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德国前总理施密特一席谈

关愚谦

　　德国前总理施密特卸任后，一直是《时代周报》的出版人。该报的特点是只刊载大块头评论文章，涉及各个领域，是典型的知识分子报纸，驰名国际。

　　最近，我应邀去面见这位老人，畅谈中国和国际问题。他的办公室朴素得令我惊讶，只有30平方米，除了一个办公桌和椅子之外，就剩下一张用来接待客人的四方桌，以及四把普通的椅子和一个旧沙发。对于这种布置，施密特一点也不在意。他感到骄傲的是办公室四壁的大量藏书，而自己的著作和世界各国介绍他的书籍，则堆放在秘书的房间里。

　　施密特1953年进入联邦议会，曾在联邦政府当过多年部长，1974年－1982担任联邦政府总理，前后任期长达八年。在担任总理期间，他不遗余力地加强和法国的友好关系，成为欧洲经济联合进程的奠基人之一。他不仅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而且还是一位公认的思想家。

生生不息的孔孟之道

　　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先生，最近读到您写的《在两个天空下》（中文版名称为《浪》）一书，我夫人和我都很喜欢，知道您刚从中国访问归来，想听听您的见闻。”

　　原来如此，他竟然向我取经，多么谦虚的大人物，这令我肃然起敬。我说：“我刚刚读完您最近出版的《将来的世界强国》一书，您对中国是那么的熟悉，我还有什么可谈的？”

　　施密特回答说：“和了解其他国家相比，我对中国的了解是比较差的。不过，1961年，也就是我担任国防部长十年之前，我写过一本书，叫《全球军事战略》。那时候中国才有六亿人口，军事能力也不强，毛泽东在治国上成绩平平，可是，我发现中国具有巨大的潜力，只是当时还在沉睡中。就我所知，早在清朝，中国的有识之士就在思考社会改革。直到邓小平提出改革开放以后，中国才开始兴旺起来。”

　　当听说我的父亲在1927年由美国返回中国，想和留美同学一起用基督教来救中国而毫无建树时，施密特说：“宗教是救不了中国的，原因是中国有孔孟之道的深远影响。且看，俄罗斯的十月革命影响过中国，但中国有多少人真正接受马克思主义？我认为，中国之所以大有前途，是因为有一个共同的语言，还有一个全民都受其影响的孔孟学说。我总有一个感觉，中国目前是共产主义、资本主义和孔孟学说的混合体，将来还是要由一个现代的、革新的孔孟之道来指导。”

　　笔者说：“这就是当前中国内外一些学者提出的新儒家思想吧。”

　　“是的，我见过毛泽东、邓小平和朱镕基，也和其他领导人谈过话。我觉得，邓小平和朱镕基受儒家思想的熏陶较深。我曾经和邓小平做过一次长时间的交谈，我半开玩笑地说：中国共产党实际上是孔孟之道的党。邓小平大笑起来，用英文回了一句:“So what？”〔那又怎么样？〕”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我和中国人接触时总觉得，孔子的价值观一直在他们身上占着主导地位。”

　　施密特的听力不好，他要我说话时放大嗓门。不知这位80多岁的老人哪里来的精力，我们竟然谈了两个多小时。他抽烟那么多，记忆力却好得惊人，不少中国人的名字他都记得。

　　施密特说：“朱镕基好像不是学经济的，但他对中国和世界经济为什么那么熟悉？他做总理的时候，既实行市场经济的政策，又采取行政命令，用得恰到好处。我很希望在有生之年再见他一面。”

　　当谈到社会和谐时，施密特说，目前中国经济发展很快，但社会经济原则必须起主导作用，贫富差距不能再扩大。在深圳，人们的月收入相当于四川农民的三四十倍。长此下去，不可能有社会和谐。

　　他说，西方有些政客，如德国绿党的某些人，自认为是道德的化身，对中国的民主和人权乱加指责。他们一点也不尊重拥有几千年历史的其他文化，既不懂得西方文化和民主的发展是如何缓慢，也不知道西方在历史长河里留下了多少可怕的阴影。

　　施密特指出，谁想批评中国，就要首先想想，他们自己在过去几百年里干了些什么。他们以为自己的宗教、道德标准和生活方式比其他国家和民族都要好，强迫他人接受，结果造成冲突和流血。有意思的是，历史上汉人统治的中国，很少通过土地扩张来征服对方。

避免与美国直接对抗

　　谈到二次大战后德国一再承认犯罪，而中日关系长期紧张时，施密特说：对中国的逐渐强大，有些国家表示害怕，这是很自然的。他们怕就业机会外流，怕中国产品占领市场。在这方面，中国处理得很好，在亚洲金融危机时，中国顶住了人民币贬值的压力，从日、韩和东南亚国家增加进口。

　　他说：“中国经济越来越旺，而日本经济却在老化。我问过一位日本朋友，日本现在怕什么？他说怕中国。我又问，过去两千年，中国的皇帝派军队侵占过日本的领土吗？他说没有。可是，日本人现在普遍有一种将受到中国攻击的感觉，虽然没有根据，但却甩不掉这种恐华心理。中国与日本目前没有改善关系的迹象，中国不应操之过急。日本在亚洲是孤立的，这和他们不承认二战侵略历史有关。如果中国急欲和日本讲友好，那就很可能会伤害其他国家的感情。”

　　施密特认为，中国对美国采取不对抗政策是明智的。美国陷在伊拉克战争的泥潭里，不能自拔。但必须承认，美国在今后长时期里还是最强的国家。随着中国经济的增长，不但日本害怕中国，美国也是如此。

　　他说，中美日之间还有一个台湾问题。对美国来说，台湾是东亚地区一个非常重要的基地，美国不会轻易松手。虽然美国支持台湾的政策有些软化，但要完全放弃对台湾的支持是难以想像的。

　　关于中国和欧洲的关系，施密特谈得不多。他认为，中国的多边主义政策目前在全世界受到瞩目，符合欧洲、俄罗斯等世界大部分国家的想法。中国的国民经济发展很快，即将超过意大利、英国和法国，几年之后超过德国也是很自然的。因而，中国应该被邀请进入八国峰会，不是以观察员身份加入，而是作为正式的会员出席。

·文发自德国汉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