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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05-12-24 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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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察结束以后,我下楼到划价大厅,他正在那里等着我。他使劲招手,像是我们已经约好了似的。他微笑中带着一点矜持,然后,他抬起了的手又慢慢地放下了。
他让我上了一辆的士,把我带到了一家高级的法式西餐厅,叫我点喜欢吃的。
“你要不是肠胃有病就好了……”
“没有,我肚子没事,是呼吸器官。”
“……”
“我得的是哮喘病。”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睛朝桌上的灯看了一下,之后他便把餐巾铺在膝盖上。我也照他的样子做。
“你是学生吗? ”
“不,我什么也不是。除了病人外,没有别的词适合形容我。你呢?”
“我经营珠宝进口生意。”
“病人,与珠宝商。”
他对我胸口很在意。咖啡的污渍扩展了开来,盖住了左侧乳房。
“我觉得有更适合你的称呼。”
“比如?”
“呼吸器官少女啦,支气管姑娘啦。”
我笑出了声音。他啜了一口葡萄酒。
菜端上来了,粘稠的白色汤汁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扇贝和芦笋。
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除了我们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客人。没有音乐,照明用的灯也被关了一半。在微微发暗的房间一角,男服务生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也许是营业时间已过,他是在为我们俩提供特殊的服务。
“喜欢扇贝吗? ”
“不太懂。我从没有来过戏餐厅吃饭。”
“为什么?”
“因为生病。医生说,不要在人多的地方呆得时间过久。”
“真不好意思。”
“哪里。今天不就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与列车上遇到他的时候相比,他显得多少有些放松,一只手轻轻地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摆弄着葡萄酒杯的脚,低垂着眼睛,慢慢地说着话。他的话语一字一语之间都没有留下足够的空隙,所以他的话像是阻塞在喉咙里,我甚至担心他下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我把扇贝和芦笋从盘子的一端开始,逐一得吃掉。扇贝、芦笋、扇贝、芦笋……
我不时地抬起视线,注视他。周围过于宁静,我感觉自己嘴里的声音全部被他听到了。他几乎没有要动叉子吃的样子,似乎只是在注视着横亘于两人之间的空白。尽管如此,不知不觉地,扇贝、芦笋终于被消灭掉了,篮子里的面包也一个都不剩了。
“能不能说一说你的病?”
他开了口,稍有些犹豫。
“说什么呢?”
我用面包蘸了一下汤汁,吃了起来。
“症状,病理什么的。”
服务生往玻璃杯里倒葡萄酒。微暗的灯光下,她看起来是透明的,泛起光辉。
“ 我是在十五岁那年突然发病的。”
我用餐巾擦了擦嘴,口红全都掉了。
“事先没有一点征兆,是突然发生的。一天晚上,我胸口难受,醒了过来。我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喘不上气来。我拼命回忆:直到昨天我是怎么呼吸的?可是无济于事。不一会儿,喉咙开始发出呼哧、飕飕的声音。真可怕,这是我从未听到过的,很难听的声音。我想,这不是因为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而是有妖魔从冥冥夜空中降临下来,爬到我得胸口上。”
“这么看你的话,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啊。你呼吸很正常啊。”
“妖魔一般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来。医生告诉我说,喉咙有声音是因为,支气管的粘膜分泌大量粘液,附着在支气管壁上,空气通过的时候会发出震动。你看,就是这样的。”
我把手掌举到他的视线高度,让手开始抽搐。他一言不发的盯着我,之后便抓住我那颤抖的手,这动作像是要抑制住发作似的。
他的手大的叫我吃惊,将我的手指全部包了起来。就这样,两人一动也不懂,持续良久。我视线落在了已扫空了的盘子上,凉了的汤汁已经冻了起来。
为了掩饰自己心虚的波动,我想最好不要和他对视。身体的某个部位哪怕稍微动一下,都将预示着两人的手将分开。
“诊室里面,有支气管的模型。什么平滑肌、粘膜、绒毛、粘膜液,上面用非常鲜明的颜料着上了颜色,可以像玩具那样分解。医生当着我的面,把它们拆解成一个一个的零件。每次摆到桌上的时候,总发出一种怪声,像是窃窃私语。”
我低着头,不停地讲着支气管的话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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