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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终
许或来到苏州墓园,
穿过长长的阶梯一直走到一排四座连体墓群前,立定下来。郁和眉的坟墓边开满了细碎的金黄色小花,这些夏天移植过来的野花生长得很快,它们伸开金黄色的枝条簇拥着两座墓碑。许或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安静地看着,整个墓园只有这里鲜花不断,真正的鲜花。她掏出一本画册来一页一页地对着墓碑说故事,从开始到结束。秋天的风跟随着墓地里的灵魂四处游荡,她掏出一块手帕来替眉的石碑擦去些新染的灰尘,她知道,眉总是爱干净的,喜欢一尘不染。
说完画册上的故事后,她蹲下身子,在墓前焚烧起来。画册的纸张烧成黑灰色的粉末,融入风里飘得很远很远,她将呼玛河村喜娘告诉她的一切缓缓道来,哽咽得不行。她感到心痛,为眉和郁感到心痛。她有些抱怨自己,抱怨过去的自己,如果她能够早些陪郁回呼玛河村,也许一切都会不同。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放手,因为只要郁快乐,只要郁能好好地活下去,她什么都不会计较。
可是至死,眉都还是以为自己深深地爱着亲哥哥,痛苦地爱着,永不悔弃。
在麒麟岛的最后一夜,石屋子里的火光还在忽明忽暗地闪着,罗慢睡得很安稳。眉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俯下头再次吻了吻面前的这个犹太男人,他看上去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有一脸茫然的幸福。她将一只布袋子留下,然后偷偷拿了快艇的钥匙,走到岸边。
台风将眉身上的衬衫吹起来,变成一个巨大的气球。她将脸埋在衣服里,艰难地在岸边走,绕在快艇外身寻找着什么,最后摸索到快艇的放水口拴,拔掉。她坐上快艇,将钥匙插进去,回头再看了一眼麒麟岛。野菠萝树左右摇摆得很厉害,绿色的叶子在台风的强压下形成一片又一片欲倒的姿态。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像漫舞的水稻,她微笑着毫不留恋地发动引擎,缓慢开出去。
艇身颤抖地在剧烈晃动的海面上艰难行进,从缺口处开始慢慢进水,最后沉下去,像蓝布上的一片雪花融化得无影无踪。眉在心里默念每个人的名字:爸爸,妈妈,郁……海水张开凶狠的盘口将快艇吞了下去,海面下什么生物都没有,是黑漆漆的一片,却很安静,静得像是一场梦境里的黑魇。她觉得呼吸困难,快艇在身下疾速地下沉。伸出手去,她像搭乘一艘失控的电梯那样,牢牢地抓住方向盘,直到完全失去知觉。她已经将自己和郁的故事画完,已经找到了秋麒麟草,一切都变得了无牵挂。只是在海岛上,她偶然遇到了罗慢,偶然遇到了周乾,还有麒麟岛上的男人,在她看来,这些人似乎都不过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里匆匆闪过的人物,与大局无关。
第二天一早,罗慢在奄奄一息的柴火边看到一只布袋子,里面有一只小开方绒盒、一支手机和一张字条,字条上面写着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和电话,还有一行小字:
让她带我回去。
他拎起布袋子跑到岸边,快艇已经消失不见,岸边只有一枚防水口拴,倒插在细沙里,一动不动。突然,小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条短信,上面显示:
眉,不要!
此刻,许或正站在江宁路的家门口颤颤巍巍地打开木箱子,看这里面的一切,她飞奔到自己的屋子里,四处寻找手机。她觉得自己的周身变得寒冷,无比寒冷,呼吸变得困难,一股又一股眼泪从心底涌上来。她抓住自己的一只手控制住情绪,颤抖地在手机打上一行字,然后按照郁的手机号码往后推一个数,发出去。
她知道,郁当年多买了一个手机,号码尾随着他的,就像小时候,眉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角,跟在身后,寸步不离。
二十五年前,在尹兰到上海的第二天,城市晚报头版社会栏一个很小的角落里有一条很不起眼的新闻:昨夜,沪北长途汽车站广场,压死一女青年,身份不详。
这条消息很多人看到了,眉的父亲坐在书桌前看报纸的时候看到了,眉的母亲坐在客厅里等饭烧开的时候看到了,尹兰抱着孩子匆匆从路边报摊前走过的时候也看到了。可谁都没有觉得这条消息和自己有什么关联,它似乎和这座城市里每天都要发生的交通事故毫无区别,只是医院里的护士和医生在伤者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整齐叠好的字条和一块被血染浸的手绢。字条上写着一个看守所的地址和一个叫“生龙”的男人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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