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燕姬:金玉盟

一、妖侠
  四月天,杭州西湖东岸绿柳毵毵,春风过处,万千条柳丝儿款摆轻摇,如浪如烟,天地间仿佛都染满了这嫩生生、清灵灵的绿意,连最硬、最枯燥的心也变得柔软而多情。
  楼外楼就在柳浪之中,粉墙红瓦,飞檐翘角,一桌一椅都十分精致。楼外楼的招牌菜也是宋嫂鱼,但不知为什么,它的鱼比西岸那家正宗宋嫂鱼的传人做得还要鲜嫩,所以它的生意最好,楼上楼下座无虚席。
  二楼一张临窗桌上,相向坐着两个少年男女。
  少年穿一身金黄轻衫,腰系一条金丝编织的细腰带,桌上左手方置一柄长剑,剑鞘竟也是黄金打就,镶满了明珠美玉,然而不论他的装扮多么奢华张扬,都没有人感到刺眼,因为他长得确实很俊,脸色白里泛红,一看就是生长富贵、金马玉堂的人物。
  少女穿一身米白衣裙,颈中一条淡青丝绦上缀着一只白玉凤,玉身莹润光华,刻工精美。她的衣裙粗看很素淡,细瞧去,才能看出那上等绸料上用同色丝线绣着大大小小、栩栩如生的百雀图。她的眼睛象西湖水一样明媚,身姿象柳丝儿一样轻盈,一举手一转眸,都显得明艳照人。
  他们的人已经十分引人注目,他们所说的话却更令人惊奇。
  “……只是十一招,李百舸的剑就被我的‘削金剑’削成九段。这人看起来豪爽,其实惫赖得紧,竟然红着眼将光秃秃的剑柄给我掷来。我又好气又好笑,使一招‘乱入花丛’,吓得他抱着身体急窜进屋。”少年一边吐着鱼刺,一边轻笑言说。
  少女抿一口莹碧澄澈的竹叶青酒,奇道:“你使一招‘乱入花丛’,怎么就吓得他抱着身体急窜进屋了?”
  少年正色道:“我割碎了他全身衣裤,他赤条条地,自然赶紧进屋遮羞去了。”
  少女“哎呀”一声,嗔道:“又胡闹,人家成名三十年,胡子也老长了,你这不是比杀了人家还可恶么!”
  少年嘻嘻一笑,道:“你呢,那个‘梅花女侠’关心梅,你是怎么对付的?”
  少女道:“关心梅最讨厌之处便是,已经快四十岁的老女人了,偏还厚着脸皮臭美,我要她改个名号,不许再自比梅花,她偏不肯,我就在她家院子里的梅树上折下一根枝桠,第十七招上,以‘云破月来花弄影’一式,将她的脸划成了大花猫!”
  “两个小娃娃胡吹大气,大放狗屁!”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条腰悬佩刀的大汉,怒目戟指喝道:“李百舸李大侠剑下败过无数高手,一手‘大狂风剑法’何等了得,岂是你这纨绔小儿抵敌得了的!还有你这黄毛丫头,一根树枝就伤了梅花女侠,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少年微一扁嘴,一脸傲慢不屑,道:“你是谁?”
  大汉傲然道:“说出来别吓坏了你小娃娃,咱就是铁侠方大刀!”
  少女冷笑道:“又是一个‘侠’!”
  少年道:“你过来,让我扔你下楼去。”
  方大刀大怒,怒吼着拔刀,刀锋掠出一条银带似的寒光,直扑向少年。他的人虽粗莽,刀法却算得上高明,可说是使刀者中的好手,但是,他的力量、招法全都没有用,少年那把华丽之极的长剑连鞘挑住了他的腰带,他水牛似的身体一下就越过桌子飞出了窗口。
  少女将筷子啪地一放,嗔道:“你让这蠢汉这么飞出去,这菜还能吃么!”
  很快,店小二就照原样重上了一桌酒菜,每个人都看出,这两个少年男女实在是惹不得的煞星。
  “你知道我最想会的是哪个大侠?”少年继续吃鱼,细心地挑着刺。
  少女嗤笑道:“江浙一带的所谓大侠咱们会过的也有十之八九了,你还想会谁?还有谁配让你会?”
  “妖侠。”少年吐鱼刺时顺便吐出这两个字。
  少女的神色有点变了,冷笑道:“听说妖侠是个美得不得了的大美人儿。”
  少年道:“我想会她,倒不是因为她是个美人,再说,有你‘玉女’玉池在侧,任何美人都会黯然失色。”
  他说这话时,店堂里响起一声叹息,声音很轻很低,却微带嘲讽,显然是针对他的言语而发。少年四下张望,却没看出谁是叹息之人。
  少女为少年的话微笑起来,眉梢眼角一派骄傲和甜蜜。
  少年又道:“我听说那女子武功高得不可思议,连当年人称‘中原第一侠’的舒适也不是对手。她行事也很奇特,迥非常人,即便行的是侠义之举,用的方法也是充满妖气,令人惊奇,所以得了个古往今来从所未有的名号——妖侠。”
  少女开始冷笑,意味鄙夷不堪,道:“一个妖里妖气、轻浮放浪、不知羞耻的女人,男人原是对这样的女人充满好奇。”
  她的话刚落音,少年突然张大了嘴,愕然望着少女身后的方向。少女身后是楼梯,店堂里所有目光都望着那儿,都充满了震惊和痴迷。
  楼梯上款款走上来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衣女子,她也没有怎么作态,但那拾级而上的姿态就是曼妙得令人心动。她一身的黑衣黑裙轻轻飘拂,完全没有任何妆点,却就是显得华美、高贵之极。她那浓密柔软的乌发用一根黑丝带松松绾在脑后,一方黑纱从头顶垂下来,遮住了脸面,然而,尽管她全身上下云遮雾罩,令人眩目的艳光仍从她身上放射出来。也许是早就习惯了被众多发直的眼睛注目,她有一种散漫而潇洒的气质。
  她牵动着无数眼光,不急不缓地走到了那双少年男女的桌前。少年一下站了起来,一下就从一个傲慢自负的少年变成了扭捏不安的孩子。少女嘴角冷笑着,那强作不屑的神情泄露了她内心的沮丧。
  黑衣女子的眼波在黑纱后柔媚如梦,盈盈滚动在二人身上。“我听到你们提及我的名号”,她轻笑而语,语声微涩而妩媚,令人心魂皆酥。“我就是妖侠,小兄弟,你不是想会会我么?”
  少年“啊”的一声,完全失去了镇定,显然没想到他一心想会的妖侠真的出现时,会令他如此昏乱。“姑娘真的就是妖侠?”他笨拙地问了一句。
  “是,我便是妖侠燕姬”,黑衣女子更加温柔,更加亲切,“如果我没有猜错,二位一定就是近三个月来打遍江浙无敌手的‘金童玉女’吧,果然好一对璧人,当得起‘金玉双仙’这名号。”
  少年脸一红,竟有些羞涩,讪讪道:“在下金城,这位是玉池。我二人凡夫俗子,在神仙姐姐面前,实不敢妄称‘双仙’。”
  玉池的脸色变了,强作微笑,那笑容反而更加难看。她针一样盯了金城一眼,斜睨燕姬,道:“听说最近浙江为海啸所袭,沿岸无数灾民在第三日就得到了赈济,这批赈济并非出自朝廷,而是镇守江浙的福王所捐。听说令得福王捐出大批资财的就是燕女侠?”
  燕姬轻笑道:“是啊。都说福王悭吝敛财,其实还是很慷慨的。”
  玉池道:“福王悭吝之名闻于天下,燕女侠是怎么让吝啬鬼变大方了?”
  她神情充满敌意,燕姬却如未见,笑道:“你真的要知道?”
  玉池道:“燕女侠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么?”
  燕姬微笑道:“说的是,原也没什么不可告人。我对福王说,只要他出一万两银子,我就取下面纱给他看一眼。他犹豫一阵,还是答应了,可是他岂只看了一眼,目不转睛地看了我整整半日。他说,如果我肯让他跟随在侧,他便捐出全部家产。可我怎么能让一个大男人老是粘在身边呢,所以我只要了他家产的半数,两百万两白银。”卟哧一笑,续道:“这吝啬鬼,拿出财产时心疼得眉毛都在发抖,可他说,他不后悔。”
  喧哗的店堂自她出现后就安静下来,这时更是静到了极点,片刻的沉寂后,响起一片“呼哧呼哧”的怪声,那是无数粗重的喘息汇聚而成。能令福王甘愿抛下百万家财只身相随,这妖侠到底妖艳到了何种程度?
  “你想看我么?”燕姬对金城柔声道。她的眼波更柔,语声中的媚惑之气没有人可以抗拒。
  金城连眼睛都红了,粗声道:“想,当然想。我金陵金家说不上富甲天下,却决不比福王差。”
  “原来是金陵金家的子弟,难怪这等富贵俊丽”,燕姬嫣然而笑,“可我对金银没兴趣,银子多了,带在身上反而累赘。”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得出,我就给你!”金城显然已忘了玉池的存在。
  玉池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胸口起伏之剧,令人不由得担心那小小的胸腔怎么承载得偌大火气。她瞪着眼睛,虽然气得眼冒金星,却也很想看看这女人究竟有多美。
  燕姬的目光溜了她一眼,笑道:“玉池姑娘貌美如花,武功出众,只是心狠手辣,牙尖嘴利,有失厚道。小兄弟,你给她一个嘴巴子好么?”
  玉池的眼睛都绿了。她霍地扭头瞪着金城,尖声道:“你就让这贱女人这么欺负我!”
  啪!一声脆响,她半边脸上捱了金城抡圆了的一记。一时间,她完全呆住了。金城举着自己的手掌,竟也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真的打了他一向喜爱的姑娘呢?可是这一掌确实是他打的,手掌挥出时他的神智十分清楚——当他听到玉池口出“贱女人”三字,他是真的怒气勃发了。
  玉池的眼泪涌出眼眶,流过脸颊,一滴滴落下。她明亮的眸子里燃烧着怒火,盯着金城,一字字道:“你会后悔的!”身形一展,忽然从窗口掠了出去,衣裙飘飘,素鸟般投进了无边的绿意中。
  金城没有追去,缓缓放下手掌,凝视燕姬,嘎声道:“我要看看你。”他的喉结不住滑动,鼻翼翕张,紧张到了极点。
  燕姬覆面的黑纱忽然飘了起来,刚刚飘过额际就垂落下去,却是她以嘴吹气,撩起了自己的面纱。就是这么短暂的惊鸿一瞥,金城如中焦雷,直立如桩,突又摇晃着坐下。当燕姬的衣袂飘出视线,只余下一丝异香时,他才恍然扭头追望。
  燕姬停在了一个青衣人面前,盈盈坐在他对面。那是个约摸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相貌清秀,看起来很沉默,眼睛深处也有一些寂寞。他放下刚刚喝空的酒杯,叹息一声,道:“我等你两天了。”
  金城一下听出,先前发出叹息之人正是这青衣人,听他语气,与燕姬显是素识。
  燕姬面前预先已摆好了一付杯筷,她自行往杯中斟上了酒,并不便饮,指尖缓缓转动着酒杯,轻声道:“你见着他了?他们过得可好?”
  “好”,青衣人答得十分简洁,“夫妻恩爱,孩子也很聪明。”
  燕姬微微一笑,笑容中却似有一分苦涩,道:“他问起我了么?”见青衣人点了点头,又道:“他听到我的所作所为,高兴么?”
  青衣人微一沉吟,道:“我想他是高兴的。”
  燕姬笑了一笑,默默啜完一杯酒,放下酒杯,道:“我走了,崔翔,谢谢你。”
  青衣人崔翔忽道:“你要去哪里?”
  “哪儿有热闹我便去哪儿呗。”燕姬淡淡一笑,虽然她艳绝人寰,心里却也是孤单、寂寞得紧。
  崔翔不再开口,看着她的背影冉冉消失,眼中突然露出一抹深邃的痛苦。当一个人心中有了强烈的爱而无法说出来时,就是他这种表情。
  金城突然冲了过来,长剑剑鞘在崔翔桌上重重一敲,大声道:“站起来,我要和你决斗!”他的神情充满挑衅,又嚣张又傲慢。
  崔翔在桌上放下一小块碎银,站起身往外走,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金城简直气坏了,大叫道:“我要跟你决斗!”
  “我没这个兴趣。”崔翔没有回头。
  金城怪笑道:“追女人没胆量,跟人决斗没胆量,他妈的孬种!”
  崔翔刚要踏下楼梯的左足微微一顿,道:“你出来。”
  他下楼走上湖边长长的杨柳道,金城大步追了出去。崔翔走得似乎并不算快,但金城用尽力气,始终与他相隔一丈有余。
  荫浓无人处,崔翔忽然停了下来,回过身,凝视微微气急的金城,淡然道:“金玉双仙出道不久,闯下的名头却是不小,只是年轻人骄气太盛,不免自伤伤人。你定要跟我决斗,我年纪比你大,你就先拔剑吧。”
  他也不过大着金城四五岁,可是神情沉郁,说出话来更是老气横秋。他的衣衫有些旧,靴沿也磨损了不少,腰间也佩着剑,剑鞘却是暗哑的黑铁皮做的,没有任何装饰。如果说金城象一棵青春勃发的翠柳,他则象一株饮尽风霜的老松,沉默,坚韧,于不著眼处散发出一种无可摧折的气韵。然而金城太年轻太骄傲了,他眼里看不到这种气韵,若非他妒忌他竟与燕姬有交情,他决不会多看他一眼。
  金城一声怒叱,金光耀目间,那柄断金切玉的“削金剑”已经脱鞘而出,剑势疾如星矢,“蜂狂蝶乱”的招法又狂又野,剑意象他的性情,骄傲、锐利而目空一切。这一招已达剑术的极高境界,他的人、剑和招式已经相融相合——他已决心一招致敌死命!湖面上激起一层烟雾,无数为剑气折断的柳叶象大海中的鱼群,粗看是绿蒙蒙的一团,细细一看,每条鱼都在快速地、疯狂地游动,那致命的一剑可能隐藏在任何一片叶子后面!
  崔翔的剑出鞘了,带着一弯秋水般的凉意,闪动着一抹暗夜流波的光华,化繁为简,斜刺而出。不论那致命的一剑隐藏在哪一片树叶后面,握剑的手只有一只——崔翔的剑尖点在了金城握剑的右腕上,只要稍稍一掠,再高明的剑法也会随着腕脉的断开而一无所用!
  万分之一刹那,金城的冷汗湿了全身,凌厉狂傲的剑招突然失去了生命。随着劲气的消散,狂舞的柳叶没了依托,从两人之间悠闲地坠落,拂过两柄绝世的好剑,甚至没有一丁点损伤。
  崔翔慢慢收剑,慢慢还剑归鞘,有些厌倦、有些索然地转过身,慢慢走入千丝万缕的春柳之中。
  “姓崔的,金玉盟决不会放过你,你要有种,五月初五,大明湖畔孤云山庄,你敢来么?!”金城突然冲着那业已消失的背影大喊,脸上忽有两道泪痕。那轻描淡写的一剑没有刺伤他的身体,却刺伤了他所有的骄傲和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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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兩茫茫,世人向何方,迷中不知路,指南有真相。貧富都一樣,大難無處藏,網開有一面,快快找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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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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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ly posted by 乐乐 at 2005-12-9 16:27:
qiu wei qiu wei, an ai ni. he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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