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哲学家盖尔重新评价海德格尔 ZT

海德格尔是不是德国纳粹的思想先锋?至少法国哲学家爱玛努埃尔·法耶(Emmanuel Faye)是这样认为的。德国汉诺威大学哲学教授曼弗里德·盖尔(Manfred Geier)对此提出了异议。

  在他新近出版的题为《MartinHeidegger》的传记中,对海德格尔的这段历史进行了重新考察与评价。他认为,海德格尔的一生波澜起伏、大起大落,而上世纪30年代那一段仅仅是海德格尔曲折人生中的一个间奏曲。

法耶在他受到热切关注的名著《海德格尔:纳粹哲学的滥觞》(Heidegger.Lintroductiondunazismedanslaphilosophie)中,以海德格尔从1933年到1934年间的一系列纳粹味道浓郁的宣传演讲为证据,回溯海德格尔早期的哲学,从中发现了思想内涵上的连贯性,认为海德格尔的思想本质从来就是法西斯的,遇到纳粹得逞,与之一拍即合,如鱼得水,故而摘下了自主思想家的面具,为希特勒国家铺垫理论基础。法耶因此把海德格尔钉上了“纳粹思想先锋”的耻辱柱。法耶的这部著作引用详细,论证丝丝入扣,获得了———特别是哲学界以外的———广泛认可。“海德格尔是纳粹思想家”这个结论迄今为止具有很高的权威性。

  但是,盖尔认为,我们必须透过表面文字,揭示海德格尔之所以成为海德格尔的个人与历史特殊性。

  雨自雨,无自无,思想家在追寻“存在”。当他在黑森林南部的隐居中听到夜风吹过山岗时,海德格尔正亢奋地思索着崇高的哲学问题。就是在这精神的高坡上,在这远离世俗的地方,他正探究着生存的深渊。在这迥然不同于无名小辈的孤独中,1927年海德格尔写下了巨著《存在与时间》。

  这是崇拜者们心目中的海德格尔。盖尔则指出:其实,这正是海德格尔所期望的,甚至是他刻意编导的自己在他人心中、在历史舞台上的形象。盖尔认为,海德格尔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宏大哲学的全部秘密就在于:来自乡村小户的他一直渴望做最伟大的思想家,他对恢宏伟大有着不能自拔的迷恋。

  很多人,特别是那些并非真正大人物的人们,都喜欢把生活描述成一部古希腊悲剧,把自己当作其中的英雄,而世上的一切,甚至上帝、命运都在跟自己作对。成功了是英雄必胜,失败了则是英雄壮烈。

  没有对人生深刻的认识,没有坚定的信仰的人们需要这种自我安慰,靠着这个法子给自己平淡的生命赋予价值与意义。所以,好莱坞著名导演Stanley Kubrick说:“The very miningless of life forces man to make his own mining.”看起来,海德格尔也没有逃脱这个迷惘。

  德国第三帝国的国家社会主义文化有一个极端显著的特征:宏大。

  纳粹不仅追求宏大,而且以宏大自诩。为了宣扬德意志民族的宏大,不惜篡改历史,并强迫一切文学艺术都必须具有宏大的风格。希特勒喜欢想大事儿、说大话、盖大厦、举办大规模的活动、听大乐团演奏大作曲家贝多芬的大交响乐、看综合艺术大师瓦格纳的大型歌剧……而纳粹的这种空泛、虚伪的表面宏大恰恰打动了“大哲学家”、“大思想家”、“思考大问题”的海德格尔的心,使他在一段时期内以为自己对宏大的追求终于找到了归宿。正确地说,不是海德格尔的思想从来就是法西斯的,而是,在那个特定的历史环境中,他那些追求宏大的哲学表述带上了法西斯的特征。

  盖尔还从另一个角度考察了海德格尔与纳粹的关系,那就是尼采。

  尼采也许是德国历史上最狂妄的哲学家与诗人。他宣布“上帝死了”,要培养“超人”,而自己终于发了疯。海德格尔年轻时,曾经尖锐刻薄地批判过尼采。后来他发现,在自己的哲学道路上与尼采一样面临着“上帝死”后的本质性问题。尼采曾问:“苟非神,何必人(Wenn nicht Gott,wo zu Mensch?)”没有了上帝,世界不仅丧失了秩序,甚至连存在的合理性都丧失了。

  尼采因此坠入虚无主义的深渊。在“无神”的时代,为了权力的欲望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这个与尼采一脉相承的念头,是海德格尔与纳粹相近的思想层面上的原因。但是,恰恰是希特勒纳粹对权力的疯狂的追求,使海德格尔发现了其中的错误,并对此进行了深刻彻底的反思。

  盖尔相信,海德格尔其实并没有弄明白1933年希特勒获取政权的政治意义。因此他认为,法耶根据海德格尔当时的宣传演讲确认他就是1933年到1934年期间纳粹的主导理论家,这是有问题的。“法耶试图从那些宣传演讲映射海德格尔早期的哲学,并由此寻求通向后期的足迹。但是,他没有发现在海德格尔(自己思想历程内)的大起大落。所以我认为,说他‘此时终于摘下了面具’是错误的。那里并没有什么面具被摘掉,而是又出现了一个幻想,一条错误的道路。后来,海德格尔自己也看穿了这一点,把它想透了。”盖尔认为,海德格尔真正的问题在于所谓的“哲王”,“哲王”的理念始于柏拉图。柏拉图在他的政治理论中提出要“最好的人执政”,而所谓“最好的人”无过于有经验的思想家。这是一个很危险的结构:“伟大的哲学家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与政治寡头相结合。

  与柏拉图一样,海德格尔也追求宏大,把自己理想化,并且与政治相勾结。如果要对海德格尔的整个哲学体系提出批评的话,那么就是这种对宏大的追求,这种狂妄。他树起宏伟的丰碑,而这些丰碑随后就坍塌下来。“盖尔评价海德格尔的历史意义,认为他的思想不能用来做切实的社会批评,”对解决具体的政治、道德与精神问题,他的哲学没有贡献。“尽管如此,它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因为,它把欧洲哲学最根本的问题———存在———与那些现代人面临的生存威胁如恐惧、孤独、无聊、冷漠等等联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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