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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会散后,众人纷纷离场.
包先生看看前面东扭西扭走得千娇百媚的杨二娘,忽然开口道:"杨二夫人可有空么?如此良夜,实在很适合对酌谈心,采云小筑有不少闻名天下的小菜,不知杨二夫人可有兴趣容区区代荐?"
话说这包先生在江湖上不但武功了得,才气过人,更是有名的美男子,想当年一出江湖,乱了多少江湖女儿的芳心.他个性不羁,平日又爱毒舌,说话每每点中要害,让人又爱又恨,偏偏这么些年,他却情愿孤家寡人,远居海外,多少人引为憾事.
杨二娘久慕包先生之名,今日早就想寻机搭讪,只是包先生整晚都冷着脸,她不敢造次,此刻淡淡月色下,见他一身黑衣,长身而立,眉挑目朗,线条刚硬偏又带几分书香儒雅之气,早已乱了分寸,心想:自己果然是绝代佳人,连包先生都要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
当下含羞答答地抛了一个媚眼:"奴家并未婚配,哪里称得上夫人,包先生不嫌弃的话,称我一声二妹就好了.可与包先生对酌,实是平生幸事."
包先生冷冷一笑,前头带路,径自把杨二娘引到摘星楼的一个小间内.
跑堂的小二循例跑来问点些什么菜,包先生点了些小菜,或荤或素,然后忽然道:"这里有道颇为闻名的'仙猴献酒',杨二夫人可有兴趣么?在下愿为夫人亲自烹制."
杨二娘喜不自禁,心想早闻他风流儒雅,今日一见,果然很有情趣,自然拼命点头.
包先生点点头,对小二道:"那赶紧上菜吧."
小二惊道:"客官真要自己烹制'仙猴献酒'吗?"
包先生淡淡道:"有何不可?赶紧上菜罢,没看见这位夫人等不及了么."
小二不敢多说什么,匆匆退下安排布菜.
少顷,小二捧上之前点的几个冷盘蔬果淡酒,然后几人抬入一个四方木笼,木笼顶上只一圆口,笼内装一猴子,猴子的头恰恰从圆口中伸出,圆口大小与猴子颈宽刚好吻合,圆桌也有一个小口,猴子放在桌底,猴头正好伸出桌面.猴子全身被固住,动弹不得,只吱吱乱叫,圆圆的眼睛四处乱转.又有人于桌上摆一小小炭架,上面热着一锅浓汤,香气四溢.
包先生摆摆手,命他们下去.
杨二娘平生吃过不少菜式,却实在看不懂牵个猴子来作什么.正要问包先生.包先生已经开口道:"夫人大概尚未听过这'仙猴献酒'罢?且容在下今日为夫人效劳."
杨二娘睁大眼睛,看着包先生施施然地拿起桌上一把匕首,伸向猴头,猴子惊恐欲缩开,但又动不了,'嘶'的一声,包先生已经非常稳捷地在猴子眼眉处划了一刀,猴子疼得凄叫了一声,包先生不为所动,继续一刀刀地沿着猴头顶盖骨边缘切去,一边切一边和声解说:"古人云 "敲骨吸髓",这 髓 乃世间真正鲜美之物,骨髓尚且如此,何况脑髓,这猴子脑髓又以生吃为佳,不但味美,而且补脑,待我为夫人敲开脑骨,为夫人奉上一杯羹."
杨二娘见那猴子头上已经划开了几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直流,痛得吱吱乱叫,而包先生脸色却没有变分毫.
烛光下,他笑得那么温柔,下刀的姿势那么优雅,他的衣袖甚至没有溅上丝毫血迹,仿佛不过是在风雅地品评一首好诗,杨二娘头皮发麻,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对那猴子也未免太残忍...."
"残忍?夫人你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猴子,生性顽劣,喜充人相,平日矫揉造作,举止招人嫌弃,这也罢了,偏还非常多嘴,吱吱喳喳,不知进退,伤害多少世间宝物,实在可恶至极,这等猴子,活该遭此酷刑的,夫人你说对不对?"
他一边说,一边啪的一声,竟然已经揭开了那猴子的头盖骨,猴子早已痛得叫不出声.杨二娘大概明白了几分,脸色白如死人,嘴唇抖了几抖:"我....刘...."
包先生哼了一声,举起勺子往猴子头盖骨内挑了一些脑髓,混着猴子的鲜血,送到杨二娘嘴边:"夫人尝尝?在下可是专门为夫人做的,不加汤料,应该更加美味."
他举止从容,象是个不过正在殷勤对客人劝菜的主人,眼神却极凌厉,看得杨二娘心头发冷,唯勉强吞下,吃在嘴里不知是什么味道.
包先生冷冷道:"味道不错吧?有时我也在想,有些人做事如此可恶,真的也该拿来做这道菜呢,夫人你说对不对?"
杨二娘此时哪里还说得出话,满头满身的汗,她现在才相信,江湖传言包先生做事狠毒,不留余地,原来都不是假的,半天方道:"我.....我知道了."
"如此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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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残月一弯,照着多少未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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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先生走出摘星楼,依然心绪难平.
他行走江湖十余年,见惯多少阴险嘴脸,不平之事,但独是今日眼看着那少年被人责难,自己竟无能为力.此刻他再做什么,又能挽回什么呢?难道那少年受过的伤害,能够重新抹平么?
有什么可以,换回当日在广州会场上那初初遇见的那笑得桃花明媚的少年?
如果时光可以回转.......
他默默叹气,穿过几条回廊,走到当日画桃花处,看见不远处的亭子台阶上,坐着个少年,双手托着头,正在发呆,姿容美好,竟是刘洲成.
包先生没想到这么晚了竟在这里可单独遇见刘洲成,心中惊颤了一下,他方才胁逼杨二娘,手刃活猴亦未手软,此刻居然左右为难了,不知道该上前还是走开.
刘洲成却已听到他的脚步声,抬头看看,也很惊讶地道:"包先生?"
包先生苦笑自己一世英雄,竟然面对这少年时毫无主张,尚不及他镇定,轻轻点了点头,走近刘洲成身边坐下:"怎么这么晚尚未安歇?"
"嗯."
包先生知他必是为今晚的事难受,跑这里来呆坐,温言问道:"还在为方才比试时杨二娘说你的事难受么?"
刘洲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这么说,总有她的道理,我不怪她."
他越谦恭有礼,包先生心中愈加不忍,他一向对人严厉,此刻却柔声道:"不是的,你很有天分,只是尚未好好练习,她说的话,你不要太介意,相信我,你只要好好练习一些内功心法,打好基础就好了."
包先生说得情真意切,他却不知道不是刘洲成不练习,实在是他天生经脉受损,无法练习内功.
刘洲成也不说破,只认真地点头道:"包先生,谢谢你,你说的话我都很喜欢听,我会好好记住的."
他语气天真,包先生真不知拿他怎么办.融融月色下,见他双手搁在膝盖上,头轻轻地侧靠在手背上,如困极的小鸟,眉间极疲惫,但眼神仍极 清澈,连周围的空气与月色都仿佛因此而变得纯净.包先生一时看得有点痴了,轻轻问道:“你会记住么?”
“当然会的。”
“可是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是包先生啊。”
包先生一时语塞,仰起头看看天上晓月残星,良久方道:“我的名字叫包晓柏,江湖中许久未用这个名字,也没什么人知晓呢。”
刘洲成点点头,起身展展衣服,道:"好晚了,我回去了,先生也请早点安歇吧."
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一笑道:"我会记住的."
他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想发呆就发呆,想笑就笑,包先生真有点招架不住,唯有看着他慢慢走远,心里竟也安定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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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朗气清,苏醒闲来无事,在园中随意游荡,走到柳荫深处,听得似有人在练习武功,悄悄探头一望.
见一少年穿一黑衣,手执长剑,正凝神游走,纤腰婉约,步法诡异,进进退退皆出人意表,正是刘洲成.
苏醒讶异暗想:波斯胡姬步?他也会这个??
这波斯胡姬步并非中原武术,以前苏醒在海外游历,曾向波斯人学过,波斯人中武功高者甚众,这胡姬步,编排精巧,步法繁复,与中原的凌波微步异曲同工,行此步法与人过招时,常可攻人不备.苏醒见刘洲成虽不熟练,有些步法亦错了,但能走得与剑法相得益彰,实属难得.
一套步法练完,刘洲成停下来稍稍歇息,他没有内功,全靠体力支撑,难免气息不匀,发鬓也有些零乱,他放下剑,竟然随手便从怀中取出一把镜子梳理头发.苏醒暗笑他太过爱美,再看看那镜子,古铜镂花,极其精美,这也罢了,镜边竟还镶了朵粉红的小小桃花,苏醒真是差点晕倒,忍不住笑出声来.
刘洲成吃了一惊,扭头一眼看见是苏醒,眼神不知是嗔是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