些行家看出来了,看台上的观众也看出来了,这也叫全国联赛?两队踢过中场的时间都少之又少,这明明就是明目张胆地打默契球嘛!有人开始忍不住把矿泉水评打火机等物件望场里扔,嘴里也不干不净地骂着。

  恶毒的咒骂声当然也传进尤盛耳朵里,他没当回事,球迷闹就闹他们的,成绩更重要,这第一场球既然谁都输不起,还不如无声地打一场默契球,各取一分皆大欢喜。他给助手嘀咕了几句,很快一个年青的中场队员站在了场边,他是个中场,要替下一个前锋——张晓,张晓的体力明显不能支撑九十分钟,既然已经有了默契,那还不如让老将们多休息。然而尤盛还是留了一手,另一前锋齐明山还在场上,并且不断在对方半场里游弋着寻找机会。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机会,他能理解尤盛的考虑,不换下他一是在比赛监督前做做样子,“看,我们有前锋,并没消极比赛,我们只是缺少机会”,另外一个也是给球迷面子,毕竟要是被自己的球迷抛弃,也很伤士气。

  还有十四分钟就结束比赛了,尤盛想到欧阳东,他可从来没有感受过真正的足球比赛是怎么回事,在几千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踢球,和与朋友一道踢点小打小闹的野球可是两码事,得让他上场去锻炼锻炼。

  欧阳东终于生平第一次走上了真正的足球比赛场,可惜他一点都不觉得激动,这与他同刘胖子叶强汪青海他们一道踢野球没什么区别,如果说有区别的话,也就是观众多点、队友强点、对方更凶悍点,别的,几乎一模一样。对了,场地也不一样,这里的草坪还不如子弟校那块草坪好。

  “这个家伙是谁?”相同的问题几乎在同一时间从两个主教练的嘴里蹦出来,一个甘肃白云队主教练,一个是广西漓江队主教练,他们说话时表情也差不多,都是虚着眼睛一脸好奇和纳闷。

  同样的问题回答却很不一致。白云队的助理教练翻着资料半晌才说:“欧阳东,二十四号。”然后他的表情很疑惑,斟酌地说道:“他以前,大约不是职业球员,去年到今年上半年所有注册的职业足球运动员里没有复姓欧阳的人;他的注册日期是八月十四日,那是注册的最后一天啊。”漓江队曾经现场观摩了金色山庄的助理教练却是一脸的惊诧,小声地但是很快地说:“真是想不到!这人上个月还在一个叫‘七色草’的业余队踢球啊。欧阳东,二十二岁;我查过去年前年的注册足球运动员名单,没有这个人。想不到九园队居然把他给收了。”

  两个主教练都是轻蔑“哦”地一声,脑子里转的是一样的心思,九园队都混到这份上了,连业余球员也收,这样也敢来打乙级联赛?还想冲甲?但是接下来甘肃白云主教练想的是怎么样趁最后十来分钟弄那么一个两个球进去,桂林漓江的主教练想的是下次如何对付九园队。

  “甘肃白云这回要糟糕了。”

  主教练回头望了他这位年青但是老成持重的助手一眼,对他的话主教练一向很重视,而且,他一直认为这个助理的眼睛很“毒”。“尤盛换上欧阳东是要加强进攻,”助理教练语出惊人,言语中的阴森之气连一旁摄像的人都手一抖。“这个欧阳东能突能传能射,有身高有速度,作风硬朗脚下活也不粗,再加上白云队对他不熟悉,吃亏是一定的。”主教练很是疑惑,眨巴着眼睛问:“你知道这些;那白云队也有人来看过他们的比赛,他们能不知道?”

  那助理一哂,微笑道:“这里可不仅仅只有足球,他的爱好比我广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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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上形势确实如广西漓江队那个助理所预测的,风云突变,原本的一潭死水现在开始翻滚起几丝不和谐的波澜,旋即,它就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浪花。

  踢野球出身的欧阳东一到场上,就把尤盛在他耳边叮嘱的“注意位置,与队友保持队型”这些告诫全忘记了,什么战术配合位置一概不理,只管带球冲,而中场那些油条也喜欢把球交给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任由他去撒野。

  比赛第七十九分钟,也就是欧阳东上场三分钟后,他突破后下底,吸引对方两名后卫之后,在底线突然回敲,被他的动静弄得一头雾水的齐明山跟进后球被对方破坏出禁区,但是他还是朝欧阳东竖起了大拇指,示意这个球传得好;

  第八十三分钟,九园队界外球,一助攻的后卫大脚把球踢进禁区,齐明山头球摆渡,欧阳东鱼跃冲顶,可惜球顶得太正,被白云队守门员没收;

  第八十四分钟,九园队卷土重来,齐明山、欧阳东和那名才换上场的九园中场球员连续在对方禁区前沿二过一配合,最后由欧阳东在禁区弧顶起左脚射门,球被守门员奋力扑出,齐明山跟进补射,被白云队后卫解围出底线;

  第八十四分钟,九园队开右边战术角球,球在两次倒脚后传到站在禁区外的欧阳东脚下,不调整凌空右脚打门,球碰对方球员身上变向,被对方大脚解围;

  第八十七分钟,球再次交到欧阳东脚下,他晃过一名对方球员,强行向罚球点斜插,在禁区里被三名白云队员包夹,此时齐明山在他身后两米处,另有两队友从左右两边斜向跑动包抄;欧阳东急停,脚下两三次盘球后甩开一名贴身防守的对方球员突然横向启动,两名防守他的中卫也跟着加速,然而他们跑出两步后却霍然看见欧阳东脚下并没有球,球哩?!

  球还在原地!

  球距离球门不到十二码,从这里到球门间除守门员外再无白云的球员,连守门员都已经跟随欧阳东的启动稍稍移动了位置,等他反映过来,齐明山已然轻松恬然地飞起一脚,在全场球迷的欢呼鼓噪中,九园队在全国乙级联赛中首开记录,这也是九园俱乐部历史上第一次在全国职业联赛中进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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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肃白云队的主教练脸色铁青,狠狠地盯着尤盛半天没说话,尤盛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一把抱起了浑身湿透的张明山,然后又跑去抱被众人围住一脸腼腆微笑的欧阳东,“你小子!”尤盛兴奋得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迸出一句:“球踢得真野!”

  场里都没几个人,广西漓江队的主教练一行人还坐在高高的看台顶部。

  主教练喟然长叹,“这个欧阳东不好防啊,左右脚头球都能射,视野开阔而且象不仅仅用身体踢球,这样的球员很难防。我们怎么就没这样的球员哩?九园可真是走了狗屎运。”年青的助理听了他的话,在一旁笑了:“我还以为您操心什么啦,其实打九园我们轻松得很啊,根本不需要费神。”

  主教练盯了助理一眼,不解地问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助理笑笑,掰着手指头解释给主教练听:“我们和九园打时,是我们的第三场比赛,也是九园的第四场比赛。您看,九园这一场派上欧阳东吃了甜头,我估计下一场他有百分之七十的机会首发,如果再吃点甜头,第三场比赛就一定是首发了;这样,前三场比赛他们能积五到七分,到和我们打时他肯定就是九园的前场进攻核心了。”主教练点点头,他还是不明白助理的意思,虽然他作球员和当教练都算有点成就。“我怕的就是九园用他作核心。他的能力在这一组诸多球队里太突出了。”

  “等我们和九园踢时,他是核心他们输得更快,我是说如果我们抓住机会的话。”他笑得就象一只年轻的狐狸,“尤盛当球员时就很注意战术配合,退役后虽然一直住在比利时经商,但我听说他还去科隆体育学院自费旁听了一年,可惜我在那里没遇见他。他在欧洲十来年了,受欧洲足球影响一定深。他肯定向他的球员不断地灌输战术素养和战术纪律,虽然时间短,但是还是有一定成效,您看他今天的比赛,三条线层次感多强,衔接得多紧凑?现在来个欧阳东,他如果成为球队的攻击核心,那么三条线应该是围着他转,而他偏偏又是踢野球出身的,不讲究什么战术纪律,如果九园还是讲究战术素养什么的话,我们就几乎是稳操胜算了。”

  “你是说,”主教练依然一头懵懂。

  虽然打心眼里看不起主教练,但是助理从来不在脸上带出来,他谦虚地解释道:“您也看见了,九园今天的首发队员有七个是三十岁以上的老球员,他们有经验没错,但是体力就很成问题。按尤盛的要求,三条线要有层次感,那么为了配合接应这个欧阳东的反复高速冲击,他们很快就会被欧阳东的速度带垮。”助理收住了话头,后面的话他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就显得主教练一无是处。

  “对,他们的体力没有了,我们的机会就来了。”主教练高兴地脸放红光,这等于说还没开打已经有三分向自己招手了,“只要我们能稳稳守住上半场,下半场就能要九园好看。”他拍着助理的肩膀,赞许地说道:“行,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脑子活泛,喝过洋墨水就是不一样。”

  




正文 第二章 冲甲之路(三)
(更新时间:2004-11-9 10:52:00  本章字数:5727)


  比赛胜利的兴奋一直持续到晚餐时间,欧阳东那匪夷所思的停球就是议论的中心,“你怎么肯定齐明山就在你背后哩?我当时也跑到位了啊。”这个问题是问的最多的,无论欧阳东回答多少遍,众人都觉得不满足也不满意,非得刨根问底不可。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齐大哥应该在我背后,我觉得他肯定在我背后。”欧阳东一口咬定是感觉。谁背后都没长眼睛,除了“感觉”,倒也真是无法解释。然后众人的矛头再转向齐明山,憨厚的东北汉子现在乐得嘴都要咧到耳朵下了,虽然在他的足球生涯中进过上百个球,但是这一个无疑是最值得他回味的。三十三岁的他那时已经把最后的劲都挣出来了。“我本来是想跟上去补射的,如果那丫脱手的话。”他宽大的脸膛就象血一样红,不过向毛主席保证,他今天绝对没喝酒,一滴也没喝,不过如果啤酒也算酒的话……“看东子横向一拉,”现在他已经把欧阳东亲昵地称为东子,“我就以为他要射门了,他那位置太正,守门员好扑,我就等着那丫一脱手我就给他来一下。结果那俩厮和东子一闪开我就楞了,球居然还在罚球位上,那还不好好地给丫们一脚肥实的?”

  这一段大伙听了好几回了,但是齐明山每回说到这里众人总要哄堂大笑,“那俩堵东子的中卫的脸色才叫一个好看,才启动就想回来,一晃悠就没重心了,躺在地上还在纳闷啦。那表情,可惜没相机,不然真得照相留念。这次够丫挺的们回去好好喝一壶了。”

  众人再次大笑中,副总笑吟吟地拎着漆黑的密码箱走进餐厅,“来来来,咱们是打一场发一场的钱,大家上场踢球辛苦了,俱乐部也不能亏了大家。”他拍着密码箱,哗啦一声轻响打开,里面是一个个摞起的鼓鼓囊囊的大牛皮纸信封,信封上也没名字,反正是按着人头发,球员教练队医的信封又大又厚,别的俱乐部工作人员如司机公关接待也都有一份,只是薄了许多。又是一堂欢喜。

  吃完饭就是自由活动时间,球踢赢了尤盛破例放宽了政策,十二点前回来就行,明天照常训练。欧阳东谢绝了好几拨人的邀请,和齐明山一道回楼上的寝室。齐明山腰上有老伤,每天都要去队医那里按摩和电疗。走在楼梯过道里,齐明山依然兴奋得不能自已,边走边大声地对欧阳东说:“兄弟,我知道你想去回去数数你信封里的票子,当年第一次领到联赛奖金时,我和你现在一模一样。其实啊,这也算不得什么。咱们冲上甲B,那就什么都好说,冲不上,凭你那两下子,明年换个乙级队照样挣钱。没进甲级队的人啦,就都以为甲级队这样好那样好的,要真进了甲级,你还未必能有这里挣的多。”他说着说着一扭头,副总就跟在他们背后,胖胖的圆脸上挂着一脸虚笑,假惺惺地看着他。“我的衣服还忘在餐厅里,” 齐明山话音未落便匆匆离去。

  副总看着他的背影,好半天透了一口大气,强作出一副笑脸对欧阳东说道:“别听他的,这些老油子就知道教这些狗屁不如的东西。俱乐部进了甲级,大家的待遇自然而然就水涨船高。”欧阳东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齐明山的话他没在意,副总的话他也全当耳旁风,自己明年还踢不踢、还能不能踢球,眼下可真是天知道。

  这栋独立小楼的三楼就是九园俱乐部队员的寝室,楼梯一上来,两旁各六间寝室,因为全队也才十九个球员,因此象齐明山张晓这样的老资格球员都是一人一间,欧阳东和一后卫合住一间,房间里设施齐全,全部按三星级宾馆的标准间规格。这里原本就是体育学院招待所的第二贵宾楼。队友大约全部都出去庆祝了,楼道里很安静,没有风显得稍稍有些闷,头顶的小灯把柔和的桔红色撒在走廊里,脚下的化纤地毯踩着软乎乎的,沙沙地轻轻作响,回想起不到十天前自己还在为一日三餐而奔波辛苦,欧阳东不觉一阵恍惚。

  推开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欧阳东微微一楞,他的室友向冉也没去溜达玩耍,正把信封里的人民币一张张地摊在床铺上,他自己窝在沙发里,燃着一支烟,盯着那摊钱怔怔地发呆。茶几上搁着一廉价的计算器。见了欧阳东,向冉不好意思地笑笑,虽然他知道欧阳东不吸烟,还是顺手给他让了一根。欧阳东笑着,摆了摆手。

  “还是南方人有钱啊,这里踢一场顶我去年三个月挣的了。”向冉感慨地说道。沐浴在室内清凉空气中,耳边聆听着空调低沉的嗡嗡声,欧阳东舒服地斜倚在床头,疑惑地看着他。“你知道这场球我们一人分了多少?”“应该是四千四吧。赢球奖金加净胜球奖,十一万,二十五个人分,一人就是四千四。”这数字欧阳东早就在心里默算过很多次了。“要是再加上比赛补助哩?”欧阳动诧异地摇摇头。这个他可没算过,比赛补助是多少他都不知道,合同里只提过训练补助,一天四十块,比赛补助这个词他都是第一次听说。

  “一场每人就三千五,”向冉摇着头,搓着刮得溜青的下巴大发感慨,“我去年在山西队打球,一个月是一千七百八的工资,没比赛的话,乱七八糟满打满算什么都加完,一个月不过两千二百三十块。开始以为乙级联赛开始了总要好点,俱乐部也好不容易找个卖煤的做赞助商,打一场球才一万三,二三十号人围着分,我还不是主力,踢一场分个三四百就算不错了。现在可好,就踢了一场,绿花花的票子就是八千。”他脸上也说不出是哭是笑,“我在这里挣钱,我那些队友这会子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啦。”说着说着,他声音里已带出了哭音。

  欧阳东默然,一场球八千,这数对自己来说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比上半年班拿的还多。“你们队怎么解散了?”“不解散怎么办?别人出门都是飞机来飞机去,我们得坐火车,吭呤哐啷赶到,还没踢就已经累得半死,这样能出好成绩?说出来都不怕你笑话,去年四月份报名参加乙级联赛,要先交四万五保证金,我们队还楞是差点没拿出来,最后还是找体委借的钱,五六两个月所有人一分钱没发才把这窟窿给填上。”

  “队伍解散了,你能出来,你队友就不能出来?”

  向冉咬着嘴唇,嘿然半晌才道:“出来?他们连职业足球运动员的一千块注册费都交不起,再说就是注册了又能怎样,一听说是山西队的,人家就给你张冷面孔。”他想起上半年东奔西走找俱乐部收留的事情,紧紧闭上了眼睛。“我九岁就开始踢球了,十三岁进的山西少年队,除了踢球,什么事都干不来,队伍一解散我心都凉了。我女朋友对我那可是真好,瞒着她父母把她攒了好几年的钱都拿出来了,先叫我去注册,又告我说南方人办足球大方气派,把钱全给我叫我到这边寻个饭碗。从河北到海南,我转了六七家俱乐部,最后才顺着报纸上的一段新闻找上九园的。要不,我可真是没脸回去见她。”说着便打开床头抽屉,从钱包里拈出一张照片,递给欧阳东,“这就是我女朋友。你瞅瞅,人可好了。”

  照片大约是在一个什么古建筑边照的,一截佛塔从一堵看着就很有些年头的老墙里探出头来,墙边站着一个穿粉红色高领毛衣的女孩,一张可爱的圆脸上,眉毛是弯弯的,眼睛也是弯弯的,笑得格外甜。“漂亮吧?”向冉骄傲地说,“特体贴人。今年队伍冲上甲B,我去回去和她结婚,然后把她接过来。”

  欧阳东笑了,把照片还给他,笑着说道:“真挺不错,你有福气。”

  向冉一面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回钱夹里,一面随口问道:“东子,听你声音你也不是本地人啊,你老家哪里的?”“我就是本省人,不过我一直在外省住。”向冉眨巴眨巴眼睛,笑着道:“原来和我一样啊。你球踢得不赖,以前是哪个队的,真不知你们队那主教练是怎么想的,会把你给放走?”

  “七色草。”欧阳东顺口说出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今天刘源他们来看比赛没有,等打完比赛一定要去好好谢谢刘源和叶强。向冉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迟疑地说道:“七色草?这名字太陌生了,一点印象都没有。是个什么队?”

  “是个业余队。我以前不是踢球的。”他把自己过去半年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从工厂停工开始,怎么与刘胖子一伙人结识,如何踢球赌彩,一直讲到他是如何加盟九园。只把向冉听得张口结舌,手指被燃完的烟头烫得猛一激灵,这才回过神,试探着问:“你是说,你来九园前就没踢过球?我是说,象我这样踢球,象今天这样踢球。”欧阳东很确定地否定了,“从来没有,在学校读书时都没有过。一个每天只有一块五毛饭钱的穷学生,会去踢球吗?”

  向冉怀疑地上上下下来回扫视他好几遍,好半天才说道:“我信你的话。我一直以为九园签了我就是拣了个宝,看来你才是九园捡的最大的便宜。不过我总是不能相信你以前就没踢过球。真没踢过?”欧阳东笑笑,“真的没有。”

  屋里静下来,只有空调工作时发出的微弱嗡嗡声。冷不丁向冉又问道:“九园一个月给你多少?”

  “工资是一千五百八;别的,咱们应该一样吧。”

  “就那么点?”向冉嗦着嘴唇,仰望着天花板,半天才说道:“现在我信了,你以前确实不是踢球的,你拿的这工资不是今年的行市。”欧阳东狐疑地望着他,问:“你这话,我没听懂。”向冉一哂:“象齐明山张晓李向东他们这帮人,一个月都是一两万,别的人五千到八千不等;你来之前我是最低的,一个月才三千七,没法,谁叫山西队去年成绩太臭,乙级联赛华北赛区六战六败。”

  欧阳东没吭声,同是一队球员,收入上有差距他多少也猜到一些,只是没想到差距会拉到十几倍。不过他现在也很知足。“你们山西队前年好象还是甲级队,怎么今年就解散了?”对这些与足球有关的事情,他只是影影绰绰有点印象,反正晚上无聊,就当聊天解闷。“没钱。”向冉的回答倒是很干脆。“前年我们是唯一没外援的甲B球队,甲A也有一支,八一队也没外援,不过他们是不能请外援,我们是没钱请外援。那年甲B最后一场球,我们是主场,对佛山队。我们胜了成功保级,他们胜了进甲A。没开打我们就听说,人家佛山俱乐部带了一百二十万现金来,胜了就地发钱。我们哩,三个月都没发奖金了。比赛还没开始人心就散了,不降级才真是怪事。”

  “钱,才是职业联赛里最重要的。没钱,就别玩职业足球。”小学都没读完的向冉总结出的道理虽然肤浅,却是一语道出了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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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二十八日晚上七点,在烦躁的蝉鸣中,逐渐西移的夕阳依然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东体里人头攒动沸反盈天,五千人的运动场涌进了六千多人。今天《都市晚报》体育专栏一条标题挑起无数球迷的心情:“九园刀锋试犀利,今天誓斩海南龙”。中午就已经有人开始在东体门口吆喝,“有球票的卖,有球票的卖”,“高价收当天球票,卖的喊一声”,票价节节盘升,比赛前五元一张的乙票卖到二十元,十元一张的甲票卖到三十五。

  今天九园对阵海南海龙。海南海龙虽然是一支南方球队,作风战术却更象一支北方队,队员年青体力好,攻击快速犀利,依仗着两名高大前锋强大的冲击力,四天前的第一场比赛就将赛前踌躇满志的本城烟厂俱乐部队打得落花流水,三比零轻取三分。本场比赛他们依然沿用了上场比赛的阵型和球员,很明显,对付平均三十岁的九园队他们很有信心。海龙的主教练自信满满地坐在教练席位上,悠闲地抽着烟。

  与海南海龙的比赛正如那位广西漓江对年青的助理教练所预料的那样,欧阳东第一次在职业足球联赛中首发出场。

  第五分钟,欧阳东带球从中路突破,横传跟进的队友,队友在向禁区内传球时被断掉;

  第九分钟,欧阳东在禁区前沿高速奔跑中用胸部顺停队友传球,起右脚射门,球偏出横梁;

  第十三分钟,齐明山张晓配合,张晓射门,被守门员没收;

  第十七分钟,欧阳东从左路沿边线推进,与对方后卫一对一,在左右脚于足球上七次交替虚晃后,已经被他晃得完全失去重心的海龙后卫扯着欧阳东的衣服仰天倒地,前场定位球。全场数千名球迷目睹了这一连串叫人眼花缭乱的脚下动作,整个东体在瞬间的寂静之后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尤盛兴奋地使劲抓住身边助理的肩膀:“你看见没有!你看见没有!他居然会做这些动作!他怎么可能做这样的动作!”海龙队教练再也坐不住了,站在场边大声呼喊自己的队员加强防守,看住那个活跃的二十四号。

  第十九分钟,九园守门员大脚长传,九园队在前场头球争抢中获得先机,球直传禁区,齐明山斜敲给张晓,张晓在门前低射。一比零。九园队第三次射门,终于敲开对手的大门。

  海南海龙队的主教练想到过会先失球,但是他绝对没想到过自己的球队在场面上居然处于完全的劣势,开场二十多分钟仅仅有两次毫无威胁的远射,两名前锋徒劳地在对方半场来回奔跑,中场队员和后卫不得不穷于应付对方一波接一波的攻击。

  尤盛现在可以点上烟美美地吸上一口了,实际上他觉得这场比赛都可以结束了,老队员的体力是成问题,但是现在他有一球在手,打顺风球老队员的经验就很有用了,何况,只要欧阳东在场上,海龙队也未必敢投入太大的力量进攻。两个助理在旁边笑着嘀咕,一个人扭脸对尤盛说:“尤指导,现在这套人马,冲甲问题不算很大了啊。”

  嘴上说着“未必未必”,尤盛脸上却露出满意的微笑。就在十天前,他还在为比赛如何排兵布阵煎熬得两眼通红,现在他很轻松了。冲甲,实力上应该没问题,如果再有点运气,比如象捡到欧阳东这样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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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分钟,九园获得右边角球机会,负责这个位置的球员在摆放足球,海龙队禁区里拥挤着十好几名双方的球员,推攘着呼喝着躲闪着跟随着,每个人都希望在足球飞过来时取得一个更好的进攻或者防守位置。球开出,被禁区内一海龙队员顶到禁区另一边,恰好在这个位置的九园队员起脚劲射,混乱中碰到某人身体后变向,横着从球门前高速掠过……

  海龙队守门员紧紧盯着飞行中足球,双腿蓄积着力量,但是他不敢扑出来,应付这种在球门前三四米处高速飞行且带旋转的足球,任何一次盲目的出击都可能带来不敢想象的后果,幸好他面前最危险的一段是自己的两个中卫,另一个队友正迎球提起右脚,半转身准备把它踢出去……

  一个蓝色的身影突然从两个海龙队员之间狭小的缝隙中扑了出来,理着短短平头的脑袋迎着球就顶过去……

  守门员根本来不及做任何的扑救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足球在球门线后轻盈地弹起来,再飞到球网上……

  海龙队员解围的一脚,重重地砸在欧阳东脸上,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正文 第二章 冲甲之路(四)
(更新时间:2004-11-9 10:54:00  本章字数:5438)


  自己这是在哪里?那山好高,那树好绿,那潺潺溪流边错落的泥墙草房真熟悉啊,石板桥上牵着肚子滚圆的牛儿的,不正是幺妹子吗?才几年不见,她都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她的声音好亮好野啊……
  年年有(那个)个(那个)六月二十三

  (那个)约着我(尼)七姐八(那个)妹去耍耍跑马山(呦)

  跑马山上耍耍山前山后,山左山右、谷辘团转、团转谷辘(尼)

  花红、李子、桃梨、苹果、拐枣樱桃树,

  走下山来耍耍赛马大会……

  谁,谁在碰我?把你该死的手拿开!欧阳东想大声叫喊,但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沙哑地咿唔了几声。

  幺妹子的身影突然消失了,那些山啊树啊溪流房屋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和自己近在咫尺的脸。因为太近,这张脸有些扭曲,担忧的眼睛里满是焦灼。男人仔细地观察了欧阳东的眼睛,然后翻开他另外一只眼睛。“还好,”男人松了口气,作了个手势,两个人提着两根用帆布紧裹着的长杆快步跑到自己的身边。

  脑袋里嗡嗡作响,眼睛也胀得难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底使劲地踢它们,整个脸都是麻木的,毫无知觉,唯一能觉察到的,就是有两道热热的液体不断地从鼻孔里涌出,顺着脸颊肆意流淌,口腔里也有一团咸咸腥腥的滋味。“我这是怎么了?”欧阳东吃力地问到,从喉咙里只是滚出几个不成词语的音符。他从朦胧的眼睛里看去,四周全部是穿着齐膝长袜和钉鞋的腿,再看时,一个黑衫人似乎在竭力把两群情绪激动的人分开。声音太嘈杂了,什么都听不清楚。

  “能听见我说话吗?”队医大声问道。欧阳东痛苦地咧咧嘴算是回答,动一动脸上的肉就痛入骨髓。队医朝场外作了个换人的手势,示意服务人员把欧阳东抬到担架上。

  在通道边尤盛跟着队医问了一句,“他怎么样?”,队医边跟着担架跑边到道:“骨头没问题,就不知道有没有脑震荡,马上去医院检查。”略略清醒一点的欧阳东看着教练,挣扎地说了一句“他是故意的”,就把塞进救护车,车马上拉起警笛一溜烟开走了。

  “红牌!红牌!红牌!”四面的看台整齐划地喊着口号。然而什么牌都没有,从主裁判的位置看,那个海龙队员的动作只是个“抬脚过高”的危险动作而已,当然欧阳东那个进球也有效。实际上九园队员们的愤怒也只是因为对方的动作过于危险,如果能借此机会让裁判把对方罚下那么一个,后面比赛就要轻松得多。主裁判口头警告了那名海龙队员,然后指向中圈弧。

  中场休息时尤盛脸色铁青。已经给医院打了几次电话,回答都是“正在检查,一切都要等检查结果”。“下半场要注意防守,要死死盯住那两个前锋,尤其是比赛快结束前,一定要注意力集中;后卫盯人要盯死,尤其是定位球。我们有两个球在手,他们一定会全力反扑,抓住机会我们就打反击,反击时要果断;中场要多阻截,多抢;要注意保持体力;要多多倒脚,拖延时间;下半场变阵五四一。最后,注意保持队形,除了前锋线外,要形成防守的层次。”他又拨通电话,再一次询问在医院的人,“结果出来没有?”

  下半时是海龙的天下。从赛后统计结果显示,下半时前场定位球海龙队七次,九园队一次,角球五比零,射门十五比四,进球一比零。经过九十三分钟比赛,九园队又一次战胜了对手,现在他们是西部赛区唯一全胜的球队,只是这一场胜利的代价可能太大。赛后面对众多本地媒体,尤盛就说了一句:“比赛结果相信大家都很满意,唯一不满意的是我们的一名主力球员受了伤,正在医院接受检查。我希望检查的结果不是我们最不希望看见的。”

  晚上十点半结果出来了,欧阳东的伤连轻微脑震荡都不算,但是“最好还是卧床休息几天”,这是医生对俱乐部工作人员说的话,这句话让尤盛本来已经高高悬起的心脏平稳地回到老地方。“这家伙好硬的骨头,”他笑着宣布了医院检查的结果,小小的餐厅里所有人哄堂大笑,共同举起酒杯。胜利当然要喝一杯,但是知道队友平安无恙后,这酒才能喝得更加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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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赛的结果省市电视台晚间新闻都进行了报道,

  “小昭,你开来看,好象是你东子哥。”在客厅里不停转换着频道以躲避广告的殷素娥恰恰看见了这一段,欧阳东受伤倒地的画面被市电视台的导演处理得非常成功,电视画面上他脸部全是鲜血,抬上担架时身体软绵绵的似乎全无知觉。秦昭假装没听见,什么叫“你东子哥”,她想起欧阳东那样子就够恶心。

  虽然已经和九园俱乐部签约,但是欧阳东那简单的行李还是放在这里,房租也已经交到了年底,因此殷素娥就没再把那间小小的单间写出去。她忧心忡忡地走进卧室,女儿在台灯下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习题。再有八个月秦昭就要参加高考了,考进本城的一所著名大学是她自小的愿望。“你东子哥今天踢球受了伤,看样子伤得可重。哎,这孩子,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去做,非要去踢球,有个磕着碰着的可怎么办?你说他会有事吗,小昭?”

  秦昭噼里啪啦地翻着一大摞辅导书,头也没抬:“您就放心吧,他现在挣钱比他去送什么啤酒饮料的多得多。再说,踢球磕磕碰碰的再正常没有了,要您瞎操心么?”再没什么消息比它更好了,那个家伙受伤了,希望很重很重,秦昭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冷笑。秦素娥把搅拌匀的牛奶搁在台灯旁,坐在床边瞅着女儿,良久无声地叹息一声,怔怔地说道:“那你说,我明天要不要去看看他。就是不知道他在什么医院里。”她把女儿胡乱扔在床上的衣服拾掇好,欧阳东那张鲜血淋漓的面孔总在她眼前浮现。“他又没个亲戚在这里,……我明天还是去找找他单位,问问他在哪家医院。”

  秦昭扁扁嘴,斜睨了母亲一眼,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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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东在省人民医院住的是高级病房,比他在俱乐部的寝室还舒适,只是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淡淡消毒水味道,让他很不习惯,折腾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早晨护士进来换花时,轻微的响动使他突然从梦中惊醒,盯着背对自己的护士那身白大褂懵懂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医院里。

  他习惯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腕上什么都没有,那块跟了自己四五年的老式梅花表不知道被人收拾到什么地方去了,大概是作全身检查时让俱乐部的人给取了吧。“大姐,几点了?”正在摆放鲜花的护士怒哼哼地扭过头,拧着眉头问:“你觉得我象大姐吗?九点半了。”说着她利索地花插好,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原来是个小姑娘,看着小护士自己收过腰身的白大褂,欧阳东笑了。门口传来几声对话,小护士推开了门,“你的朋友,你见不见?”欧阳东搓搓依然有些发淤麻木的脸,点点头,“让他们进来吧,我没事的。”

  来的是尤盛向冉和俱乐部办公室的女秘书,他们带来了好几篮水果。

  “昨天的比赛怎么样?”他们还没坐下,欧阳东就焦急地问。“赢了,二比一,”尤盛一面坐下,一面习惯地准备点烟。“这里不许抽烟。”还没离开小护士冷冰冰地说道,严厉苛刻的目光逼着尤盛悻悻然收起烟盒和打火机,然后她才轻轻地关上了门,滴滴答答的脚步顺着安静的走廊慢慢远去。

  “这小姑娘蛮歪啊,”尤盛给自己找着台阶,支使着向冉,“去,把门锁了。”又一次摸出烟点燃,美美地吸了一口,才问道:“看样子你没事了吧?”这话是对欧阳东说的。欧阳东坐在床上来回转转脖子,“没事了,就是脸上还有点木,比昨天好多了。”说话时脸颊骨还是有点痛,不过这应该不是大问题。“那就好,我还真怕昨天那一脚教你爬不起来了,”尤盛从裤兜里摸出一张报纸,“想看看你昨天的形象吗?”

  报纸仅仅是体育版,还没打开就看见一竖栏标题,黑底白字粗大醒目:“屠龙!”字是草书,可能还经过处理,“屠”字看着就很凶煞,“龙”字却显得畏缩。还没看完欧阳东就笑了,这些记者真会鼓吹和煽动,不过他那次即兴的表演倒是写得很生动。报纸另一边是一段新闻,题目是“海南海龙恼羞成怒,本城九园主力重伤”,并且配发了三张照片。照片很清晰,而且全是彩色的,第一张是欧阳东抢前射门那瞬间;第二张是对方那一脚正正踢在欧阳东脸上,他被踢得侧身后仰;第三张是在一群球员裁判之间,两个球场的工作人员把瘫软的欧阳东抬上担架,从人丛的缝隙中可以看见欧阳东那张鲜血淋漓的脸和他软绵绵垂在身侧的手脚。

  “怎么,那个踢我的人没事?”粗略地看过关于昨晚比赛的报道,欧阳东愕然问道。“他是存心的。”那人当时的凶狠眼神他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动作也没有丝毫的犹疑。

  “就只是个口头警告。”向冉愤愤地说道,“齐明山也说他是故意踢你的,再怎么解围也没那踢法,再说他看见你顶上去连个收脚的动作都没做。”尤盛摆摆手制止了向冉,苦笑着说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好在东子你也没什么事,以后一定要注意,足球场上这样的黑心事黑心人不少,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说着他转了话题,“这里挺不错啊,什么都有,比咱们俱乐部的条件都好。既然你都来了,那就在这里多住两天,反正我看你平时训练也是出工不出力。”欧阳东不好意思地笑笑,“哪里啊,尤指导,我平时训练总提不起劲。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上场就特别有力气,也特兴奋。”

  这点尤盛早就观察出来了,有些运动员是平时出成绩,另有些是比赛出成绩,欧阳东大概就是后一类人,平时训练就跟着别人做,也不怎么见水深水浅,一到场上立刻就是另外一回事。这样的队员,越是关键性比赛,他越能发挥出高水平。“昨晚你在场上玩的那几脚花活,几时练的?看着挺象那么回事嘛。”向冉一听也来了劲,“就是就是,他们都在打听你以前是哪里的。我说你是踢野球出身,他们楞是不信,还是尤指导出来证明他们才不再说什么了。不过我瞅他们那样,多半……”他瞧瞧尤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吐吐舌头一笑。

  尤盛也不以为意,笑道:“他们多半是半信半疑吧。别说你们,我也在怀疑。东子,你这几手是怎么练出来的?”欧阳东笑道:“真没练过。前几天晚上看电视里放哪一年的美洲杯集锦,有个球员就是这么做的,当时印象挺深。昨晚和那海龙七号一对一时就顺势用上了。这样做可真麻烦,差点没把我自己先晃趴下。”

  “只是看电视?”尤盛和向冉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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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走时尤盛再三叮嘱欧阳东好好休息,九月一号和本城顺烟队的比赛他就不上也没关系,反正现在九园两战积六分名列各队之首。其实下一场和顺烟的比赛怎么打,集团公司的头头们都在挠头,这场比赛到底是胜是平是负,尤盛都在等通知。顺烟并不仅仅是个足球俱乐部,虽说它背后只是市烟草公司的烟厂,实际上它是市里搞的一项精神文明工程,受到省市两级政府的高度重视,因此,它的足球队里不但集中了以前省足球队的骨干力量,还引进了好几名有实力的当打球员。它的目标只有一个——冲甲。可惜流年不利,热身赛时打一场赢一场的顺烟队,到了乙级联赛西部赛区决赛时却是踢一场输一场,到昨天下午为止两战皆负积分为零,一点也看不出个“顺”字来。

  送走教练和队友,欧阳东没再躺回病床,他走进阳台。这里是省医院住院大楼的十七楼,站在小小的阳台上,凭栏四望,鳞次栉比的楼宇大厦,匆匆蚁行的男女行人,来回穿梭的滚滚车流,半个繁荣浮华的大都市尽收眼底,错落的高高塔吊正在把城市的脚步向外不断延伸;再远处,在盆地的边缘,晴朗无云的天际影影绰绰可以望见起伏叠嶂的群山,从那里向南走数百公里,就是他生活了整整十八年的家乡。不知道舅舅舅妈和幺妹子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等打完比赛,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看看,自打踏进大学的殿堂,自己有五年多没回去。

  “咚咚、咚咚”,病房的门被人轻轻地叩响,欧阳东答应一声,并没有回头,他以为是那个铁面无私的小护士,想起小护士瞪着尤指导时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他就不禁有些好笑,心里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话,“县官不如现管”。

  “东子,你怎么不好好地在床上躺着,干吗跑阳台上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焦急地数落他,糟糕,这不是那小护士,是殷老师殷素娥,他的房东。“殷老师,您怎么来了?”

  把欧阳东撵回床上躺下,再细心地关上通向阳台的门,殷素娥这才把自己带来的保温食盒打开,一大筒热乎乎的鸡汤里浸泡着两只鸡大腿,扑鼻的香气立刻弥满整个房间,欧阳东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快,趁热吃。”她一面皱眉拾掇着尤盛抖落在茶几上的烟灰,“这是谁啊,怎么在这里也抽烟?”一面把胡乱摆放的几蓝水果归置好,转身看到欧阳东捧着塑料碗痴痴楞楞地发呆,她问道:“怎么,是不是太烫了?路太远,保温筒又小了,带不了许多,就给你带了一对鸡大腿,别的留给小昭了。天气太热,东西多放一会就要坏。你要爱吃,我就再给你做。”提到女儿,她尴尬地笑笑,女儿对欧阳东一向有成见,从来没给欧阳东好脸色。“你怎么不吃?你受伤了吃这个最补。”

  欧阳东低头捧着食盒,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热热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我吃,殷老师,我这就吃。”混杂着泪水的鸡汤和鸡肉,欧阳东无法感觉到它的滋味……

  “我还得赶紧回去,我没请假偷偷来的。”殷素娥笑笑道。守着欧阳东吃完,她赶紧收拾起碗盘筷子,走到门口,突然又掉头走了回来,“你看我这记性,还有件大事都给忘了。”她从兜里拿出几张钞票,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这是三百块钱,你自己拿着买点营养品什么的补补。我要是能有时间,就再来看你。”

  欧阳东怔怔地发愣。殷素娥已是自顾自地去了。

  




正文 第二章 冲甲之路(五)
(更新时间:2004-11-9 10:56:00  本章字数:6277)


  九园与顺烟的比赛是在九月一日进行,但是球票在二十八日晚九园与海南海龙比赛后半小时就已经售罄,这两天东体外一棵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下,随时可以看见一簇簇的人群,他们一面闲聊,一面焦急地等待,希望能碰上那么一个两个出让球票的人。每一个在这里驻足停留的人都是他们的目标,假如你恰好停下,马上就有一群人从各个方向围上来。“朋友,有九月一号九园对顺烟的球票吗?甲票我出六十”;这个价钱马上就被抬高,“我出七十五!”“九十!”这时那不幸成为焦点的人多半惊惶失措地诺诺言道:“我,……我也是来买票的,”众人在失望中继续守侯下一个希望。
  本城三大报纸几乎是义无返顾地把这场比赛定为短期报道的重点,并且堂而皇之地给它起了一个对大多数市民来说很陌生的字眼:德比。为了增加自己的发行量和影响力,两张报纸各自挑选了一家和自己关系不错的球队,且马上以它的拥趸自居,依靠从俱乐部里采访来的、打听来的、推理来的和想象来的各种材料在报纸上针锋相对大做文章,第三张报纸自然就以“客观报道”居中,当然它也没闲着,每天都将头天另两份报纸的消息进行深度剖析,居然也赢得了不错的销售成绩。

  到九月一日比赛当天,这场报纸上的论战已经进行到高潮,一方坚持“顺烟”队虽然两战皆负,但是它跌到谷底时就是反弹的时间,按它热身赛时的状态,西区乙赛依然是前途一片光明;另一方对此观点不屑一顾,认为“九园”挟连胜的势头,“痛打落水狗”自是毫无疑问。整个城市都有形无形间分成拥“顺”或者反“顺”,更有眼光敏锐的商人连夜赶制出分别印有“九园”和“顺”字样的遮阳帽及T恤衫若干,在向体育场缴纳了一百六十元的场地租用费之后,就守在东体门口找几个漂亮小妞现场热卖,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九园与顺烟的比赛下午一点三十分开始,十二点半体育场就已经坐得满满腾腾,熙熙攘攘的人潮还在不断地向里涌,谣传乙票都已经爆炒到每张八十元,甲票更是有行无市。球场内锣鼓喧嚣人声鼎沸,好一派纷繁热闹景象。顺烟俱乐部出手不凡,从当地驻军请出军乐队,又组织了几百人的拉拉队,齐刷刷一色的蓝帽子蓝T恤,在主席台对面看台上占据了好大一片位置,最上方撑起一条又宽又长的硕大横幅,上面写着斗大的黄字,“顺烟必胜”。九园俱乐部似乎对这些毫无准备,除了南区看台上一幅“九园我爱你”的小小红布,再没什么可以与顺烟对抗的活动。

  不过这些并不能代表什么,昨天俱乐部就已经接到集团公司的通知,而且省市两级宣传部门都亲自给俱乐部打了电话,称一位省上的高级领导发了话,“输赢是俱乐部的事情,这个我们不插手”,但是,“要让全市人民真正地享受到足球”。“足球的享受”是什么样,尤盛毫无头绪,他也不知道这是省上大人物的原话还是他秘书转达的意思,不过既然“输赢是俱乐部的事情”,那就好办了,只要干掉顺烟,他就可以骄傲地对集团公司的头头脑脑们说,去武汉的路掌握在我们手里了。

  比赛的进程异常热闹,不过热闹的顺烟队和顺烟队的球迷们,因为此前一球未进的顺烟正如那张报纸所预测的,爆发了。第十一分钟,顺烟利用一个禁区正前方十米处直接任意球破门得分;随后又趁九园扳平比分心切,在三十七分钟发起一次犀利的反击,由一位曾经入选国家队的中场用一记漂亮的倒钩打进第二球。而九园队员集体不在状态,多次愚蠢的失误让尤盛脸色铁青,不住摇头。“你们是在踢球吗!猪都比你们踢得好!”中场休息时他在更衣室里咆哮,吐沫星子飞溅。一名助理教练连忙拉上更衣室的门,这些话可不能叫记者们听见。

  余怒未消的尤盛怒气冲冲地走过欧阳东身边时,突然问了一句:“能上么?”欧阳东兴奋地点点头,“没问题。”实际上他早就已经坐不住了。

  在休息室门口,一个熟识的记者凑到尤盛面前,“上半场你们打得不怎么的啊,攻击怎么那么疲软?”记者说的是个不争的事实,上半场射门次数是可怜的五比十七。尤盛点着烟,深深吸一口然后再把白白的烟雾长长地吐出来,翻着眼皮道:“你说的很对,上半场我们确实打得很糟糕,但是,”他用了一个感情色彩很强烈的词语,好几个寻找猛料的记者立刻围拢上来,两三台摄象机也对准他那张眼泡淤肿的脸。

  “但是,在欧阳东没上场之前,千万不要评价我们。”

  事实确实如此,中场休息时九园换了两名球员,欧阳东再一次出现他习惯的前腰位置上。第四十九分钟,欧阳东禁区外远射打在门柱上,沉闷的声音在体育场上回响,这昭示着九园的反击拉开序幕。

  七分钟后,欧阳东在本方半场接到队友传球,长途奔袭四十米,在灵巧地甩开一门对方堵截的队员之后冷静传中,足球贴着草皮快速移动,从人缝中准确地寻找到从右边插上的张晓,可怜的顺烟后卫这时正在盯防跑动更加积极也更加有威胁的齐明山,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晓表演。张晓没有象上半场那样再次浪费机会,无人防守的他舒服地右脚劲射,比分改写为一比二。

  据说九园的第二球进了之后尤盛狠狠地骂了一句“狗日的”,不过他自己却矢口否认,他说自己从未说过如此粗俗的话。事情的来由是这样,第七十八分钟,九园守门员从对方脚下抢到球,迅速手抛给自己的后卫,数次传球后球到了中圈附近欧阳东的脚下,此时他刚刚跑过中线。接下来的事情让全场在“噢”地一声大声叹息后安静了五秒钟,他居然起重脚把球直直踢向对方后场,此前他可从来没有这样干过,通常他都是自己带球突破,然后寻找机会传球或者射门。球在空中飞行了四十米,顺烟队后防尚未形成防守阵型,在高速奔跑中的齐明山用脚背卸下球,顺势横趟一脚与对方拉开距离,然后,怒射!足球就象出膛的炮弹般撞进了网窝。

  二比二!

  在震天价叫好声中,欣喜若狂的齐明山扯下运动衣,汗淋淋的脊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象鹿一样绕着场边飞奔,最后把同样欣喜的欧阳东死死地按在地上。

  五分钟后九园队卷土重来,四个队员就象四把尖刀从三条线同时插处禁区,顺烟禁区内一片混乱,球多次被大脚踢出去,又被跟进协助进攻的九园队员大脚传进来,最后张晓一记头球把它顶进球门里,可惜主裁判已经吹响了哨子。张晓冲撞守门员在先,进球不算。

  最后六分钟九园队数次对顺烟大门形成威胁,可惜都没有破门,欧阳东还因为抢前射门动作过大而被黄牌警告一次。主裁判频繁地看着手表,全场比赛的时间就要到了,但是九园队员们实在不愿意接受平局的结果,整个下半场他们一扫颓势,可以说是完全压制了顺烟,如果就这样收尾的话,结果并不是他们愿意接受的。

  第九十二分钟,九园获得角球机会,谁都知道这是九园最后的机会了,连九园队的守门员都跑进了顺烟的禁区。场上二十二名队员几乎全部集中在顺烟的禁区内外,一方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全取三分,另一方要死死守住以便捞取今年乙级联赛的第一分。

  球开出的那一刹那,欧阳东正要腾身跃起,一记重重的肘锤敲在他隔膜上,“呜——”他无声地哀鸣一声,捂着胸口就痛苦地弯下腰。足球带着强烈的弧线直奔禁区,一个高高的个子突然从人群中高高跳起,向冉迎着球轻轻一蹭……

  球,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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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场不好打啊,”看着经过剪辑的录象,尤盛掐灭手里的烟蒂,两道粗粗的浓眉紧紧地皱到了一起,“这个广西漓江也是两战两胜了。”一个助理抱着头仰靠在沙发里,凝视着电视画面,接着尤盛的话说下去:“两场进六个球,说明他们攻击力很强大;可这六个球由五个人踢进的,攻击点很分散,防守时我们会很吃力。”

  一个助理出主意,“那还是先派上欧阳东,利用他来给漓江那么一两下,只要我们比分领先下面就轻松了。”尤盛摇了摇头。这点他不是没想过,但是事情远没有这个助理想的那么轻松。三场球踢下来,欧阳东的优点是很突出,弱点也是暴露无疑,想必尚未和九园交手的各队都已经看到了这一点,也多半会拟订好几种对付欧阳东的方法。“现在最麻烦的是,漓江队比我们少赛一场,体能上肯定比我们好得多,下一场的基调是守,”他看着画面,斯条慢理地说道,他脑子里塞满了各种资料,要慢慢地理顺它们。“这一点要告诉队员们。联赛是个漫长的过程,从现在的情况看,我们已经在西部赛区取得了一个非常有利的位置,后面三场比赛再取三到六分,去武汉决赛就不成问题,唯一怕的是他们体力更不上。别忘了,我们队里老队员多,而且,还都是关键位置。”

  尤盛凝视着电视里漓江队两个教练低声交谈的画面,没有回头,语气平静地象水一样,说出来的话却让众人大吃一惊:“同漓江的比赛,能赢更好,就是输了也无所谓。所以我认为这场球不要给队员施加什么压力。我们现在有九分在手,领先漓江这个第二名三分,领先别的球队至少四分,所以输上这一场也无所谓,至少还是并列第一。五号同漓江这一场之后我们轮空,到时整整八天时间的休整,这足够我们喘口气。”三个助理互相望望,脸上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确实,连续厮杀老队员们体力都已经跟不上了,今天和顺烟的比赛队员们疲态毕露,下半场能反败为胜,一半是实力,一半纯靠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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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你们都没出去?”推开寝室的门尤盛才发现不仅欧阳东在,向冉也在,魁梧的内蒙小伙子正抱着电话卿卿我我地说个不停,欧阳东在斜躺在床上把电视机的遥控板一通乱按。

  看见主教练进来,欧阳东赶忙站起来,打声招呼,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他们玩的那些我又不喜欢,所以就只好呆在寝室里看电视了。”尤盛很清楚欧阳东说的“他们”和“那些”是指什么,笑着点点头,坐在沙发里摸出烟点上,笑问:“小向,你给谁打电话啦,那么亲热?”说着,扔给向冉一根烟,道:“其实你抽烟可不好啊,最好酒都不要喝,很影响身体的。”向冉本来扣着打火机准备点上,听他这么一说,只好放下烟。

  “好了好了,今天不说了,我们主教练来了,明天再给你打。”向冉很快收了线,尤盛靠在沙发里悠闲地晃悠着:“你说你的,什么主教练来了就不说了,我有那么可怕吗?女朋友吧。”又问欧阳东:“你哩,你没给你女朋友打电话?”欧阳东一笑说道:“我还没女朋友。”

  看着向冉把玩着手里的烟,尤盛笑道:“抽吧抽吧,不然的话,这事传出去我名声不好,连胜三场居然连自己的主力后卫抽支烟都要管,别人还不得管我叫‘事妈’。”向冉口里说着哪有人会这样说啊,也点着烟美美地吸了一口。尤盛接着道:“我在欧洲时接触过西方的职业球员,他们平时也经常出入酒吧夜总会,喝喝酒什么的,不过他们很少抽烟,因为烟对身体的伤害比酒大,而且,他们一般不喝可乐这样的饮料,你们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看两个队员,只是仰着脸说道:“因为可乐里含糖多,很容易增加身体里的脂肪,这样对身体也不好,所以他们一般都是喝矿泉水或者啤酒。”

  听他这么一说,不但向冉讪讪地把手里燃了小半截的烟小心地在烟缸里按熄,欧阳东也犹豫了一下,缩回正准备去拿床头柜上可乐瓶的手。

  “这些你们听着多半不舒服,不过我却不能不说,因为你们还年轻,还要踢好多年,”他看着两个年轻人,顺着话题继续说下去,“职业联赛后球员的钱多了,以前不敢想的事情敢想了,不敢干的事情敢干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比如你们吧,现在踢一场球就是一万上下的收入,如果进了武汉决赛阶段那就是三万五万地拿,晋了甲级拿的更多。钱多了干什么?也象齐明山张晓他们这样去干那些事吗?”

  两个年轻人都闭着嘴,没有开腔。“人啦,由简入繁易,由繁入简难。”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欧阳东倒是很清楚他话里的含义,这是劝戒自己不要向齐明山他们学,那些习惯粘了边就很难改正,向冉却使劲地眨巴着眼睛,尤盛这句话对他来说是太难理解了,他只能隐约地感悟到点什么,但是到底是什么,他却是两眼一抹黑。

  尤盛的说教是点到即止,看两个爱将都默默地在心里咀嚼他刚才的话,他笑着转了话题:“小向,你和东子同住一间屋,你觉得东子踢球时的缺点是什么?”向冉挠着头道:“这我哪里说得好啊。”

  “你就说说嘛,反正是闲着没事聊天,这么久了你总有个感觉吧。”尤盛微笑着鼓励他。

  “真的要我说?”向冉看看尤盛,又看看也是一脸期盼的欧阳东,“那我可就说了。”他手伸向桌上的烟盒,突然想尤盛的话,又不好意思地缩回来。“东子吧,其实他的缺点也很明显,就是身体太单薄了,对抗时很吃亏。象今天最后那个角球,人家轻轻一碰他就没重心了。要我是对方的后卫,我就和他粘得死死的,他再有技术也没用,他没法动弹啊。”他看着欧阳东,想了想又说道:“刚开始吧,我觉得东子在甲B里踢个主力前卫边前卫什么的没问题,现在接触时间久了熟悉了,又觉得他其实踢甲B还是挺难的。乙级联赛里基本上都是甲级队淘汰下来的球员,不是太老就是太嫩,或者脚下活不够看,所以东子和他们练就很轻松,到了甲级上场的个顶个都是硬手,身体对抗又比乙级强许多,他就难了。”

  向冉是北方人,心思粗犷性格豪爽,只顾自己说得顺溜,全没留意到他欧阳东脸上早已是一阵红一阵白,死死咬着嘴唇一个字不漏地听着。尤盛今天来本来就是想和欧阳东说这个事情,现在向冉既然说了,想必欧阳东对队友的评价会有更加深刻的印象,他要做的就是给他再深入地谈谈。他接着道:“东子,向冉说的全部说到点子上了。你一米八几的身高,体重才七十公斤,这就显得单薄了。足球是种身体强对抗的运动,很多时候就是身体强的说了算。你想想你在比赛里丢球,是不是大都是这个原因?”欧阳东默然地低着头,他不能不承认两人说的都是事实。

  “你有技术,而且技术也挺不错,这是你的天赋。但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场比赛时,甘肃白云队的十号彭山吗?”他突然提起的这人欧阳东颇有印象,实际上这是他开赛以来唯一印象深刻的人,他的盘带、突破和传球以及他表现出来的对全局的把握,让欧阳东从中学了不少东西。“他是前年的金球奖得主,还是银靴,但去年状态下滑很快,年底就退役了,为什么哩?因为联赛职业化了。第一年大家都还在照搬职业联赛前那些套路,而且这之前很多队伍从来就没在一起碰过,这时身体灵活意识好的他就很吃香,因为大家对他不熟悉。这以后就不行了,头年主场客场踢两次,谁有几斤几两还有个不知道的?再说现代足球讲究身体对抗,讲究强对抗下的快速攻防,他就不行了,毕竟他身高才一米七,而且非常瘦弱。”他说得兴起,话渐渐就跑了题:“职业联赛前广东队号称华南虎,和辽宁队一南一北对抗,今年哩?华南虎积分垫底,降级已经是迟早的事情。这当然不全是身体因素起作用,不过广东队在身体对抗中全面居下风,也不能不说是一个方面。何况他们还不引进北方球员。”

  从华南虎的没落到东北虎的衰败,再到上海队的兴盛,他把他回国以来所知所思所想一一娓娓道来,两个年青弟子默默地听着记着在心里品味着。向冉踢球出身,对尤盛的话更多几分理解,从自己的所见所闻,再套着尤盛的话,仔细想想这两三年来各队在甲A甲B中的沉浮兴衰,不禁大是感慨。

  尤盛说得高兴,从国内诸队一直聊到欧洲豪门列强,及至他抬腕看表时,已经快到十二点了,赶紧收住话头:“没想到聊天聊到这么晚,我走了。你们也早点休息。”看着前锋线和后防线的两员爱将,他很爱惜也很欣慰,“好久没这么和人聊天了。早点睡。”

  送走尤盛,向冉问正在关门的欧阳东:“尤指导说的那句简什么繁什么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正文 第二章 冲甲之路(六)
(更新时间:2004-11-9 10:59:00  本章字数:6080)


  “东子,……嘶,好烫啊……这就要放假四天了,你准备干什么?”趴在床上烤红外线的齐明山哼哼唧唧地叫着,和坐在一旁胡乱翻着杂志的欧阳东说着话,“他们要去欣溪玩几天,你去吗?”
  欧阳东放下一本封面花里胡哨的杂志,又掏出一本翻看着目录:“不想去。那地方也没什么劲,也就是山啊水啊的,古镇风光,”他撇嘴笑笑,带着几分嘲讽,“我老家就那模样。我在家乡呆了十几年,还没看腻啊?”齐明山也笑了,他的腰部已经被烤得通红,他挪动了一下,让红光照射在另外一处地方。“嗬嗬嗬,烫死我了……李医生,你就不能把温度调低点?”正在酒精灯上给欧阳东调制药膏的队医道:“你就忍着吧,温度低了没用。”他示意欧阳东抬起脚,滚烫的膏药啪地一声贴在他右脚踝上。欧阳东的惨叫在小小的队医室里回荡。

  看着欧阳东吸着凉气在房间里单脚乱蹦,队医满意地说:“就这样,二十四小时你就没事了。记着,可别沾水。”欧阳东眉毛鼻子皱成一团支吾着:“要是沾了水,怎么办?”队医嘿嘿笑着,摆弄着红外线治疗机说道:“沾水了,你就得再回来敷一次。”

  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一阵闲篇,欧阳东告辞出来,队医又叮嘱一次“千万别沾水”。“齐哥,我走了,你慢慢烫着哈,”趴在床上用手机和朋友聊天的齐明山摆摆手,表示听见了。

  回屋欧阳东就看见自己床前放着一个牛皮纸大信封,鼓鼓囊囊地很是扎眼。“发钱了?”他一面关门,一面问放电话的向冉。“是啊,刚才领队来发的,我叫他给你放这里了。领队说集团公司总裁说了,球队这场球胜了和出线没什么区别,所以一人多加一万额外奖励。”他美滋滋地仰躺在床上,赞叹道:“还是有钱的俱乐部好啊,四场球就每人挣了五万,顶我以前两年都拿得多得多。”

  “放假四天,你不是要回山西吗?”

  “雯雯不让啊,再三交代别回去。”说起这事向冉就一脸丧气。卢月雯,也就是向冉的女朋友,刚才才在电话里告诉他,四天时间跑来回太累人了,还不如等打完全部比赛再回去,那时就有时间安安心心在一起。欧阳东笑了:“那是体贴你啦,你还不知福?”一边说,一边把信封收在床头抽屉里,顺手锁上。“明天你去欣溪吗?”

  向冉回答挺干脆:“不去。齐明山张晓李向东他们都去,那还不就是想那事嘛,只是这次是俱乐部付大帐罢了。没意思,懒得去。”他摇摇头,打开电视,“我就呆城里算了。”欧阳东笑了。傍晚集团公司在一家大酒店开庆功宴,那时几个老球员就已经在鼓捣这事,一个副总大手一挥,一起去欣溪玩四天,看张晓他们的高兴劲,欧阳东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好奇地问道:“你从来没沾过这事?”

  向冉笑了起来:“说从来没和这事沾过边那是我在扯淡。以前还在踢甲B时是去过,后来就觉得吧特没劲,特没意思。我对天发誓,认识雯雯后我可是一次也没再去过,谁说谎谁是这个。”他说得十分郑重,五只手指分开,就象一只鳖。欧阳东被他逗得一乐。

  “你去不去啊东子?”

  “哪里?”

  “欣溪啊。你去不去?”

  欧阳东喝了一口矿泉水,摇摇头,“我也不去。我和朋友约了,明天去看看他们,还要回厂里去看看,也不知道现在厂里的事怎么说。”纺织厂的事情在他心里很久没浮起来了,这次回去主要还是去看看殷老师一家,顺便去厂里看看而已。他进九园俱乐部还不到一个月,他就挣了五万多块,想想这之前自己从早到晚地为一日三餐奔波劳苦,真正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似乎纺织厂垮掉自己丢掉饭碗、认识刘源叶强还有踏进九园俱乐部,都是冥冥中那只看不见的手的安排。人,一生的遭遇波折真是不可言说啊。

  电话铃打断了他的沉思,也打破房间中一时的宁静。向冉抓起电话:“喂,谁啊?……哦,齐哥啊,有事?”他用口型表示打电话的是齐明山,“我们都还没睡啦……那可真是谢谢您了齐哥,就您想着我们,……可才吃过啊,哪里还有肚子装?”他看欧阳东也在摇头示意不去,就想想收线。“改天吧,……今天真的是算了,不好意思啊齐哥。”

  放下电话向冉笑着道:“你看着吧,齐明山呆会就要来敲门。”欧阳东不解地问道:“这都要十二点了,他还来请客,想干什么?”向冉一脸诡秘道:“还能干什么啊,当然是送钱。”欧阳东更是迷惑,“他送钱?送给我们?为什么啊?”

  “谁叫你今天朝人家漓江队球门里灌进一个哩!”向冉脸上的诡笑更加深沉,喜笑颜开地说道,“本来是不用送的,但是你这一个球把漓江队给踹得太重了,他们不能不出血。”他说的越多欧阳东就越迷糊,他实在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齐明山张晓他们不也踢得很疯嘛,都跑抽筋了。”“谁敢不加油啊?这场胜了咱们就算订了去武汉的飞机票了;这场要输了,谁敢保证最后两场我们一定能拿下,能保证西区前两名?你没见你进了那球时,尤指导和那几个助理都快乐疯了,领队那脸上,啧啧,完全就是开了一朵花。”他眯着眼记忆着当时场上场下的诸多情景,不住感叹。

  “齐明山请我们吃饭,就为了这个?”欧阳东还是不解。

  “这还不懂?漓江队的队长就是齐明山的老队友,一定是受他们俱乐部的委托来做说客的,教咱们下一场赢龙马,最差也不能输给龙马。你看着吧,这会齐明山多半连价钱都讲好了。”说着电话又进来了,向冉朝欧阳东吐吐舌头做个鬼脸,顺手抄起电话,刚讲了两句,就变了脸色。“嗯……李哥,嗯,东子?他出去了,去哪里我可不知道,再说他也没手机啊,我没法找他啊……嗯?……现在多半不行,我都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吧,就这样吧,我挂了啊,李哥。”

  “李向东?”

  “除了他,还能有谁?”向冉望高高垫起的枕头上一靠,冷笑道,“他可真够疯的,这球都敢卖!”欧阳东越发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疑惑地凝视着他很久,这才试探着问:“你是说,李向东卖球?卖给谁,怎么卖?”直到现在,他才觉得自己开始慢慢接触职业足球圈,慢慢了解很多不为外人道的事情。

  “当然是卖给龙马了——别人就是想买也没资格,就他们和漓江队同样积六分,要争夺那最后一个去武汉的名额。”他冷笑着,语气凉得就象一块冰,“这些家伙倒是什么样的钱都敢吃,什么样的果子都敢摘!”

  看欧阳东迷惑地盯着自己,向冉闭着嘴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你不明白?漓江想教我们阻击龙马,所以他们找上齐明山,然后联系到我们,给我钱是叫我不能在后卫线上放水,给你和齐明山钱是叫你们放翻龙马,这样他们再自己努力去争夺后面三场比赛。龙马想让我们放他们过去,说白了就是教我们输,最好是大比分输,这样他们既有分数又能有足够的净胜球,然后就可以把漓江挤出前两名,甚至把咱们也挤出小组第一的位置。”看着张口结舌的欧阳东,他阴森森地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说李向东心黑了吧,为了钱他敢把九园全队都给卖了!吃饭时我就看见他神神秘秘地通了好长时间电话,尤指导一宣布解散他就一溜烟跑了,多半是和龙马的人去商量这事了。”

  “那为什么他不找我?”

  向冉瞅了欧阳东一眼,不解地问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这是卖球啊。你前锋进一个我就放两个,你进两个我卖四个,所以啊,卖球有你没你都一样,当然你要是合作钱更好挣点。”他一哂。

  “卖这样的一场能有多少?”

  向冉想想,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道:“至少这个数,可能还要多。这还是基数,多一个球要多一份钱,具体的看双方怎么商量。”“两万?”欧阳东试探着问道。向冉一口唾沫就想吐他脸上,瞪着眼珠咋呼:“动动脑子啊,两万?亏你想得出来!起价二十万,一个人二十万,少了谈都不谈。”

  “这么多钱,你会卖吗?”欧阳东的问题问得向冉一楞,思量半天才慢慢说道:“真是二十万的话,我可不敢保证自己卖不卖了。不过,”他仰着脸,死死盯着一只在灯盘中上下盘旋飞舞的飞蛾,说道:“真要卖了这场球,万一九园后面比赛有个闪失,或者这事传扬出去,我这辈子就算完了,永远别想在足球场上混了。所以啦,我多半是想卖球,但是又不敢卖。”说着自嘲地一笑。

  “要是齐明山找我们就是为了这事,咱们收不收钱?”

  向冉一下坐起来,瞪着眼睛说道:“当然要收。他们不给钱,咱们和龙马是胜是平都可以,即便输了也无所谓,反正咱们最后两场再拿一分就铁定去武汉了。他们的意思就是叫咱们拾掇了龙马,和咱们俱乐部的要求也不矛盾,这钱不收才真是傻子啦。一会齐明山请咱们时你别说话,一切我来拿主意。”说着就看表,这都老半天了,齐明山怎么还没上来。

  就在他看表时,齐明山敲门进来了。一进门就把两人的外套从沙发里抓起来撂给两人,口里一叠声言道:“快点快点,我请客你们两小子还在这里磨蹭个屁啊。下面车在等着哩。”又点着欧阳东笑道,“我还请了一老队友,就是今天盯你的那个漓江后卫——欧畅,非要和你见见面,夸你夸得不行啊。”向冉背着身子向欧阳东眨眨眼,一脸诡笑。

  在楼下欧阳东仿佛看见二楼主教练房间窗帘后站着个人,他有点迟疑了,“这,齐哥,这事要不要和尤指导说说?”齐明山也瞧见了那道人影,不过他倒是无所谓:“这有什么好说的,我请客,放假了他也管不着。再说欧畅又不是外人,不是今天才被你涮了一道嘛。何况他是漓江队的,今天才一球输给咱们,咱们新老朋友见见面聚聚,谁能放个屁出来?”

  齐明山的话尤盛自然也听见了,房间里的三个助理教练也听见了,几人嘿嘿一乐。尤盛看着远去的轿车,喟然道:“看来漓江队要帮咱们先发下场的奖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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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绕着环城路一直向南,几人都是各有心事,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中,车早已远离城区,在一条高等级公路上跑得又快又稳。这条路欧阳东倒很熟悉,这是去金色山庄。远远看见金色山庄那灯火通明的大门和主楼,车竟拐了一个弯,顺着一条同样规格的岔路开了进去。“这是去哪里啊?”欧阳东很有些不解,看样子齐明山也是给弄得晕头转向,倒是司机出来说了话:“这是去金色山庄的别墅区,转过这道湾就到了。”

  翻过一道山梁,在群山合抱中影影绰绰地错落着十数栋白色小洋房,那司机看来对这里很熟悉,七拐八绕地径直把车开进一院落,进门时欧阳东眼尖,看见古色古香的院门洞上有个招牌:馨香。他扑地乐了,这不东不西的建筑也真亏金色山庄想得出来。

  院子里早有人等在那里,那精壮的汉子欧阳东很熟悉,下午比赛时两人形影不离地粘乎了快有九十分钟,还给自己狠狠地来了一下子,他不禁看看脚上被绷带缠绕的脚踝。欧畅笑着迎了过来,“怎么这会才来啊,老齐,我们可真是好等。”又对欧阳东笑了,“欧阳兄弟,不好意思,我可不是故意的,谁叫你跑得那么快。你晃得我头都晕了。”欧阳东只听他说,笑而不答。

  欧畅拉着欧阳东向冉向洋房走了几步,指着站在敞亮处的那个衬衣领带一丝不苟的精明中年男子道:“这是我们俱乐部高经理,”又给高经理介绍向冉他们三人。高经理倒是非常热情,一面热络地挨个好众人握手问候,一面招呼大家赶紧进去,又告诉一旁伫立的两个俊俏的女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碗盘重叠的酒席上觥筹交错,欧阳东紧记着向冉交代的“什么都别说,自有我拿主意”,看人喝酒就抿一口,见人提筷子招呼就拈点菜放进嘴里慢慢嚼,向冉是蒙古汉子,自小就在酒缸里泡大的,和欧畅齐明山两个大酒缸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个不住。那高经理除了劝烟劝酒倒很少说话,无人理会他时就笑着看着众人,或者招呼服务员换菜拿热毛巾。

  看众人吃喝得差不多了,欧畅朝齐明山递了个眼色,高经理就拍拍手让服务员都出去,“我们有事自然就叫你们。”齐明山看房间里再没外人,也不隐瞒藏掖,一开口话就挑得明白:“东子,小向,说实话今天晚上不是我请客,也不是欧畅高经理他们请客,是漓江俱乐部请客。”他看欧阳东向冉并不吃惊,笑道:“大家都不是外人了,看样子高经理他们的意思你们也知道。怎么样?你们两兄弟放个敞亮话。成,大家一团欢喜;不成,这事就当做大哥的没说,出了这门你们就忘了这事。”高经理在一旁不安地咳嗽了一声,他可没料到齐明山开门见山就说这些。

  齐明山笑着道:“高经理,我兄弟都在这里了,这就说他们知道是什么事,这时藏着掖着的多不好?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啊,反正你们想灭了龙马,我们也想灭了龙马,大家想的都是一回事嘛。”又回头扫视着欧阳东和向冉,笑眯眯地问,“怎么样?”

  向冉没开腔,欧阳东也不说话。齐明山便在桌子下踢了欧畅一脚。

  “两位小兄弟那么能喝酒,一定都是爽快人,”听欧畅这么说,欧阳东张张嘴正要辩解,让欧畅抢在前头点着他说道,“行了行了,东子你能不能喝你自己知道,我们哥仨喝一杯你就陪着喝一杯,你也没比我们少喝多少,就这你还要狡辩?你们两位说句话,下场你们和龙马踢,能不能帮我们阻截他们?”他瞄一眼高经理,高经理站起来在宴会厅一旁的套间里抱出三个报纸包,也不说话,自在向冉齐明山和欧阳东面前一人放了一包。欧畅指指报纸包道:“每包都是三万,就是专给你们两兄弟和老齐的,只要你们能在下场灭了龙马。”

  “球场上的事情,欧哥你也知道,那是谁也说不准的事情。”向冉搭拉着眼皮,斯条慢理地说道。欧阳东抿着嘴唇斜视着那碗鸽子汤,一声不吭。

  “只要各位兄弟尽力了,咱们就看在眼里。即便灭不了,这钱还是你们的。”既然向冉开了口,欧畅舒了口气,摸起桌上的烟盒抖出一根烟,舒服地点上美美吸了一口。

  “可,上场踢的是十一个人,光我们三个可不成。”

  齐明山笑道:“你是说李向东吧?我刚才和他通过电话了,也有他的一份。只是他现在不好过来,回去时我自然带给他。再说,这些事情高经理他们还有其他安排,我们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完了。”听他这么一说向冉便笑了,向欧畅和高经理说道:“这样的话,你们就情好吧。东子和齐哥会把龙马灭了的。”

  事情既然已经说到这里,那就是成了,齐明山笑眯眯地向后一靠,仰在椅子上大声叫道:“真是累啊,十几天我就踢了四场球,年青时都没这么卖力过,骨头都要散架。这早晚的哪里去找个人来给我按摩按摩啊?高经理,这事你一定有办法。”

  那高经理就笑,站起身拉开门道:“大家踢了这么多场球也累了,我在这里别墅里请了几位很不错的按摩师,让她们给你按摩按摩。反正你们下场轮空放假四天,要不就在这里多玩几天?我请客。”于是就招手,眨眼工夫一群相貌可人体态风骚的女子就进了屋。

  欧阳东暗暗扯扯向冉的衣服,向冉就起来告辞,说明日还要赶飞机回山西,这一次就算了,下趟一定要让高经理请东道之类的话。齐明山自然清楚他和欧阳东都不喜欢这些,也就不拦他们,看模样齐明山之前和欧畅和高经理也说过这事,他们也只是虚留了留,便说说笑笑地把他们送到院落中,把钱各装一个手提袋递给他们,嘴里直说下次有机会一定叫他们去漓江看那著名的风光山水。

  一路回来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躺在寝室里的床上,向冉突然冒了一句话:“这钱啦,你想它时它不来,你不想时,它偏还赶都赶不走。”

  




正文 第二章 冲甲之路(七)
(更新时间:2004-11-9 20:31:00  本章字数:5826)


  欧阳东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今天休息,连俱乐部的餐厅都放假,除了办公室两个值班的工作人员外,整栋楼里清净无声。略微地整理了下个人卫生,欧阳东提着塑料袋轻手轻脚地离开寝室,把鼾声大作的向冉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他今天还有很多事情。
  很不巧的是,在小楼前欧阳东就遇见了尤盛和矮矮胖胖的副总,他们正说笑着走向院落里停的一辆尼桑车。看见欧阳东,尤盛很有些惊讶,“你怎么也在?你和向冉昨天晚上不是出去了吗?”

  只听尤盛这样说,欧阳东就明白昨天晚上的事情他还是心中有数的。欧阳东只是笑笑,看尤盛的目光在他手里拎的塑料袋上逡巡,便说道:“我去把队里发的钱存了,顺便再去看几个朋友。有一个月没见他们了。”尤盛一笑,顺口问:“也去看叶强吧?”看欧阳东肯定地点点头,尤盛接着道:“那你还是和我们坐一辆车吧,顺路送你一段。你这样走出招待所就要出事。”看欧阳东疑问地望着他,他也没说为什么,只是神秘地笑笑。

  这辆轿车看上去就有几分熟悉,不过欧阳东从来没注意车与车有什么相同不同,但是当他拉开副驾驶门时,看见那个司机他就是一楞,这正是昨天晚上接他和向冉去金色山庄的那个司机。这是怎么回事,欧阳东定定神,若无其事地坐上去。

  “东子,把你手机号码告诉我,万一这几天有事我好找你。”打完电话的尤盛突然说道。

  熟识的司机、车、漓江俱乐部和九园队,各种纷繁复杂的事情混杂在一起,在头脑中搅成一团乱麻,正在走神的欧阳东听尤盛这么一问,臆怔怔地呆楞半晌,啊啊地说到:“手机号?……手机?我没手机啊尤指导。”尤盛皱起眉头,“这可不好,你怎么说也是主力球员了,没手机的话怎么好和你联系?再说手机也不贵。”欧阳东扭脸笑道:“没事的,尤指导,平时我都在俱乐部的;即便是出去,去哪里了我也会告诉办公室。”

  尤盛也不理他的解释,倒笑着和副总说:“老王,你看这事怎么办?”副总乐呵呵地笑道:“东子就是那脾气,一味的节约,咱们总不能逼着他买一个吧。”看看尤盛的眼神,他恍然醒悟过来,对欧阳东笑道:“你还是去买个手机吧,回来我给你报销。师傅,咱们从城里穿过去,先送他去汇仁路买手机。”反正又不是花自己的钱,这点人情何乐而不为?再说现在瞎子也能看出来欧阳东对球队有多重要,上一场赢顺烟,第二天所有报纸上都有一个很醒目的标题:“欧阳东没上场,别评价我们!”

  看着欧阳东穿的那件领口袖口都磨毛了的衬衣,混迹在满街装扮流行的人流中渐渐远去,副总笑着说道:“这样的年轻人现在很少见了,难得啊,难得啊。”尤盛斜睨他一眼,他当然知道这一声“难得”里意味深长,不仅仅是指欧阳东的衣着,还有那低廉到可怜的工资,就打趣道:“就这样,当初还有人不愿意和他签合同。”副总不好意思地笑了。如果当时不是尤盛坚持要付给叶强八千元的介绍费,九园的吸引力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家大业大的陶然酒业集团,俱乐部也当然不可能把此前默默无闻的欧阳东签到帐下,那乙级联赛西部赛区的比赛自然也不可能象现在这样四战四胜一帆风顺。“是啊,幸好当初你坚持,不然……”副总抚着头顶稀疏的几缕头发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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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置办好手机,告诉俱乐部和尤盛自己的电话号码,欧阳东嚼着干硬的果酱面包,提着塑料袋和一瓶矿泉水,推开一家中国农业银行营业部厚厚的玻璃门,左右巡视一下,他径直走向申请信用卡的专柜。“小姐,储蓄卡也在这里申请吗?”欧阳东使劲咽下面包屑,对玻璃窗里的看报纸的制服女孩说道。女孩连头也没抬,点点头啪地一声把几张表格拍在大理石柜台上,从玻璃窗下的缝隙中塞出来,“拿去填好了交过来。”

  姓名,年龄,民族,身份证号码……十六开的表格上由上至下罗列着数十项空格,欧阳东嚼着面包,慢慢而工整地填写着,漂亮的行书钢笔字和摹帖几乎毫无二致。在“工作单位”栏欧阳东思忖了好久,才慎重地填上“省城九园足球俱乐部”字样,这样他的职业就顺理成章地是“职业足球运动员”,反正自己是已经注册的,这样填写应该没有问题吧。

  一一填好后从头至尾地审视一遍,无一错漏,再在表格最下方签上自己的大名,欧阳东把表格递进去。“你的身份证!”女孩逐项细致地检查着,一直到欧阳东那龙飞凤舞的草书签名,字倒是挺帅气。对于自己的钢笔字欧阳东一向很自豪,不过别的……办卡的女孩在仔细比对了身份证和欧阳东的签名之后,抓起一个图章,啪地一声盖在申请表上。“作废!重新填。”随之申请表的两页副本和身份证就被塞出来,然后又是一叠新的空表格。

  欧阳东只好再坐到门边的桌边重新填一遍,姓名、年龄、民族、身份证号码等等等等,工作单位他没再填俱乐部的名称,换上“省纺织总公司”,职业也改为“工人”。然而这一次的命运依然一样,一个和女孩聊天的女孩——当然也是这家农行营业部的工作人员——接过单子粗粗看了看,抢着拿起印章使劲地按下去。“还是不对。重新填!”

  欧阳东有点懵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哩?第三张表格他是逐字逐句地填写的,而且填好后还反复地检查了好几遍,但是结果依然一样,作废。“告诉我哪里填得不对啊?”办事小姐白了他一眼,“不对就是不对,你填对了自然就帮你办了。”“可是那几张作废的申请表是不是该还给我?”欧阳东记得以前如果单子填错了,银行办事员都要把错单扔出来,叫他自己撕毁的。

  啪!那女孩把表格贴在玻璃窗上,“看见了吧,这个已经作废了。”一个长方形的红色印章明白无误地盖在他手写的表格上,“作废”两个字红得让他头晕。

  第五张表格作废后欧阳东忍无可忍了,他拍了拍玻璃,大声喊道:“叫你们经理出来,我倒要问问我这表哪里填错了。”两个女孩脸红红的,似乎也有些畏惧,悄声嘀咕了几句,办事的拿出一张表说道:“再填一张吧,应该没问题了。”可是凭什么还要填表?欧阳东现在倒很有几分不依不饶。

  外面的喧哗最终还是引起营业部领导的注意,柜台最内侧经理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三十来岁穿着一件真丝高档衬衣的男人走出来,隔着玻璃和颜悦色地向欧阳东问道:“请问您有什么问题吗?”看见经理出现,那个站着的女孩迅速地跑回自己的座位规规矩矩坐好,临走也没忘记把一张作废的表格带走。为欧阳东经办储蓄卡的女办事员也站起来。

  欧阳东涨红着脸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问,我填的这几张申请表到底是哪里不合格。”经理从桌上拿起一张,细细地看了一遍,唆着嘴唇道:“没什么地方不对啊。小张,”说着话眉头已经拧成一团,瞟了经办此事的女孩一眼,口气里带出几分不悦,“这表格哪里不对了?嗯?”

  “就是没填对啊,”女孩似乎并不惧怕经理的责问,她在表格上指指点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看,这些都没填对啊。”经理在她所指的地方大致看了看,摇摇头说道:“都是合乎标准的,怎么不对了?”“你看清楚呀,这里啊!”女孩娇嗔道。经理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看去,眼睛突然眯了起来,又在表格上下扫了几眼,望着欧阳东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个,您的表格确实是不规范,希望您能再填一张。”说着就从桌上抄起那几张作废的表格,数了数页数,抽出两张对女孩道:“这两张我要了。”言罢就转身回了办公室。

  垂头丧气的欧阳东只好自认倒霉,再去重新填写那不知道错在哪里的该死的表格。

  “嗯,老三,十三号的球票你能弄到吗?我昨天在东体站了一晚上,草都没捞到一根!……什么,一百八!还没有!你去抢银行好了……嗯,我这里有好东西给你,……什么东西现在不忙告诉你,总之是很好的东西,我也是才到手的,嗬嗬……嗯,你一张耗子一张……那我的票你可要准备好,咱们换!……嗯,”经理颇有几分高兴地和友人通着电话,欧阳东却是痛苦地填着那该死的申请表,如果不是信用卡对他来说现在很重要,他才真是不愿意在这里受这份罪了。

  填了快十份申请表,欧阳东才如愿拿到那块小小的信用卡,他还没走出营业部大门,那个铁面无私目光如炬的女孩已经在大声嚷嚷着:“欧阳东亲笔签名!谁要欧阳东亲笔签名?请我吃三次肯德鸡,我就送一张给他!”

  ……

  ******************************************

  钱存进银行储蓄卡上,那塑料袋自然也就尽到它的历史使命,现在欧阳东拎着他新买手机配送的手机皮包站在公交车站等车。在这个现代化的城市里,手机和真皮的手机皮包就是身份的象征,象他这样穿着领口袖口都磨毛了的衬衣和连裤线都没有的长裤的打工者,偏偏肋下夹着手机包,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协调的事情。欧阳东已经注意到很多人用不屑的神情看着他,他也不是很在意,手机包里还留有五千块钱,刘源的茶楼不远处就有一个大型商场,衬衣裤子皮鞋这类东西他准备去那里买。

  公交车上也很多人打量这个高高的帅气小伙,只是他手里拎着的手机皮包和那身颇有几分穷酸味的衣着很是不衬,几个年轻人甚至对着报纸打赌他的身份,只是最后也没人上来冒昧追问。

  提着装有新买衣服裤子的塑料袋,蹬着一双锃亮的新皮鞋,欧阳东悄悄地从茶楼后门溜进去,直接就敲刘源办公室的门。

  刘源和汪青海潘老板他们早就到了,看着欧阳东象做贼一样进来,又看他那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几个人都笑,欧阳东无力地辩解道:“我总不能在商场里就换衣服裤子吧?”大家又是大笑,汪青海甚至调侃道:“如果那样,明天我们就可以在报纸上看见你的光辉形象了,题目更好:明星当众换衣裤,惨被女球迷骚扰。”

  众人笑声中,刘源拿着一张海报过来铺在茶几上,又递过一支大号签字笔:“来,签个名。”欧阳东脸腾地红了,“求你了,刘哥,你就不要搅和了。”刘源笑骂,“我和他们掺和个屁啊,我儿子要你的签名。好歹我这个当爸爸的也曾经和你是队友不是?”欧阳东哦哦地点头,就在顺烟的海报上签下自己龙飞凤舞的名字,忽然想起来,笑着说道:“那我回去找个足球,叫队友挨个签名,送你儿子好了。”

  “好主意。”汪青海叼着烟探过头来,“我那也是个小子,这几天也好上足球了,你也帮我弄一签了名的足球。”于是众人纷纷要欧阳东也替他们弄一个,汪青海就问潘老板:“老潘,你在这里起什么哄。你两丫头呀,都要进女足?”潘老板眼睛一翻,低声吼道:“不行啊,我拿回去做个纪念。”

  这头刘源拉开门,站在门口喊来一服务员,从钱夹里数了几张大票给她,“快去买十几个足球,要那种成人踢的足球啊,可千万别买错了。”回头笑着说,“东子给我提了个醒,好好歹歹咱们七色草足球队也有过一番辉煌光景,不留个纪念不行。等会儿球买回来大家都签个名,一人一个作纪念。”大家就鼓掌称妙,都夸刘源头脑活泛,脑筋转得快。

  “东子,在九园一个月,他们给你发了多少钱?”潘老板顺口问道,欧阳东也不隐瞒,老老实实地说:“连工资带补助带奖金,挣了五万多点。”他没说广西漓江队的事情,倒不是因为这事不能说,而是觉得这事说出来反而没了意思。

  刘源汪青海等人惊讶地对望一眼。职业联赛这是第三年了,球员收入节节攀升的事情报纸上经常提及,踢足球收入高已经是妇孺皆知的事情,他们也私下里也曾猜测过欧阳东的收入,但他们估计也就万把块上下,没想到欧阳东这时透露出来的却是这个数。“这是西部小组赛的奖金,等到武汉决赛时,还要高一些;总决赛时胜一场全队要拿上百万哩。”

  这个数字着实让在座的诸人吃惊,一时竟找不出什么话来说,良久刘源方才叹息道:“都说足球烧的是钱,真正是烧的钱啊。咱们原来都说是球迷,没听东子讲这些前,还真不知道养个不入流的乙级队就要花这么多钱。看样子九园集团一年就得填进去好几百万。”汪青海是这群人里读书最多的,又在政府机关上班,眼珠转了几转,已经是懂了其中的道理,就笑道:“其实真要是升上甲级,就没这么烧钱了,反而要挣钱。”

  汪青海的话不要说刘源潘老板他们不懂,欧阳东也不懂。这事他问过向冉好几次,为什么玩足球那么烧钱,还有那么多企业趋之若骛,向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刘源问道。这话也是所有人想知道的。

  汪青海笑道:“乙级俱乐部比赛几乎没人看,所以球票销售就成问题。”他摆摆手挡住潘老板的话,接着道:“甲级就不一样了,一年三十四场联赛十几场杯赛,门票、广告、赞助、当地政府的优惠政策,还有足协的奖金、电视转播分成,等等合在一起,反而要比养个乙级队要轻松许多。况且,足球队的广告效益比单纯的广告投入要好得多。”

  “优惠政策?这个怎么体现?”欧阳东问,别的他都能理解,惟独这个他觉得无法琢磨。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这次顺烟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点,”汪青海思忖了一下,把他知道的在脑袋里理顺,慢慢说道,“这个球队的建立起源是去年在这里设主场的八一队,今年省里市里没挽留住他们,就立意要自己搞一个职业足球俱乐部,因为这关乎政绩也顺乎民情,同时也是个城市的名片。搞个俱乐部就要人来撑头掌总吧,政府于是就选中了市里效益最好的烟厂,让他们出钱出力,反正他们正要向周围省市推广以扩大市场,正好借足球这个最好的载体。当然也不是教他们白干,优惠就是特批给他们几百亩地,就在东子他们那纺织厂向西不远的地界。现在那一片地价飞涨,据说烟厂已经拿那地找银行贷款了,还有消息说他们准备联系大型房地产公司联营搞开发。”他顿了顿,扫视着瞠目结舌望着他的众人,点上一支烟,悠然道,“大家来算算,这块地烟厂要挣多少?养个球队才花多少?这还没算球队带来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可惜啊,顺烟今年冲甲是没戏了,要不它还不得肥得流油?”

  他这么一说,有人就瞪着欧阳东嬉笑道:“那东子现在就是顺烟最大的仇人了,顺烟就是活生生让他给结果的。”

  说说笑笑中,七色草足球队的老队员们渐次就都到了,熟人见面自然有一份亲热,替小一辈要签名的、叫欧阳东留手机号码的、托他弄下两场球票的,不一而足。看看到了吃饭时间,东子就问刘源酒席订了没有。刘源说已经在隔壁“老四川川菜馆”订了两桌席,那里菜色菜味都很好,环境也挺不错,老板也很好说话,一听是刘源替朋友欧阳东订席,问清楚是九园队的那个欧阳东后,死活也要打七折,因此估计吃下来顶多也就两三千块。欧阳东点头,便招呼众人去吃晚饭。他和刘源汪青海他们相处了半年,光吃别人的从来也没请过客,现在手头活泛了,这个人情自然也要补上。

  




正文 第二章 冲甲之路(八)
(更新时间:2004-11-9 20:35:00  本章字数:5662)


  酒过几寻,人们就渐渐地抛开足球这个话题,从哪家馆子东西做得鲜美一直侃到朝鲜这几年闹饥荒,个个喝得满面红光聊得唾沫横飞。欧阳东开了一瓶啤酒,给不喝白酒的叶强续满,低声说道:“叶老师,我求您个事儿。”
  因为要接学钢琴的女儿,叶强在开席后很久才到,这时正把各种好吃食望肚子填,听欧阳东说得郑重,他楞了楞,眼角瞄了瞄欧阳东,又瞟瞟嬉闹作一团的众人,微微点头。欧阳东和旁边的刘源碰了碰杯,抿了口酒,见叶强应了,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在九园认识一个队友,叫向冉,踢后卫的,”叶强吞下一块糖醋排骨,眨着眼想了想,“嗯,有印象,是九园的四号吧?他踢的是中卫,踢的不错。怎么了?”

  “我和他住一个房间,是个很不错的人。他以前是山西省队的,九岁就踢球,一直到现在,”便把山西如何解散,向冉怎么注册,又怎么在南方各处俱乐部碰壁,如何误打误撞来的九园说给叶强听,又道,“他说看今年九园的势头,估计有七成是能冲上甲级的,就是冲不上,……他说这里人好环境好,企业也舍得在足球上花钱,因此他就想一直呆在这里不回山西了。”欧阳东两眼炯炯看着叶强,看他垂着眉注意在听,又说道,“我加入九园前前后后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听到这里叶强脸一红,抿了抿嘴唇。欧阳东只做没看见,接着道:“他就说他想在本省本地找一个经纪人,而且就想找一个象您这样人厚道实在的足球圈里的老前辈为他打理一些麻烦事情。他已经和我说过几次了,我本来想今天就引他来和您见面谈谈的,但是又怕您不答应或者……所以我想先和您说说,看您的意思再办。”

  听到“厚道实在的老前辈”这样的评语,叶强就很有些坐不住,但是又瞧欧阳东脸上并没有丝毫嘲讽讥刺的意思,他心里慢慢地稳下来,端着啤酒杯沉吟一会说道:“这事不好办。一来我和外省的足球俱乐部几乎都不熟悉,就有以前的熟人,多少年没联系了也就不熟了;二来我熟悉的也就是省内这三家俱乐部,顺烟、九园和陶然。就怕耽误了他。”欧阳东就笑了,道:“那就行了啊叶老师,向冉就说想在省里找个安定的地方,您和三家都熟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既然您应了这事,那您哪天有空?我们还有三天假期,随时都可以约他出来见面的。”叶强低头思量一会,就说:“后天吧,我休息。”

  “行,我一准通知他,后天上午十点就在刘哥的茶楼见,那里上午清净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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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顿酒席从七点过一直喝到快十二点,因为并不是周末,象汪青海这样的上班族第二天还要按时到办公室,众人又素来知晓欧阳东不是那种走夜路的人,因此大家都说改日闲暇时再好生聚聚,就都告辞。欧阳东结了帐,和大伙儿一道出来,外面早已经是街灯闪烁行人稀少。

  看着诸人散去,刘源就说开车送欧阳东回去,欧阳东笑着拦住他道:“不用的。我回纺织厂子弟校老地方去睡,好久没回去了,也要回去看看。我给房东打过电话了,今天晚上会给我留门的。再说,我也想走走。刘哥你把叶老师送回去吧,他路远,现在又没有公交车了。”便和刘源叶强告别,顺着路灯照射的寂静人行道,迈开两条长腿,一个人大步向西城外纺织厂走去。

  刘源和叶强酒桌上都喝得有点过,天色太晚又有几分累,因此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各人点了一支烟默默想着心事。车过市中心广场等绿灯时,刘源忽然道:“刚才东子谢你了?”叶强一楞,就知道刚才和欧阳东在酒桌边推让的事情他看见了,也没有瞒着,就说:“是啊,东子这人太讲礼了,已经谢了我一次了,这次见面还是这样。”说着就摇头叹息。

  刘源抚摩着自己剃得溜光铮亮的圆圆光头沉默良久,又冷不丁地问道:“叶老二,你觉得欧阳东这人怎么样?”

  “是个好人啊,”他为欧阳东加入九园还是签约陶然的事情,私下多收了九园俱乐部几千块好处,这事一直叫他心里惴惴不安。后来他这这事告诉了刘源,当场就被刘源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心里反倒塌实舒畅了。“看他做的这些事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我存私意儿把他荐进九园,他还是只记我的好不记我的仇,不但人前人后两次三番地谢我,今天还给我找了个好事情。”叶强便把向冉找经纪人的事告诉了刘源,又为难道:“这事是可以做,不过现在作经纪人也要注册。”

  一面小心地开着车,刘源一面就笑道:“经纪人注册简单得很,前一向我才看见报纸上登过这事,也就是交点钱什么的,还有万把块钱的什么保证金。这事你可以做的,你那里钱要是不凑手,就来找我。”这事要搁在以前,刘源最多也就夸几句好事能做什么的,但现在他想的就不一样了。欧阳东和叶强间的事情他比谁都清楚,想想以前自己和叶强的交接来往,再想想欧阳东的待人处事,他不能不在心里叹服这个年轻人通达事理。如今欧阳东给叶强指了这么好一条财路,要是关键时刻自己再不出来做点什么帮扶叶强一把,自己还是个人吗?总不能叫欧阳东这个年轻人把自己比下去了。

  刘源这样说,叶强也是一楞,嗫嗫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心里突然间就象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诸般滋味一齐涌了上来。自打他十九岁时从省足球队出来分到公交公司,就难得有人待见,苦巴巴地守着调度这个工作慢慢煎熬,好不容易娶个老婆,既是哑巴还是老家农村出来的,什么工作都干不了,只能在家里做点家务;自打十年前添了个女儿,更是一家里里外外诸般大小烦杂事情都得让他一人办。眼看着这些年单位效益一年不如一年,他是内外奉承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砸了饭碗,又怕得罪刘源这样的朋友以后万一有个难处连个求助的地方都没有……这些年他日子艰难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大家都会记着叫上他,别的事情却就再也说不上了,他也看得淡,从腿瘸了那一天起就知道人情冷暖是世间常事,因此也不在意。他也再没什么理想抱负,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很知足了。哪知道突然间冒出来个欧阳东,又牵扯进一个向冉,朦朦胧胧间,叶强突然觉得一扇陌生的大门悄然打开了。

  “滴呤呤——”一阵刺耳的铃声把两人同时惊醒,刘源的手机在他包里鼓噪个不停。

  “喂,你啊,都几点还不睡?”听着刘源在电话里细声慢气地嗔怪,叶强抿嘴一乐,就扭脸看着车窗外。

  “哎,我今天晚上陪朋友啊,所以没和你打电话……嗯,今天你那么厉害?……好,这一定要奖励,一定要奖励……你说奖励什么,我就奖励你什么,你说就是了……”嘀嘀咕咕半天,叶强就听见刘源说道:“好啊,我送朋友回家,马上就过来,你要等我啊,很快的……来,亲一个……”把嘴按在话筒上使劲亲了一记,这才收了线。

  看叶强一脸木然平视前方,刘源自己倒很不好意思,干笑几声就解释:“……是一个科大的研究生,人挺漂亮的,我和她两年多了……你是没看见,对我好得那个劲啊!”看叶强似听非听,他就住了口。叶强也没看他,就问了一句:“余芳她知道这事吗?”刘源立刻就是一脸苦笑,皱着眉头说道:“这事可不敢让她知道,否则非和我离婚不可。”停了停,又说道:“但是这研究生也逼着我说句实在话,……哎,老叶,我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呀。”

  叶强心中嘀咕“你这是自找的”口里却道:“我看也没什么。这些事吧,老婆肯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又道,“就在这里停吧,我隔家不远了,自己走回去算了,你还是赶紧去陪她吧。对了,别忘记向余芳请假。”说着就下车摆手而去。

  ***************************************

  欧阳东走到子弟校宿舍时,已经快午夜一点了,守门大爷却还没睡,坐在小小的门房里,端着酒杯就着一碟子花生米吱吱地喝得正是高兴,见欧阳东在外面低声叫门,醉眼迷离地半天才看清楚是谁,“我说是谁这么晚了还在街上溜达,原来是你啊,快进来快进来。”说着就开锁拉门。一进门,欧阳东就把下午买好的两瓶陶然酒隔窗放在门房里的桌上,笑着聊了几句,就走向那栋砖混结构的老楼房。

  随着防盗门锈蚀的吱呀声和木质门轴轻微的摩擦,欧阳东回到他阔别已有一月的“家”。然而令他惊讶的是,这么晚了,房东殷素娥居然还在客厅里,正把一截毛衣的袖子举在昏暗的灯光下比量着长短。“殷老师,您还没休息?”欧阳东轻轻地关上门。他知道,这是殷素娥怕自己忘记带大门的钥匙而特意在此等他。

  看见他回来,殷素娥就站起来,卷起毛衣和针线说道:“怎么现在才回来?前几天小昭身体不太好,今天我给她买了只鸡来补补,我去给你盛碗热汤,还有饭菜,你要吃么?”就起身要去厨房。欧阳东心里一热,他明白什么“炖鸡给小昭补补”之类的话只是个借口而已,这鸡一准是给自己买的,她还惦记着自己受伤住院的事情。他本想说自己已经在外面吃过了,张张嘴,到底也没有说出来。

  欧阳东硬着头皮,望肚子里又塞进一个鸡翅膀,再喝下一大碗汤,摇头道:“再不能吃了,殷老师,我晚上是吃了饭的。”殷素娥就笑着收拾,顺口问道:“晚上在队上吃的?”欧阳东顺口就答:“和几个朋友在外面吃的馆子,”说完他就后悔,却又觉得似乎是自己不敢也不愿在殷素娥面前撒谎。

  “在外面吃太费钱了,还不卫生。”

  对殷素娥的责怪欧阳东只是笑笑,也不辩解。

  从厨房里出来,殷素娥又问:“这次该是你请客吧?吃了多少?”

  “嗯,确实是我请客,以前吃人家那么多次,怎么也要回情一次了。花了一千多块,”这虽然不是辩解,也算是辩解,不过他没敢说实话,其实这顿饭吃掉两千七,而且,还是人家老板打了七折的价。殷素娥吃了一惊,“怎么吃了那么多?别是叫人骗了吧!”又说:“东子,我听小昭说了,踢足球现在能挣钱,可那一个三四千块也经不起你这样折腾啊。再说了,球又能踢几天几年?有了钱要考虑着以后,能多攒一个就多攒一个。你现在没有铁饭碗了,踢球也就是给人家打工,这工作说没了就没了,可你才二十二啊,还要买房子结婚养小孩子,这样样都得花钱啊,你要不趁年轻能挣钱时多存点,真到那时你又用什么来养家糊口?”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就象一个慈祥的母亲教导自己的儿女一般,欧阳东就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也不开腔。殷素娥的话他不很以为然,但是殷素娥说话时神态和语气,让他觉得既陌生又熟悉,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记忆中印象模糊的母亲。

  “你在听我说吗?”殷素娥看着神情恍惚的欧阳东问道。

  欧阳东连忙答应着:“殷老师,我在听您说啦。今天请客也是没法的事情,我以前闲着时朋友们没少请我,现在还这个情是应当的啊。”殷素娥就点点头,说:“欠人家情自然该当还,可你也要考虑自己的情况吧。他们要真把你作朋友,就该体谅你的难处,处处替你着想,你要花那么多钱他们还当劝着你拦着你的。”她似乎想起什么,又道:“前次来家那个胖子也是你朋友吧,看他开着车来的,挺有钱的模样。欧阳,其实你也不该和这样的人来往,你都下岗了,和这样的人结交不起的。你和他们来往免不了吃吃喝喝的,去的次数多了你总不能不还人情吧;要还人情,一次两次的你一个月的工资就没了。”她站起来,“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也不用我多说。本来我也不该说这些的,阿姨就怕你失了本性。好了好了,不说了,阿姨该说的都说了,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我看你也怪累的,你还是先休息吧。”

  欧阳东连忙笑着道:“哪里啊,以后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殷老师您就时时敲打敲打我。”就准备回自己房间。殷素娥又喊住他:“你看我,人还没老记性就不好。昨天王老师来串门,还打听你有没有女朋友,又说她认识一个女孩子,模样家庭脾性都挺好,是省医院的护士。只是年龄比你大点,今年二十三了。你要是有意思哩,就和她见一面。”欧阳东一听就楞在那里了,这事情他可是想都没想过。

  “听王老师一说,我就帮你应承了,见一面也没啥坏处。”殷素娥倒没觉察出欧阳东是被惊得呆住了,她还以为欧阳东是欢喜得有点犯傻了,“刚好你电话里说队里要放假,我就帮你约到后天了。明天晚上来家里见面,你可别跑了。”

  躺在熟悉的破弹簧床上,欧阳东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痛苦。居然有人给他保媒,时间还就是明天晚上,而且是来这里。

  ……

  ***********************************

  “妈,你怎么又当起欧阳东的媒人了?”秦昭嗔怪着多事的母亲。她一直都没睡,开着一盏小小的台灯,趴在凉席上看英语辅导书。

  “小心着凉。”殷素娥扯过一张薄薄的毛巾被,盖在就穿着文胸和裤衩的女儿身上,责骂道:“你这孩子,这都几点了,还不睡?明天你还要上课啦。”秦昭就把毛巾被掀开一角,露着修长的两条腿扑腾几下,“这样凉快嘛,屋里好热。你们说话那么大声,我睡不着。”她翻个身朝床里挪了挪,给殷素娥腾出地方,又说道:“妈,你可别管欧阳东的事儿,我看啦,王老师介绍那女孩,欧阳东多半还瞧不上。”殷素娥就道:“你小孩子知道什么,人家姑娘是省医院的护士,能看上他就不错了,他还有挑的?”

  秦昭撇撇嘴说道:“您知道什么啊,现在就是欧阳东挑她。您不知道,现在他有钱了——估计踢了个把月足球,挣了没有十万也有七万八万的,要不他哪里有那么大方花钱请客?再说他现在多少也算个人物了,就王老师说那人,”她鼻子里长出一口气,“我猜没戏。”

  “欧阳东哪里能挣那么多钱?”听女儿这么一说,殷素娥是又惊又疑。“不会吧,你可别瞎说。十万八万,你当钱那么好挣?”

  “我这也是听班上那些男生说的,他们反正是说得有根有据有鼻子有眼的。”秦昭道,“你没看最近的报纸啊,欧阳东现在可是九园队的红人哩。班上有好些人知道他是我们家房客,都扭着我帮他们要欧阳东的签名哩。妈,你帮我给他说说,帮我要几个签名啊。”

  殷素娥伸手熄了灯,黑暗中就听她说道:“自己去要去,妈才没时间管你们这些芝麻绿豆大的破事。”

  女儿便不依:“我不想和他说话,看着他那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妈,你帮我去要啊,帮我去要啊。”

  “好好好,明天妈去给你要。真不知道你们小家伙脑袋瓜里装的是什么,签名有什么好要的,真是的。”

  ……

  




正文 第二章 冲甲之路(九)
(更新时间:2004-11-9 20:38:00  本章字数:6326)


  欧阳东躺在那张久违了的破钢丝床上,闻着廉价的蚊香气息,耳畔不时有一两只蚊虫嘤嘤嗡嗡地搅扰,即便翻个身,他都能感到身底下的弹簧在低低地呻吟,他甚至听见铁锈飘落到仅仅用水泥抹平的地板上时,发出非常轻微的簌簌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都是那么舒心,而这些是俱乐部那宽敞舒适且设施齐全的宿舍不能比拟的。在那里,欧阳东反而时常觉得自己是在一个美丽的梦中,飞腾的足球、紧张的比赛、丰厚的奖金,这些都是虚幻,即便在和队友训练和聊天时,他都经常有些恍惚迷茫。
  这晚上他睡得很香很塌实,连梦都没有做一个。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殷素娥和秦昭都去学校了,桌上用一个竹编卫生罩扣着两根油条和一大碗豆浆,这是好心的殷老师特意给他留的早饭。嚼着油条,欧阳东思索着今天该做什么。他真不知道该做什么,第一场比赛下来,他就给舅舅汇去三千块钱。他可不敢多汇,一次汇钱多了舅舅又该操心他是不是走上什么斜路,写信解释这事更加麻烦,还不如等比赛彻底结束后放假时回去一趟,面对面说总比写在信纸上要清楚明白得多,何况这么多事信里还解释不清楚。去厂里看看?他现在已经不再是纺织厂的人,再说那里已经分拆变卖,去那里转悠更是没趣。去刘源的茶楼?好象也没劲。

  端着豆浆碗,欧阳东傻楞楞地出了半天神,到底也没寻思出今天该干什么。或者,去市图书馆看书应该是个好主意,反正给自己说媒的人和那介绍的对象晚上才来,既然说是晚上,自然该是晚饭后的事情。拿定主意,欧阳东收拾停当便出了门,从学校宿舍区的小门钻小巷去了图书馆。

  在图书馆一呆就是一天,欧阳东自己都不知道看了些什么书报杂志,脑袋里反复盘旋的居然是晚上给自己介绍的对象。她长什么样,脾气性格,有多高,会合自己心性么?胡思乱想中突然又假装上厕所,在图书馆门厅里那扇巨大的镜子前来回走了两趟。他的眼角能瞟见镜子里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家伙,穿着件深蓝短袖T恤,一条裤线笔挺的长裤和一双皮鞋,平头下一双黑黑的长眉和细细的长眼。就是颧骨有点高,嘴也显得小了点,而且,皮肤太黑。

  下午回去时他看见小镇上新开张一家快餐店,门面崭新,里面人也不多,要是一会有机会,或者该请那介绍的对象来这里边吃边聊。欧阳东一脑门的心思,都已经望见镇子外那一片片荒芜的田地,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走过了子弟校。

  他回家时殷素娥已经弄好了晚饭。她又炖了一只鸡,催着欧阳东坐下,又吩咐秦昭洗手拿碗筷吃饭,就说道:“下午王老师打来电话,说那女孩和人调了班,要后天才能来。”欧阳东先还没反应过来,然后突然就觉得心里轻松许多,却又莫名其妙添了几丝惆怅迷惘。“后天我们就开始训练了,怕是没有时间,……要不还是等我从武汉回来再说吧。”最后两场比赛再取一分就能确保武汉之行,实际上九园俱乐部上下都认为参加八强决赛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欧阳东也不例外。

  “那,还要等多久?”

  “最多也就两个月——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武汉比赛时能打成什么样,欧阳东心里也没底,只是听队友谈起这事时,似乎九园队是今年乙级联赛里唯一至今全胜的队伍。“要是不顺利,下月中旬就回来了。”

  殷素娥就不说话,给欧阳东和秦昭一人拈了一只鸡腿,低着头慢慢地拨拉着饭粒。听欧阳东的话,她就明白他对介绍对象这事不怎么上心,看来女儿昨天晚上的猜测是对的,默然一会,就问道:“欧阳,你踢球,是不是很能挣钱?”欧阳东点点头,“平时也不怎么样,只是比厂里上班时要多些,大约一个月有两千多吧。”

  “那你去的这些日子哩?也就是两千?”

  “这个月打比赛,……已经发了七八万了。”欧阳东把漓江俱乐部送的那三万也算进九园发的奖金里,但他没敢抬眼看殷素娥。“有那么多?”殷素娥低低地惊叹一声,就再没说话,只是长长地吁了口气,给自己碗里舀了勺汤。秦昭一直低着头对付着那只鸡腿。屋子里静静的,只有风扇呜呜的转动声,和筷子在碗里拨拉的声音。楼下有人在相互邀约着打牌。

  许久殷素娥才又问道:“那,要是你们武汉也赢了,你能挣多少?”欧阳东注视着碗里漂浮着的几颗绿色的葱花,“很难说,赢了也要看我们踢的怎么样,要是冲上甲B的话,奖金加一块大概有二三十万吧。”他很艰难地才把这句话流畅地说完,狭窄的客厅里又一次陷入沉寂。

  不知道为什么,欧阳东觉得从他说出那个乏味的数字后,曾经一度和这个家庭很近的关系,突然间就变得异常遥远,虽然殷老师还是同样的和蔼笑容,秦昭还是一副对自己冷漠得近乎无理的态度,但是这里那种家的感觉却变得陌生而且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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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十三日和云南龙马的比赛乏善可陈,第四分钟齐明山就攻破了龙马守门员的十指关,趁对方扳平比分心切全线压上,张晓在第四十二分钟再度偷袭得手。虽然下半场龙马疯狂的反扑在第六十二分钟取得成效,但是张晓在第八十六分钟有力的头球彻底粉碎了龙马队的幻想,最后几分钟里他们甚至已经放弃了比赛。

  五战积十五分,最后一场比赛对九园俱乐部来说已经无关痛痒,如果不是考虑到比赛的成绩关系到明年一旦冲上甲级后的门票销售,俱乐部甚至想放弃这场比赛,让几个主力队员获得更加充裕的休整。不过第六场的奖金倒是提前发放了,顺带着小组出线后每人应得的部分。欧阳东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两万,这是全队最低的,甚至俱乐部那个漂亮的办公室主任也比他拿得多。把奖金交到欧阳东手里时,副总很不好意思,还罗嗦了一大堆的逢迎话,不过欧阳东倒不怎么在乎,现在这样的收入他已经非常满意了。

  后面的比赛异常的顺利,包括在武汉决赛时的小组赛。

  “丫挺的也不看看咱们是谁?”在刚刚结束的决赛阶段小组赛最后一场中,他一个人灌了对方三个,而且还是在短短的二十分钟里,这可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在正规比赛里完成帽子戏法,乐得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端着玻璃杯挨个和人碰杯,没有第二句话,“碰了就要干,咱们东北人就这样性格,豪爽!”连随队前来武汉采访的省城记者都没放过。那晚上庆祝的酒宴一直持续到深夜。

  小组赛结束到总决赛开始有六天休战,尤盛按惯例给队员们放两天假,然后就猫在房间里和几个助理一遍又一遍地看收集到的比赛录象。从乙级联赛分区赛开始到现在,每个队都是连续踢了九场球,虽然九园是九战九胜,但扪心自问,这里面一半靠实力一半凭运气,再说,能打进总决赛的另外三支队,谁都不是省油的灯。现在哪怕是输一场或者少进一个球,前面九场比赛就等于零,几十号人半年的辛苦、几百上千万的投资都会泡汤。

  “陶然队的攻击很犀利啊,你看它两个边锋速度多快,防守队员根本就跟不上他的节奏。”一个助理再一次感叹。录象已经翻来覆去看过很多次,几个人依然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仔细寻找着对手最细微的破绽。尤盛疲倦地仰靠在沙发里,两眼熬得通红,干涩的嘴唇上裂开了好几道血口子。“这俩中卫可能才是突破的地方。”他伸手去茶几上摸烟,摇摇烟盒,里面早就空了。

  接过守门员教练递来的一支烟,他点上,第一口下去吸得太猛,吭哧吭哧的咳嗽中他把画面倒退回去,然后定格,“这两个中后卫身材都高大,但是转身很慢,动作频率也低,陶然队的失球中有三个都和他们这些毛病有直接关系。陶然队到现在才失了七球,百分之五十的比率,很高了。”他翻着自己的笔记,停了停又道,“这两场齐明山的状态正好,张晓不行了,就让欧阳东顶他的位置,一前一后,充分发挥欧阳东突破能力强速度快的优势,”

  一个助理点头,另一个却摇头:“我看这可能不行,欧阳东的体力成问题。他可是连续六场比赛没怎么休息了。上一场的下半场,我看他累得动作都有些走样,单刀球都踢不准部位,白白浪费一次机会。”他说的这些尤盛很清楚,不过他手下就这些人,要是放欧阳东休息的话,谁在前场组织进攻?谁在前场来回穿插拉开空挡?他可不敢把这些事情交给齐明山和张晓两个老将,他们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不错了。

  看尤盛抱着肘大口吸烟,那个助理又提醒道:“陶然两个边速度这么快,后防压力太大,咱们两个边卫可吃不住他们两翼。中卫里向冉或许没问题,李向东对他们最多是五五开,所以我觉得还是让欧阳东套边好。反正他左右脚都行,放哪边都没问题。只要压住一边,后防的压力就要轻很多。”尤盛血丝密布的两眼死盯着电视表情呆滞,就象没听见助理的话。这些都是狗屁。把欧阳东放在边路,不到五分钟他自己都会向中间插。他完全是根据自己的习惯来踢球,完全无视赛前的技战术安排,毫无战术纪律性。助理的意见马上就被尤盛否定了。可又如何阻挡陶然那两个边锋哩?

  一直没开口的守门员教练瞅瞅都不说话的众人,乐呵呵地说道:“其实我们也没必要这么紧张,我看陶然现在比我们还惊惶。我们可是九战全胜,进十九球仅失四球,他们哩?胜五场平两场输两场,进十四个——攻击不如咱们犀利,丢七个——防守不如咱们稳固。齐明山上场比赛五次射门机会就鼓捣进去三个,陶然上一场哩,上下半场射门二十七次就弄进一个,还是对方后卫自己弄进去的。”他左右瞧瞧,眯着眼睛拉长声音轻松地说道,“我看啦,咱们四个人猫这里两三天,纯粹是自己个吓唬自己。”说着,众人就都笑起来。尤盛站起来伸个懒腰,笑道:“好,那上午就先议到这里,都去吃饭,下午一起去黄鹤楼转转,放松放松。”

  在走廊上等电梯时,那个多嘴的助理又说道:“老尤,有个事情你可要注意了,从我们弄到的资料上看,陶然队每场射门都是二三十次,虽然进球不多,但是这攻击力可是真的很可怕的,要是……”

  正打电话的尤盛两眼猛地缩成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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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陶然队的比赛是欧阳东自打成为职业足球运动员以来踢得最艰苦的一场。他倒不是很在意那个负责盯防他的陶然队员——他已经习惯了被人从头到尾象影子一样跟随,习惯了被人拉拉衣服扯扯短裤,上半场十七次对抗他赢了十二次,那陶然队员显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是每当他撇开这个家伙,就要面对两个高大健壮的陶然中后卫,这两个人才是他的梦魇。

  杜远和曹贵银是辽宁队十连冠时期的主力,虽然现在再也无法在甲级联赛里立足,但是他们的经验和背后的光辉却足以确保他们在乙级联赛里混碗饭吃。在他们面前,欧阳东的灵巧敏捷,甚至他偶尔灵光闪现时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脚法都无用武之地。他们确实是不灵活,甚至可以说有点笨拙,但正是这些缺点恰恰使他们不容易被欧阳东的假动作欺骗,而他们十多年的踢球经验和默契的配合又阻挡了欧阳东为队员创造机会。在这样的城墙面前,欧阳东彻底迷失了,整个上半场他碌碌无为。

  “没问题吧?”总结完上半场布置好下半场,尤盛掐熄烟坐在欧阳东身边,关心地问道。欧阳东佝偻着腰抓着一瓶水一口一口慢慢喝着,从发际到额头再到鼻翼全是亮晶晶的汗水,它们自由自在地顺着脸颊爬行,在下巴梢汇集,然后一颗接一颗地跳到地上。他没抬头,“我没事,尤指导,我没事。”尤盛凝视着他欧阳东那颗就象刚从水里捞出来般湿淋淋的平头,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说出那句话。

  “胜利就在于谁能坚持到最后五分钟!”站在更衣室门口,尤盛和每个队员击掌,把这句话送给每一个弟子。

  这话欧阳东很早就知道了,现在他只想知道“最后五分钟”到底是指的哪五分钟。下半场陶然队的攻击比上半场更加疯狂,两个边路频繁地撕开口子下底。在他们的紧紧逼迫下,九园逐渐地放弃了进攻,然后又放弃中场,最后几乎是龟缩在自己的半场。从第五十三分钟到第七十一分钟,九园队甚至是完全被挤压在禁区内外,只有齐明山一个人孤独地中圈附近游弋。

  陶然队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九园就象那叶在浪峰间摇曳的小舟般苦苦挣扎,在电闪雷鸣风雨飘摇中能够把船安全地地靠岸,这已经九园队上下一致的看法。不过看现在场上的光景,即便是企求一场平局也是奢望。对此尤盛毫无办法无能为力,他总算明白陶然队那每场惊人的三十多次攻击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是陶然那两个前锋浪费机会的能力远远超过他们的射门得分能力——九园已经躲过四次必进的射门——九园队的球门早就被打成了筛子。

  灾难终于在第八十三分钟降临到九园队的头上。陶然队前场间接任意球,足球被迅速地开出,分边,下底,甩开防守队员后陶然的边锋回敲,然后球被一脚搓起来,划着优美的弧线飞向小禁区,迎着足球的飞行线路四个陶然队员同时扑过来。这一次陶然的前锋没有浪费机会,在门前两米处一记漂亮的头槌。

  比分一比零!

  进球后的陶然没有放弃他们进攻的权力,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何况这个阶段的比赛场场都是生死战,多一个净胜球不仅仅是多那么几文钱,而是在进军甲级的天平上多一块沉重的砝码。欧阳东不知道这块砝码对于陶然队员们来说有多重,他只知道,如果进军甲级的话,他的奖金是四万,还不算赢球赢比赛的奖金。

  没有队友的支持,欧阳东只能无助地在后场和前场间来回奔波,他已经创造了两次极好的机会,但是一次没有一个队友没有跟上他的步伐,另外一次——无人防守的齐明山居然在射门前自己跌倒了。

  什么叫“腿就象灌了铅一样沉重”,欧阳东突然觉得写这话的人根本是在臆造。他每一次抬腿,就觉得那条腿的各处关节和骨头就象失去联系一样,一节一节地散开,似乎只是靠皮肉的纠结它们才没有真正地四处抛洒,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那条腿重新踏上地面,然后另外一条腿又把这个过程重新做一遍。最后的五分钟到底在哪里!

  第八十六分钟队友在后场断球,足球贴着草皮横飞二十米,直接到了欧阳东脚下。队友也是没办法,除了欧阳东,其余的人都还在禁区线附近,而他不能自己带球,一来他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二来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带球突破的技术和能力;三来——这点最重要,两个陶然队员已经象恶狼一样扑上来,他只能传给欧阳东。

  欧阳东不可能等队友再跟上来了,陶然队进球前尤盛刚用一名后卫换下了齐明山,现在场上就他是前锋,带球、突破、虚晃、再突破、加速、急停、高速启动、横插,一连串的动作完美无暇,横亘在他面前的两个陶然中卫无一逃过被愚弄的下场,现在他面前就只有一个人,那个刚才还悠闲自在地抓背挠痒的陶然守门员。

  守门员仓皇地跑出小禁区,眼睛死死盯住欧阳东,还有他脚下的足球。他不能不出来,假如欧阳东再进几步,他就会被宣判死刑,不过就是现在他也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欧阳东和那几个后卫的对抗他都看见了,那灵巧华丽的脚法绝对也适合射门,何况今天他们两个已经对抗一次了,依靠门梁的帮助守门员才幸运地逃脱那一劫。

  场边的人都站了起来。除了那两个拼死命在欧阳东身后追赶的中卫,球场上别的人都站着木呆呆地看着球场这一头发生的事情。所有人的心跳在这一瞬间似乎已经停止了,一半人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喜讯而兴奋,另外一半人是在痛苦地等待那场灾难。

  欧阳东开始调整他的步频和步辐。守门员艰难地移动着,他觉得口干舌燥,嗓子就象有团火在燃烧,原本灵活的双腿都有些麻木,他努力眨巴着眼睛,好让突然渗出的汗水不至于遮掩住自己的视线。欧阳东能听见身后两个中卫痛苦的喘息,就象两个破败的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垂死挣扎着。

  在守门员扑出的一刹那,欧阳东的左脚轻轻地一靠,足球和守门员的指尖擦肩而过,守门员笨拙地摔倒在地上,而欧阳东已经开始在摆腿。距离球门十码,中间毫无阻碍……

  球,没有射进。

  正确地说,没有射门。球被从后面赶上的中卫一脚揣出了底线。

  射门前欧阳东失去了重心,突然摔倒在地上。该死的抽筋!

  




正文 第二章 冲甲之路(十)
(更新时间:2004-11-10 22:00:00  本章字数:6721)


  在宾馆的三号餐厅中,所有人都闷头吃着喝着,除了偶尔一两记叮叮当当的碗碟碰撞声,没有人愿意说话,也没人有说话的力气和勇气。下午的比赛输了,零比二。论说起来,这还是今年乙级联赛开赛以来九园队输的第一场球,而且场面也不算太难看,上半时他们还一度取得很大的优势,只是运气欠缺没能把优胜转化为胜利。然而,这却是他们最输不起的一场比赛。
  下午在汉阳三江体育场同时进行的另一场比赛里,广西漓江和山东博腾二比二踢平,这样总决赛首回合战罢,莆阳陶然以三分占第一,广西漓江和山东博腾并列第二,九园积分垫底。冲甲的前途在短短两个小时里突然变得虚幻飘渺起来。

  欧阳东也坐在餐桌旁,慢慢地刨着不锈钢餐具里的饭菜,仔细地咀嚼品尝着四星酒店里大厨们的手艺,脸色平静就象一潭死水。没人责怪他,九十分钟里他来回奔跑的次数和距离都是全队最多的,而且很多时候是从自己的半场直突进对方的后场;而在过去六七场比赛里,除了守门员和三个后卫,他上场的时间也是最多的。谁都知道他已经把自己的体能发挥到了极限,只是那该死的抽筋来的太不是时候。

  “放假两天。大家都累了,要好好休息休息。”饭后尤盛强做出一副笑脸,宣布了这个教练组的集体决定。下午的比赛中三个人抽筋倒在场地上,这只能说明连续的厮杀征战已经教他们无法再坚持下去。不是球员们不尽力,是他们已经竭尽全力。

  与平时不一样,所有球员都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没人再提起出去走走玩玩的事情,助理教练们和副总不约而同去了尤盛的房间。副总的脸色很不好看,九园集团总裁刚刚来过电话,声音不高语气却很严厉:“怎么会输了?你这个总经理干什么吃的?集团公司已经为俱乐部投入了七百万,如果冲甲失败,谁来负这个责?是你,还是我!”副总当时握着电话筒的手都在轻微地颤抖,他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不停地用手帕揩着额头的汗水。

  尤盛房间里的空调嗡嗡地叫着,副总还在不停用手帕揩着额头鼻尖的汗水,低垂着头干巴巴地说道:“闵老总坐明天的飞机过来。”没人说话。“总裁在广州和新加坡人谈完公务,可能也要直接来这里。”还是没人说话。球队现在的局势很严峻,不要说来个副老总或者总裁,就是他们亲自上场也顶屁用。

  一个助理似哭似笑地冷笑一声,自嘲道:“十场比赛九胜一负,这成绩多骄人啊。可惜这一负就把前面九胜全部抹杀掉,足协这比赛规则真他……”尤盛不耐烦地挥挥手,挡住助理后面的话:“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关键是后面两场,”他不胜疲惫地窝在沙发里,眯着眼睛死死盯着茶几上那个大理石烟缸,似乎想用目光把它穿个洞,咬着牙关吐出一句话:“下一场对山东博腾,无论如何也不能输。”屋里几个人都被他冷森森的语气激得一震,这原本是题中之意,不过他的语调也太空洞了,空洞得就象从地下冒出来一样。

  “怎么踢?球员都累成那样了。博腾和漓江踢平了,我们上次胜漓江也全是侥幸。”一个助理问道。谁都知道这一场输不起了,甚至平都不行,可是怎么样才能赢?尤盛长长叹息一声,他现在也没折。博腾比赛的录象已经看过了,和漓江陶然水平接近,又是一场短兵相接的硬仗,关键是谁都没打赢这场硬仗的主意。

  屋子里静下来,除了嗡嗡的空调声和吸烟时烟卷燃烧的兹兹声。

  时间在慢慢地划过,除了烟缸里那渐渐溢满的烟灰和烟蒂,什么办法都没有,每个办法都还没说出来就被策划人自己扼杀在脑海里。

  “或者,我们给队员放四天假吧。”一片死寂中,在赛前准备会上从来一言不发的副总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屋里的人都象见鬼一样地看着他。副总脸色苍白,不住抹汗的手帕已经湿得快能拧出水来,目光却异样地灼热,“我不懂足球,”他很有自知之明,“不过我想,之前我们连续取胜也未必就是凭的运气,再有运气也不可能九战九胜。今天输了,或者不全是因为我们的实力不够,而是队员太疲劳。要是给他们多点时间休息,也许,就有门。”

  反复揉搓着淤肿的眼泡,尤盛一声不吭,在心里盘算着这个对足球一窍不通的副总提出的大胆计划。一个助理苦笑道:“这样做的话,也许输得更快。”副总眨巴着小眼睛,“是。也许输得更快,也许就赢了。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要不咱们就只能赌这一把。”他突然来了混劲,“赌赢,咱们还有翻本的机会;不赌,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他还要养老婆房子车子,儿子在美国读书要花钱,那个骚媚的小狐狸精更要花钱,要是丢了这份工作,他才真是两眼一抹黑。

  “放假四天,我看也不是不可取。”思索良久的尤盛终于开口说话了,“多练两天也没什么意思,反而教队员们更疲劳,还不如放假让他们痛痛快快地休息几天。不过,休息也分怎么个休息,咱们这样,……”他细细地把计划全盘托出。

  **************************************

  “好好踢,别忘记跑位。”站在场边,尤盛笑着和每一个登场的球员拍手,到欧阳东时多说了一句:“替我捏死他们。”愈加黑瘦的欧阳东一下就乐了。尤盛就一直站在场边,看着自己的弟子跑向自己的岗位,直到主裁判鸣响开场的哨声、张晓把球拨给一个中场球员。还行,看着队员们象小马驹一样在场上欢蹦乱跳,尤盛总算放下那颗在心中悬了很久的石头,起码队员的精神头都很不错。

  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向替补席。替补席后空旷的体育场看台上,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观众,那个头发花白的集团公司闵总穿件汗衫坐在毒辣的太阳下,和他那年轻的秘书一起看球,这么毒的日头,他居然连帽子也没戴一顶,就那样在太阳地里晒着。尤盛对这个极少言语的老头很有好感,至少他来武汉这几天从来不对球队的各项安排指手画脚,“你们是内行,当然你们说了算”,这是他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去把闵总请到替补席来坐,这里不晒太阳。”尤盛对一个助理说。助理根本就没理他,侧了身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球场。

  一阵响亮的欢呼猛然在尤盛背后响起,替补席上正聊天的人纷纷站起来冲到场边,尤盛惊讶地转过身时,欧阳东正灵巧地躲避着一个接一个扑上来想阻拦他拥抱他的队友,张开双臂象只大鸟一样绕着场地飞奔。这就进球了?尤盛疑惑地扭头看看记分牌,上面清楚地标识着:一比零。

  “那狗东西怎么进的球?”尤盛傻傻地问一个助理。满面红光的助理和队员一样嗷嗷喊叫着,半晌才乐呵呵地回答他:“没看清楚。”替补席上的人谁都没看清楚,场上队员如向冉李向东他们这些后卫也没看清楚,只知道那时球才仅仅倒过几次脚,球传给欧阳东,他大约横着趟了一步,然后就起脚。

  开场一分十七秒就领先,这场球九园队顺利得不可思议。

  第九分钟,齐明山禁区前利用对方失误断球,晃过守门员射空门,比分二比零;

  第三十四分钟,九园队获得左边角球,欧阳东开出远球,向冉插上冲顶,触球后足球变向,同样是后插上的李向东鱼跃冲顶,比分三比零;

  这场球欧阳东连上半场都没踢完,第四十三分钟,当发现先后有两个博腾队员因为侵犯欧阳东而被判黄牌后,尤盛赶紧把他替换下来了。这个关键时刻如果欧阳东有点什么闪失,那才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球怎么进的?”尤盛现在一身轻松,惬意地坐在主教练席上,抽着闵总递过来的烟,笑眯眯地问还站在一边的欧阳东。欧阳东就道:“那守门员站位太靠前,我就想试试能不能吊射进去。”说着看看还在场上忙碌的队友,又道,“我得去洗个澡,尤指导,身上全是汗。”

  第七十三分钟,九园队利用对方全线压上打反击,山东博腾队后卫线造越位失败,齐明山和张晓在禁区内轻松地二过一配合,好生戏弄了博腾守门员一番,张晓射门,比分四比零。直到比赛结束前补时阶段,博腾才踢进挽回些许颜面的一球。

  俱乐部的工作人员打来电话,另一场比赛广西漓江队终场前一分钟进球,一比零胜莆阳陶然队。

  两轮战罢,广西漓江一胜一平积四分暂居第一,九园和莆阳陶然都是一胜一负积三分,陶然只是因为净胜球比九园少两个才屈居第三,山东博腾一平一负只得一分垫底。参加决赛的四支球队,还没有哪一支敢说自己踏进了甲级足球俱乐部的行列,连山东博腾也没有完全失去晋级的希望——假如他们最后一场大比分胜了莆阳陶然,而九园又不幸被广西漓江洞穿大门两次以上的话。

  “最后一场又是生死战,”尤盛抚着脑门感慨着,刚才副总居然冒失地提出和漓江队打场默契球,平局收场算了,被他一通臭骂。“漓江现在就巴不得我们和他踢平,这样随便陶然和博腾踢成什么样,他们都稳稳当当地晋级。我们哩,平了还得看别人脸色,除非那边博腾就净胜陶然一个两个球,胜三个我们都得打铺盖卷回老家。联赛规则上说得清楚明白,净胜球一样总进球数多的队胜出。谁定的这臭规矩!欧洲都是算相互间的胜负场。”他恨恨地朝地毯上吐了一口吐沫。

  “是啊,我们这边踢平的话,要是那边陶然打赢我们一样没戏。”一个助理瞪了副总一眼,这个肥得和猪一样的家伙难道脑袋里也是猪脑?

  尤盛闭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反正咱们和漓江踢过一场,谁有什么本事大家都一清二楚,他们胜在后卫,咱们强在中场。何况,我看漓江队那帮兔崽子也未必就肯与我们和,干脆就拼了。”他就在沙发里坐直,“告诉队员们,一年的辛苦十一场比赛的辛酸苦辣就在这一场了。赢了,大家抱着大把大把的钱回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输了,明年乙级联赛是什么样的光景天才知道,九园队还在不在也只有天知道。”尤盛停下来狠狠吸了一口烟,“从现在起,所有球员的手机都要上缴,寝室里的电话也要切断,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单独走出这栋楼也是违反俱乐部的规定,要罚款,要停赛。”他眼光阴鸷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助理和副总,冷森森地迸出几个字:“难保这时候没人想买球卖球!”

  决赛的准备会在当天上午十点半准时开始。头天晚上,集团公司总裁打来电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叫球队上下齐心合力打好最后一场比赛,他将在省城最好的酒店为大家开庆功宴。在这个时候,尤盛的讲话向来简短扼要,劈里啪啦地把要注意的事要盯防的人个人的职责说完,就问一句“清楚没有”,然后就看看助手和副总有没有要补充的。“既然没有什么了,就散了吧。十二点开饭,一点半在宾馆大门上车,比赛和往常一样,三点半开始。”乒乒乓乓的桌椅碰撞声中,众人就准备离开了。那个很少说话的闵总却提着一个手提箱走进来。

  “大家都先静静,我有话要说。”闵总皮肤松弛的长脸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微笑,队员们有时在走廊里和他开几句玩笑,他也不生气,人缘好得很。听他要说几句,大家就又都坐下,看这个寡言少语的瘦老头要讲点什么。

  闵总看大家都坐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喀哒一声开了手提箱的锁扣,几个靠近他的球员立时低低地惊叫一声,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箱钱。“我其实也没什么说的。大家都知道,决赛时奖金是胜一场奖金六十万,净胜球一个三十万。现在,公司决定最后一场提高奖金数额。这里是四十万,如果这场比赛赢了,奖金就不是六十万,而是一百万,而且,踢完比赛回来就发。”闵总扫视着鸦雀无声的会议室,还是和平常一样的微笑。

  会议室里猛然沸腾了,即便隔着厚实的木质大门,在宾馆这一层走廊的尽头服务台的服务小姐也能听见人们的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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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赛很艰苦,一沓沓的钞票总不能代替球员们奔跑和射门,何况既然九园可以提高胜场奖金,广西漓江俱乐部的大股东一样也会在这决定生死存亡的一战前慷慨地允诺点什么。

  一个助理观察了很久,才凑在神色严峻的尤盛耳边低低地说道:“那个主裁判有问题。”尤盛点点头,他也注意到那个奇怪的黑衣法官了,每当双方产生纠缠或者抓扯时,大多数情况下主裁判都会给漓江队好处,即便是漓江队明目张胆的犯规,主裁判也会尽力让他们占得便宜。刚才齐明山带球突破进禁区,明明是禁区里被人从侧后断球并且把他踢倒,主裁判居然判定是禁区边缘的直接任意球,九园队丢失了一次超出比分的大好机会——那可是一次确凿无误的点球啊。对此尤盛也只能恨恨地诅咒几句,毫无办法。

  中场休息时队医在欧阳东身边忙碌着,他大腿外侧被人重重地踹了一脚,鞋钉把短裤都撕破了,几道长短不一的血口子上沾着泥土细沙和草叶,幸好没伤到肌腱和骨头。“不碍事吧?”一个助理教练又递给欧阳东一瓶水,焦灼地问。大口喝水的欧阳东摇摇头,咕哝了一句,队医就道:“这脚够狠的。”欧阳东便苦笑。他是对方重点盯防的人物,自然受到的“照顾”要比别人多许多。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尤盛面无表情地站在更衣室中间,“坏消息是莆阳陶然现在二比零领先山东博腾,我们踢不死漓江就得自己死。”房间里寂静无声。“好消息是漓江的中锋已经送去医院了。”这个中锋没少让九园后卫门吃苦。上半场第四十二分钟漓江队角球,他们的中锋和向冉争顶头球时撞在一起,向冉眼角裂了一道口子,那个中锋再没爬起来,是被人抬下场的。

  尤盛接着道:“两军相遇勇者胜,这个道理大家都懂。现在情况就是这样,输或者平,咱们就完蛋。赢了,他们就完蛋。”他环视一圈,看见队员们个个眼睛都已经窜出火苗,满意地点点头,“废话我不多说,该干什么,该怎么干,就看你们下半场了。”

  下半场的火药味更加浓郁,主裁判一共出示了六张黄牌两张红牌,双方都是十人应战。第六十一分钟九园队角球,齐明山用后脑勺把圆圆的足球蹭进漓江队的大门!

  可惜九园队的兴奋劲给他们带来的是苦果,一分钟后漓江队后卫长传前场,双方争抢头球中足球滚到一个漓江中场脚下,他带球奔跑了二十米横拨,然后向禁区里斜插拉开空挡,接应球员立刻直塞,已经突入禁区的中场射门,被九园守门员奋力扑出,球却被呆在禁区里寻找机会的漓江前锋先抢一步得到,力射,倒在地上的九园守门员只能望着足球撞进自己的大门。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场上九园队员们越来越急噪,尤盛在场边大声吼叫“压住、压住”,可是毫无作用。再有六分钟比赛就结束,就算有三五分钟的补时,也不过区区的十分钟,再不想办法就什么都完了。可是这时候又能有什么办法?要有办法早就用上了。

  第八十八分钟欧阳东再次从中场带球突破,这次他非常幸运,那些明摆着就是奔他人来的铲断和碰撞都没成功阻挡住他的脚步,他很顺利地把球护送到前场,然后斜传给禁区内的张晓;张晓身边拥挤着三个漓江的队员,连转身都不可能,只能护着球,瞅个空挡回传给跑到有利位置的欧阳东。

  这个位置很不错,正处与禁区线前,对方防守队员正在和张晓和齐明山纠缠,专责盯防欧阳东的那个家伙还在他背后三米处,上来补防的球员离欧阳东还有一截距离,射门的机会来了。然而欧阳东连动作都还没有做出,就被人扑到在地。盯防欧阳东的那个漓江队员用了一个标准的摔交动作将他侧扑在地。这毫无疑问会被罚出场,但即便是被罚出场他也值了,他破坏掉九园队一次很危险的射门,现在九园队只是获得一次前场直接任意球而已。

  替补席上的九园队员及教练一起破口大骂,尤盛气急败坏地冲到场边,愤怒地指着场上,红着眼睛梗着脖子朝漓江队的主教练叫嚷:“这他妈的还是足球吗!”

  可惜他就是再骂几句也不能更改裁判的判罚。直接任意球!

  九园队脚头比较准的三个队员站在足球前,低声地商量着。欧阳东摇着头,他倒不是不敢踢,而是他两条腿都带着伤,跑起来还不觉得怎么的,走路时就看出来了,一瘸一拐的,站在这里两腿都痛得哆嗦,踢这种球还能发上力?另外一个中场也不敢,这个球责任太大,他可担负不起。这个球只能由张晓来主罚。

  “老张,你有把握吗?”那个不敢担责任的球员小声问张晓。张晓面色苍白不置可否,脸上脖子上一道道汗水湿漉漉地水一样流淌着。反正这是自己最后一年踢球了,明年都三十四了,想踢也没门,欧阳东站着都在打晃,肯定不能踢,这个中场怕踢砸锅明年没法找饭碗,他也看出来了,这球也就只能自己来踢。

  “张哥,你没事吧?”欧阳东看张晓闭上眼似乎在想什么,小声问道,“你要是觉得没把握那还是我来吧。”看张晓应了一声,欧阳东就准备上来开这个重要得象黄金的足球。张晓的眼睛却突然睁开,猛然一运力,“砰”……足球与脚的沉闷碰撞声就象一记大锤砸在场上场下每个人的心窝里。

  足球的路线没有丝毫的变化,也没有丝毫的旋转,就是笔直地越过七人人墙,在高高跳起的守门员双手合拢前,从守门员的手掌与球门顶梁间狭小的缝隙里穿过去,重重地砸在尼龙球网上。

  球进了!

  张晓就象一个被抽空了气的足球已经,软软地瘫在草坪上,任随队友们在自己身上叠起罗汉……

  【第二章冲甲之路完结,下一章:回家】

  
反日自由阵线先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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