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 春风十里 作者:foping

楔子

  燕兵进入应天城的时候,朱允炆24岁,才做了4年的皇帝。
  这一天终于来了。自4年前登上皇位,或者说自9年前立为太孙进驻东宫后,他就似乎在等这一天。
  他的皇位是个公然的目标,遭受着来自众亲王的垂涎与攻击,尤其是他野心勃勃、精力充沛的四叔朱棣,从来未曾掩饰过对他的不屑和对皇位的觊觎。太祖将这个金光灿灿的位子交给他时,不会想到他同时扔给了他一片沉重的乌云。
  从立为太孙的那刻,他就在想着如何防人夺了他的位子。这个位子沉重无比,又烫又索然无味。如他能有选择,他必不会选择这象征权力巅峰的位子。
  巅峰,什么是巅峰?
  他坐在上头,只觉得高处不胜寒。
  宫里有一阵子的宁静,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兆。他坐在那把椅子上,望着殿梁上象征天子的龙纹图案,陷入长久的沉思。不,他并没想什么,不留恋,也不恐慌。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他只在此时此刻时间的流中,随波旋转。
  他还能做什么?除了等待。
  终于等来了,内官通报金川门破,不是攻破,而是被谷王朱穗、曹国公李景隆打开的。
  他以为自己不会愤怒。但是愤怒还是来了,那两个人,他待之仁慈,尤其是败军之将李景隆,他非但不杀还委以重任,而他却以迎降的方式报答了他的好意。他一拳击在桌上。却没有感觉。他站起,索然长叹。今天一切都会结束,这座浩荡的宫殿将会易主。
  他步入后苑。仓皇奔逃的宫人、太监不时撞到了他,但是他现在已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他和他们一样是蝼蚁,甚至他连他们都不如,他们可以选择跑,而他没有别的退路。
  他的大臣现在去了哪里?他信赖的臣子。他软软地靠着一棵老槐树坐下。感到孤独。不错,他真的孤独。寒冷的孤独。他还年轻,但是他必须死,这是命运的选择。
  当他站起来时,他已经作好了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好做。只能令自己从容一些。如果能有一个笑更好,他要解脱了,这四年重重的阴霾。但是他还是没有笑出来。有恨、有怨,似还有不甘。
  但是,没有选择,他要将这些情绪带入另一世界。在另一个世界找到自己想做的自己,想过的生活。
  好。
  他放火烧宫殿。烧了一切。这腐烂、阴暗的宫殿,没人比他更知道它的丑陋。
  他在熊熊的火焰中笑。

  他没有死。一年后,一个阴湿的天气,他站在那已经属于他四叔的土地上,迎着风,祭奠为他死去的臣子。没有纸钱,没有烛火,只有他悲怆的心。被风缠绕,被风吹散,淡淡远远。如一个消逝的梦。
  然而并不是。血在他眼中弥漫。几乎令他窒息。
  他的四叔以其空前嗜血的精神和残暴的手段杀了大批他的臣子。
  他的文学博士方孝儒被诛十族。他本人因不欲为他的四叔拟诏书加上廷上抗辩,被目为嘴硬,被割嘴至耳,而后被凌迟。
  他的兵部尚书铁铉,耳鼻被割后煮熟,塞入其本人口中,四叔问:甘否?他答: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凌迟,杀子。
  刑部尚书暴昭,由于陛见抗骂,被四叔先去其齿,次断手足,以刀慢割脖颈而死。
  礼部尚书陈迪,由于责问不屈,被四叔割下他儿子的鼻子和舌头,塞进他嘴里逼他下咽。
  右副御史练子宁,也因殿上怒骂,被先割其舌,此后寸磔而死,灭族。
  黄子澄,凌迟、灭三族。
  齐泰,凌迟、灭三族。
  卓敬,凌迟、灭族。
  ……
  他的心痉挛。却没有泪。他告诉自己不要流泪,直到为他们复仇的那一天。
  他匍匐在地。感到身上沉沉的重担几乎要将自己压垮。
  又一场战斗要开始。虽然他不愿意。同样没有选择。因为别人用他们的血换了他的生。他活着便不能为自己。


  第一章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1。被迫逃婚
  永乐5年,对傅家小姐幼蕾来说,的确是非常特殊的一年。
  首先,年初的时候,幼蕾青梅竹马的表兄,在从北平赶往嘉兴傅家的路上为流贼所杀。表兄这次来正是想向傅家提亲。虽然在幼蕾的记忆中,只模模糊糊残存了表兄十年前的模样,但是在她已经萌动的心中,表兄是唯一的思慕对象。在她想来,如果婚姻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不如嫁个熟悉的。听闻噩耗后,幼蕾为之大病一场,感觉内心若隐若现窜动的火苗瞬间熄灭。
  就在生病期间,幼蕾又遭遇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她莫名其妙开始习武。
  那是四月末的一个晚上,正是暮春时节,空气里流动着蓊郁的花香。因日间休息多时,晚上便睡不着。幼蕾于是起了身,自个点了灯胡乱画些画。幼蕾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官,嘉兴县学教谕,薪俸很低,养活全家都比较困难,所以家里并没有雇佣丫鬟仆人。幼蕾家里自己种菜,有时还养些家禽以维持家用。他们的日子也就比普通百姓稍好一点而已。
  夜阑人静。只能听闻柔和的风声与窗外枝叶的婆娑声。幼蕾画画停停发发呆,心情无着无落。突然,刷的一下,窗子破开,跳进一人,幼蕾惊了一下,以为是抢劫的,准备大叫,嘴巴却迅速被那人捂住了。那人沉声道:别怕,我不是坏人。幼蕾停止挣扎,仔细瞅他,那是一个僧人。穿了一件土黄色的袍子,脸面干枯,奇瘦无比,眼睛却粲然有神。隐隐觉得面熟。幼蕾正在记忆中搜捕印象时,那人道:你难道忘了?4年前,你救过我一命。幼蕾遂朦朦胧胧有点印象。大约还是她12岁的时候,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乞丐靠在她家门口,奄奄一息,幼蕾当即把他扶到家,禀告父母,父亲怕事,不愿收留。幼蕾不忍,将他藏在邻居小芽家的猪圈,给他包扎伤口,拿吃的。那人统共呆了三天,伤势未及痊愈就要走,临行前对幼蕾说:我会报答你的。没想到4年后,这人居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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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zitrone100 于 2007-1-17 01:57 发表
救命啊,现在真的是很流行这样的结局吗?偶不要遐想,偶不要思考,偶这土人啥也8要~~偶只要一个结局啊!



:naugh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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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啊,现在真的是很流行这样的结局吗?偶不要遐想,偶不要思考,偶这土人啥也8要~~偶只要一个结局啊!
两只虫虫 两只虫虫 跑得快 跑得快 一只不吃肉肉 一只不吃菜菜 真奇怪 真奇怪

◢██◣◢  这位同学,你的灵魂现在比大西洋还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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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唇在摸索着凑向她。她避开。挣扎。他却用力箍着她。她不禁气道:睁开眼睛,不要把我当成是你夫人。
  她的声音打破寂静,禇士弘心一跳,猛地睁开眼睛。是她。穿着他送她的衣服,脸上有一抹潮红,嘴却显示着嗔怒。
  小蕾,真是你么?他嘴唇哆嗦,无法置信。
  她挣扎着站起,说:怎么,很失望么?
  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涌入他的心中,她没有死,她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这更高兴。他一骨碌爬起来,更紧地抱住她。怕她再消失。
  嗯,真好。真好。他闭了眼,喃喃地说。片刻,吻落下来了。细密而狂野。她很安静。是第一次。她没有挣扎。
  过一会,她抽身而出。眼里有一层阴翳。他看她,瘦了很多,显得衣服很宽,眼睛很大。脸色也不好,憔悴的神色从薄薄的胭脂中钻出来。他心里又怜又痛。欲再把她抱紧。她却退了一下。
  他无奈道:你还恨我?
  她闪过一丝迷茫的神情,而后点头,说:不错,我真的很恨你,我恨你当初为什么要招惹我,我恨你成亲了还要管我,我恨你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为什么不能幸福?声音低下来,你知道么?我跟大哥很快就要成婚,我会快乐。可是,听到你不幸的消息,我却不能阻止自己不见你。不错,恨你,不如恨我自己。我为什么要爱你。这样痛苦的爱我不要。
  他心一荡,她终于承认爱他了。然而高兴的感觉瞬间消失,因为他知道自己实在配不起她的爱。他默默地抱了她。她肩头耸动,却没有声音。
  良久,她说:你知道么?我怀过你的孩子,六个月了。很调皮,老是踢我,我想他一定是个男孩,一定像你。我真的很喜欢他。他看她,她被深重的忧伤环绕的脸终于展一丝笑,由衷却怅然的笑。但很快,她的笑收敛。
  可是,我没有本事保护他。禇大哥,我们的情缘这么浅,我想保留你的骨血竟也不能。
  他心一痛,想说不是,想说我们还可以再要一个孩子。但想到自己身陷囹圄,不由语塞,只能更紧地抱住她,给她冰冷的身体一些温暖。
  看她安静下来,他说:今生辜负你,来世我还你。
  她跳开了他的怀抱,斜斜看他,眼神清冷,嘴角微微有一丝讥笑。过一会,她冷冷说:我不相信来世。你欠我那么多,我要你今生还我。她指了一个方向,道:这外面有一片竹林。我会每日在那边等你,等到你出来为止。
  见他沉默不语,她嘲笑道:怎么,很有压力?还是不愿意?
  他看她,几年的血雨腥风已经在这个女人身上刻上了一股坚忍的气质。而他呢,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跳进人家为他布的网。你真的愿意做命运的蝼蚁?你真的无法可想,无路可破么?
  她看他沉吟,眼睛燃起微微的亮光,心里也升起淡淡的喜悦。但还是继续激他:你就这样认命吗?你还没有死,就放弃了么?你不是有很多手段么?难道只会用在无辜的人身上。便转身要走。
  他拉住她,神情很严肃,说:我会尽力。但是,小蕾,你回嘉兴等我好么?不要让我担心。你一定要把身体养好,等我出来的时候,我希望我能看到你把这身衣服撑起来。
  她终于笑了。心情很宁静。像完成了一桩任务。
  这时,狱卒在旁边砰砰敲门,幼蕾调皮地做了个鬼脸,说:禇大哥,很快就会见到你的,是么。禇士弘仿佛看到四年前的小蕾,天真单纯像清晨草叶上的露珠。便扬一抹笑,由衷道:我不会再辜负你。

  幼蕾慢慢走了出去,刺眼的阳光让她有一阵恍惚。
  她见了他,也给了他希望。但是以后呢?一个未知的黑洞。她的身体未必能允许自己等得到他;即便能等到他,她的选择必也会一如当年拒绝跟别人分享爱。
  她迈进翠绿阴凉的竹林中,靠着一根竹子软软坐下,回忆过去,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一种宿命般的酸楚。
  但是很快,她阻止了情绪的向下。参差的竹影在她身上摇曳,被树梢筛过的阳光在她身上滚动。和风轻拂。万事万物生机勃勃。
  春天是蕴涵希望的季节。
  她的未来难道一定酸楚?
  她不相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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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蕾怔忡在那,忽然转身,撕心裂肺叫道:大哥,是我,我负了你……心内被巨大的伤痛击倒,瘫软在地。朱允炆身形猛地一震,他的心远没有表面那样平静,但是情爱能够勉强吗?太祖当年留给他袈裟、僧钵,原来早就料到了这一日。

  幼蕾惘惘行在路上,灵魂已然飞走。
  她追念与大哥在一起的明澈时光,仿佛自己内心的伤痛全部得到慰藉,她只消浸在水一样的怜爱中,等待伤口全部结疤。
  为什么非要飞蛾扑火般奔向那黑暗的尽头,置自己的伤口不顾?他已有家室,她便看他一眼,又能如何。他和她不会开花结果。一如那个没有出生的孩子。
  她再次回首,遥望云南方向。心内有一种怅然所失的迷惘。而后,又狠狠转身,飞马驰骋,将一腔愁郁泼洒在迅疾的风中。
  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选择一旦作出,便要承担选择的重负。向着那未知的路走去。
  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小产未愈的伤势在心理创伤和长途奔波中有严重的迹象,有一次,她摔下马来,人事不省。幸好马通人性,一直在她身边守候着她。她清醒时,是在半夜,肃杀的风在耳边游荡,对面是黑魆魆的山道。她一个人,很孤独。便挽一束风,给自己一个笑脸,告诉自己要坚强:你一定要尽早赶到应天,见他一面,鼓励他好好活下去。哪怕见过之后你再死去。
  半月后一日凌晨,她到了应天。找到一家客店住下。稍微睡了会,却睡不着。便起来梳妆。看到镜中自己憔悴的脸,不由苦笑了下,稍微用胭脂挡了些风尘,梳了下发。而后起身。准备就这样去见他。忽然,心微微动了一下,取出包袱,翻出他送给自己的紫色罗衣和白色裙子。踌躇一阵,换上。然而,衣服却已经不合身,空了很多,穿在身上,飘来荡去,仿佛她本人不在。她看着自己的身影在屏风上显现出来。看着,像看另一个人。她没有换下。
  花了些时间,找到诏狱。她略有些踌躇,抬头看天,是个春天。应天的春天比贵州、云南稠酽。繁花似锦,枝叶葱绿,空气中流动着热烘烘的气息,鸟鸣很热烈,人也多。她隐约记起三年前到过这个地方,也是个春天,她知道自己在爱。
  爱经过三年的撕扯,却有些面目全非。她不能知道那最后包裹的核是不是依然真醇。只是自己似乎有些漠然萧索。她不想求什么。只想看看他,给他一点鼓励,来自曾经的爱。
  她走上前,下意识掂量了怀中藏的珠宝。全是大哥给的。让他去见他。
  狱卒拦住。她说她想见禇大人。禇大人,很陌生的词语,只有在她嘲讽他时她才说。
  狱卒不说话。她取出珠宝。璀璨夺目,照亮了狱卒贪婪的脸。
  一人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她说表妹。记得第一次来应天她曾称是他的表弟。
  狱卒不禁说:毕竟是做大官的,有钱。领她进去。

  禇士弘不知这是个什么日子。牢里没有窗户,他只能约莫猜测是个暮春。草长莺飞,桃红柳绿,应是应天最美丽的季节。他想起他和幼蕾在秦淮荡舟,那也是个春天。有迷离的烟雨,她拒绝做他的侧室。她有执拗的自尊,而他无法给他完整的爱。他又想到跟沅沅看樱花,花落如雨,他却想她。想忘记她却不能,最后在一吻中,发现自己在爱中沉陷而无法自拔。
  此刻,带着一种迷离与忏悔的心境,他又开始想她。他的爱或许是个错误,但是一切都无法改变。她已经走了。消失在淡远的天际,那样善良的人,却因为善良搅在一起龌龊的政治中。一切都是他的错。
  又能如何?人生没有回头路走。
  他只能冷冷地面对自己。承受煎熬。等待死亡。
  狱门哐哐开锁的声音。有人来了,是谁呢?沅沅走后已经没有人来看过他。是拖他去赴刑吗?求之不得。他依然闭目躺着。时间静止,无人叫他。是自己的错觉吗?并未有人来。
  幼蕾站在门口,静静看他。她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但没有。也许她的感情已经被腥风血雨、被大哥出家的阴影覆盖住了。
  这个牢房比她想象得要好很多,有床有桌,还有文房四宝,他的衣裳也还整洁,他还在睡着,睡得很熟。仿佛只是在一家客店休憩。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嘲讽的笑,人是分三六九等的,有钱人和普通人在监狱里的待遇也有天壤之别。
  她在考虑要不要唤醒他。他还需要她的抚慰么?也许他活得很好。自己总是一厢情愿。但就这样撤回,又有些不甘。他不会知道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反正他在睡,就悄悄看他一眼吧。
  她轻轻地走近他。很快,一张记忆中的脸便猛地呈现在眼前,他瘦了些,眉宇间渗进了丝丝颓唐。她一直以为他是金玉,骄傲而光鲜;但此刻却有些若尘埃,渺小易散,然也更真实了些。她看着他,宛如看着记忆。不禁抚上了他的脸。
  禇士弘听到细碎的脚步在向他靠近,同时携来一股淡淡的清香,他的心咚咚跳了起来。待到那双凉润的手抚上他的脸,便有了十足的确信。他伸出手,压住了她。片刻,他将她揽到自己的身上。
  是在梦里么?
  是个好梦,他不愿醒。她终于听到他的召唤,来陪他了。
  幼蕾猝不及防被他带到床上,想:这家伙,还是这么坏。往昔的柔情慢慢浸润她麻木干燥的心。她的脸微微红起来。她跟他挨得很近。可他却闭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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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调节气氛,沐晟讲了些朝廷逸事。忽然道:哦,朝廷刚出了大事。主公还记得江妃吗?就是你的兰妃。朱允炆心一凛。沐晟道:听说兰妃先前很得朱棣的宠爱,既往不咎,从贵人一直册封到妃子。谁能想得到呢,她隐忍偷生原来也是为了复仇。十二月,她随朱棣北征,回来的路上,她欲毒杀朱棣,却不料朱棣命大,只毒死了太监。
  朱允炆变色道:那,她……
  沐晟道:她自知命不保,也饮鸩了。
  朱允炆心底震撼,他原来一直是怪罪江蓝的,对他而言,她是他宫廷中唯一喜欢的女人,他几乎将他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她身上,而后宫全部殉难的时候,唯她独活。而且活得很好。他因爱她,所以怨她。虽然后来屡屡开脱,却久久难以释怀。她果真,没有负他?心情潮涌,一片惘然。
  沐晟继续道:这个案子又牵连不少人,宫女、侍卫、太监共杀了300多人,奇特的是,朱棣他居然将他的亲信左军都督禇士弘也抓起来了……幼蕾心头猛地一震。
  那禇士弘贵为国公,为他登上皇位没少立功劳,听说这次,他其实也很无辜。但不知怎的,皇上铁了心要整他……
  幼蕾颤声道:那,他,他怎样了?
  沐晟道:听说关在锦衣卫诏狱。朱棣态度不大明晰,依我看,死的情面更大。这个案子不过是个借口,否则,如果真是以事论事早就该放了。 
  幼蕾怔在那。
  朱允炆望向她,见她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心内泛上一缕酸楚。她还是有他,在重要的位置。他无论怎样,都只是替代品。江蓝带给他的震动已被她对禇士弘的反应挤走。
  过一阵,他说:你去休息一下。
  她猛然醒过神,露出一个夸张的笑,说:没关系。吞了几口菜,但是他知道她食不知味。
  他招手,唤过一个丫鬟,道:你把姑娘送房间休息。
  她站起,眼光掠向他。有一种难言的情绪。她觉得对不起他么?他苦笑。
  他很快也回房。在窗口踯躅。想起这些日子虚幻的幸福。笑又出来了。他笑自己。一直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他知道她的心。他知道自己的地位。
  难以承受的痛楚。
  无奈。
  一切皆是天定么?他注定要孤独终老。
  他取出箫,在手中揣摩。前尘往事幕幕呈现。回忆切割他的心。他看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得到过她。便又笑。
  他等她来。
  幼蕾将丫鬟支走后,靠了门软软倒下。内心如被堵住,没有出口。她说:他死不死,跟你什么关系呢,你何必为他难过,他不是也杀害了不少人么?他是自作自受……但是一想到他在阴暗的牢里挣扎、想到他身首异处的样子,又觉难耐的痛楚。她压抑的情感突然喷薄而出。她昏迷在路上,他送她去客店,他在大牢偷吻了他,他在秦淮河上诉说自己的身世,他说他要她只要她一个……她的心颤抖起来,她无奈地发现,尽管自己恨这个人,但是也以同样的烈度爱着他。她可以忍受不见他,不跟他在一起,可以将爱压抑,可以看他幸福快乐,但是她不能忍受他的不幸。幼蕾再也无法控制去见他的愿望,她猛地站起身。但与此同时,想到与朱允炆的承诺,不由怔住了。不久以后,他们会在青山绿水中隐居,如果没有这个消息,她会快乐的。她还能清楚记得这几日简单清澈的明快,她似乎已经抓到幸福的尾巴。但是,但是她无法硬生生吞掉自己的感觉,哪怕看一眼后再回来。她那样想着,轻松起来,就像告假一样,去敲朱允炆的门。
  朱允炆站在门边,眼中有无奈,但嘴角有淡淡的笑。他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幼蕾一时不知说什么。
  朱允炆叹道:你还是忘不了他。我,其实早就知道,只是我不愿意正视而已。你想去就去吧。
  幼蕾觉得心内万分愧疚,对他又有万般怜惜,真想狠了心,说:我不去。但是,她无法说出口,她慢慢垂下头。
  朱允炆道:我给你吹首曲子。恐怕是最后一次吹给你听。
  有眼泪沁出,沾湿幼蕾的睫毛,她说:不会的,大哥,我会回来的。我答应过你要永远陪伴在你左右,不离不弃。
  朱允炆淡淡一笑,道:我比你更了解你。
  朱允炆将箫放在嘴前,神色淡然,宛如看破红尘。
  曲调悲戚,似愁似怨,多情又恨无情,幼蕾不觉泪流满面。
  朱允炆奏后,又放下箫,似哭似笑地反复吟道: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者番同。
  而后对幼蕾说:小兄弟,记得,要爱护自己。
  ……
  幼蕾走后,朱允炆取出随身携带的太祖给的剃度用具。遥想自己的人生,荣华富贵、情感痴缠转瞬成空。心灰意冷。

  翌日,幼蕾牵了马准备向朱允炆告辞,到园中,忽然看到一僧人,灰布袍子,手里提一褡裢,正躅躅向她行来。幼蕾心想,怎的多了个僧人。亦未在意。待行到交汇处,僧人突然合什,道:施主。声音熟悉。幼蕾遽然抬头,真的是朱允炆。幼蕾心里大恸,拉了他的袖子说:大哥,你怎的,怎的这幅模样。
  朱允炆合什,道:我法名四空,施主一路行好。将褡裢挂在马鞍上,转身翩然而去,嘴里念道:一切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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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空,他的心也一空。脑子僵硬,无法转动。他一拳击到墙上,手上鲜血直流,但他毫无痛楚。
  小蕾小蕾小蕾……那些往昔又浮动起来。像一道光华闪过阴暗潮湿的监狱。
  他感到痛楚。像铅块一样的痛楚沉沉的坠着。却没有眼泪。心内烧着,干着。抽空。什么都没有。心如死灰。
  半个月后,苏敬泽过来探视。
  禇士弘略微抬一下头。交给他一份休书。苏敬泽没有多说话,收了。他会知道此刻皇上心意未明时明哲保身最为重要。他神情稍有些不自然,道:太子和杨大人都在帮你。皇上沉吟不决。短期内你不会有事。
  禇士弘淡淡道:多谢阁老。只是我死意已决。无须再为我奔走。
  苏敬泽从他过于平静的脸色中嗅到一股深蕴的伤痛。奇道:你的事也未必很大,只要拖到皇上气消便好,何苦如此低靡。
  禇士弘没有回答。只说:不要让沅沅来了。
  沅沅却还是来了。拿了那张纸。气喘吁吁。脸面潮红。她说:你这么迫不及待?
  禇士弘道: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不要因我牵累。
  沅沅道:我不怕。
  禇士弘看向她,说:你觉得自己值得么?你这样对我,我心里根本没你。你还有更长的路,我的路却已经看得到尽头。在我生命的最后,我未必会想你。
  你——沅沅脸色煞白,为他的话伤得说不出话。惊恐地后退几步,忽然昂起头,道:好。我就不信,缺了你活不下去,我就不信,我寻不到真情。你看着,禇士弘,我要你活着看我的幸福。便冲了出去。还未跑出几步,禇士弘便听到了她压抑的痛哭。
  禇士弘心不忍。但是如此,甚好。他希望她幸福。
  回头看四壁。遥想自己的人生,觉得很失败。
  便挑了暖的钻进去。想幼蕾。在马上紧抱她她绯红挣扎的脸。在苏州酒楼她明快天真的脸。在牢中偷袭她她手足无措的脸……在秦淮荡舟她穿上他送的衣服时娇羞的模样。在嘉兴的雨中他和她和着雨的窒息的长吻。在湖南山洞中他们一夕的恩爱……
  他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喃喃道:小蕾,我很快就会追随你而来……

  2。分付东流
  朱允炆、幼蕾、文奎三人上云南。朱允炆和幼蕾共坐一骑,驰骋在春意盎然的山道。开得正烂漫的野梨花、杏花、桃花枝枝叶叶全是风情,玉带样的溪水在青山的怀抱中蜿蜒渗出,马蹄踏在软绵绵绿油油的青草上恍若无声,甜暖的风荡漾入怀,春天真有说不尽的美妙。或许是心境的缘故。幼蕾倚在朱允炆的怀中,朱允炆抱了她,两人耳鬓厮磨,不时指点风物。
  幼蕾心里无比明媚。这样清淡和煦的感觉是她喜欢的。虽然偶尔一怔忡的时候还会为某人的某个神情恍然所失,但她会立即调整自己,抹掉那个影子,柔情脉脉地望向朱允炆清澈的眼。
  朱允炆的内心充盈了宛如劫后重生般的兴奋。在这样颤栗的幸福中,他依然还有一丝梦幻般难以置信的感觉。便只有更紧地抱住手中娇软的躯体,感受她的温度和气息。
  小兄弟,我真的很幸福。得到你,便是失去整个国家我也愿意。朱允炆心里低低地说。
  文奎忽快忽慢,从来没有跟他们并行过。休息的时候,他也经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离他们远远的。无论谁与他说话他都不答。朱允炆和幼蕾都以为他在为未来的命运踌躇。也不打扰他。
  第三日,文奎忽然骑到幼蕾他们身边,也不看他们,只说:爹,你让她跟我坐一会,我有话对她说。
  朱允炆知道他说的“她”是幼蕾。说:你应该叫姑姑。
  幼蕾道:哦?你还有话对我说,我以为你都把我当仇人了。便下马,跳到他身后。甫一上马,文奎便扬鞭飞速驰骋开来。幼蕾一不留神,差点摔下去,连忙环住他。道:干什么这么快!
  风呼啸而来,是暖风,颇为舒服,将幼蕾的发丝掀起,几绺飘到了文奎的脸上,文奎说:姐姐,我们以前共坐一骑的记忆似乎很遥远了。
  幼蕾没有说话。
  文奎道:我是不是以后要换称呼了?
  幼蕾脸一红,道:你还是叫我姑姑吧。
  文奎突回身,眼睛里有一些迷乱和困惑:我愿意叫姐姐。姐姐,你是我永远的姐姐。我真的不喜欢你嫁给我爹。我非常不喜欢。
  幼蕾缓缓道:你不愿意我以后疼你、爱你么?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占据你娘的位置。但是,我待你绝不会比你娘差。
  文奎迷乱道:不,你不是我娘,你毕竟不是,你是姐姐……
  十几岁的少年,对姐姐产生了一份说不清的感情。但是,这份依恋如今只能锁在心里,在以后的流年中取出来看看它的碎影。
  文奎停了下来,看着前方,说:你下去吧。我的话完了。
  幼蕾困惑地看着他的脸,除了几颗青春痘并未发现什么。她心里想:文奎的世界她已经越来越走不进了。

  朱允炆是按了太祖指示的密道行的路,沿途风景绝佳,却果真荒僻没有人烟。
  十来天后,他们顺利到达云南。而后朱允炆以信物秘密参见了平定侯沐晟。沐晟将他们三人安置在别院。第二日,沐晟过来,请宴。互相施礼完毕,朱允炆说明来意,希望能够让文奎留在他身边,学些本事。沐晟道:主公不想再起事了么。朱允炆看了幼蕾一眼,道:我已经绝了此念。沐晟叹道:也罢。众人寂寥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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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沅冷冷道:是不敢说吧,怕再也无法利用我?无所谓,我既然曾做过你妻子,便会帮你这一回,只是这回以后,我们互不相欠。冷硬的话说完,便再也控制不住,喉头堵塞,更多的泪花纷纷洒下。
  禇士弘眉略扬了扬,靠近沅沅,道:其实,在狱中我明白一件事。我每天都行在布满陷阱的路上,不在这里栽倒,就在那里。救不救我都无所谓。我也想在狱中安安静静过段生活。的确,我娶你是想利用你,结果发现错了。你如果有更好的生活要过,我愿意成全你。你有没有带笔和纸?
  沅沅颤声道:你想做什么?你以为我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么?我说这样重的话,都不能引得你的怜惜么?我真有这么恶毒讨厌么?让你如此厌恶我。
  禇士弘接道:你不讨厌,你很可爱。只是——
  只是你另有所爱,是吧。沅沅冷笑,你以为你休了我,可以和她在一起么?你以为她会来看你么?
  我没有这样认为。禇士弘截住她,我只是为你着想。无所谓休不休,我们只是作个了断,我希望你以后能好。
  禇士弘的胸口隐隐有些痛。她,的确不会知道他身陷囹圄。那样别后,她只会恨透他。
  沅沅放下衣物,激愤道:好,我下次定把纸墨带来。便跳开。到门口的时候,禇士弘突然道:沅沅,我的确对不起你。你也无须原谅我。
  沅沅脸色惨白。略一迟疑。又出去了。突然置身在敞亮的阳光中,她发现眼睛阵阵刺痛,脸上已无一处不湿。她真的不舍得。不舍得那个人,不舍得自己付出的那份感情。

  4月份。叶炯被皇上召回京城。问过事后,他心头烦闷,径去狱中见禇士弘。
  禇士弘坐了三个月的牢,神情还很从容。这让叶炯深感诧异。
  禇士弘拱手道:劳大人亲自探视,禇某感激不尽。
  叶炯道:我们还是兄弟相称。
  禇士弘看他一眼,淡淡道:那就多谢大哥。
  叶炯让狱卒布下酒食,挥手打发他们走后,道:好久未见老弟,想不到再见是在狱中。
  禇士弘笑道:记得上次见大哥,也是在狱中。世事变幻难测。请了。两人便喝干杯中酒。
  叶炯知道他提起上次,是要他领他的情,上次若非他在皇上面前说好话,别说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之职,就是他这个人恐怕都没有了。所以,他的确是有几分感激他的。想起以前说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话,便道:老弟有什么难处,我能解决的自会为你解决。
  禇士弘道:因了大哥的面子,住得还算舒适,只是无法洗澡,心里身上俱不爽。
  叶炯看他还只想着干净,不想着活命,颇觉好笑,便道:这个容易,我会隔三差五的让部下送些水来。饭食我也会挑些可口的。
  禇士弘道:如此有劳。又道:大哥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吧。皇上未发什么脾气?
  说到叶炯的痛处,他不觉狂饮几杯,道:正为这个烦恼。建文像是失踪了,一点痕迹都没有,我把贵州几乎都翻了个遍,也没有觅到。皇上今儿脾气很不好。我看,我……摇了下头,郁闷说不出话。
  禇士弘心里略安,他不知幼蕾究竟有无再跟他。无论如何,他不愿听到那个人的不幸消息。便劝慰叶炯,道:大哥不捕获了溥洽么?从他嘴里肯定能撬出些什么。
  叶炯道:那人骨头很硬,什么刑都用了,他一句话都没吐露。皇上也亲自去了。没有用。
  禇士弘又继续安慰一番,两人又多杯下肚。叶炯一时嘴快,道:你那个青梅竹马——刚吐出,立即缄口。
  禇士弘愣了一下,后才反应出他指的是幼蕾,心猛然跳了起来。压制住,道:你碰到她了?实说。
  叶炯看他脸色似还平常。便讷讷道:其实大哥我也是好意。有次,突然碰到她。她和一个少年在一起。我想掳了她送给你。
  禇士弘眉头紧锁,知道幼蕾碰到这帮人肯定没什么好事。淡淡道:继续。
  叶炯道:哦,她怀孕了,肚子有些大。你不知道吧,我看老弟还是断了念想。
  怀孕?禇士弘心一紧,第一个念头是她真的嫁人了。心头浮上一层难耐的失落。
  忽然心一跳,想到自己曾与她的一夕恩爱,连忙问:大致有几个月?你是几月份碰到他的。
  叶炯道:大概是去年深秋碰到的。她看上去似有六七个月了。
  六个多月前,他和她在一起,她是第一次。突然一阵狂喜袭来,他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然而喜悦没持续多久,迅速降至冰点。他知道她落到这帮人手中肯定会出事,只企望他们能看他的面子,放她一马。
  心内不知转了几圈,神色依然很平静。问:而后呢?
  叶炯骂了句粗口,道:我吩咐活捉的,但那女的性子太烈,我的兄弟们都被她伤了好几个,兄弟们不耐,才下了手。
  禇士弘的心一跌,全身寒冷。勉强道:她呢?
  死了。她的肚子被砍了一刀,她当时晕过去,血流成河。
  禇士弘有一阵眩晕,那血腥的场面在他眼前弥漫。他最爱的人和他的骨血,就这样被他所害。
  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拳头便伸向叶炯,直把他打得脸青鼻肿。
  叶炯连忙呼人。脸上有恽怒。
  禇士弘走近他,冷冷道:你手下哪些人碰了她,你回去收拾一下。你的命现在也还在我手上。你不要以为我不能拿你怎样。看了蜂拥而至的狱卒,挥手道:将大人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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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会,文奎突然惊呼一声,朱允炆和幼蕾赶过去。只见文奎手指着水面,有一个尸体载沉载浮。幼蕾难过地闭了眼,她知道是云兴华。他和郭绍军肯定是从上面跳下来的,一人死了,一人侥幸活着,却还是看不到预想中的宝贝。
  朱允炆掰了根树枝,缓缓地走入水中。文奎惊道:爹,你不要去,水深。幼蕾也去掰了树枝,下水。文奎道:你们都疯了吗?为了一个不忠于你的死人。
  将云兴华打捞出来,将他与郭绍军一起葬了。朱允炆和幼蕾围着坟墓,无言地疼痛。与这两个人处了很长时间,已经有了感情。他们面对敌人时都骁勇善战,却死在没有敌人的战场。
  是我害了他们。朱允炆怅然道,我不是一个值得他们跟随的人。
  幼蕾想说什么,但未说。
  文奎很奇怪地看着他们,说:你们这样值得吗?就为这样的人。
  幼蕾瞪他一眼道:换了你是他们,你也许也会这么做。他们只是想活得更好,这无可厚非。他们不见得非得将价值建立在你们身上。
  文奎道:姑姑,真不懂你在说什么,姑姑,你对每个人都能那么好么,包括敌人。
  幼蕾茫然道:什么叫敌人,我也弄不清楚。她想起禇士弘,道,是那些追杀我们的官兵么?可是他们也是为了自己的肚皮和性命。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是他们的敌人,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所以,我们或者他们,都无所谓谁好谁坏。
  文奎更加迷惑。
  朱允炆忽然道:文奎,你想学武的话,我就送你去云南沐府;你想学文的话,那就跟爹在此地隐居。这里的银子足够我们衣食无虞的生活,这里地处绝境也无人能来打扰。文奎,我们再也不是皇孙贵胄,我们有这样的生活已经不错。
  文奎急道:爹,你不是要去云南整合旧部吗?爹,你难道再也不想复兴大业吗?
  朱允炆直截道:爹不想。爹想得明白,爹实在不适合做一个国君。
  文奎脸色惨白,似乎被绝望击倒。然而很快,他恢复平静,挺起胸膛,凛然道:好。爹不想我想。请把玉佩给我。
  幼蕾扔给他。眼神中有痛惜。文奎转向幼蕾,颤声道:姑姑,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你一定觉得我很,很坏吧,但是,我只想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姑姑,你没有尝过从天上到地狱的滋味,你不会知道那有多痛苦,多耻辱。我根本不想再去想。我本是锦衣玉食,为什么要得到这一切?爹,转向朱允炆,除了那个人夺了那个位子,也是你无能。爹,我不能像你这样。我必须洗刷我的耻辱,将我的耻辱统统还给那个人。所以,爹,你将我送到沐府。
  朱允炆深有隐忧,但是知道无法劝服他,便道:好。爹会送你去跟沐晟学武,这里的兵器钱财也悉数归你,只是爹还是要告诉你,那个位子真的不只是风光。
  文奎昂起头道:我需要权力。

  朱允炆和幼蕾靠岸坐着。山的阴影覆盖住他们,无风,水若凝固一般。两人心情沉重。
  朱允炆忽然道:逝者如斯夫。一切的一切都要消弭在时间的长河中。我们能抓住什么?转头看向幼蕾,恳切道:小兄弟,我把一切都放下了,包括仇恨、包括部下、包括文奎、包括以前,我只是个普通的人。小兄弟,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让我给予你一份幸福么?
  幼蕾闭上眼睛。青山绿水在脑中旋转,禇士弘的面影浮现、那个死去的孩子浮现,往昔的爱与恨浮现,像一粒粒沙子,在空中弥散,转瞬堕为尘埃。如此虚幻。她能抓住的是今天,是眼前这个人眼中的柔情。
  禇大哥,我必须把你放弃。你一要幸福啊。心里不觉低低唤了一声。然后张开眼,对了朱允炆,清清明明地说:大哥,我愿意。朱允炆心潮一荡,将幼蕾拥入怀中。

  第十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1。身陷囹圄
  禇士弘一路辗转,最后押回应天关至锦衣卫的诏狱。
  苏沅沅听到此消息,如遭晴天霹雳,差点晕过去。收拾些衣物、银两去狱中看他。
  禇士弘的监牢还不算太糟糕,有一张床,有一方桌椅,只是里头空气潮湿,流窜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沅沅进去时,禇士弘正坐在椅上津津有味地看书,仿佛在自己的书房而不是牢中。沅沅不禁有气,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沉得住气。便拍了一下铁栏杆。禇士弘回过头,看到沅沅,神色自若道:你来了。像是在自己家里,寻常地问候。
  沅沅进去夺了他的书,脸色铁青,道:你还有心情看书么?
  禇士弘闲闲道:夫人下次帮我多拿些书。
  沅沅蹦出眼泪,一把抱住禇士弘,道:士弘,你瘦了。早知如此,我不会让你去北征。
  禇士弘略略放开她一些,道:我很好。
  沅沅道:我听爹说了,说你很无辜,是受牵累。爹说,现在皇上怒气未消,他不好为你说话,过一阵子,会想法子。
  禇士弘点头,道:如此,有劳夫人了。
  沅沅怔怔看他,过一会,尖锐道:这就是你娶我的原因么?
  禇士弘转过身去,似不知如何回答。过了很长时间,才叹道:是。
  沅沅脸颤抖起来,俄顷便泪如雨下。禇士弘靠近她,为她抚泪。沅沅挣脱开他,含着泪道:再问你一句,你现在是否依然一点都不喜欢我。
  禇士弘看她梨花带雨,无法心硬如铁。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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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幼蕾猛然转向他,脸色苍白,神情忧戚。她道:文奎知道,我怀过一个孩子,六个月了,只是没有生下来。
  朱允炆呆了一下。
  幼蕾笑,说:是的。这个理由,可以让我走么?
  朱允炆道:他是谁?
  幼蕾道:大哥何必知道。
  是。我不需要知道。朱允炆抬起头,笑:你以为我会在乎么?他神情平复,眼睛明亮。让幼蕾都有一阵恍惚,恍惚中,已被她揽入怀中,她听到他轻轻说:你吃了不少苦,你的身体这么差,我会加倍疼惜你。你不要胡思乱想。其实,我也何尝有贞节可言。
  幼蕾的心,慢慢潮湿起来,不知是感动,还是愧疚。
  大哥不在乎她身体的不纯,然而她的心纯么?她能保证自己会一心一意爱他么?她无法回答自己。
  大哥这样清澈的人,是需要一份清澈的爱的。
  希望自己能够给予。
  怀中的幼蕾像小猫一样温顺。朱允炆的心从没这样安宁过。他的感情,也能瓜熟蒂落吗?简直就像梦中。忽然触到日间从石洞拿的玉镯,便道:小兄弟,有一样好东西给你。遂掏出镯子,带到幼蕾手上。玉镯在月光下盈采斐然,衬着幼蕾的肌肤分外白皙。朱允炆道:在洞里拿的,看跟你合适,就想了送给你。幼蕾摘下道:还是放些时候吧。你不是跟郭大人他们说并没有什么吗?朱允炆点头道:好,你收着。
  这一幕正好映入郭绍军眼帘。他连忙回室将云兴华推醒,道:主公骗了我们,他明明已经找到宝藏,却不肯跟我们说。云兴华晕头晕脑,道:什么宝藏啊。郭绍军捂了他的嘴,窃窃道:我刚才看到主公将一玉镯给傅姑娘带上,说是从洞里拿的。你说咱们一路为他出生入死,他为了一些珠宝就骗我们。我怀疑程济是为他所害呢。云兴华道:你怎能这样说主公呢?他不跟我们说肯定有他的想法。主公的品性我们也不是不了解。郭绍军不屑道:其实,我们都知道主公一直无心复位,一路,我们苦口婆心,他才勉强听着,只要傅姑娘有什么事,他压根都不把我们的生命放在心上。刚才,我还听他说要将一切都放下。你说我们千辛万苦不就是指望着有个好的出路吗?现在还跟着做什么!云兴华是个粗人,没读过书,不知说什么,只道:不至于吧!主人让我们收拾旧部呢。郭绍军道:我们也都见过那图,也知道那山洞就在晒甲山西侧。不如我们去看看,如果是珠宝,我们自己拿了就回去逍遥吧,跟着他,什么也得不到。云兴华很犹豫,道:这怎么可以。郭绍军道:就你傻。我儿子没了,我一直都怀疑是不是傅姑娘有问题,三人同去,怎就傅姑娘独生。我活着已没有意义。这样一路被人追杀,朝不保夕,我也有些厌了。不如给自己留个后路吧,我想太祖留的宝藏绝不会少。你呢,你儿子为了找傅姑娘一直未回,我看已遇不测了吧。也为自己找个后路吧。云兴华想起日间文奎的态度,心略略动起来。郭绍军继续游说……
  翌日一早,朱允炆等起来,发现郭、云二人已经不见。幼蕾急道:他们会去哪里?朱允炆黯然道:肯定去寻宝藏了。又喃喃道:这样也好,如果他们有运气,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吧。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的余生。我们走吧。文奎突然道:凭什么要将宝藏拱手送人。身为你的部下这样做是大逆不道,真该一刀杀了。朱允炆叱道:你懂什么,没有他们爹早就死了。他们的心思爹很明白,只盼跟了爹有个奔头,但是爹却无法让他们看到希望。他们若拿走宝藏,也算是对他们的补偿。
  文奎不乐意了,道:爹,那是曾祖留给咱们朱家的,咱就算不用,也应该好生看管,否则曾祖在天之灵也会怪你的。爹,你带我去看看吧。
  朱允炆默然,太祖储备宝藏的目的的确是为保大明江山不时之虞。遂道:那去吧。
  三人上了晒甲山,瞅四处无人,便从瀑布进入。里头是条狭长的地道,只能匍匐前进。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道才慢慢宽敞。又行进一阵,朱允炆道:到了。遂按了机关,有箭扑扑射出。大家已做好准备。门开后,大家进入了兵器室。成排成捆的兵器,似乎可供万人使用。朱允炆又打开第二间,大家不禁摒住呼吸,满室璀璨。文奎惊叫一声,扑到那硕大的夜明珠前。朱允炆对幼蕾道:这是太祖自各地收集的奇珍异宝,很多是成吉思汗自欧洲大陆掠夺来的。幼蕾心想:真像个土财主,有什么好东西就藏着;孰不知天下都是他们的。就上去拉了文奎道:都是你的,别在这流口水了。文奎抬起脸,眼睛都红了,他诚实地说:我好想有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什么,盖新房,请仆人,不要再受苦。我终于达到目的了。幼蕾冷冷道:别忘了你还在逃亡。文奎脸一正,骄傲道:总有一天,我要将江山夺回来。
  朱允炆打开第三间房子,是满室的黄金白银。突然朱允炆咦了一声,原来此屋与外面连通的墙壁侧转了,居然有人知道了机关。幼蕾突然奔出去,喊:郭大人——
  朱允炆跟上去,看到郭绍军躺在地上,水淋淋的身上插满了箭,气息微弱。幼蕾连忙将箭拔了,敷上金创药。文奎大叫道:你干吗要救他!他自作自受。幼蕾不理他,依然一根根拔箭上药。但无奈箭太多,幼蕾知他难愈,眼里不由沁了泪花。郭绍军勉强睁开眼睛,眼里有愧疚,他看了幼蕾,黯然道:是我不好,不要救我了。傅姑娘,我,我怪错……说完,头一垂,与世长辞。朱允炆叹道:好好埋了他吧。幼蕾和朱允炆将郭绍军搬到外头桃林下,葬到程济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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