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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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黑暗中醒来,紫苹睁眼看见憔悴的炜勖。他正在为她担心?他还在意她?他不赶她走了吗?许多问号甜了她的心,涨起了满满的暖意……她可以留下来,继续享受他的疼爱?
    
  伸过小手,她想抚去他皱成一线的两道弯眉。“你很累吗?要不要去休息?”
    
  “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的。”他接住她伸上来的手紧握着。在疗伤的同时,他看清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那全是他一手造成的错。
    
  “我从没骗过你。”
    
  “我懂、我懂,你会出手,是因媚娘咄咄逼人,你没有下毒、恨情散不会致命,我该信你说的每一句话。”嫣含已经把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他,她说一句他的心就狠抽一鞭。到后来,他恨起自己、恨自己不信任紫儿、恨自己爱人的心不够坚定。
    
  “还有一句我爱你……是真的,没有半点虚假。”
    
  “我相信!我真的相信!”他激动地抱住她娇弱的身子,他的爱摧残了她的生命力……他的爱杀死了他们的孩子……他的爱对她而言只是残酷……
    
  “那天,我没喝鸡汤,不是因为事先知道汤里下了药,而是我问那味道会反胃。”她努力解释,想解除掉他们之间所有的误会。
    
  “我知道,大夫说你那时肚子里有小宝宝了。”他的脸贴在她颈窝间。
    
  “小宝宝?我要当娘了?我会当一个很好很好的娘,每天夜里抱着小宝宝摇啊摇,摆呀摆……我要唱好多歌儿给他听,要教他念书、教他做文章……对了,你肯教他学武吗?我希望他将来是个文武双全、顶天立地的男儿。”想起小时候,娘在她耳边唱的歌儿,她随着轻轻哼唱起来……
    
  “紫儿……大夫说……”抬起头,他脸上有着泪痕,他后悔把孩子的事情告诉她。
    
  “别哭、别哭……要当爹爹的人了,怎能说哭就哭?”抬高手,她想拭去他的泪,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
    
  “紫儿……宝宝没了……”
    
  “没了?宝宝没了?”紫儿喃喃自语。“我知道,都是我不好……”她不去挡那一剑就好了,她是个失职的娘,但……又有什么差别呢?她活不过这几日了,无论如何她都当不了娘,也生不了宝宝。
    
  “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我没尽好当爹的责任,才会让你受尽折磨。紫儿,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勖哥哥……”她舍不得看他难过啊!
    
  “往后我会倾尽心力照顾你,再也不让你受丝毫委屈,我会相信你说的每个字,再也不怀疑、再也不犹豫,我会……”他急急向她保证。
    
  “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勖哥哥好爱好爱紫儿……好疼好疼紫儿,是紫儿脾气太坏、太固执、太不讲道理,才会弄出这一大堆误会,以后不会了,我会努力变回以前那个温柔可人的小紫儿。”她也连声保证。
    
  “让所有的错误到今天结束,以后我们两人谁都不准再犯错、不准教对方伤心了,好不好?”炜勖问。
    
  “好!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向你解释清楚,不再让误会产生。”
    
  “这是你说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清清楚楚、老老实实告诉我,不再有任何隐瞒!”他问。
    
  “是!”她点点头。
    
  “那么……告诉我,嫣含说你中毒了?中什么毒?”他焦虑地急问。
    
  “入门时,师父……不!玉面观音就迫我们喝下血凝神水,从此我们每个月都要到净瓶宫去领观音露,暂时解去身上的毒性。升格为杀手后,每次任务完成她就按功行赏,可领一个月或几个月不等的观音露,万一……药水到期前没有完成新任务……”
    
  “会怎么样?”
    
  “我见过同门师姐在期限内没喝下药水,她们……眼角渗血,鼻子、耳朵不断不断流出血液,鲜血不断从喉间呕出……到最后、到最后……天!我不要想了。”捂起耳朵,那种凄惨模样,她无法从记忆中抹除。
    
  “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解除这种毒物?”
    
  “没有办法的,我们只要有机会下山,就会挪出时间四处求医,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大夫看出我们有中毒迹象。”
    
  “怎么会?有没有找过中原唐门帮忙,他们专制毒、解毒。或者你们有没有找过白发神医?听说边疆一带……”他急忙想出几个能提供协助的人名。
    
  “勖哥哥,不要再费心了,该想的办法我们都试过了,没用的。”
    
  他懊恼极了,当初若相信紫儿的话,不要随便把菩提老叟的药都给了嫣含,就不会有现今这种情况。原来菩提老叟早估算出紫儿会有劫难啊……
    
  叔端说对了,他会后悔,他非常非常后悔,可是……后悔并不能救紫儿一条命……谁能救救他的紫儿,他愿意倾其所有来换取,就算要他的命来换,他都心甘情愿。
    
  见他浓眉深蹙,焦虑忧心的表情,让紫儿好心疼,不要啊……她从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她要他快乐、要他幸福,不要他这样愁眉不展。
    
  她怯怯地握上他大手,笑着安慰他。“我不怕死的,我只怕寂寞孤独,只要你天天陪着我,陪我走完最后路程,我就不怕了。”
    
  “好!你死了,我随你去,阴曹地府都有我护着你同行。”他下了决定。
    
  “不要,我不要你陪我死。”她使劲摇头,盼能摇去他的傻念头。
    
  “为什么?你腻烦了我的陪伴?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我懂得‘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但我不要你为了我成为不孝不义之人。你是曲家独子,你有义务为曲家生养后代,有责任奉养双亲、照顾妻子。”她努力说服他。
    
  “我若留下来照顾他们,你呢?谁又来照顾你?”
    
  “我有一身好武功啊!我会在冥王殿里,耐心地等你尽完责任,回到我身边。”
    
  “听说那儿冷森森的,有很多形貌丑陋的鬼。”她害怕碰到的,他也会担心!他担心她会害怕、会无法面对,如果他在一旁陪着就好了。
    
  “我会跟他们说,你们不能欺侮我,你们若敢欺我,等我的勖哥哥一来,你们就要遭殃了。”
    
  “万一,他们要逼你喝下孟婆的忘情汤,你就会忘记我,忘记我们的约定,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一切,自己跑去投胎了。”那……他们岂不又要错过一世?
    
  “我会央求他们,告诉他们,我要等我的勖哥哥来了我才肯喝,要是他们不近人情强要逼迫我,我就把孟婆汤含在口中,等到你来了,握着你的手,和你一起吞下孟婆汤,然后我们紧紧、紧紧抱住彼此,一起重新下凡投胎。”
    
  “紫儿……”他把她整个抱在怀中,生怕她就此不见了。
    
  “嗯……”
    
  “再考虑考虑好吗?让我和你一道去……我们总是错过,我不想在我们证实了彼此的心意后,还要分离。”
    
  “我们上辈子一定是不信佛法、不烧好香,才会老是错过,往后你在阳世要诚心礼佛,为我们的来世祈福。若是你也随我走了,谁来为我们的下辈子努力,何况,不爱惜生命自杀的人,是不能再重新投胎的,我不要我们来世仍然错过。”
    
  他沉思了半晌,“好!我听你的,我会努力!你也要努力说服每个主宰阳间、阴间的神,乞求他们垂怜,让我们再度重逢、再度相恋,到那时,我一定再也不让自己放手。”抱起她,他轻轻摇晃,她是他心疼的娃娃,也是最珍爱的宝藏。“紫儿……”他低吟,醇厚的嗓音迷惑着她的心。
    
  “嗯?”她轻声应和。

  “你说,为什么你总是被我所伤?”
    
  “大概是我上辈子害你老是为我挨打吧!没关系,现在起,我们两不相欠,下一世,我们就要相亲相爱、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紫儿,你说是你亏欠了我,还是我亏欠了你?你活着,为我受尽折磨,你死了,我为你受尽相思之苦,我们这一生甜蜜太少、痛苦太多!”
    
  “不计较了,你欠我也好、我欠你也罢,管他呢!总之,我确切地知道你真心爱我,而我亦真心爱你。”
    
  就这样,两个时间所剩不多的男女,将一刻钟当成一个时辰使用,谁也不愿停下嘴,深怕浪费了光阴,糟蹋他们仅余的相聚时间。
     
           ☆        ☆        ☆
     
    
  “紫儿,你记不记得这个?”炜勖搬来一口木箱子,把它放在紫儿身前。
    
  “这是什么?”她皱起眉头,百思不解。
    
  “来,答案揭晓。”他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只纸鸢。
    
  “我记得它,那是马夫叔叔帮我做的,那一次我们车行到郊外,那儿风景好美,婶婶说要就地用餐,叔叔和几个仆人去林里打野味,留守的马夫叔叔怕我无聊,就帮我做了这个纸鸢。”好怀念哦!紫儿把它抱在胸前。
    
  “然后一个爱玩的女孩儿把纸鸢卡在树梢头,又不敢说出口,偷偷的一个人躲在马车里,哭红了两颗眼珠子。”那时的心疼,他到现在还隐隐约约感觉得到。
    
  “我怕马夫叔叔伤心,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帮我做好,我一下子就把它弄丢了,当然会难过。”想起童稚时期的单纯,她心里涌上甜滋滋的幸福感。
    
  “我为了你爬到树上拿纸鸢……”
    
  “婶婶看到吓坏了,一声大叫……”她接了下一句话。
    
  “结果,我被她的尖叫声吓得真摔到树下去。”说完,两人同时相视大笑。
    
  “你还笑!当时你晕了过去,我在你身边一直哭,心想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别叫你帮我拿纸鸢,你就不会受伤了,我自责极了。”
    
  “你知不知道当我醒来时,爹爹把我叫进林子里说些什么吗?”
    
  “我问过,但你神秘兮兮的,怎么都不肯告诉我。”
    
  “他把我叫进树林里臭骂一顿,说我让娘吓坏了,下回再有这种事发生,就要把我吊起来毒打一顿。你说,他是不是宠老婆宠得太不像话了?”
    
  “叔叔真的很疼婶婶,能嫁给他,是莫大的幸运。”靠进他怀中,她吁了口气。
    
  “我会向爹爹努力学习。”他的鼻子亲昵地摩蹭她的。
    
  “你已经够好了。”她笑弯了腰,凑上前在他额上烙下一吻。
    
  “你再来看看这个。”他拿出一个紫檀盒子。
    
  “里面装什么?”她好奇地打开。“怎么会?你把我画过图的小纸片都收起来了。”她眼里闪着感动,他真是……爱她好多年了。
    
  “你小时候就很会画画,夫子常夸奖你有天分。”他摸着她满头乌丝,这颗小脑袋下收藏着数不清的宝藏啊!
    
  “我现在也很会画画,过几天我会送你一个礼物。”她想起拜托嫣含拿去裱褙的画像。
    
  “是什么礼物?我好期待。”
    
  “不告诉你,有本事自己猜。”她逼他。
    
  “猜就猜,让我好好想一想,一定能猜出来。来!我们再继续看箱子里有什么?”他陆陆续续的拿出陀螺、毽子、沙包、笔、墨、砚台……“这些全是你用过的东西,我一个一个收藏起来了。”
    
  “勖哥哥……”除了感动,她还能说什么?有一个这样爱她的男人,此生……足矣……
     
           ☆        ☆        ☆
     
  说开了生死,他们再不忌讳死亡,安安心心地等待那刻来临。对他们而言,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新生的开始。
    
  他们对下一世有着许许多多的憧憬和期待,虽然两不相见的等待会噬人心骨,但他们不怕,拥着对方最真挚的爱情和承诺,他们可以耐心等待。
    
  这一日,冬雪乍停,炜勖命人搬了软榻放在梅林中。他要带紫儿在梅林中赏雪、赏月。
    
  “好可惜,我等不及梅子结成,喝不到姥姥酿的梅酒。”她心有遗憾。
    
  “没关系,往后我年年都会在你坟上祭上几坛好酒。”
    
  “一言为定,还要记得帮我带上几碟各种口味的腌梅子。”
    
  “我知道,还有你最喜欢的小甜点,我绝不让你饿着。”他拿起一块酥炸春卷送到她口中。
   
  “哇!好好吃哦!说不定我还可以拿这小东西当人情,叫牛头哥哥、马面叔叔让我到人间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不准你喊别的男子喊得那么亲热!牛头马面就牛头马面,何必哥哥、叔叔的套关系。”
    
  “你在嫉妒喔!好酸好酸的醋味儿,不知道是从哪儿飘散出来的?”她露出难得的俏皮。
    
  “对,我是在嫉妒,嫉妒不是女人专有的。”他正色说。
    
  “我记得在好久好久以前,有个男人告诉他最深爱的女子说你要学会包容我身边所有的女人,要心胸宽大和她们和平相处?好奇怪哦!为什么男人总要禁止女人嫉妒,却又容许自己嫉妒?为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却不准女人多看其他男人一眼?”她挑在这节骨眼和他算总帐。

  “我错了,我承认我的认知有问题,我的思想陈腐迂旧,紫儿……你饶了我吧!”他软声讨饶。
    
  “勖哥哥……只有真正爱过,才会有嫉妒,大多数的女人凭媒妁之言嫁入夫家,对丈夫的期待是终生依恃,而不是爱情啊!你要求我包容,这话的另一个意思,就是要我停止爱你,只有不爱了才不会嫉妒。”她认真地诉说。
    
  “我懂了,以前我不懂真爱,总想着别人能做到的事为什么你办不到,现在知道了,那些‘别人’若不是爱上我的钱,不然就是没像你这般爱我。”
    
  “说到爱,勖哥哥,请你厚待嫣含吧!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值得你专心疼爱的女子。”
    
  “教完了我的嫉妒论,现在你连我的感情世界都要一手操控?你是个媲美秦始皇的专制女人。”
    
  “我不是想操控你,我只是爱你啊!我总希望我走了以后,有个人可以照顾你、陪伴你,而嫣含是个可以让我安心的人选。”
    
  “我说过,我会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这还不够吗?”
    
  “试着爱她……”
    
  炜勖绷着脸,粗鲁地截断她的话。“你再要求就过分了。”她怎么可以认为他的爱能分给很多人,或者谁可以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好、好,我们不谈嫣含,那我再求你最后一件事、最后一件。”她小心翼翼地猜测他的心情。
    
  “说说看。”他紧绷的脸色有些松动。
    
  “让媚娘离开,嫣含太单纯,她不是媚娘的对手。”
    
  “好!我允你。其他的不准再提。”他霸道地以唇封住她的嘴,她的唇小小的,没有上脂粉的唇瓣带着些些甜、些些香,让他百尝不腻。
    
  “不要……这里有人。”她轻轻地推开他,满脸羞涩。
    
  “不只有人,还有天地,我要他们为我们的爱作见证。”
    
  “勖哥哥,我们来约定一个标记好不好?万一,下辈子我们重新投胎了,再不认识彼此了,你怎么知道谁是我?”做好万全准备,失误才会降到最低,不是吗?
    
  “好啊!你说,要约定什么标记?”
    
  “嗯……下辈子,我的名字里有一个紫,你的名字里有一个勖,若是你认出了我,就送给我一颗紫色水晶,我就送给你一张画儿,你说好不好?”
    
  “如果你认错人,把画像送给别的男人,我怎么办?”他不放心、太不放心了。
    
  “不会,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只要你不要处处留恋花丛、采花采蜜,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把我想得太花心,我从来都不是风流人物。”
    
  “这很难说,世俗给了男人正当合理的借口风流,你不善加利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既然你这么开明,我保证我一定会善加利用。”
    
  “你敢?我就把画像送给别人。”
    
  “我倒要看看哪个不要命的男人敢收你的画像。”
    
  “不公平、不公平,女人老是屈居弱势。”她直嚷着不公平,惹得他哈哈大笑。
    
  炜勖把她抱在膝间,他的额头贴着她的,在她的耳畔轻言:“我想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会不断不断改变,到那时候女人和男人一样穿起裤子,女人和男人在商场上、在朝廷里竞争,只要让女人冒出头,社会的进步会快得让人害怕。”“社会要想变成这样,首先得让女子和男子一样有受教育的机会,我爹爹说——知识会让人变得勇敢,不会盲目恐惧,总要对自己有了信心,女人才敢站出来和男人竞争。”
    
  “所以我办的学堂,男孩女孩都收,我想再过一、二十年,这些小女娃儿一定会有所成就。”
    
  “只可惜,朝廷的科举制度不让女子参加。”
    
  “会的,只要每个女人都和你一样,肯为自己争取,我想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但愿……”
    
  “紫儿,告诉我,这一生你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
    
  “爹娘的大仇你帮我报了,程奎也早被皇上处刑,这一生我再无遗憾,唯一不圆满的是不能和你白头终老……”是的,这是她最深的遗憾。
    
  “下一世我们一定会圆圆满满、幸福平安。”
    
  “对!下辈子我再不当江湖人,我要单单纯纯地在闺阁中成长,然后嫁给你,平平顺顺的过一生。”编织未来成了她最乐意的工作。
    
  “就这样约定了,不可以反悔,反悔的是小狗!”
    
  这一夜,他们在梅林中勾勾小指头,盖了印章约定来世,满树的梅花为他们洒下了瓣瓣清香,紫儿哼着儿时娘教她的小曲儿,炜勖抱起她在花雨中翩然起舞……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依人,在水一方。
    
  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        ☆        ☆
     
    
  “紫儿,你看谁来了。”炜勖兴冲冲的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跟着曲怀天和晴娘。
    
  扶起紫儿,炜勖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怎么会弄成这样?勖儿,你答应我要好好照顾紫儿,我才放心陪你爹在怀远小筑养伤,你……”晴娘叹口气,这叫他们两老将来到地府,如何对曹大人交代。
    
  “婶婶,是我自己不好,不关勖哥哥的事。”
    
  婶婶?她像儿时一样喊她婶婶?是不是代表她心中再无仇怨?这一个珍贵的称呼让晴娘的泪水不争气地滑落,转头看自己的夫君,他亦同自己一样,泪湿潸潸。
    
  “紫儿,是曲家对不起你。”曲怀天拍着她的手说。
    
  “叔叔,紫儿不懂事,伤了你……”她惭愧地低下头。
    
  “不!这一剑不是伤,是救赎,你把我从良心地狱中释放出来,要是没有你,我这一生都要在悔恨中度过。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像这段日子般安稳熟睡,你看看我是不是胖了一圈?”
    
  “这些都过去了,今天我们不谈伤心事只谈喜事,紫儿你可知道这回我带了什么回来?”晴娘兴致高昂地说。
    
  “娘,你不要卖关子了,快说。”炜勖催促着母亲。
    
  “我帮你裁了一套很漂亮的新娘嫁衣,我还找来好几颗难得一见的粉色珍珠镶上,真的很漂亮。等你身子一好,我马上帮你和勖儿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紫儿,昨夜里,彩衣一完成,你婶婶兴奋得整个晚上都没睡着,清晨天还没大亮,就让人备马车一路赶回来,她说这回可不能再让你溜走,一定要你当成曲家的媳妇。”曲怀天笑说。
    
  “叔叔、婶婶,紫儿谢谢你们的盛情,恐怕……紫儿是无福消受了。”她的笑容隐去,换上一个无奈的哀凄表情。
    
  “谁说、谁说,爹娘,今晚请你们再辛苦一夜,帮我张罗礼堂,明天一早,我就要和紫儿拜堂成亲。”突如其来的恐惧占满了他的心,才一眨眼,莫意口中的七日将届,一直不肯去正视的期限,竟飞快地落到眼前来,不想伸出双手去接都是困难。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这回我绝不让紫儿委屈,我会和亲家谈谈,让嫣含当侧室,紫儿为正。”曲怀天坚持。

  “是啊!娘知道你迫不及待要迎紫儿入门,可……我们打算大宴宾客,让大家都认识咱们家的新媳妇……”她有好多好多盘算呢!在一刀刀裁着红布时、在一针针缝着嫁衣时、在一线线配着颜色时……她心里不断计划着该如何补偿这个可怜的小女娃儿。
    
  “娘!”他阻止了母亲的说辞。“我和紫儿不能再等了,请你帮我们布置一个小小的礼堂和新房,明天就算只有我们两个新人,我都要和紫儿成亲……”
    
  一抬头,怀天和晴娘被儿子脸上的泪水吓坏。
    
  多少年了?儿子自从紫儿离去后,哭过震天动地的一场,之后再没掉过泪,今天……莫非……不祥的念头攀上他们的脑海,看着紫儿苍白的小脸蛋……天……苦命的孩子。
    
  “勖哥哥,别这样,你吓坏叔叔婶婶了。”她伸手拭去炜勖脸上的泪。
    
  “紫儿,告诉婶婶,到底是怎么回事?”晴娘哭花了脸,颤抖地握住她的小手。
    
  “我中了血凝神水的毒……明天是最后期限……”她浮上一朵苦笑。
    
  “血凝神水?这是我师父研制出来的毒药,它只能用观音露延续生命,终生不能解,原来师父的药书是她偷走的……怎么会这样?”曲怀天喃喃自语。
    
  “爹,你能不能配制观音露,不管是不是只能延续生命,我都不在乎。”炜勖心中燃起一线希望。
    
  “我可以配,但观音露的配制时间要花一年半的功夫,紫儿恐怕……”他不忍再往下说。
    
  这番话将炜勖重新燃起的希望再次浇熄。
    
  “没有关系的,你们不要这样。”紫儿强自振奋起精神,笑着说:“我好期待明天的婚礼,上回冒充新娘,没仔细妆扮,心里只担心着任务成功与否,一点都没尝到当新娘子的快乐心情,这一回我要认认真真当个货真价实的新娘子。”
    
  “好、好,我们马上去准备,勖儿你在这里陪陪小紫儿,外面有我们张罗就成了。”晴娘擦拭眼角泪水,起身带走曲怀天。
    
  他们走了,紫儿看看眼眶红透的炜勖。“勖哥哥,你抱我出门看看梅花好不好?”
    
  “好!”他用棉被紧紧裹住她的身子,抱起轻盈的她,走至门外。
    
  “哇!好美……勖哥哥,你听我来吟一首诗——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我来为你拆下一枝青梅,承诺与你愿同尘与灰。”他抱起紫儿飞身上树,折不一枝绽放纯洁的梅花。
    
  “勖哥哥,往后,我要你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你对我好苛求。”他慨叹,他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开开心心过日子,紫儿失踪的那段日子中,他从来没有一天“开开心心”过。
    
  “因为你是我无所不能的勖哥哥啊!”勾住他的脖子,她主动送上自己的唇,轻轻描绘着他的唇线……他是她心中最爱的人啊!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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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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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锣鼓喧天,屋内仆妇进进出出,脸上都飘着淡淡的喜意,今天是个大喜日子!
    
  紫儿坐在梳妆台前,任嫣含和小容为她妆扮,看着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这是她的日子,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爹娘……你们看见了吗?女儿将在今日出阁,你们也为女儿的幸福高兴吧!
    
  “紫儿姐姐,我再帮你上一点胭脂,脸色红润一些,看来会更有喜气。”嫣含用指腹在她的颊边一圈圈的涂上颜色。
    
  “嫣含,委屈你了。”昨日,他们把嫣含移出咏絮楼,慌慌张张地把咏絮楼里里外外布置起来,今夜那儿将是他们的新房。
    
  “说委屈你才委屈,若不是你舍身救我,嫣含今日已赴九泉,若不是我吃了你的解药,你和夫君会成为人人羡慕的鸳鸯伴侣。”说到这里,她再忍不住满腹心酸,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这一生叫她良心何安?
    
  “别哭了呀!你这一哭,天上的神仙也要为之动容,他们会怪我惹你伤心,一气之下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我岂不是太冤了。”她故作轻松,逗着嫣含。
    
  “紫儿夫人,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怂恿姑爷把解药拿出来给小姐,您今天也不会……”这两天她所受到的良心谴责,让她日夜不得安寝。
    
  “护主心切,何错之有?你起来吧!”她伸手拉起小容,发自肺腑地对她说:“你既喊我一声夫人,让我来劝你一句可好?”
    
  “夫人请教训。”她垂手而立,恭敬听训。
    
  “你该抓住那些真正属于你的幸福,不要去奢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感情。要知道在爱人的同时也能被爱才是真正的快乐,若是缺了任何一项,幸福都不会圆满。硬要强求,只会求出悲剧,媚娘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下重药,但求她能回心转意。
    
  “紫儿夫人……”
    
  “我懂你的心,青春少女哪个不怀梦?像姑爷那样的人谁能不为他倾心,可是,没有人可以勉强得了爱情。”
    
  “夫人,我想我懂您的意思。”小容认真地点点头。
    
  “你是一个这么聪明的清秀佳人,在周遭有这么多的男子爱慕你,你怎么都毫无知觉呢?”见她的表情,紫儿松了一口气。
    
  “夫人,您不要取笑小容,才没有人呢!”她双颊透出一抹羞赧,青春年少,真好!
    
  “真的没有吗,我来找找……比如,门外那个老是偷眼往里边瞧的叔端……或者……”紫儿话没说完,小容已经害羞地一跺脚走出房外。
    
  紫儿轻声叹息。“但愿,她真能想通。”
    
  “谢谢你处处为我着想,媚娘也是你让夫君送她出去的吧?”嫣含问道。
    
  “她留在这里,一辈子都不会寻到属于自己的春天。女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不能拥有一个完整的丈夫……”
    
  “你呢?你的悲哀呢?”
    
  “我没有悲哀,我有一个真心爱我的郎君,有一对疼惜我的公婆,还有一个视我为亲手足的好姐妹,再谈悲哀会遭上天谴责的。”
    
  “你在强作快乐,让我们每个人都安心。”嫣含看出她的意图。
    
  “不!你错了,我是真心快乐,要说有所挂虑,就是你们了。我好烦恼,我走了以后,你和勖哥哥会不会幸福终老?嫣含,请你答应我,尽最大的努力让他快乐好吗?”

  “紫儿姐姐……”嫣含动容。
    
  “先答应我,求你!”她握住嫣含的手,坚持要听到她的答覆。
    
  “我答应。”说完,她扑进紫儿怀里嘤嘤哭泣。天地不仁,让那么好、那么好的紫儿姐姐一世受苦,到底这是谁的错?!
    
  “谢谢你……”她松了心情,再无后顾之忧。
    
  “我……”嫣含张口欲言,却语不成音。
    
  “什么都别说,讲几句贺辞,高高兴兴送我出阁好吗?”
    
  “好!”泪痕未干,她拿起红巾覆上紫儿的脸,和媒婆一人一边,搀扶起紫儿,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她清脆娇柔的嗓音配合著脚步节奏轻吟……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篑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亲爱的紫儿姐姐,这时候的祝福能帮你什么?嫣含眼眶的泪无声无息地滑下来……爱人苦,被爱亦苦……
     
           ☆        ☆        ☆
     
  拜过堂,炜勖领着紫儿到新房后,就不肯再离去。他从媒婆手中接过杆秤,挑起紫儿脸上的红巾。
   
  媒婆朗声念道:“吃汤圆,人圆月圆……吃红枣、吃花生、尝桂圆、尝莲子,祝你们早生贵子……”
    
  媒婆的话没说完,紫儿一个晕眩,炜勖立刻喊停:“够了,你们通通出去……等等,替我打盆水进来。”
    
  他焦心地扶起紫儿。“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是凤冠太重了,好奇怪,上回戴怎没那么重?”她嘟起嘴百思不解。
    
  因为你被我废去武功、因为你身受重伤、因为你身上的毒……炜勖不敢再往下联想。
    
  “我帮你取下凤冠。”他细心地替她除去头冠。“舒服一些了吗?”
    
  “好多了。”揉揉双鬓,她笑道。
    
  这时丫头取水进来,放在桌上,人悄悄地告了退。
    
  “水来了,我帮你净脸可好?”
    
  “等一等,这张脸可是嫣含的精心杰作,她说多上一点胭脂看起来会比较有喜气,你说呢?我好看吗?”
    
  “何止好看,简直美丽极了,柳眉如画、眼波流转、桃腮微酡,宛如仙女下凡尘。”他斜倚着床铺,把她拥入怀中,细细品味着她的气息。
    
  静静相拥,两人都不出口说话,享受难得的宁静。
    
  回忆一点一滴回到两人眼前,在回忆里面有他也有她,笑容悄悄地漾上两人的唇角。
    
  “紫儿,你记不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
    
  “记得,那时福伯骤逝,客栈老板把我赶出来,不管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收留我。”
    
  “他拿了一把扫帚要赶你,那是我第一次兴起杀人的念头。”
    
  
  “我好诧异,跳出来救我的居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哥哥,在那时你就像天上派下来解救我的大英雄,那么威风凛凛、意气风发。”
    
  “当时我也很不明自己,我甚至连你的脸都没有看清楚,只是猛然撞见你在寒风中颤抖的身子,我的心就抽得好痛好痛,直觉地,我用身子护住你,认定你是我一生的责任。”他拍拍她的肩背,像在安抚小娃娃。
    
  “你是一个重责任的男子。”所以,她失踪后,他费尽心力要找到她;所以,不管爱不爱嫣含,他都要留下嫣含,她居然还为了他的责任感与他争吵?
    
  “我记得那回爹娘还为我见义勇为的举动,大大夸奖了一番。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对你,我不单单是见义勇为那么简单。”
    
  翻开她的掌心,细数她的掌纹,属于生命的那一条线在中间断成两截,要是他把菩提老叟的丹药留下来,这两条线会接续起来吧!要真是如此,他们的新婚夜将是另一番热闹景象,可惜,他的一念之差将让他失去最爱,未来的相思是苦也是惩罚。
    
  “我相信宿命也相信宿缘,在我们中间,牵引着我们相见相爱的是一条我们看不见的丝线。是月老的红线也罢、是命运之神的绳索也罢,总之,我认定了这条线会生生世世牵系着我们。”
    
  “我也相信,没有其他道理可以解释,只消一个背影就能让我爱上你。”
    
  “这条丝线会一直绑住你我,让我们在另一个时空再相聚时,就能一眼认出彼此。”
    
  “紫儿,我会牢牢抓住手中这条丝线,请你不要松手,别让我在茫茫人海中遍寻不着你的踪迹。”紫儿和炜勖两手紧紧交握,握住丝线也握住彼此的承诺。
    
  “我会记住。”她点头。
    
  “往后年年的今日,我都会在梅园设宴,庆祝我们结禧。到时你会来吗?”
    
  “我会,因我惜你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孤寂情怀。”
    
  “你来的时候要让我知道。”
    
  “好,我们来约定一个暗号,我来的时候会飘起一阵清风,并传来淡淡梅香,你就知道我来了。好不好?”环住他的腰,窝进他的胸前,她心中有好多好多的不舍。历经多少磨难,总算在一起了,偏生又是一场令人扯心裂肺的离别,她有多少颗心能经得起这样一次又一次无情的摧残?
    
  扣住她的腰,抱紧她的身子,他不想放手、一点都不想。谁是安排命运的那只手?他想大声向她抗议,抗议她的捉弄、她的无情……
    
  一股湿咸的液体从眼眶滑下,早说好不哭的,怎容许泪水侵袭?她用手背轻拭去,不叫他发觉,鼻水受了鼓励亦随着滑出湿意,不乖、不乖,她不愿惹勖哥哥伤心的呀!
    
  悄悄用手心抹掉,不经意的一个眼光瞄见了自己手心手背上满满的鲜血,她的身子倏地一僵。
    
  炜勖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推开她,低头一望。
    
  天……鲜血从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嘴角垂落,蜿蜒的血水慢慢地在下颔处聚集成河。
    
  “来人哪!”他一急惊喊出声。
    
  “不要叫人来,叫再多的人都救不了我,请你紧紧抱住我,一刻都不要松手好吗?我好冷、好冷……好怕、好怕……”说不怕都是骗人的,她心里好害怕。
    
  “不怕,我在,我一直在这里,一步都不离开。”他连连保证。
    
  “是啊、是啊,勖哥哥在,我一点都不害怕。”她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对……小紫儿不害怕,我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他稳稳的声音驱走了她的恐惧。
    
  “勖哥哥,我很丑吗?”她仰着脸问。
    
  “不!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新娘子。”他用湿毛巾为她拭去血痕,盆里的清水瞬间就染成深红色。
    
  “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我成了无盐女,你还是会笑着对我说小紫儿,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子。”
    
  “对,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美丽的妻子。”
    
  “妻子……我好喜欢这两个字,属于你的感觉真的很好。”说着她又呕出一滩血。

  他不再起身寻来毛巾,直接撕下一幅衣衫为她拭去,看着不断泛出的鲜血,不管他多努力地擦拭,血仍不断往外泛……他的心也在跟着淌血啊!
    
  “杜鹃啼血,泣诉着不如归去,我却不想归去,只想守着你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紫儿轻轻道出心声。
    
  “紫儿别害怕,勖哥哥陪你归去,不管是九泉地府还是天上人间,都有我相伴相随……”他举起剑就要往自己手腕划下。
    
  “不许!你答应我的话绝不能食言,你要实现承诺,你若是随我死了,我会怨你、恨你,来生再不和你续缘,求你……你不可以对一个将死之人失约……”泪水和着鲜血涌出,再多的布都擦不净了……
    
  “我承诺、我发誓,你要什么我都允你,可是看你这样子,我的心好痛、好痛……”她要求的承诺让他实现的好辛苦。
    
  “我不哭、不怕了……人家说天上一日、人间十年,我只要挨过几天就能与你相聚。我不怕,勖哥哥也别怕……”
    
  “好,我不怕……我们来说说话……”他把她抱在膝上,两颗头颅紧挨在一起,分不清那些热热的咸水是她的血还是他的泪。
    
  “嗯,你来说我来听。”
    
  “那年你失踪了,我四处托人打探消息,我带着你的画像大街小巷四处张贴,那个时候我总认定,你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执着地相信你会回到我的身边。”
    
  “爹爹看我这样子消靡下去,觉得不是办法,找了个人捧来骨灰坛子,骗我说你已经死了,我关起房门哭了一天一夜,再走出房门,我的心已经死了,从此我活着只为实现对你的承诺。”
    
  我日日夜夜练功,想让自己成为顶尖高手,虽然不能再保护你……我盖花房种“紫苑,我建梅园植梅树,我拼命赚钱在全国各处设立学堂,让男孩女孩都能读书认字……”
    
  “那些年,每个夜里我都是想着你才能安然入睡,想你……是我的习惯……”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下辈子我要让你锦衣玉食,不再让你受风霜之苦,我要让你……”他叨叨絮絮说个没完,就怕一止了口,她就飘然远去。
    
  “不用锦衣玉食,不怕受尽风霜苦,我只要你爱我、只要爱我就满足……”
    
  “我会爱你,生生世世都爱。”
    
  “下一辈子,我们要生好多个宝宝。”
    
  “好!如果宝宝是男孩,我们就帮他取名叫以恭,若是女儿……”
    
  他们不停地说话、不停地许下未来,在短暂的新婚夜里,他们诉尽彼此的心意、编织未来的美梦,未来,他们的未来只有甜蜜没有悲苦……
    
  “勖哥……哥……我看……不见……”紫儿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
    
  时候到了吗?她将离去了吗?如果是,他只乞求上苍,不要让她有太多的痛苦……他愿承担她所有的痛……
    
  “没关系,你闭上眼睛,我来告诉你屋内屋外的情景漆黑的天空染出一抹红霞,天就要大明了,太阳一出来晦暗将会离开我们……桌上的烛火忽明忽灭,已经燃到尽头……春蚕到死丝方尽,腊炬成灰泪始干……”他的泪干了,她的血也停了……
    
  第二天,怀天带着晴娘、嫣含进入新房,看见两个带笑的人儿互相依偎着,一个入眠、一个长眠,鲜血布满两人的衣裳,却不让人觉得恐惧,相反的,在他们二人身上依稀看到幸福。
     
           ☆        ☆        ☆


  十年生死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炜勖在梅园里、紫儿的坟前摆上一桌酒菜,把紫儿的画像挂在枝桠上,举杯邀饮。
    
  “紫儿,贺我们结发三十寒暑。”仰头,一饮而下。
    
  嫣含端来一盘小点心,轻放在桌上。她身后跟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和一个秀气端丽的女子。青年的眉宇间有几分曲炜勖的影子,帅气英朗的脸庞有着和父亲一般坚毅的执着。
    
  燃起一柱清香,她站在坟前低诉。“紫儿姐姐,我做了新口味的梅饼,你试试。今天我带恭儿和新媳妇霜儿来给你上香,谢谢你庇佑,恭儿很争气、霜儿很孝顺,你可以放心了。”嫣含插上香,恭儿夫妇往前站一步。
    
  “大娘,我是恭儿,现在朝廷已改朝换代、政治清明,新皇帝重振朝纲,爹才许我入朝为官。去年我考上文武状元,很受皇帝器重,我向皇上提出曹家的冤屈,皇上已派人查明,曹家冤屈平反,皇上追封外公为定远侯。往后我会更加努力,让您和爹娘都以我为荣。”说完以恭带着媳妇行跪拜礼。
    
  “好儿子,你已经是爹娘最大的骄傲了,不只是大娘,连爷爷奶奶都会以你为傲。”炜勖宽慰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好了,恭儿、霜儿我们回房,让爹和大娘单独叙叙。”嫣含领着孩子转身欲离去。
    
  “嫣含……”
    
  听见夫婿的呼唤,她转身回望。
    
  “这些年谢谢你,若非有你的支持,这个家早已分崩离析。”
    
  “夫妻本是同林鸟,祸福该相与共,谈什么感激?”
    
  “这一生我负欠你太多,下一世我允了紫儿,怕是无力偿还你的恩情……”
    
  “别说——这些年我过得很幸福,虽然对我无爱,但你的悉心照顾,让我觉得一切值得。”她的微笑依然甜美,她的脸庞依然如年轻时一般焕发着迷人光彩。
    
  “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这话紫儿姐姐也曾说过,她说上天该给我一个专心疼爱我的男人,因此我相信,下一世,我会有我的命定人,我们会相识相爱,先说好,到时你可别跳出来搞破坏。”她笑一笑,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计较过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嫣含很清楚,钱财、名利地位甚至连知识教育,都可以经由计较获得更多,唯独感情,越计较只会越淡薄。
    
  “我真心祝福你和你的真爱,要是我真冒出来搞破坏,就请你别客气,拿一根木棒,给我来个当头棒喝。”炜勖感激地回道。
    
  嫣含抿唇一笑。“你和紫儿姐姐多聚聚吧!我们不扰你们了。”在儿子媳妇的搀扶下,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梅园。
    
  忽地,一阵微风吹起,梅瓣掉落满地,淡淡梅香充斥在他鼻翼间。这是他们当时定下的暗号,年年他在祭悼紫儿时,总会出现这样一阵微风夹带着扑鼻梅香,所以他相信,这些年紫儿从未失约。
    
  “紫儿,你来了吗?来!饮一杯梅酿。”他举杯对明月。
    
  “我来了。”梅瓣在半空中卷起一阵漩涡,缓缓地围绕着紫儿手绘的图像上,画中的人儿竟从画里走了出来……
    
  “紫儿,当真是你?”他激动地冲上前抱住她。
    
  是她……那股熟悉的温暖,是她……怀中的娇躯一如记忆中,是她……他确定那就是她……
    
  “是我!勖哥哥,我来了。”她从他怀中仰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和当年一模一样,我却鬓残发霜,垂垂老矣。”他退了一步,看看自己满是皱纹的双手,心有欷吁。
    
  “是吗?”她手一挥,长长的衣袖划过他的脸,他又是那个英姿焕发的俊朗男子。
    
  “这是南柯一梦吗?”
    
  “不是,你回头看看。”炜勖依言回头,看见那个年迈的自己趴躺在桌上,怀中拥着紫儿的画像,杯中酒尚未饮尽,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
    
  “我死了?”
    
  “是啊!你完成了自己的诺言,奉养父母、照顾妻小,现在,换我遵守诺言了。”牵着他的手,记忆里的安全感袭上心头。难怪人们宁羡鸳鸯不羡仙,这些日子的神仙生活并不叫她眷恋……
    
  “你来接我到奈何桥喝孟婆汤?”
    
  “不,我带你到蓬莱仙岛去见百花仙子,到那儿你就会明白一切……”
    
  握住他的手,两人轻轻巧巧地飞过九重天往蓬莱仙岛前进,每飞过千里他就想起更多的前尘往事,忽地,他转过头对紫儿深情一笑。
    
  “紫苑……”
    
  “你想起我了?”她扬起眉,脸上带着期盼与欣喜。
    
  “是的,我想起来了……”伸过手,炜勖环住她的腰,也环住自己的幸福。
    
  风自耳边呼啸而过,锦织朝阳照在这对璧人身上,幸福是属于两颗真正相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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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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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世哑情



第一章


  夏天将至,微风轻吹,草原上鲜艳的花朵点缀了夏意。  

  迎风摇曳的花花草草中,几个小童正在玩耍,有的放纸鸢、有的玩陀螺、跳绳、踢毽子、捉迷藏……嬉闹声不时传到河边。  

  在河畔洗衣服的妇女听到自己孩子无忧的笑声,不觉地扬起唇,浮起一朵慈蔼的笑容。夹杂在这群妇女当中,有一个年约十岁的小女生,容貌清丽娟秀,早熟的脸上看不到童稚的笑容,却见两弯柳眉微微皱着,仿佛心底藏着无数心事。她和大多数妇女一样,拿着衣槌在石头上一下下敲洗着衣物。
            
  “紫儿,福婶来帮你洗衣服,你去和我们家娃娃玩。”好心的福婶看着她小小年纪,就要做那么多大人的活儿,委实心疼。想当年,紫儿的名字还是她看到路旁的紫色花儿才帮她取的呢!
            
  紫儿摇摇头,指指自己、指指衣服,进而指指空空的篮子,意思说——衣服快洗完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一旁的江嫂看着她,摇摇头叹口气:“可怜这女孩儿人长得漂亮,命却不漂亮,谁想得到一个这么聪明伶俐的小女孩竟会是个哑巴?”  

  “这你就不知道了,紫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哭声有多好听啊,人人都说那是贵妃声音,像说书先生讲的,什么跑出山谷的黄莺叫啦、什么绕着柱子三天的……反正就是好听得紧。”
            
  “可是……搬来这么久,我都没见过她开口说话。”江嫂怀疑地看着紫儿。  

  “紫儿的娘被男人抛弃了,那没心少肝的男人说是去进京赶考,这一考就没了消息,她娘日日夜夜守着那个家,等着男人回来,大家都劝她死了心,那男人准是当了官,不要她们母女了,偏紫儿她娘死心眼,硬是相信那个负心汉会回来。我记得好像是从紫儿生下来时,她整个人就开始不对了,偶尔嘴里会念念有词,说一堆没人听得懂的话,也常常对窗呆愣地坐着。”
            
  “然后呢?”江嫂催促她。  

  “她成天恍恍惚惚的,放着紫儿不管,小娃儿哪受得了苦,当然是天天哭叫。”  

  “哭过头,就变成哑巴了?”  

  “不是,哪那么厉害,哭过头顶多哑了嗓子。”  

  “不然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小女孩,怎么会变成哑巴?”  

  “那时紫儿家隔壁住着一户姓关的,这关家媳妇也正怀着孩子,夜里不好睡,偏偏紫儿饿坏啦,常常一哭就是一整夜,关家男人火大,拿了包药哄骗紫儿她娘,说孩子病了要吃药,结果那药吃下去,紫儿就再也哭不出声来了。”
            
  “夭寿哦!这么缺德,老天会罚他们一家子的。”  

  “老天是罚啦!罚关家媳妇生个少了两只胳臂和一截小腿的儿子,当时大家都在嘲笑他们,害人害己,老天的眼睛是睁着的。到最后他们连夜搬走,搬去哪儿也没人知道。”
            
  “人家说——缺德事不能做,这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现世报。”  

  “是啊!缺德事不能做,可惜了这么一个漂亮聪明的小女娃儿。”  

  “说到聪明,去年我们家那口子,攒了些银两,送虎儿到曹秀才那儿念书,巴望着他将来考个状元光耀门楣,哪知道回家他在桌上练字时,紫儿来我家送鸡蛋,只看一眼就学全认全啦。我们家虎儿到学堂里告诉曹秀才这回事儿,他居然分纹不收,就让紫儿去学堂念书。还说一串跛文儿——得生……吾愿足……我记不得了,总之,意思就是他收了紫儿这孩子当学生,这辈子他就满足了。”
            
  “我就说紫儿聪明,你瞧瞧咱们镇上哪一家孩子,才十岁就会做家事、照顾生病母亲、养母鸡卖鸡蛋、还四处找活儿挣银子的?”  

  “是啊!紫儿啊,你年纪小,辛苦个几年一定出头天的,江嫂会看相——你这张脸不是薄命相,放心好了,等长大了,你一定是个有福气之人。”  

  紫儿洗好衣服,她站起身向江嫂鞠躬道谢。  

  这些年,她早习惯人们在她面前传述着自己的故事,习惯领受人们眼底的怜惜,虽然命苦但她不自卑,相反的她告诫自己要活得比别人更努力,因为别的小孩有父母替他们打点未来路,而她的未来只能靠自己,她没有自卑、沮丧的时间和权利。
            
  “紫儿,你待会儿是不是要去药铺帮忙?”福婶问道。  

  紫儿点点头,指了指篮子里的衣服,比了几个动作。意思是说——等晾好了衣服就去。  

  “这些衣服我帮你带回家晾,你先去和娃娃玩,待会儿玩过了,就直接到药铺去,不用再踅回家了。”  

  她眉间有着犹豫,耳畔传来同龄孩子的笑声,银钤般的笑声不断吸引着她,她好想和他们一起在草原中嬉耍、好想采来满满一把鲜花,插在瓶中好让病床上的娘心情能开朗一些,可是……
            
  “快去吧,顺便帮福婶采一把鲜花,让娃娃带回来,我交代娃娃好几次了,她老是顾着玩忘记帮我采花儿,就请你帮帮福婶吧!”她怂恿着紫儿。  

  紫儿一点头,笑着转身跑掉了。  

  福婶转头对江嫂说:“这小女孩真是难得,自懂事之后从不肯平白受人家好处,你给她一分好处,她一定要加倍还你。”  

  “可不是,上回我到回春堂药铺拿帖补药,顺手带一副她娘的安神药,结果紫儿特地天天起个大早,连连帮我扫了一个月的庭院。”江嫂想起上回的事儿。
            
  “是啊!她人巧心也巧,要不是个女孩子,将来铁定会飞黄腾达。”  

  “到时她第一个要报答的人就是福婶。”江嫂笑说。  

  “我哪里是贪图她的报答,这孩子乖得教人心疼,谁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帮她。”  

  “没错!只可惜她是个哑巴,又有个发疯的娘,将来她要走的辛苦路还长得很。”江嫂长叹口气,人一落土八字命,能怨得了谁?  

  是啊!谁怨得了谁?紫儿无可选择地成了一个疯妇的女儿,无可选择地走向老天帮她安排的路……她的无能为力从喝下忘情水那刻就开始了。  

                 

                     ☆        ☆        ☆  

                 
  紫儿没和邻居小孩玩,倒是很认分地采着福婶要的鲜花,她一路走一路采,只要看到颜色鲜艳的花朵就会跑上前去摘下,渐渐地,她走远了却毫无所觉。
            
  天空正蓝、阳光正好,花香在空气中撒下迷雾……这美丽的初夏让紫儿忘了工作,忘了在床上病着的娘,也忘了自己卑微的身世。  

  深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她的好心情让终年眉峰纠结的愁容,露出难得的阳光般笑容。远远地,她听到一声软软的娇唤。  

  “恺哥哥、勖哥哥……你们等等我……”那声儿真好听,甜甜地、轻脆娇嫩,若是自己也能有这一副好嗓门,能够像她一般喊着“勖哥哥”那该有多好……
            
  “勖哥哥”三个字突地撞进她胸口,引得她心中一阵翻涌?  

  好熟悉的名字,她可曾和他相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是温和的、亲切的还是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像当中,完全没注意到眼前一个高大的影子正罩住她的身子,一张凶恶的脸庞对上她洁净清秀的小脸。  

  “你是谁?”男生的声音扰断了她的思绪,紫儿抬高头,一眼望上他的双瞳。  

  两人目光相接,强烈的震撼炽烈地敲击着两人的心,他们见过彼此……莫名地,薄薄的雾气染上她的眼眶。  

  她不识他啊!可是望着他……她的心好酸好酸、好想好想投入他的怀中哭个畅快,把无法对外人倾诉的委屈全向他吐尽……  

  朱勖棠看着她乌黑的长发、磁红的朱唇、雪白的皮肤,和她装载着无数心事的深沉眸子,他有一瞬间的迷惑。  

  她的一眼仿佛能望进他的灵魂深处……他讨厌这种身不由己、无法掌控的感觉。  

  “你是谁?谁允许你进入这里的?”他拨开迷雾,粗声粗气地问。  

  紫儿摇摇头。  

  他一步步强势地迫近,他一靠近,她便一步步紧张地往后退。  

  “勖棠,你把她吓坏了。”一个身材和他差不多的少年走近两人,温和地开口。  

  “这里是朱家的产业,未经允许谁都不可以擅自闯入。”勖棠霸道地说。  

  “勖哥哥,你好凶……”随后而来的于嫣葶,躲在学恺的背后,抓住他的衣袖小小声说话。  

  “嫣儿,别怕!勖哥哥不是生你的气。”她一出言,勖棠立刻软下声调,松开绷起的脸颊,笑着把她自学恺身后拉出来。  

  “勖哥哥,你不要乱发脾气好不好?你这样子……嫣儿好害怕……”  

  “好!我答应你,不乱发脾气。”他随手折了一朵白色花儿递给她。  

  朱勖棠是镇上富商朱振勋的独生子,早年朱勖棠的母亲在难产生下他之后便撒手人寰,尔后,朱振勋娶了一个名唤芙蓉的小妾,却始终再无传出喜讯。
            
  因此,朱勖棠成了朱家唯一的独传,朱府上上下下莫不把他捧在手心当中,尽其所能地呵护、宠溺,却因而养成了他霸道易怒的性情,往往稍稍不顺心,便马上翻脸大吼、摔东西,所以他生气时无人敢靠近一步。
            
  直到两年前芙蓉的远房侄女——嫣葶,因家乡发生大水,双亲相继死亡,投靠朱府后情况才稍有改善。  

  嫣葶是个胆小娇弱的小女孩,初到陌生环境自是夜夜无眠,不得好睡。  

  那夜她又躲在花园里悲泣早亡的父母,让甫从府外进门的勖棠撞见了,一见到她,勖棠便产生难以解释的好感,于是,他对她细心照顾、百般呵护、真心疼惜,慢慢地帮忙她克服了对新环境的恐惧。
            
  因为嫣葶的胆怯,勖棠暴戾的脾气有了节制,他不在她眼前生气,所以他每次发起脾气,就会有人把嫣葶带到他面前。可是这举动却让嫣葶更加怕他,因为,每每看到他生气过后一地的残破景象,总会让她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尤其上回朱振勋要勖棠和镇上李府千金订亲这事儿,更是让她怕得足足三天不敢出房门见他,因他一怒,居然把她最心爱的小兔踢成重伤,幸好是学恺帮兔子接好断骨,疗好内伤,否则,她到现在大概还躲在屋里哭泣。
            
  莫学恺的父亲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他在镇上开了一家回春堂药材店,每日求医问诊的人川流不息。而学恺传承了父亲的医德医术,年纪轻轻已有人喊他小神医。
            
  “那、那、勖哥哥……你可不可以跟小姑娘说对不起?”她讷讷地问。  

  “说对不起?”他尾音往上扬,愤怒已经表现在脸上。  

  灤着他冒火的双眼,嫣葶一溜烟又躲回学恺身后,紧紧拉着他的衣服,死都不肯出来。  

  看着她畏缩的身影,朱勖棠叹了口气,转身大步走往紫儿跟前,咬牙切齿地欲将嫣掌要求的三个字说出口。  

  紫儿再度被他的愤怒吓得节节后退,她拼命摇头、拼命摆手。  

  不用说道歉,是我的不对,我不该闯入别人的家里,下次、下次我一定会注意,不会再犯错了……  

  她有满心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站好!”他大喝一声,紫儿一惊,差点儿往后摔去。  

  他伸手一捞,把她小小的身子带进他的怀里,他的怀抱是温暖的,像梦想中爹爹的怀抱——有着安全、舒适……和一点点儿幸福。  

  他扶正她的身子,瞪住她:“不准再跌倒。”居然……居然……看她即将跌倒的刹那间……他的心竟会微微抽痛?他病了吗?回头要记得让学恺帮他把把脉。
            
  被他一吼,紫儿果然立刻站定。  

  “对不起!”他快速吼完后,却惹来嫣葶和学恺一阵捧腹大笑。  

  “你这句对不起,没有一个字是出自肺腑、由衷发出的。”学恺取笑他。  

  嫣葶走向紫儿,执起她的手,温柔的笑仿佛春风拂过。“我叫嫣儿,跟你说对不起的是勖哥哥,另外一个是恺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紫儿退了一步,找来枯枝,在地上写下紫儿二字。  

  “紫儿?很好听的名字,以后我喊你小紫儿好不好?”在这里没有同龄小孩可以为伴,乍见紫儿,她满心欢喜,勉强压住羞怯,她努力向紫儿示好。  

  她点点头,笑着答应了。  

  “小紫儿,我十二岁,勖哥哥和恺哥哥都是十六岁,你呢?”  

  她伸出十指,比出了自己的岁数。  

  “十岁啊!你是我们当中最小的。你为什么都不说话呢?是不是受了伤风,声音哑了?”嫣儿再问。  

  这个问题让她惨白了脸,往昔,她并不在乎自己是个哑巴,可是——今天,在他们面前这二字居然让她有了十足的自卑感,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用树枝在地上写下“哑巴”。
            
  同情立时浮上三个人的脸,这样一个清丽可人的小女生居然是个哑巴。  

  他们的怜悯让她非常难堪,紫儿勉强自己一笑,并在地上继续写下——不要紧的,我会写字,可以和人沟通。  

  “紫儿,往后你天天到这里来,我们一起玩好吗?”嫣儿央求。  

  玩?糟透了,她只顾着玩竟然忘记要到药铺工作的事。  

  她摇摇头,继而写下一行字——我还有工作,很抱歉打扰你们了,对不起!  

  抬起头,她向他们一行礼转身欲离开。  

  “等一等,我认得你,你是不是在回春堂帮忙的哑妹妹?”学恺记起她来。  

  她没回身,背着他们点点头、挥挥手然后离去,第一次在她心中产生了自惭形秽的自卑感。  

  学恺领着他们走回庄子里,慢慢地告诉了他们有关小紫儿的所有故事。  

                 

                     ☆        ☆        ☆  

                 
  再相见,已是半年后的事情。  

  紫儿疯狂的娘,在她出门挣钱的时候,拿了菜刀抹脖子自杀,鲜血流满一地,被江嫂发现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她急忙寻人到回舂堂唤回紫儿,直见到紫儿入门,看到她娘惨烈的死状时,她又后悔了——
            
  才十岁大的女娃,怎忍心让她面对这等惨事。至少,她该先找来左邻右舍帮忙,把紫儿她娘入殓;至少她该把能先料理的事提前做好,别让紫儿看到亲生的娘亲躺在血泊中的凄惨模样。
            
  娘死了,抛下她一个人独自活在这世上,娘以死向爹抗议,而她又能用什么向命运抗议?  

  拿起布一遍遍擦着娘的身子——枯槁的手、枯槁的心……她的死结束了自己的悲哀,却增添了女儿更多的悲哀。  

  长期下来,她习惯了照顾娘、和娘相依为命,习惯担负起家庭的责任,习惯了一手打理母亲的生活所需。  

  虽然人人都夸紫儿能干,小小年纪就能独自养活母亲,但只有她心里明白,真正依赖的人是她自己,她是依恃着母亲对她的需要而活的。现在娘走了,她成了真正的孑然一身,没有亲人、没有依恃的孤独灵魂。
            
  整理好娘的遗体,紫儿帮她换上最漂亮的衣服,才用草席盖住,慢慢地起身到虎儿哥哥家借来笔墨,写下一张“卖身葬母”,便托了福伯把母亲抱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跪在街头,她垂着眼默默流泪,从来不觉得自己命苦、从来认定了只要努力,世界不会遗弃她……可是,娘一死,却什么都变得不能确定了。  

  福伯站在她身旁,再度劝说她:“紫儿,收下福伯的钱先葬了娘,别让你娘再受苦。”  

  紫儿坚定的摇头,她不想欠人恩惠,况且,这一生她欠福伯的已是还不清……  

  “你这丫头,简直是固执不通。”他又气又急,这个让人心疼的女孩要叫他怎么说才能说得动呢?  

  熙来攘往的人群走过,偶尔有人停下来看看、偶尔有几声欢叹声响起,但没有太多人驻足停留。  

  越来越炙热的阳光晒得人头脑发晕,紫儿却仍然跪着,盼望哪个善心人士肯伸出援手,解除娘和她的苦厄。  

  市集是热闹的,紫儿的心却是安静的听不到一丝声响,她的心在遥远的天际摆荡,在幽冥的地狱徘徊……未来成了她人生最大讽刺。  

  路的一端,嫣儿和勖棠、学恺在玉石摊上挑选玉石,买了两块古玉后,他们继续往前逛去,走着、走着……他们来到紫儿跪地卖身之处。  

  学恺首先发现紫儿。  

  “紫儿,你怎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亲切地在她身旁蹲下。  

  勖棠看着她身前大大的卖身葬母四个字,约略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嫣儿也想起紫儿、想起那日在庄园后方草原相遇的事,她屈着身在紫儿另一边蹲下来,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陪着她默默地垂泪。“紫儿,你娘去世了?”
            
  紫儿点点头,频频擦拭泪水,只不过流再多的泪都帮不了她。  

  “可怜的小紫儿,娘去世了……往后……你要怎么过?”她想起自己的爹娘、想起寄人篱下的命运,小紫儿恐怕连有个能寄居的篱笆都没有,看着紫儿想着自己飘零的身世,嫣儿哭得更悲切了。
            
  她的泪一串串滑下,湿了前襟也烧烫了勖棠和学恺的心,他们都心疼她的泪、心疼她的伤心。  

  于是,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紫儿,我买下你!”  

  紫儿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勖棠和学恺,有人要买下她了?母亲可以安心入土,她也有了依靠!她急急地跪地磕头,一声一声,满怀感激。  

  “你先拿这些银子把娘葬了,再到回春堂去找李掌柜,告诉他我买下你的事情,让他帮你安插工作。”学恺把银子递到她手上。  

  “不!她是我买下来的,我要她住进梅园陪嫣儿,嫣儿在我家连一个同年纪、可以玩在一起的伴儿都没有,所以我要买下她。”他拉起紫儿小小的手,把一锭金元宝交到她掌心上。
            
  两个人都想买她,紫儿好生为难,照理说她是该退还金元宝的,因为这两年在回春堂里帮忙,她大致熟悉那里的工作和环境,但……眼睇着身旁的威严少年,那眉宇间的熟悉感却又让她割舍不下……她好想好想待在他的身旁……
            
  嫣儿看着勖哥哥和恺哥哥两人争执不下,怯怯地从怀中掏出一点点碎银两。  

  “小紫儿,这些钱够不够帮你埋葬娘?我没有再多的钱了,只有这一些,可是我很想很想买下你,往后我们可以一起上课、一起读书、刺绣、学琴……连吃饭睡觉都可以在一起,我们来当一对最要好、最要好的好姐妹,好不好?”她是独生女,很盼望能有个姐妹可以共谈心事,她对紫儿有份特殊的好感,迫切希望她能留在她的身边。
            
  紫儿犹豫了一下,最后咬咬唇,把银子和金元宝退还给他们,收下了嫣儿的钱。  

  “谢谢你、谢谢你,我有一个妹妹了!我真的有妹妹了!”她高兴地大声欢呼,泪水还停在眼眶里尚未褪去。  

  眼看嫣儿高兴的模样,两个少年不觉莞尔,他们同时把银子、金元宝再交给紫儿。“紫儿,往后你就是嫣儿的妹妹,不是朱家的仆人,你不用听命于其他人,只要好好陪伴她,让她日日夜夜都能像现在这般快乐。”勖棠对着她说。“你尽快把你母亲的后事处理好,过几天我们会来接你进府。”学恺说。
            
  紫儿用力地点头。  

  她的命运在转折处遇到贵人,也遇到该偿还的宿缘……  

                 

                     ☆        ☆        ☆  

                 
  紫儿办完丧事后,把剩下的金元宝和银子分给福伯、江嫂和那些往日对她有恩的邻人,然后随着嫣儿进入朱府,从此和嫣儿如影随形、不分不离。  

  虽是如此,她并没有抬高自己的身价,她努力地想把嫣儿随身丫头的角色扮演好,嫣儿只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她就能立刻知道她的需要。多年下来,两人培养出最佳的默契和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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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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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针一针落,栩栩如生的鸳鸯跃上粉红色布面,紫儿嘴角带着恬然笑意。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闲引鸳鸯芳径里,手按红杏蕊。
  
    斗鸦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
  
    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喜鹊。
  
  吹皱一池春水?
  
  她的心、她的情,被两只无知的鸳鸯撩拨起皱痕……
  
  摇摇头,不该多想,多想也只是空……
  
  进府十年,这十年中她和小姐同寝同居、同读书、刺绣、学筝……人人夸她伶俐、说她容貌宛如天仙下凡。
  
  是的,若她是个正常女子,也会有怀春做梦的权利,可惜她不是,她只是个张口不能成言的女子,纵使有男子再欣赏她的才情、美貌、品性,再不计较她的家世背景,仍然会因她的残疾而却步。
  
  也幸而如此,她才能不受干扰地留在这里,留在嫣儿小姐身边,也留在……少爷身旁。
  
  想起少爷,她颊边浮上一朵娇红……他的文采、他的才干、他允文允武的才情,哪个少女不会为他倾心,不说那些慕名而来的千金小姐,光是为了抢在他身边工作的丫头,就常为此闹口角。
  
  这时候,紫儿倒庆幸自己有口不能言,这样她便可以在角落默默地想他、爱他……
  
  “紫儿,你在想什么?”坐在一旁的嫣儿,放下针线抬头问。
  
  她摇摇头,拿起小姐绣成的牡丹赏玩着。
  
  “紫儿,我好闷,我们来谈谈好吗?”嫣儿的眉稍有着淡淡的愁绪,这事困扰她好多年了,再拖……似乎也不是办法。
  
  紫儿起身拿来笔墨,轻轻巧巧地写下:“你有心事?紫儿愿意为您分劳。”
  
  “我的心事你始终知道……”说到这里,她又叹口气,长大了真的很不好。
  
  “你是说少爷和恺少爷?”她抬眼等着她的答案。
  
  “勖哥哥最近老是有意无意地跟我提婚事……可我……”她心烦地摇摇头,却怎么也摇不去这烦忧。
  
  “恺少爷仍然没对你作任何表示吗?”
  
  “他不会表示的,他说朋友妻不可戏……他是决定要把我推给勖哥哥了。为什么他总是不懂我的心?紫儿,爱人真的好辛苦……要是我们都不长大就好了。”
  
  “或者你约他出来,好好地和他谈一谈,让他清楚你心之所向。”
  
  “我是女孩子,这些话你教我如何说出口?”她犹豫地垂下愁眉。
  
  “那……紫儿去?”她用手绢轻轻拭去小姐眼角的泪痕。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我只想拥有一份真爱,我只想爱我爱的人,你说我这样子很过分吗?姨娘说我忘恩负义,朱家养了我十几年,我却一心想往外飞,我不是这样子啊!我感激、真的很感激勖哥哥多年来对我的关爱呵护,可是恩情和爱情是不同的,你要我怎能昧着良心把它们混为一谈?况且娶一个不爱自己的妻子,勖哥哥也不会幸福的。”她一向性情胆小,许多话她只敢对着紫儿说。
  
  “你对少爷真无一点感情?”她迟疑地在纸上落字。
  
  “有,我有情,是兄妹之情、是感恩之情,但不是爱情、不是结发之情。”
  
  “我懂了,我会找机会把你的心意传达给恺少爷知道。除非他无心无情,否则,我相信他会懂得,能够爱是得来不易的幸福,轻言放弃太愚蠢!”她握住嫣儿的手,给她一个确定的微笑,安抚她慌乱的心。
  
  “紫儿,谢谢你这么帮我,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可惜!我帮不了你的心事……”她抱歉地看向她。
  
  “我的心事?紫儿唯一的心事就是希望小姐快乐幸福。”
  
  “不!我知道你心里爱着勖哥哥,可是,门第之见是你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况且你的声音……我这么说是太残忍了,不过……若你是个正常的女子,勖哥哥说不定还会纳你为妾,但是……对了!姨丈很喜欢你,也许我可以求他为你作主……”嫣儿突然想起来,姨丈常常夸紫儿温婉柔顺,说她是个有才气的女子。
  
  “不要!紫儿从不敢痴心妄想,对少爷而言,紫儿是奴、是仆,紫儿只求能终生留在朱府默默地看着少爷,便余愿足矣。”她仓皇地写下两行潦草的字迹,心底的慌乱跃然纸上。
  
  “你真没想过和勖哥哥……”她不懂,爱一个人不是会分分秒秒都想和他在一起,不是该想尽办法定了两个人的名份?不是只要有一丝丝机会就想极力争取?
  
  “小姐,紫儿有自己的骄傲,我不愿和他人共事一夫,不愿在付出全部感情后,换来的只是无心的对待,与其如此,不如就让我在角落看着他。”她怎能答应?明知少爷爱的人是小姐,她又何苦去当小姐的影子?明知付出只会换得心痛,她又何苦作践自己的爱情?
  
  “你希望公平对待,希望丈夫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你不希望吗?若你真嫁给意中人,会为了女子贤德而为恺少爷纳妾吗?”
  
  嫣儿歪着脖子想了好久,最后摇摇头说:“我想我不会,如果他真要纳妾……我想我会先枯槁而亡。”
  
  “是啊!这是因你付出了真爱,自然想获得他全部的回报,只不过,男人的爱不容易专一,要他们这么做又谈何容易。”
  
  “这些就是身为女子的悲哀。”嫣儿叹口长气。
  
  “小姐,我相信这不会是你的悲哀。因为,我敢确定恺少爷是爱你的。”
  
  “真的吗?那……我们来约定,若是我真能如愿与恺哥哥结成连理,我就央求姨丈让你留在勖哥哥房里当差。”这是她唯一能帮紫儿的了。
  
  拿起笔,紫儿正要回话,门外忽传来一阵敲门声,她急得收起笔墨起身应门。
  
  “嫣儿,姨娘来看你了。”芙蓉穿着一身绫罗绸缎,亮晃晃的金银珠宝挂了一脖子,对她来讲,人生终极的幸福就是锦衣玉食。
  
  “姨娘请坐。”嫣儿起身相迎,紫儿立刻奉上香茗退居一侧。
  
  她拉拉嫣儿的手,看看她说:“嫣儿啊!姨娘今日来是有要事同你说。”
  
  “姨娘请说。”嫣儿温婉恭顺地回答,悄悄缩回手,她怕极了这位姨娘。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你就在朱家待了十几个年头,从小姑娘长成黄花大闺女,女孩子长大了,姨娘不得不替你的未来盘算,我和你姨丈研究过,勖棠喜欢你、你也敬他,不如找个良时吉日让你们拜堂成亲,我们也好早点儿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
  
  她的话让嫣儿吓得脸色苍白。“姨娘,我早和你说过了,我不嫁给勖哥哥的,我和他只是兄妹之情啊!”

  “什么情啊、爱啊,都是骗人的东西,找个好丈夫无忧虑地过下半辈子才是正经事。我和你姨丈有什么情爱吗?没有!他贪我的美貌、我图他的钱财,我们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到白头,一辈子不也过得精精彩彩。”她讲了一堆劝说的话,却一句也没落入嫣儿耳中。
  
  “姨娘,我说了,无论如何我都不嫁。”泪一串串的落下,她的爱情为什么没人能懂?
  
  “你要知道这些年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咱们朱家拿出来的,勖棠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要不,你早和厨房里的丫头一样,成天受人支使,忙得团团转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和我在这里谈情道爱。”她是存了私心,再怎样说她不过是个小妾,往后这个家要是让勖棠当家作主,她岂不失了身份地位,若是嫣儿成了朱家的当家主母,这下半辈子她就不用再发愁了。
  
  “由不得你来说嫁不嫁。”她口气决然地封住她的话。这死丫头,也不想想当初要是没有她,她早和她那对薄命的爹娘一起到阎王殿报到了,还轮得到她这会儿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我会逃、逃得远远,逃不了,我会把自己饿死、杀死!让你找不到新娘子上花轿。”嫣儿赌气地背过身哭泣。
  
  “想反抗我?你还没那本事,你敢饿死我就让紫儿也跟着挨饿,你敢自杀我就让她陪着你下地狱!来人,把这绣凤阁里里外外全给我拿木条封死,不准小姐走出大门一步。我好话说尽,反正想嫁你就嫁、不想嫁你也得嫁!除了嫁给勖棠,你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一阵狂吼后,她怒气冲冲地走出绣凤阁。
  
  绣凤阁里,嫣儿默默垂泪,紫儿走上前去,握着她的手无声安慰。
  
  “紫儿,怎么办?他们一定要逼死我方肯罢休吗?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她无语地抱住小姐颤抖的肩膀。
  
  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早知道她的爱恋注定无望,岂知事情临了,她的心仍是揪得好紧好痛。
  
  月老啊……您的姻缘线是怎么牵的?为什么要让错综复杂的感情线,缠绕得每颗心都痛苦不堪?
  
     
  
           ☆        ☆        ☆
  
     
  自从姨娘来过后,小姐已经整整三天吃不下食物,而姨娘也让她的恐吓成真——连连饿了紫儿三天,除了水什么也不让她吃。
  
  眼看着小姐一天天消瘦,她不忍地端来鸡汤,求嫣儿喝一点。
  
  她病慨慨地别过头,不看紫儿。
  
  “小姐,你再不吃东西,恐怕紫儿会比你先饿死!”被派来盯着小姐进食的翡翠再也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
  
  “紫儿……对不起,是我害了你,等我们一起到黄泉,再结姐妹情好不好?”她抚着紫儿瘦削的双颊。
  
  握住她的手,紫儿摇摇头不赞成她的话。
  
  傻小姐,你又不是我,为什么不勇敢一点,站起来争取自己的幸福?
  
  拧着眉心,她走到架上拿出笔墨,书成一纸,递给小姐。
  
  “你喝了鸡汤,保持一些元气,我立刻去找恺少爷,问明他的心意。若他的心在你身上,就要像个男子汉拿出主意,不能放你一人单独受苦。”放下纸,她又把汤端到小姐面前。
  
  紫儿说要帮她……那她就还有一线希望……松开心结,她一口一口把汤喝掉。
  
  “紫儿,还是你有办法,我再到厨房帮你弄一碗来,你也该吃点东西。”翡翠欢天喜地走出房门,悬了几天的心总算能放下来,可以去跟夫人交代了。
  
  紫儿在翡翠离开之后,随即跟着走出房门。
  
  嫣儿怔怔地看着纸上的字,他的心意……若是他心中无她……她又该何去何从……
  
     
  
           ☆        ☆        ☆
  
     
  紫儿一路疾走,进入回春堂后的小巷,她没碰到太多阻拦,因为她和小姐、少爷经常到这儿来找恺少爷。
  
  仆人带她走入大厅。她发现勖少爷和恺少爷两人都在,他们的交谈在看见神色凝重的紫儿时,停了下来。
  
  “紫儿,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小姐呢?”勖棠迎上前问。
  
  她眼光看着两人,久久不答话,然后两颗泪珠滑下,震撼了他们二人,紫儿是从来不哭的呀!
  
  情不自禁地,勖棠起身搭着她的肩膀、拍着她的背,为她擦去泪水。
  
  温柔……她差点儿陷在他的温柔中了,蓦地,她提醒自己,他的温柔只是……爱屋及乌。
  
  学恺命人拿来笔墨,紫儿怒不可遏地写下几行字。
  
  “恺少爷,你的爱是什么?不及朋友情谊的浅薄物?勖少爷?你的爱又是什么?只顾着自己感觉的自私情绪?”
  
  “紫儿,我不明白你的指责。”勖棠对着她的眼询问。
  
  学恺却是一看就知道她的指责所为何来——
  
  嫣儿出事了吗?他的心突地纷乱了起来,却不敢在积棠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感受,他这个“好朋友”是多么清楚明白,勖棠的心里深爱着嫣儿啊!
  
  他怎能夺人所爱?
  
  “少爷,当你的爱成了缚人的枷锁,让你所爱的女子痛苦时,你会怎么做?”
  
  “我会亲自除去枷锁,还她自由。”然后,再用真心赢回她的爱,他自信满满地说。
  
  “你确定你说的每一句话?绝不后悔?”她面色凝重地问。
  
  “是的!我确定我说的每一句话。”他好笑地重复紫儿的话,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和紫儿的感情已不是一般主仆所能比拟,他们之间早已是朋友、是兄妹。尽管如此,紫儿对他仍是像对主子一样遵从、顺服,从不曾像今天这样不分尊卑、慎重其事地问他话。
  
  他的回话让一旁的学恺升起一丝希望。
  
  “那么……请你放小姐自由。”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落笔书成。
  
  “你说什么?放嫣儿自由?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爱变成囚禁她的牢笼?你凭什么这么说!”他激动地攫住紫儿,眼里的怒火几乎将她烧毁。
  
  这些天,爹爹才和他谈了婚期,要不是姨娘说,婚前未婚夫妻不能见面,他还兴奋地想冲入绣凤阁问明嫣儿的心意,这些年,他一直不想逼她点头嫁给他,他的耐心只是为了换得她的真心相委,没想到紫儿居然说他的爱是她的枷锁?
  
  紫儿坚定地重重点下头。
  
  “为什么?嫣儿不想嫁给我?她对我无情无份,还是她的心另有所属?”
  
  她再度点头,这一点点出他满心怒涛,该死!谁允许她这么说话?谁允许她把他多年的感情踩在地上糟蹋!
  
  一推手,他用力把紫儿推出去,紫儿早已饿得手脚发软,这一推让她直撞上桌角。
  
  学恺扶起她,罪恶感浮上心底,这一撞该撞在他身上啊!

  紫儿不顾额上流下的温热鲜血,走到桌前再写下一行字。
  
  “是你自己说,当你的爱成了枷锁,你会为她亲手除去,还她自由!”
  
  “不要拿我的话来堵我!”她的血让他澎湃激昂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下来——心有不忍,可是,他不许自己在这时候表现出来。
  
  “原来,当情况只是假设时,你才会表现出君子风度;而当假设成了事实,你所能做的最大极限就是——捂起耳朵骗自己,告诉自己是别人在说谎!”她脸上有着凛然正气。
  
  “紫儿!”眼见勖棠失控地又要抓上她,学恺眼明手快地把她护在身后。
  
  “学恺,你走开,我教训我们家的丫头,不干外人的事。”
  
  “在这件事里,我不是‘外人’。”他终于跳出来说话了,紫儿在心里替小姐感到高兴。
  
  “你在说什么?”勖棠止住了动作。
  
  “我就是嫣儿心中属意的那个男人。”他从实招供,自从知道勖棠将和嫣儿成亲后,他的心就像吞了苦胆,有苦却不能说出,这话说破了,他的心真正轻松起来。
  
  “你再说一次!”他口气森冷而危险,一步步迫近好友。
  
  “我爱嫣儿,嫣儿爱我!”
  
  “该死的,你这算什么好朋友,我对你推心置腹,你居然……”猛地,他一拳揍向学恺的肚子。学恺闷声挨过,这是他欠他的。
  
  “你说话啊!说你刚刚只是在耍我。”勖棠连连举拳袭向他的身上。
  
  “我也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心是不容欺骗的,我也曾为着朋友妻,不可戏而逃离家中,但是……你忘了吗?那次嫣儿差点儿病死,是你急急修书要我回来救她。”他讲的是三年前的旧事。
  
  “难怪,城里大大小小的大夫都诊断不出她迅速消瘦的病因,而你一回来她就马上康复了。”原来她害的是相思病,他们的感情是从三年前就开始了,或是更早?
  
  他恨啊,恨嫣儿的寡情、恨好友的薄义、恨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欺骗他这个一心一意对他们好的人。他的拳头不断地落下,毫不留情。
  
  “你一定要小姐死了才甘心吗?”紫儿拿起白纸黑字挡在学恺身前。
  
  “死?谁说嫣儿会死,只要我把这个披了羊皮的狼打死,嫣儿就会死心,乖乖的嫁给我了。”他的理智全失,挡在他眼前满是朋友的背叛。
  
  她推开少爷,比划了几个简单的手势,告诉他,她写的是千真万确的事。
  
  “紫儿……嫣儿又不吃饭了……或是吃了又吐……”学恺挣扎起身问道。
  
  紫儿点头,脸上的焦虑给了他们答案。
  
  三年前的经验让他们倏地心底发寒,那一次不是假装、不是演戏,她是真的差点死去……
  
  紫儿在纸上迅速写下姨娘软禁嫣儿、和她决心求死的事。
  
  他们一面读着、一面心惊,天……千万别再历史重演……
  
  勖棠背过身冲出大门,不一会儿他又踅了回来,一把抓起学恺往外冲。
  
  紫儿看着他的动作笑了开来,她知道他会妥协,这么多年下来,她太懂少爷的心思了,他不会忍心看小姐受苦的,不会舍得为自己的幸福,牺牲掉她的幸福,最终……有情人将成眷属,而他……就算心如刀割,也会成全。
  
  放下心,她松了口气。一阵眩晕,她仆倒在莫家大厅上。
  
  等她再度醒来,将是雨过天晴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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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帮少爷更衣,解下他的衣带,换上她亲手织成的新衣。今日,他要去参加小姐和恺少爷的婚事。
  
  他脸上的阴霾让人不寒而栗,自嫣儿婚事确定那日起,整座朱府都笼罩在暴风雨欲来的宁静中。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少爷的脾气会如火山般爆发出来,也许就在今夜吧!在长久稳住他易怒性格的小姐出嫁后,再没人可抵挡得住他的暴怒。咏絮园的奴仆能躲开的,莫不纷纷走避。
  
  紫儿抚平他衣上的皱褶,拿来木梳细心地帮他整理头发,看着他眉底、眼梢的愠色,她知道他心底的怒焰有多么高张,他只是忍着、压抑着,骄傲地不让人看出他的失恋。
  
  只是,他的心事她怎会不知——
  
  他爱嫣儿小姐啊!爱了十几年、疼了十几年、捧在掌心呵护了十几年,原以为在耐心付出后,会换得丰硕的甜蜜果实,孰料,她竟会爱上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等待成空,希望变成失望,他的心翻腾如绞。
  
  沉浸在愤怒中的勖棠,霍地,摔了一只瓷杯,吓着了站在他身后的紫儿。她急忙拿出手绢为他擦去手上和溅在衣服上的茶水。
  
  “你怎会在这里?嫣儿要出嫁了,你没在她身边候着,来这里做什么?”看到紫儿的身影,他甩开她的手暴吼。
  
  紫儿沉稳地咬住下唇,不让他的声势吓倒,比划几下手势。
  
  “我不是哑巴,看不懂你那些奇怪的手势。”他猛然一抓,止住了她的手势,同时也在她的腕间留下瘀青。
  
  深吸口气,忽略腕间传来的巨痛,她取来纸笔飞快地留下一行娟秀的字迹。
  
  “小姐不放心你,要我留在您的身旁伺候。”
  
  啪地!一击掌,他拍飞了视墨。
  
  他对紫儿大吼:“不放心?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她都要嫁人了还假意顾虑我,不嫌太矫情。”
  
  他的脾气永远不会对着小姐发作,而这番话也永远不会对小姐说出口。他无处可发的怒焰也只能在她身上倾泄,所以,她没有退却,俯下身拾起地上的砚墨,在纸上落下另一行字。
  
  “小姐对你有情——兄妹之情。”
  
  “你们女人都是这么矫揉造作的吗?兄妹之情,可笑!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一天把她当成妹妹,她明明知道我重视她、疼她、爱她,她却还是投入别的男人怀中,我算什么?这么多年的努力又算什么?女人全是没心没肝的东西,嫣儿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这样!”
  
  紫儿轻喟,不再多说地由着他去发泄,她低身把地上的碎瓷片拾起、把墨渍擦干。
  
  净过手,她走向他,欲帮他满头散发梳齐,但尚未走近,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咄咄逼人地对她吼道:“说——说天下女人都是薄幸寡情的;说——说女人是最深沉、最可怕的动物。说话,你给我说!”
  
  紫儿对着他暴戾的眼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仿佛看进了他的灵魂深处,仿佛看出了隐藏在他的叫嚣背后的,是一颗孤独的心。
  
  松开她的手,勖棠背过她,对着窗外几树梅花。
  
  她叹了口气,很轻、很淡……但是他听到了,倏地,他像被电极般,猛然转身狠瞪住她,掐捏住她瘦弱的双肩。
  
  “我不需要怜悯,尤其是一个哑巴的同情,听到没有?永远、永远都不要让我听到你的叹息。”
  
  紫儿颔首,表示听懂了。她拿起梳子,走到他身后挽起他的长发。
  
  “不用梳了,我不去参加婚礼。”他再次推开她。
  
  这话让紫儿的心紧撞了一下,她连忙握笔疾书。
  
  “你答应小姐,要在婚礼上为她祝福的,她最在意的人就是你啊!” 

  “我后悔了,要我在大庭广众下对一个背弃友谊的伪君子和忘恩负义的女子献上祝福——我做不到,我没有那么宽阔的胸襟。”他赌气地道。
  
  “你必须做到!这是小姐最大的心愿,你答应过的,别让她终生带着遗憾。”她极力劝抚。
  
  “你不怕我把婚礼弄得一团乱,让喜事成了憾事?”他沉声威吓。
  
  “你不会!”她确定他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不会让小姐的心染上任何一丝阴霾。
  
  “真笃定啊!你凭什么说我不会?”他恨透了她老是能看穿他的心。
  
  “因为你爱她。”这个事实如双面利刃般划开他的心,也划破她的情,两颗被伤得血淋淋的心,赤裸裸地面对彼此的伤痛。
  
  “爱?好好笑的字眼,只因这个字就想要求我——为一个不爱我的女子付出最后的心力,你们未免欺我太甚了吧!”他背过她,再不肯多说。
  
  紫儿写下一串字,绕到他面前。
  
  他别过脸不去看紫儿,明白地告诉了她,他不喜欢她的多事。
  
  她固执地硬把字送到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抬眼盯住她,他的眼里有着怒焰,她沉稳的眼神却像水波,浇熄了他的怒火。
  
  久久,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一动也不动。
  
  好半晌,一声长叹,他妥协了,把脸调向那一行字。
  
  “既然注定要结束,为什么不让它以最完美的姿态收场,难道伤了小姐的心,会让你有复仇的快感?不会的,这么做只会让你往后更恨自己。”
  
  “你吃定了我?”
  
  她摇头。不是,她没有吃定他,只是……懂他……可惜,他从不在意她的了解。
  
  沉默片刻,他做了决定,他把木梳交到她的手中。“动作快一点!”低吼过后,他没再多说话。
  
  紫儿莞尔一笑,低下头,细细梳理他的发、他的心。
  
     
  
           ☆        ☆        ☆
  
     
  夜深露重,月儿挂在夜空中,紫儿靠坐在梅树旁,倚着栏杆,等待少爷回来。
          
  那些年,娘还没死,夜里精神好的时候,她常搂着紫儿说:“紫儿,你看到星星没有?那一颗颗的星星里面装着好多好多人的愿望,只要你不断对着它许愿,愿望就能越积越多,等到愿望多到星星再也负荷不了,它就会掉下来,星星一落地,我们的愿望就会实现了!”
  
  愿望真会实现吗?
  
  不会!童年的迷信在岁月更迭中被破除,曾经她对每一颗星星许下心愿,期待自己能张口成言——而……到如今,她仍是个人人口中的哑巴。
  
  抚着小姐临行前送给她的筝,一挑一拨弄,拨出声声哀怨……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
  
  月明人倚楼是为相思,为着愁肠百结、满怀情痴……她倚楼为的是什么?为着无解的单恋?可怜、可悲亦可笑……
  
  若笑说少爷为情痴傻,她岂不更痴更傻,少爷恨小姐,恨他满心情爱不得回报,她却连恨的权利都没有。因为,她不被容许的情爱只能藏在心中,不能让人得知,这份情一旦曝光,就成了痴心妄想,她就成了不自量力、妄想攀上高枝……
  
  抚着筝,她声声撩拨着自己的悲哀,一句句净是她无从诉说的相思。
  
  勖棠从外头走回咏絮园,朦胧醉眼望见梅树下抚筝轻吟的女子。
  
  是嫣儿!
  
  她仍是放心不下他,仍是转回朱家来了?
  
  毕竟,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毕竟对她,他的用心她都知道。
  
  宽厚的唇笑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浓浓的眷恋填在他眯起的眼底。
  
  他的嫣儿啊!终是为了他留下来……
  
  跌跌撞撞、步履不稳地冲到嫣儿面前,伸手一捞,把她卷入自己怀中。
  
  靠入他怀里,紫儿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和着自己的心跳,宛如和谐的音律,带着两人的情丝跃舞。
  
  他的怀抱很安全、很舒服、很温暖……一如多年前两人初见时,他拥住她的感觉,这个怀抱啊……是否能让她停驻一生一世?
  
  “嫣儿,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放下我……”他在她耳边轻喃。
  
  嫣儿?他以为她是小姐?紫儿苦笑着推开他诱人的胸膛,暗骂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
  
  搀扶着少爷走入房中,为他除去身上的衣物。
  
  “嫣儿……你知不知道我好爱你……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他拉住她的手梦呓般地低吟。
  
  轻轻将他的手放入被窝中,紫儿噙着泪,不准自己哭出声。身份卑下的人没有权利哭泣!一如没有权利爱上高高在上的少爷。
  
  帮他拉好被子,紫儿转身向外,举步欲离去,勖棠忽地用力握住她的手。
  
  “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他喃喃低语。
  
  一使力,她小小的身子被他翻带上床,禁锢在他怀中。
  
  紫儿慌乱中想推开他,不料,他竟俯下身封住她的唇。
  
  带着浓烈欲望的吻,让紫儿的心迷失了,火热的吻如同他炽烈的爱,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舌头轻叩她的贝齿,一次次强要她为他开启甜蜜,他的手顺着腰间攀上她胸前的柔软。
  
  她倒吸一口气,他灵活的舌尖顺势进入她的檀口,在她的口中翻搅出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心悸。
  
  “唔……”她的低吟振奋了他腰间的勃发,他的吻变得更热烈,急欲在她口中寻求更多安慰……
  
  解下她的罗裳,他的手拂过她白皙娇嫩的似水肌肤,在上面弹奏出令人晕眩的优美乐章。
  
  吻从她口中滑向耳际,温热的气息喷拂在她的颊边,染出她满颊红晕,紫儿柔弱无助地攀着他的颈项,在他布下的情欲罗网中动弹不得。
  
  么办?该推开他的,他醉得不醒人事,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可是,她的身、她的心都违背着她的理智,要她留下来享受这一夜温存,也许过了这夜,她就再无机会靠他那么近了……
  
  是的,留下来……留下一个他真正属于由自己的夜晚……那么……此生再无遗憾……
  
  感情私自替她做了决定,再不顾天亮后会是怎样一番局面。
  
  他迷蒙醉眼中映着她的娇、她的羞,他扬起性感的醉人笑容,今夜……他要放纵……
  
  手指挑开她胸前肚兜的系绳,他有一会儿清醒,她不是嫣儿!嫣儿在莫家的新房里和学恺共度春宵……那……身下的女子是谁?
  
  嗯……他想起了他正在千娇楼喝酒……说好不醉不归的,他那些好友呢?

  一定各自寻欢去了……那……他呢?也要拥着身下这个假嫣儿一夜吗?
  
  有何不可,或许明晨醒来徒留遗憾,可是,他不在乎了,他的遗憾早就形成,不在乎多这么一桩!
  
  遗憾也好、痛苦也罢,他都要和身下的嫣儿共度春宵。
  
  他挑逗地在她裸露的肩上划圈,一圈一圈划着他的情欲,直到她全身布满红潮。
  
  拉下她的肚兜,他的吻随之落下,从下巴、颈窝、肩胛……一路来到她的高耸,握住她丰盈,他一口一口品尝她的甜美。
  
  “嗯……”她蠕动着身躯,让自己更加贴近他的温暖,她需要这份温暖来提醒她——自己还活着。
  
  “你好美、好美……”他的吻徘徊在她的峰顶……轻轻吸吮、轻轻舔逗、轻轻啮啃……
  
  他粗厚的大掌在她的背部温柔地按摩,极有耐心、极其温柔地慢慢抚着,让她因紧张而崩住的身体渐渐放松……
  
  褪去两人身上的最后隐蔽,他用他的昂藏抵住她。
  
  吻不曾自她的蓓蕾上离去,每个吸吮都掀翻着她不能言喻的情潮……莫名的骚动不断撞击着她的理智……
  
  “嫣儿……我……爱你……”
  
  他的呼唤提醒了她的心,他爱的人是小姐啊!她怎能够自欺欺人?怎能骗自己这一夜他是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一人的?
  
  她身体一绷,急急推开他的诱惑。
  
  “不要走……你也要走了吗?也要背弃我了吗?”仓皇间,他拥住她的身子,牢牢锁住不愿放手。
  
  两滴清泪滑过鼻梁、流入她的颈窝间……
  
  他哭了?灼热的泪液烧烫了紫儿的心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的心是再也缝补不起来了。
  
  也罢!她还有什么好损失的,这一生她的心只属于他,把身子给他也是理所当然。
  
  搭住他的肩,轻推开他,紫儿仔细地吮去他颊边的泪水,柔软的唇瓣贴上他热情的嘴,学着他的动作,抚过他坚硬的胸膛。
  
  他呻吟一声,将她反制于身下,把她的两手高举过肩……一手伸入她的幽谷中寻觅探索……
  
  他的血液沸腾、欲潮喷张……他再也控不住自己的欲望……分开她的双腿,置身其中。
  
  他抬起头,再度展露魅惑人心的笑……堵住她的口,他的腰往前一挺,一个猛力穿刺,他的昂藏贯穿了她,他的吻封住了她的呼叫声,撕裂的疼痛让她溢出晶莹泪珠。
  
  放慢了动作,让她适应自己的存在。
  
  然后,他的动作变得激情猛烈,他不断的抽送在她身上炸出一团团炽烈焰火,最后,一阵痉挛俘虏了她的知觉,他的种子深深地埋入她的体内……
  
  他满足地把她压在身下,他的身体未自她体内退出,就这样抱着她,拥住他的一夜春梦……
  
     
  
           ☆        ☆        ☆
  
     
  天蒙蒙亮起,勖棠挪了挪身子,他看见身下的紫儿,昨夜的记忆一古脑儿地回到他脑中,他想起自己的将错就错,想起二人间的契合欢愉,想起她的主动……
  
  只不过,他以为她是千娇楼的姑娘,没想到竟会是紫儿。
  
  她可以躲开的,毕竟昨夜他烂醉如泥不是吗?
  
  那她为什么会留在这儿?
  
  答案非常明显了——她和其他女人一样,都想借由他攀上富贵之门?
  
  哼!亏他还一直以为紫儿是不同的,原来也没太大差别,诚如他所说——女人全是没心没肝的东西。
  
  他心底明白,依着爹爹对紫儿的疼爱,今晚回到家,事情便会传开,爹一定会要他纳紫儿为妾。
  
  一抹冷笑浮上他英俊邪肆的脸庞,好个想飞上枝头的假凤凰!想要锦衣玉食也要看你值不值得!
  
  满心的鄙夷,虽然不齿她的行为,他仍然想要她、仍然想要再一次品尝昨夜的甜蜜。
  
  没有前戏、没有温柔,在他的眼里,紫儿只是一个可以为金钱出卖灵魂的下贱女人。
  
  他的神情是那么凌厉气愤,他的目光是那么锐利逼人,她在他的眸中读到恨意、读到鄙夷和不屑……
  
  身子的痛抵不过心上的痛,爱上一个恨你、看不起你的人,需要多少泪水才冲得去委屈?
  
  他残暴的动作在她身上制造出一个个青紫印子,他的粗鲁带动了她全身的酸痛,末了……一个紧密的结合,他进人她身体的最深处,发泄了他的原始欲望……
  
  抽出身,他冷漠地站起身更衣,紫儿颤巍巍地随之起身着衣,赶在少爷出门前递上干净的帕子,让他净脸。强忍住酸痛,她蹲下身服侍他穿鞋袜。
  
  “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他的声音在这尴尬的沉默中,显得格外森冷刺耳。“想取代嫣儿的地位,妄想转换身份当主子,也要看看自己配不配!”
  
  她摇头,没有!她从没有这样的心思,她不想要富贵、不想要荣华;她只想要……
  
  他呀,可是,她忘了自己不配……紫儿无语,低头尝着自己的悲伤。
  
  见她无动于衷地承揽下他的所有指责——她默认了?
  
  果然——一个有野心的丫头,
  
  临出门前,他冷冷地回过头抛下一语:“在我回来之前把这里清理干净,我不要再闻到一点点属于你的味道。”
  
  他的嫌恶表达得非常清楚,她怎会听不懂?
  
  门关上,她再止不住满心痛楚,伏在被上,一声声泣出满心悲哀。
  
  是她自作自受,怨得了谁?
  
  想怒、要怨也该恨自己,明知他醉酒、明知他将自己当成小姐……
  
  这一切全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把身心、灵魂全数交出的啊!
  
  他会恨她亦是理所当然,换了其他人妄想取代少爷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她也会恨。今日所受全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
  
  收拾起伤痕累累的心,拉掉床上沾了血的锦织床单——
  
  不哭、不哭,不能再哭了,卑微的人没有权利犯错,吸吸鼻子,她告诉自己要勇敢,就算全世界都不要她了,她也不能放弃自己,她还要守着一颗爱他的心,站在角落……爱他……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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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勖棠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天,他在等待即将上演的好戏,他倒要看看谁有办法教他改变心意,娶一个哑巴为妾。
  
  可是从早等到中午、到黄昏,直到夜幕来临,掌灯的仆人燃起一盏盏明亮的灯火,他预期的好戏仍没登场。阖上帐簿,他决定回咏絮楼看看紫儿打算使出哪一种招数。
  
  “少爷,老爷有请!”老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还是找上爹爹来主持公道。
  
  “公道”?好一个公道!轻蔑的笑容浮上了嘴角,他真想看看到最后会是他赢还是“公道”赢?
  
  跟在老管家身后,他神间气定地往饭厅走去。落了座,眼光四下搜寻,并没有找到紫儿的身影,反倒是有一个陌生的女子坐在客位上。
  
  “勖棠,我来跟你介绍,这是我的外侄女,叫做媚儿。嫣儿出嫁了,我一个人怪寂寞的,就邀了媚儿来家里陪陪我,她住在嫣儿的绣凤阁,往后你有空就去找媚儿说说话,陪她四处走走。”
  
  芙蓉姨娘的私心路人皆知,之前她拼命想撮合他和嫣儿,以巩固她在朱家的地位,现在嫣儿出嫁了,她立即找来另一个“侄女”,试图取代嫣儿的位置。
  
  他看了一眼媚儿,她也正抬起眼打量他,秋波一转、媚眼一勾,大多数男人都会被她勾去半条魂魄,勖棠好笑地撇过脸,这种女人美则美矣,但嫌太艳,和名花巷里的妓女没多大差别,和紫儿的淡雅清丽相较起来,她这位小姐反倒不如一个丫头气质高雅。
  
  紫儿?他竟会在这时候想起她?
  
  甩甩头,他想甩去在脑海中的影像,他绝不让她影响柞己太多。
  
  勖棠很不给面子地保持静默—夹了菜,自顾自地用起了晚膳。
  
  “勖棠,有一件事我忘了提,不过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紫儿……”朱振勋开口。
  
  果然……她还是找上爹诉苦了……他轻哼一声,继续往下听。
  
  “按理紫儿该跟着嫣儿嫁人莫家,可是嫣儿出嫁前曾来求我,要我把紫儿安排在你房里。我想紫儿向来安分乖巧,就允了她,往后就让她在你房里伺候。”也幸好紫儿没跟嫣儿嫁过去,否则这府里大大小小的帐本该谁来管?
  
  “只有这样?”他狐疑地扬了扬眉。
  
  “是啊!不然还有哪样?”对这个宝贝儿子他是越来越满意了,他的能力、智力都远远超过自己,俨然已是个能当家作主的顶天男儿了。
  
  “你没打算和我谈谈她的终身,毕竟她年纪也不小了。”他试探性地问。
  
  “她如果随嫣儿陪嫁过去,往后自然是跟了学恺,现在呢……”父亲的话让勖棠满心不是滋味,有了嫣儿他还想要紫儿,莫学恺未免也大贪心了。“若非她是个哑巴,我倒是可以帮她找门好亲事,这女孩知书达礼、模样好、学识才情也都好,唉……可惜了她不能开口说话,我看是很难替她找到不会计较的好男人。”
  
  “是啊!哪会有好亲事轮到她头上。老爷您老夸她好,我就看不出她到底哪里好,光是不能说话,看她咿咿呀呀比着那些人家看不懂的动作,烦都烦死了。要说模样好、知书达礼?那可不是在说我们家媚儿,媚儿的琵琶弹得可好了,哪天让她弹给老爷和勖棠听听。”她想把话题兜回媚儿身上,偏偏朱家父子两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上头。
  
  “爹,紫儿还小。”他一句话否决了父亲的话。
  
  “不小了,十八岁都可以当娘了,我们不能不替紫儿着想,毕竟她和嫣儿情同手足……不如这样,反正她现在在你房里,要是你觉得可以就收了她。”他不强势要求,因为他这个儿子的脾气众所周知,越要求他只会越反弹,提个头儿,他要真有心就会自己去做。
  
  奇异的,他排斥纳紫儿为妾的想法,竟在这时候松动了立场。
  
  他没回答父亲的话,也没多推敲自己心中的真正想法,只是面无表情地吃着碗中的食物。
  
  “不行、不行,一个堂堂朱家少爷居然纳一个哑巴为妾,这事要传出去能听吗?”芙蓉姨娘举双手反对。
  
  芙蓉的话提醒了积棠,他正正心绪说:“这事以后再谈。”勖棠阻止了她的话,站起身。“爹,广州新设的商行出了一点事,我要赶过去亲自处理,我会尽快在半个月内处理好,再回来向你报告事情经过。”
  
  “好!出门在外,凡事要小心。”
  
  “是!爹。”他转身走出厅门,急匆匆地往咏絮楼的方向走。
  
  这刻,没有道理的,他就是迫切地想看到紫儿。
  
     
  
           ☆        ☆        ☆
  
     
  走入自己的房间,桌布、床巾、棉被……全换过新的。书桌上、柜子上,处处擦得光可鉴人,她果然很努力地把他的命令彻底执行。
  
  坐在椅子上,他等着紫儿来服侍,可……时间一刻一刻过去,房间里还是寂静无声,他捺不住性子了,扬高音量大喊。
  
  “来人啊!”
  
  他一喊,几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跑进房内,站直一排,低着头乖乖等候指示。
  
  “紫儿呢?”他不耐烦地问。
  
  “紫儿姐姐在厨房。”一个穿黄衫的女孩恭敬地回答。
  
  “她在厨房做什么?她不是该在房里候着的吗?”朱家缺她这个厨娘?开玩笑。
  
  “翡翠不知道紫儿姐姐在厨房做什么,但是翡翠知道紫儿姐姐央求总管伯伯帮她换工作,所以她现在调到厨房,换翡翠在少爷跟前候着。”黄衫女孩得体而小心翼翼地回答,深怕得罪脾气正恶的少爷。

  自从嫣儿小姐出嫁后,大家都战战兢兢地离少爷好远好远,就怕惹得他发火,现在连紫儿都受不了少爷的脾气,央求总管帮她换工作,其他的人就更担心了。
  
  “我不管她要换什么工作,你去把她给我叫回来!”他一拍桌子,把桌上的杯子击落地面,吓得几个丫头连连退了好几步。
  
  “可是总管……”翡翠话没说完,他冷眼一瞪,瞪掉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把紫儿调回来,有意见叫总管来找我!”该死的紫儿,她是刻意和他唱反调马?
  
  “去!马上、现在、立刻去把她给叫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会发那么大的火,控制不住的烈焰想焚毁了她却也烧灼了自己。
  
  翡翠飞快地往外奔去,其他的人则乖乖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就怕被少爷发现自己的存在。大家心里全猜着,紫儿姐姐马上要遭殃了……
  
  许久许久,在一排Y头的脚酸得快站不住、在积棠的耐心快用罄前,紫儿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看到她的身影,她们全松了口气,紫儿体贴地让他们先下去,关上门,然后按照惯例拧了湿毛巾让他净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冷冷地问。
  
  紫儿停了一下动作,然后选择忽视他的话,继续她手边的工作。
  
  “我在问你话、说话!”他站起身,一手攫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体定在身前。
  
  紫儿不畏惧地迎着他的视线。
  
  “爹爹说你知书达礼,我不知道连主子的命令都不遵从的人,用上这四个字会不会太浪费了?”他讽刺她,却在见到她的表情后,发现他讽刺的人是自己。
  
  他对着门外大叫,命人取来文房四宝。不一会儿笔墨拿来了,他强拉住紫儿的手硬要她写字。
  
  “是您说看不懂我的‘奇怪’手势,要我别在您面前比手画脚。”
  
  “对!全是我说的,我叫你不要比手势,没叫你不可以写字,你却故意连理都不理我,我叫你整理房间,你就刻意躲起来,让我找不到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连声吼出满腔怒火。
  
  “紫儿不敢有自己的意思,我只是遵循少爷的意思去办事。”她没错,自尊心不容许她在他面前表现出卑微。
  
  “说得好,我几时叫你换到厨房工作?这是你自作主张,还是总管的错?如果是总管的问题,我立刻让他收拾包袱走路。”
  
  “不要迁怒到总管伯伯身上,是您说不要让您在房间里闻到我的气味,我若不离开如何能让空气干干净净、不沾染上我的污浊?”
  
  “我没有这个意思!”
  
  “若是紫儿会错了意,您可以让我收拾包袱走路。”
  
  “很好,嫣儿让你留在我房里,就是要你来激怒我的?”
  
  “紫儿不敢!”
  
  “你处处说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他讥讽道。“你这算什么?欲擒故纵?掳获男人心的最高段手法?”
  
  “紫儿不配掳获您高贵、伟大的心。”
  
  “既知不配,为何处处使小动作要人注意到你?”
  
  欲加之罪啊!
  
  她没理会他的话,转身燃起一炉檀香,取出干净的衣裳放在床头,走出门外找人烧来洗澡水。
  
  等她再走回房里时,他对着她的背影问:“你故意忽略我的怒气。”
  
  她叹口气,转过身来面对他的无理取闹,然后迅速地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下人没有权利掌控主子的情绪。”
  
  “回答得好!你说你不敢有自己的意思,你说所有的事都会遵循我的意思去办?”他挑衅地看着她,眉间有着胜利的神色。
  
  紫儿艰难地点了下头,她知道他又要寻事来为难她了。
  
  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主子,而自己不过是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婢女。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她的回应让勖棠心情大好。
  
  他又会得意了,那么……他是不是不再介意早上那件事?
  
  低下头,算了!不要再想,昨日的过错就让它随风而逝,不要再忆、再想,唯有如此,面对他才不会觉得尴尬。
  
  水送来了,她试过水温,把大巾子和换洗的衣物都送到屏风后面,低下头,请他沐浴。
  
  “我要你帮我洗!”他近乎无赖了。
  
  她绯红了脸,才说不去想昨夜的意外,他又来寻她的碴……这是从何说起?下意识地,她摇摇头。
  
  “你不要?刚刚是谁说事事都会遵循我的意思去做?”他挑挑眉,满脸得意。
  
  她无力地回视他的得意,果然……长叹一口气,她开始后悔留在他身边。
  
  走近他,动手为他除去衣物,他的魅力扩张成一张无形的网,罩在她的周身,压迫着她,他的气息侵入她的呼吸中,触着他的身子竟是火热的让她无力招架。
  
  “一个吻!”他没头没脑的话教人难以捉摸。
  
  她抬眼望他,朱唇半启、双颊酡红,迷蒙的眼显露出她的疑惑,她的模样极其诱人,直觉地,他俯下头封住她的唇。
  
  湿润的唇带着些微的甜、些微的醉意,甜了她的心、醉了他的情……他喜欢这种滋味,一如他喜欢在床上拥着她入睡……
  
  他喜欢?他默许了爹要他纳妾的建议?
  
  荒谬!要他娶一个哑巴?
  
  推开她、甩甩头,他开始讨厌自己的想法。
  
  紫儿把他的行为解释成“看轻”,唯有对青楼女子,男人才会不顾礼教地恣意侵犯。
  
  原来经过昨夜,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沦落为人人可轻薄的青楼女子……
  
  人说一步错、步步错,从此他眼中的紫儿已是淫荡污秽的替代词了——再无翻身之日。
  
  咽下喉间的哽咽,她的手微微颤抖……她怎会把自己弄至这个境地?
  
  “下去吧!”他一挥手,挥掉她想为他除去外衣的手。
  
  为什么?他连她的服侍都觉肮脏?
  
  她好想哭,咬住唇,这时候再多的勇气都帮不了她。
  
  望着她委屈的小脸,那股蠢蠢欲动的心怜又在胸臆间翻搅,伸出手想抱住她,手却在半空中定住。
  
  “你已经付出一个吻了,帮我洗澡的工作就可以免了。”他故意吊儿郎当地说。
  
  果然,他是这般看轻她,今天一个吻换得不工作,那么明日是不是一宵陪宿就可以换得锦衣玉食?
  
  她低下眼迅速退下,急着找个地方疗伤。
  
  望着她的背影,他竟怔怔地发起愣来了。
  
     
  
           ☆        ☆        ☆
  
     
  听说少爷到广州去了,他没告诉她,就由着她一颗心在那里七上八下吊着、荡着,猜测他去了哪里。要不是总管早上告诉她少爷的归期在这两天,她还不知道他去了广州。
  
  不知怎地,不好的预感总是在她脑海中缭绕,挥之不去,弄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就是无端端地害怕,至于害怕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这几天,紫儿走了一趟回春堂看小姐,看她在姑爷身后帮着抓药、递药单,忙得不亦乐乎——那就是幸福吧!能和心爱的男子相依相随、朝夕相处,不就是女子一生唯一想追求的幸福吗?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上。
  
  早春里,杨花飘泊,任凭舂风摇荡,满园柳絮招展,妩媚多姿。
  
  紫儿苦笑,她的命运一如杨花柳絮般四处漂泊……心高如天却命薄如丝啊……
  
  紫儿帮几株紫苑浇过水,然后攀上了梯子和柳絮园里的丫头采下一颗颗梅子,今年的梅子长得好,个个都硕大肥美。
  
  往常都是她和小姐合作,把采下的梅子腌成蜜梅子,分送给左邻右舍,少爷特别喜欢她们酿的梅酒,总是等姑爷来了才舍得开封,把酒举杯贺少年——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日子,多么惬意!
  
  而今,小姐出嫁了,只剩她一人,懒得攀树采果,由着梅子一天天地长,若不是少爷不在家,害怕那种胡思乱想的念头浮上来,她也不会借忙碌来麻痹自己的心情。
  
  “紫儿姐姐,你看我们采好多好多了!”芳儿看着篮里的梅子,往上喊。
  
  “那些哪里会多,你没看去年嫣儿小姐和紫儿姐姐采的,那才叫多呢!”和紫儿同站在树上的小容回话。
  
  “是啊!哪里多?今年我们还得比往常多腌些蜜梅子呢!听说有宝宝的妇人都爱吃这一味,我们可得帮嫣儿小姐多预备些。”另外两个丫头——珍儿、珠儿抢着说。
  
  “要把树上的梅子全采下来吗?”芳儿问。
  
  “当然!我们要做梅酒、蜜梅子、梅饼,光想到那酸酸甜甜的滋味,我都快流口水了,我还记得去年少爷一面喝酒,一面念了首像诗又不像诗的东西,什么卿卿什么蜻蜓的,唉呀!我记不得了—反正每年梅酒酿成,少爷、恺少爷和嫣儿小姐,就会聚在梅树下喝酒吟诗。”
  
  紫儿记得那首诗,是张泌的江城子——
  
    浇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
  
    绿云高绾,金簇小蜻蜓。
  
    好事者问他:“来得吗?”
  
    和笑道:“莫多情!”
  
  当时他是借这首诗欲试探小姐的心事,岂知,小姐真是要他——莫多情。
  
  往事已如过往云烟,人非事亦非……
  
  “紫儿姐姐,今年新酒酿成,你再到姑爷家把姑爷和小姐请回来,像往年一样,大家在园子里吃吃喝喝地快活玩乐。”小容央求。
  
  紫儿点点头允了她。
  
  得了应允,小容开始指使起人。“芳儿,你到厨房找来翡翠姐姐、含笑姐姐和几个婶婶一起来帮忙。”
  
  “不好啦!芙蓉夫人的侄女来府里作客,她好难伺候,厨房里的婶婶们都快被她累垮了,昨晚听说翡翠姐姐还被她骂哭了。”
  
  “你是不是说那个自称夫人的媚儿小姐?”小容停下摘果子的手问。
  
  “是啊!就是她,没看过哪一家姑娘那么不害臊,少爷还没和她订亲昵,她就自封为夫人。”芳儿气嘟嘟地说。
  
  “可听说这是芙蓉夫人和老爷的意思,看来我们马上就要有一个难缠的夫人了。”
  
  夫人?他要娶妻了?

  醋意在她心里泼落一地酸楚——他早该大婚的,若不是因为嫣儿小姐,依他的条件多少名门闺秀想攀上这门亲事,她有什么立场悲伤?
  
  不应该、不可以啊!
  
  揪住沉重的心,她警告自己,他们原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该妄想、不该心存贪恋,她清清楚楚地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是谁在我背后嚼舌根?”一阵娇柔嘎气的声音传来,紫儿和小客忙从树上沿梯子爬下。
  
  跟在媚儿身后的是芙蓉夫人,她们五人一起屈膝作揖。
  
  “你们倒好,主子不在家,偷懒也就罢了,还在这里胡乱嚼舌根、制造纷乱。”今日她就是带媚儿来掂掂情敌的份量,以便想对策应付。
  
  “你们这些丫头里,谁是带头的?”媚儿问。
  
  紫儿挺身站出来,看着她描绘精致的脸庞,猜测着她是不是小容口中的夫人。
  
  “很好!是你带头破坏我的名声?”她打量着紫儿,果然是清丽动人,这种楚楚可怜的神韵是男人最难抵抗的了。难怪芙蓉姨娘会把她当成头号目标,不过,她花媚儿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名花巷里成日送往迎来的,勾引男人的技巧哪一项没学到,虽然,她还没开苞,可是如何在床上取悦男人的功夫,可是经过专人传授的。
  
  紫儿摇头否认。
  
  “摇头就算回答?看来你们这里的丫头都欠管教得很,将来我的日子想要好过,不整顿整顿怎么行。”
  
  “含笑,每个人都给掌嘴十下,用力地给我打,要是敢放水,看我怎么修理你。”
  
  含笑怯怯地走到她们身前,犹豫地看着她们,个个都是平日里的好姐妹,叫她怎么忍心动手?双膝一跪,她讨饶地说:“媚儿小姐,紫儿不是故意不答话的,她是没办法开口说话,请您大人大量饶过她们吧!”
  
  “刚刚在背后说人歹话时怎么就能说,现在就不能说了?”她刻意在鸡蛋里挑骨头。
  
  “紫儿姐姐刚刚没说话,说话的是我!”小容抬头回话。
  
  “你们真会维护彼此,也好!好姐妹嘛!有苦同当,你们给我到柴房里待上三天,不准给饭吃。”她气呼呼的转过头,对芙蓉说,“姨娘,你帮我找我的阿金来,我才不要这帮坏丫头服侍!”
  
  “好、好!都依你。”芙蓉安抚她,没办法,有求于人,她也只好捺下性子。
  
  三天不进食?
  
  天!芳儿的身子弱,会闹出人命的,这怎么成!
  
  紫儿在媚儿临走前抓住她的脚猛磕头。
  
  “想求饶?来不及了,刚才你要是肯低头,也许我还会考虑考虑,现在,别想啦!”她高高地看着紫儿卑躬屈膝向她求饶的模样,觉得自己占了上风,气焰也就消了几分。
  
  芙蓉担心她把事情闹大了,遂扯扯她的衣袖,对她使着眼神。
  
  媚儿懂得她的心思,低下头来问紫儿:“若是你肯代她们受过,在柴房里关十天不吃饭,我还可以想想。”
  
  紫儿心想,也许不到两天,少爷便会返家,届时芳儿她们会去求少爷放她出来,看在少爷的面子上,这位未来的“夫人”或许会放她一马。紫儿点点头接受她的要求。
  
  “这是你自己说的,可没有半个人勉强你,要是不幸下了阴曹地府,可别赖我荼毒你。”
  
  紫儿点点头,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小宽,你把她带到柴房去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她转头对着芙蓉的贴身婢女发号施令。
  
  小宽领命带走了紫儿,媚儿小姐也跟着芙蓉夫人转往别处,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丫头,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 本帖最后由 薰衣 于 2006-7-26 13:16 编辑 ]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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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少爷受伤了!”看管门房的小四从前院一路飞奔往主厅,各院仆人纷纷蜂拥而至,请主子的、找大夫的,吵吵嚷嚷一阵忙碌后,勖棠才顺利地躺回咏絮楼。
  
  好不容易在大夫包扎过、交代了注意事项后,众人才各归各位。偌大的咏絮楼才又恢复宁静。
  
  “勖棠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会搞成这个样子?”朱振勋看着儿子肩膀上的伤,心有不舍。
  
  “没事,不过是几个拦路的盗匪,我一时疏忽才会受伤的。”他说得轻松,眼光不时扫着门外丫头,心底纳闷,紫儿怎不在她们当中。
  
  “我走一趟衙门,让知府把那群盗匪给剿了。”他气愤地说。
  
  “是啊!这群无法无天的贼人,若不把他们抓起来斩首示众,实在太便宜他们了。”芙蓉跟着附和。
  
  “爹,不用费事了!”勖棠说道。
  
  “是啊!老爷,你没看到那群盗匪眼见少爷身受重伤,还以一敌十,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吓得差点儿尿裤子啦,尤其听到少爷说不取他们性命,只废掉他们的武功时,他们高兴的猛跪地求饶。”一路跟着少爷的叔端,把当时的情景活灵活现地描述出来。
  
  “这样子就好,免得他们继续危害过路客。唉!你也真是的,出门前还叮咛你,出门在外要处处小心,你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爹,孩儿知错!”
  
  “知错就好,这阵子商行的事就交给爹,你好好休息,其他的,等伤养好了再说。”他招呼了门外的丫头,吩咐他们好生伺候,然后带着一群人离开。
  
  “紫儿呢?”他横眼扫过,找不到她的身影。“我实在很不愿意,每次一进门就要喊人去把她找来。”
  
  他很气,要不是人正伤着,依他暴跳如雷的性情,不逮个人来吼叫两声才有鬼。
  
  她没听到他受伤了吗?整个朱府上上下下的人通通知道了,她会不知?
  
  是故意漠视他的存在,还是在和他赌气?
  
  所以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回过心思,居然看见一排丫头都在他床前跪着垂泪,他诧异地瞪着她们。
  
  “都给我站起来说清楚,发生什么事了?”他冷声问。
  
  “少爷,请您救救紫儿姐姐。”四个丫头齐声说。
  
  “听不懂我的话吗?说清楚!”
  
  “紫儿姐姐让媚儿小姐关到柴房去了。”小容红着眼眶说。
  
  “她已经三天没给饭吃了,我昨天偷偷送进去的窝窝头被小宽姐姐发现,她去向媚儿小姐通风报信,结果害紫儿姐姐又被媚儿小姐打好几下耳刮子。”说到这里,芳儿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她是怎么犯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四字已经明白地彰显了媚儿在他心中的地位,有了这层鼓励,众人纷纷把积压多日的不满全说出来。
  
  “是她骂了翡翠姐姐,我们替翡翠姐姐难过了两声,她就硬栽赃,说是紫儿姐姐骂她。”
  
  紫儿要真能开口骂人,他倒很乐意让她指着鼻子骂上几句。
  
  他懂了何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该死的女人,等他伤好了,看他怎么对付她!
  
  “她好坏,我们只不过是在摘梅子,想做好吃的梅酒、梅饼,好邀姑爷和小姐回家,她就看不过去,要把我们全部一起关进柴房,不给吃的!”珍儿说。
  
  我知道紫儿姐姐怕我身子弱,捱不过去,才会拼命磕头求她饶了我们,让她一人顶替我们全部。”芳儿的泪布满整张小脸——都是她害了紫儿姐姐,若不是她那么口没遮拦的,也不会害紫儿姐姐受苦了。
  
  “芳儿,你去把紫儿给我带回来,谁敢阻拦,就叫他立刻给我滚出朱家;小容,你去厨房准备一些吃的进来;珍儿、珠儿,你们两个搬一张卧榻到我房里,我要紫儿在我跟前养好身子,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房的里的人!”
  
  他的话,让大伙儿都有了精神,第一次,她们觉得能在这个素日冷酷如冰的主子手下做事,是一种幸福。
  
  芳儿急忙转了出门,小容还在原地站着,抽吸一口气,勇敢地说:“少爷,我们能不能把翡翠姐姐和含笑姐姐也接进来咏絮楼?上回媚儿小姐要含笑姐姐打我们,她不忍心下手,跪下来替我们求情,结果这几日……她们让媚儿小姐折磨得好惨!”
  
  “去把她们都找来,就说我要了她们,另外,告诉她,她想要人伺候就自己带人进来,我们朱家的人服侍不了她!”他怒吼一声,不知怎地,今日主子的吼叫声听起来格外亲切,她们喜欢上这个肯为她们出头的主子了。
  
  “少爷,您真仁慈!”小容灿烂地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胖胖的圆脸上写满欣赏。
  
  仁慈?居然有人用仁慈来说他?这话不是人家用来形容学恺的吗?
  
  同情心是他一向最缺乏的东西,怎会在今天泛滥成灾,是因为听到紫儿受苦?
  
  是因为他人正伤着,坚硬的心成了柔软?他没多去思虑,只是一颗期盼的心等着紫儿快快出现在他面前。
        
  
           ☆        ☆        ☆
  
     
  吃足、睡足了两天,紫儿的精神好多了,她要人把床搬离少爷的寝居。
  
  今日,她起了个大早,到户外摘了几枝鲜花插在瓶里供着,回转过身,发现少爷居然已经不在房里了。
  
  她四处逛了一圈,才在练武场寻到他的身影。
  
  松了一口气,她绕回房中取来干净的巾子,倚在树旁,等待他练完武。
  
  他一收气,就往紫儿站立的方向走来。“你身子还没好,干嘛出来吹风?”
  
  她指指他肩上的伤,笑着回望他。
  
  “你说我五十步笑百步?”他懂得她的意思。“走吧!我们一起回房去吃早饭!”
  
  自从她从柴房出来后,他对她的关心每个人都有目共睹,她不懂他的这些行为是为着什么?
  
  他不是把她当成妓女看待吗?他不是憎恶她到极点吗?为什么他的表现会那么反常?
  
  或者是……他对每一个床伴都是这么温柔?
  
  他反复多变的行为让她困惑极了。
  
  她眼中的迷惘,勖棠心底明白,别说是她,他也让自己这种反反复复的心情弄得头昏脑胀。
  
  “我只是不想人家说我虐待丫头,你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没几两肉,风一吹就要变成纸鸢飘上天了,你要是走出朱府,人家肯定会在背后议论纷纷。”他的欲盖弥彰竟然也唬过了紫儿。
  
  想起小容说的——少爷好仁慈啊!不但救了你也救了翡翠和含笑,我想一定是菩萨保佑,让少爷转了性,要不然大家都在担心嫣儿小姐出嫁后,还有谁可以压住他的暴躁脾气呢!
  
  菩萨保佑?这菩萨帮的忙还真多,少爷要是知道这种传言已经在下人口中蔓延开来,脸色不知道会不会变得青紫?
  
  想到这里,紫儿噗咦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和我吃饭很好笑吗?还是同我说话很好笑?”

  往常他说这种话总会伴随的怒气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戏谑,看来果真是佛法无边啊!
  
  她下意识地拿起巾子,拭去他额上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的汗珠,他长得实在是太俊朗好看了——宽宽的额、刀斧刻划出的精致五官,那两道桀骜不驯的眉梢往上扬起,不同于许多好看男子都带有文弱的脂粉气,他是全然阳刚且意志不易屈挠、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在许多事上都很坚持,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接受挫败,他常在最快的时间内从失败中找到盲点,重新站起来,因此,他的事业成功、他事事比人强,这种人有权骄傲、有权目空一切!
  
  她的凝视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莠,小小的手、薄薄的掌心,却总是能抚平他纷乱的心,他的暴躁常在她的恬淡中消弭。
  
  小时候,他在她的身上学会——愤慨不能让情况变得简单。慢慢地,在外人面前他变得很少表现出易怒的一面,若不是嫣儿的婚事再度开启了他的坏脾气,其实,多年来,他已经很少再无故发飙了。
  
  “紫儿,我要谢谢你。”他由衷地说。
  
  她缓缓地摇摇头,不明白他意之所指为何?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并不想失去学恺这个好朋友,也不想失去嫣儿对我的……信赖,若是那天,我随着自己的怒气支配,不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也许我真的会失去他们的友谊,而那将会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她取了树枝在泥地上写。“对小姐,你……”才下笔她又后悔了,这话该怎么问?
  
  “我会努力把她当妹妹看待,但是我需要时间适应,你不能期待我说放手就立即能让十几年的感情随风飘逝。”
  
  紫儿点头,她愿意尽其所能地支持他。
  
  “抓着这份爱对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好处,很多时候,放手是最好的结果。我会努力升华我和嫣儿之间的感情。”
  
  放手是最好的答案……那么她是不是也该放手?离他远远的,从此不再想他、不再看他,不要非分地妄想哪一天他会懂得自己的爱……
  
  她在地上轻写下几个字。“爱……很难……”
  
  “是很难,你爱她、她爱他、他又不爱她,她也不爱你……爱情世界中最难把握得住的就是对方的心,你不懂他,他不懂你,在互相猜测中,常常是猜错了心、弄拧了意,到最后开不成花、结不成果,人生至此只剩遗憾。”说到这些,他不胜欷虚。
  
  他的爱结不了果,她的爱又河尝不是——就算结成果实,她的爱也只会是苦涩的。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走到现在她只能一日捱过一日,能多守着他一天,就算多挣得一天的幸福了吧!
  
  拉拉少爷的袖子,她指指停在枝头上的雁雀。
  
  “鸟?你想告诉我,鸟的爱情单纯的多了?”
  
  紫儿颔首答是。
  
  “人之所以进步,就是因为人心复杂,而人心一复杂就会把所有简单的事情全弄得复杂了;如果,人也如鱼鸟走兽般,只为了繁衍后代子孙而结合,剥除掉爱情这个因素,我想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喜乐、悲怨等情绪了。”他了然的说道。
  
  很自然地,他交握上她的手,没有刻意、没有忸怩不安,仿佛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他们就是这般亲密地交握着手、交握着心……
  
  一路往咏絮楼走,他难得有好心情,看看假山、看看楼前的池塘,淡淡的笑漾在他的嘴角。
  
  “听芳儿说,你们之前正准备采梅酿酒,都弄好了吗?”
  
  紫儿点点头,笑着回望他。
  
  “等酒酿好了,就能像往年一样,在园里席开两桌,找学恺和嫣儿回来聚聚。主子、仆人同乐上一回。”
  
  她点头指向水塘。
  
  “还要在水塘里捞鱼抓虾?不好吧!去年你为了抓一只大鲤鱼,不小心摔进塘里,连喝了好几口水,要不是我和学恺刚好在,硬把你的小命从阎王手中抢回来,现在哪还有人能拿着笔到处指责我的不是?记不记得,那回你连连发了一个月的高烧,夜夜做恶梦,嫣儿说你总梦见有人把你关进木笼子,丢进水中。结果你有多久时间不敢靠进咏絮楼,记不记得?”想起那回,他仍心有余悸,不行,他绝不会让历史重现。
  
  她记得,那回她挣扎了好久好久,最后敌不过想看他的心,她还是克服了怕水的心态,往咏絮楼钻,只不过每次靠近池塘她就会远远地离上三大步。
  
  紫儿不依地摇摇头,扯着他的衣袖,那近乎撒娇的小女儿姿态牵动了他的心。她合起双掌,灵活的大眼中有着祈求。
  
  “好吧!两条路让你选,一、让园里的男仆下水去抓,你只能在旁边看。二、我在旁边看着,你才可以下水。”
  
  紫儿飞快地比出两只手指头,做下选择——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了!
  
  “这回要是再溺水,我就不救你,直接把你送到厨房,让大娘煮成人鱼汤,你的肉质鲜嫩,煮起来一定好吃得很。”他开玩笑地说,一手从她的发际取下落花。
  
  她笑了,一朵笑靥在颊边绽开。
  
  “紫儿,我发现你有两个好深的酒涡。”他似发现宝藏般地大叫。
  
  紫儿连忙伸出食指,比出噤声动作。他这个模样若让其他人看见,不免又要做出许多联想。
  
  看着她娇艳绝美的无邪悄脸,一个冲动他拉开她的手指,轻轻地在她耳边吟唱起歌……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踞。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这日天气清朗,中午过后勖棠心血来潮走到紫儿房门外。敲过门,没人应?他擅自推门进入,干干净净的小房间里有一个小木柜、一张桌、一张椅,桌上除了文房四宝外,是两堆叠整齐的书籍。淡紫的床被旁有一只针线篮子,里头有几色绣线和两块散布,床下是几箱嫣儿的旧物。
  
  抬起头,他看到墙上挂了一幅待干的墨画,走向前,他仔细地审看着细致的工笔画。
  
  画里一树怒放的梅花,枝头两只相依的小鸟,轻灵的笔触勾动了看画人的心。画下的一角落款了一首诗,那是苏轼的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四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楼,寂寞沙洲冷。
  
  好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拣尽寒枝不肯栖是吗?
  
  想起爹爹说过的话,一个残疾女子本就不易觅得好姻缘,她又不放弃自己的梦想,那么这一生她是注定要寂寞沙洲冷了。
  
  也好,觅不着窝巢,就这样一辈子在他身边待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牵动他的心泛起一丝丝甜蜜……
  
  门后一阵脚步声,他转头对上她粉红的小脸。
  
  “我来找你一起去骑马。”
  
  紫儿怯怯地指指他的手臂。

  “我的伤吗?没事了,走吧!”他没征询紫儿的意见,兴冲冲的拉起她的小手往外跑.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紫儿坐在勖棠前面,背后贴着他宽阔的胸膛,染着他的体温,幸福从她的四肢百骸、从她的肌肤一点一点渗人,侵入她的心,让她忘记两人间悬殊的身份地位,忘记他心中只有嫣儿小姐的事实。
  
  暂时地欺骗自己他爱她,在他心中有那么一个小角落,写着一个小小的名字——紫儿……
  
  她在笑,笑的妩媚多情,她的心在飞扬,飞在那高高的天上,与纸鸢并肩飞行,她的爱情在没人的草原上,奔放飞驰,这一生,第一次让她尝到了幸福滋味。
  
  轻轻揽着她的纤腰,闻着她身上的淡淡茉莉香,她的发飘在空中,发香随风飘入他的鼻息间……加紧了在她腰间的手,在这一刻,他没有想起嫣儿,整颗心中只填满了紫儿的一颦一笑……
  
  他们纵马奔驰过平原、越过小溪,来到山谷间,他把气息不稳的紫儿抱下马背,两人面对面相视而笑。
  
  “好玩吗?”勖棠问。
  
  紫儿好用力、好用力地点点头。
  
  “累不累?”他不由自主地拨去她轻覆额间的散发,甫触到她柔嫩的雪白肌肤,他的心立即不规则地狂跳起来,这一刻,静默的时空停住了摆荡,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他托着她的下巴,想吻她的欲望勃然而发……
  
  回过神,他狼狈地阻止了自己的轻薄举止。
  
  “口渴不渴?我去摘果子来!”这回他没等紫儿回话,纵身几个跳跃,她就看不到他的身影。
  
  放眼望去,这里没有半点人烟,但她不害怕,她相信若真有危险,他会即刻出现保护她的。凭借着她对他的信任,紫儿放开马匹由着它去找牧草,她则在附近采着各色鲜艳花朵。
  
  没过多久,勖棠回来了,他带回几个果子,和一只全身毛绒绒的小兔子,他把兔子塞进她怀中,她高兴地手舞足蹈,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经送过这样一只小兔子给嫣儿小姐……
  
  那……是不是代表,在他心中她已有了一个小小的位置,是不是代表他不再鄙视她……
  
  顺顺它的毛,紫儿爱不释手,环抱这个可爱的小生命,她的心涨满幸福。
  
  “女孩子都很喜欢这种小动物吗?”勖棠递过一个洗净的果子给紫儿。
  
  紫儿点头道过谢,秀气地咬下一口水分饱满的梨子后,不忘折下几叶青草给小兔子吃。
  
  “你喜欢的话,就把它带回家养吧!”他建议。
  
  紫儿抽下发簪,就地写字。“不!它属于天地,就该还给天地。”
  
  “可是……你喜欢它,不是吗?”
  
  “我喜欢它就该禁锢它吗?不!喜欢它就应该让它高兴快乐,我相信它在大自然会比在我为它打造的牢笼里幸福。”她笃信“爱就是让对方幸福”的真理。
  
  “这个理由就能让你甘心放手?”她都是这般无欲无求,不为自己利益争取的吗?
  
  “是!我爱看我喜欢的一切都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活在天地间。”
  
  “倘若它……是你爱的男子呢?你爱他、他却不爱你,你是不是连一点点努力都不做,就放他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我相信缘分,若我们之间注定有缘,我们终会在一起;若是无缘,强求又有何用。”深深地凝睇着勖棠,她爱他,他却一无所觉,就算拼了命地努力,横在两人之间的门第鸿沟,她是怎么也跨不过去啊!
  
  他不知道也好,察觉到了又能如何,徒增困扰罢了。
  
  只要能像现在这个样子,她就很满足了,偶尔他会想起她、偶尔他会和她谈谈心、偶尔她会沉醉在他的温柔中,假装他爱着自己,如此……足矣。
  
  “若是你们的确有缘,却因你的消极而错失良机,那该怎么办?”他想逼出她的不甘和积极。
  
  “那么,这份缘会留到下辈子,我们将再续前缘。”
  
  “你这种性格不好,要改!人要积极一些才不会错失到手的机会。”
  
  “这辈子来不及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已注定是这种性格,不过,我答应你,下辈子我一定会‘积极’、‘努力’地去追求属于我的幸福。”她附和他。
  
  “好!到时我一定会去评定你的性格,看看有没有到达我要求的标准。”他笑了,像和风吹拂过她的心,暖暖的、甜甜的,带着滋润天地的雨露。“对了!我有一样东西送你,上回去广州,看到了就顺手带回来的。”在那段广州行里,每日总会有那么一段时刻,她的一颦一笑会不自觉地缠绕上他的脑际。
  
  他把一块紫色的宝石放在她细白的掌心中。“这叫紫水晶,和你的名字相符。”
  
  紫儿摇摇头,不想收下这份礼物,她不欠人的性格在这时候立刻跳了出来。
  
  “你怕没东西回赠我?”他猜透了她的心思。
  
  紫儿点点头。
  
  “那简单,你画一幅自画像送给我,我要把它挂在床头,天亮醒来就能看到一个美人对我盈盈浅笑,每天我的心情一定都会大好的。”
  
  她被他惹笑了,点着头让他把紫水晶挂在她颈项间,轻轻的肌肤碰触,让两个人的心漾出甜蜜。
  
  
           ☆        ☆        ☆
  
     
  紫儿低头帮少爷换着手上的药,伤口已结成痂,约莫再几天工夫他就能行动自如。端来药盅,她把药汁递给少爷,看他苦着一张脸的模样,她忍不住笑出声——大男人呵!
  
  “不准再拿白纸黑字告诉我——良药苦口。”他先一步阻止了她的意图。
  
  她用食指刮刮小脸,取笑他。
  
  “嘲笑主子,大不敬!扣你三个月薪饷。”
  
  她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他捏紧鼻子,把药一口吞下去,药盅未离唇,紫儿已经细心地送上一碟小糕饼点心。他赶忙抓过一个,想用糕饼的甜味趋走药的苦涩。
  
  “紫儿,你说这个大夫会不会跟我有仇?否则怎会开这么苦的‘良药’来荼毒我。”
  
  她拿了写好的纸递到他眼前。
  
  “你说我小人之心?拜托!记不记得上回你掉到水塘里,学恺开给你吃的药都没这么难喝。”他很难不抱怨,这药苦得可比地狱水。
  
  “你喝过?我只是不像你这么擅长喊苦、博取同情。”多日来的相处,她已不似往常那么怕勖棠。
  
  “我?同情?”他双手抱胸,瞪住她的眼睛。
  
  “紫儿嘲笑主子,大不敬,自动降扣半年薪饷。”她模仿他的用语。
  
  “你越来越不怕我了?”他喜欢这个活泼的紫儿,扫除了眉间的愁绪,他的紫儿更显清丽动人。
  
  他的?不!紫儿不是他的。
  
  这个想法敲上他的知觉,他急急否认,在他的心里嫣儿仍是唯一……那,紫儿之于他又是什么?
  
  是……是……
  
  对了!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妹子,至于那晚……只是一个错误,一个两人都想尽力弥补的错误。
  
  这个想法让他安心许多。

  “君子以德服人。”她的字在他眼前跳跃,把他飘走的思绪再拉回来。
  
  “我性格谦逊、从没自诩为君子。”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笑一笑,没再多作表示,转身整理桌上的药瓶。
  
  “紫儿,你从不会觉得人生有所缺憾吗?为什么你总是怡然自得,好似天地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你大喜大悲?”他的好奇留住她的身影。
  
  她偏过头想了一下,落笔成书。“活着若是天天计较缺憾,就会缺乏欣赏好风好景的心情,人生已经够苦了,再存心让自己不愉快……何苦?”
  
  “所以你不要求、不抱怨、不奢想,只想让自己在平淡中生活?”
  
  “很多事并非要求、抱怨、奢想就能求得。”强求不过是制造另一波痛苦。
  
  “因此,你不去找我爹,要求我为那天晚上的事负责,面对我,你若无其事,因为你认定要求并不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他推敲她的想法。
  
  “我从不奢求非分。”
  
  “例如?”
  
  “例如一个心不在我身上的丈夫,一个高高在上的少爷,一个遥不可及的夫人梦。”总之……她不敢奢求他的心。
  
  他懂了,她从未想过展翅飞上枝头,只因她认定了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我爹曾提过,他要我收了你。”他试探她的心思。
  
  “请少爷回绝老爷的美意。”她想也不想地写下。
  
  “为什么?大多数女子但求一个安稳的依靠。”
  
  “我对婚姻的要求比‘依靠’多一些,我但愿我的婚姻能‘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不愿‘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不愿‘孤灯未灭梦难成’。”
  
  “你要求专一,所以在你眼中我并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你宁愿嫁予低三下四的男人,过着荆衣布裙的生活,却不肯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他欲掀起战火开端,紫儿却无此意愿。
  
  “紫儿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不配成为少爷的‘唯一’。”嫁予他人,不!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她心中的波澜誓言不起,她的心早成古井水……虽然,他从不识得她的情爱,亦从不知她的爱情之烈、之坚贞深厚,她亦决定生死相许……“少爷病中寂寥,可愿听筝?”她转移话题。
  
  他吐一口气,点点头。
  
  他不明白她的想法怎会引出他满腹的不郁,他曾经为预期她的纠缠而忿忿不平,曾经为那一夜的错误而烦躁不已,如今知了她的心,知道她不会“非分”、“妄想”,他实在没有道理生气,却……
  
  在他思索的当头,紫儿搬来古筝,坐在窗口,敛眉信手几个拨弄,曲调未成先有情,心中情、心中事,尽在这优雅的乐声中倾诉着……
  
  对于紫儿来说,爱他就是躲在角落看他意气风发、看他功成名就、看他婚姻美满子孙满堂,因他笑而扬起唇角,因他受挫而暗地垂泪,她只求他能早日从嫣儿小姐的情伤中恢复过来……
  
  她有她的心事,他也有他的,紫儿曾说爱一个人,就该给她幸福快乐,嫣儿的幸福他给不起,所以他退让了。而今……她真过得幸福吗?
  
  紫儿的幸福是专一、是人长久、是千里共婵娟,他给不起这种承诺,是否、是否……他也该放手,让她寻觅自己的幸福?
  
  放掉紫儿?针刺般的心痛戳着他的心,莫非……他已对她有情?
  
  不!她只是一个下人、一个哑巴、一个永远不能当他朱勖棠妻妾的女子……他怎能对她动心?
  
  他忙着否决自己的想法,不断告诉自己他只是对她怀抱歉意、只是将她当妹妹看待,只是……这琴声撩拨着两个人的爱情……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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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紫儿姐姐,姑爷带嫣儿小姐回来了!”芳儿从门外一路奔进,没看见少爷正俯案行文,猛拉着紫儿又笑又跳。
  
  勖棠一听,摔下笔起身就往门外走去,紫儿也随之跟在他身后。直跑人大厅时,已见莫学恺、嫣儿和芙蓉姨娘相对而坐。
  
  嫣儿一见前来的两个人,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勖哥哥、紫儿……”她走上前奔入勖棠的怀中。
  
  “怎么哭了?学恺对你不好吗?你在莫家生活得不习惯吗?公婆待你不亲切吗……”他连珠炮似地问了一大串。她拼命摇头,泪水却是越涌越多。
  
  “没关系,搬回来住,一切有勖哥哥帮你挺着。”他一手轻拍她的背,连声保证。
  
  “喂!勖棠你可不可以有点风度,居然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挑拨我们夫妻感情。”学恺再也忍不住地开口了。
  
  “要不是你待她不好,嫣儿怎会一回娘家就哭成这样?”他理直气壮。
  
  “不是,勖哥哥……我只是好想好想你们,我每天睡觉都会想到你们……就会哭得好惨……”
  
  “想我们那就更该搬回来了,你看你才嫁过去一个多月,就瘦了一大圈,不行、不行,你还是搬回来住好了。”
  
  总是这样,一碰到嫣儿小姐,少爷就变成碎嘴的唠叨妇人,紫儿不禁抿嘴一笑。
  
  “你还说嫣儿,紫儿不也一样瘦成皮包骨,她才在你身边伺候一个多月,就被你这恶主人虐待成这副样子,再下去还得了,不如,紫儿你今天随我和嫣儿回家,我保证把你补得肥肥胖胖,赛过杨贵妃。”学恺连声嚷嚷。
  
  “紫儿的事我还没找人算帐,这笔帐我会记得!”他斜眼往芙蓉的方向投过一个警告意味浓厚的眼神。“至于你,省省吧!想享齐人之福,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他一拳捶向好友。
  
  今日的见面没有他预期的尴尬,一直以为再见面,他们会相对默然无语,是他胸襟太宽阔,还是他真是释放了不该存在的爱?
  
  “好了,不要再吵了!我难得回娘家,你们至少要让我开开心心的。”嫣儿擦起腰,含着一口气,嘟起嘴,一副泼妇骂街相。
  
  “嫣儿你学坏了,以前你很温柔可人的,可见得莫家不但粮食不好,连风水也不佳。”勖棠捏捏她的鼻子,笑说。
  
  “我们家就是风气开明、人善良,嫣儿长期处在这种环境下,才会变得活泼开朗。你该问问你自己,以前是谁在朱府里养着一头凶猛的狮子,把我的小嫣儿吓得不敢大声说话、大声笑。”他亲昵地揽住妻子,意有所指地看看勖棠。“紫儿,你要不要考虑换个环境,舒展心胸?你看你连嘴巴笑着时,眉头还是皱成一团。”
  
  “你今天来挖人的吗?”他把紫儿塞在身后,不让学恺看见。这不经意的动作让紫儿很窝心,这代表,他认定她是……他的?“往后,你来一趟带走我朱家一个下人,那还得了!”

  紫儿的微笑霎时变成苦笑,在他心中她永远只是一个“下人”……
  
  不然,你还想怎样?不是下人,你还想当他的什么人——暖床侍寝吗?愚蠢呵……
  
  “不理你们这两个臭男人了,紫儿我们走,我有事告诉你。”嫣儿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
  
  看着两个女人的背影,勖棠长叹了口气。
  
  “她过得很幸福,谢谢你。”
  
  “我才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与嫣儿也无缘结成这段美满婚姻。”当时,若不是勖棠极力说服朱伯父,他不可能娶得了嫣儿,他敬佩他的宽大为怀。
  
  “我后悔了,因为事后我发现当圣人是很辛苦的。”勖棠有感而发,若不是紫儿,也许这条路走来他会更艰难。
  
  “你走过来了吗?”他忧心地问。
  
  “是的!”他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走吧!我们回咏絮楼去把酒畅谈。”
  
  勖棠领着学恺往外走,完全没理会厅堂里的芙蓉,被忽视的怒气一路延烧,她不甘心啊!凭什么连紫儿这样一个小丫头受到的重视都比她多。
  
  这次,她们的梁子结得更深了。
  
     
  
           ☆        ☆        ☆
  
  嫣儿拉着紫儿一路往绣凤阁走。想着往日的时光,她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旧景物。紫儿拉住她,拿树枝在地上写字。
  
  “绣凤阁有一位媚儿小姐住进去了。”
  
  “媚儿?她是谁?”嫣儿嘟起小嘴问。
  
  “听说是芙蓉姨娘的侄女。”紫儿照实回答。
  
  “姨娘?她有那么多个侄女吗?好奇怪哦!”
  
  “我们到咏絮楼去好吗?我把你的东西都搬到我房里了!你的筝、你的手稿、你的刺绣……都在?”紫儿写道。
  
  “好吧!”她挽着紫儿的手,一路走着一路神秘兮兮地笑着。
  
  紫儿停下脚步,比划几个手势。“小姐,你有心事!”
  
  “还是你懂我,偷偷告诉你,我要当娘了!”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快乐。
  
  紫儿交握着双手,在胸前做了恭喜的手势。
  
  “勖哥哥说我瘦了,是因为这几日我反胃得厉害,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学恺怕我心情不好,才带我回娘家走一走。”
  
  反胃?吃不下?紫儿倏地一惊!这就是怀孕了吗?她在腹前比个弧线。
  
  “你问我怎不见大肚子吗?你跟我一样笨耶!学恺把脉说我怀孕时,我也是这样问他的,我说——你骗人,我又没有大肚子,哪里是怀孕了!他笑着敲我额头说:‘哪有那么快,起码得再三、四个月才看得出来’。紫儿,你知道吗?现在我的宝宝才像小指尖那么一丁点大。”她聒噪地说个没停,母性的光辉映在脸庞上。
  
  那么……她是不是也怀孕了?
  
  天……她该怎么办?打掉它?她怎舍得,那是他的孩子啊!老天!谁来教教她该怎么办?
  
  她们慢慢走回咏絮楼,一路上嫣儿不停的说话,她却是恍恍惚惚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走近咏絮楼的池塘时,她们和媚儿、阿金不期而遇,心不在焉的紫儿竟一头撞上媚儿。
  
  “你这死丫头,要教你几次才会懂得礼貌。”她伸过手就是一个巴掌。紫儿的脸倏地浮上五个指印。
  
  “你怎这么不讲理,这路又不是你的,只准你走吗?”嫣儿立刻出言反驳,要是往常她一定不会这么说话,是这些日子在学恺的调教下,她才渐渐敢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很快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通通都会是我的了。”媚儿大言不惭地说。
  
  “我是未来的朱夫人!”她挺挺胸,骄傲地看着嫣儿。
  
  “姨丈又要娶姨太太了?有芙蓉姨娘一个还不够吗?真是贪心!”嫣儿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我是说我马上会成为勖棠明媒正娶的妻子。”受不了!这女人怎会那么笨。
  
  “勖哥哥要娶她?不会吧!”嫣儿看看紫儿,一脸匪夷所思。
  
  “你喊勖棠作勖哥哥莫非你是嫣儿?”
  
  “我是啊!你又是谁?不过不管你是谁,我相信勖哥哥都不会喜欢像你这样凶巴巴又不讲理的女人,勖哥哥喜欢的是像紫儿这样温柔婉约又灵秀动人的可人儿。”
  
  “你敢怀疑我?贱婢!”她手扬起想往嫣儿身上招呼,紫儿见了吓一大跳,赶忙把小姐推开。掌落,紫儿成了代罪羔羊,她往后跟跑几步,竟往池中跌去。
  
  “紫儿!快来救人哪!”嫣儿拼命地想伸手捞起紫儿,因为她知道紫儿有多怕水,可越心急就越碰不到她的手,孰料,脚一滑她也跟着掉下池塘。
  
  媚儿被这一幕惊吓到,连忙带着随身婢女逃回绣凤阁。
  
  嫣儿的呼救声,隐隐约约地传入正在书房谈话的两个男人耳里。他们相对一视,两道身影迅速窜出。
  
  跃入水中,他们同时救起两个已然昏迷的女子。
  
  学恺飞快地带着嫣儿返家,勖棠把紫儿交给小容后,也心急如焚地随之赶往回春堂。

  紫儿在朦朦胧胧中醒来,她看见小雯和翡翠焦虑的两张脸。
  
  “我没事了,嫣儿小姐呢?”她比了简单的手势。
  
  “嫣儿小姐还在昏迷中,听说她有孕在身才会这么严重,你不用担心她,姑爷和少爷都在她那里,—她会没事的,倒是你,要不要我们找大夫来?”
  
  紫儿拼命摇头,她不能看大夫……至少,现在不能。
  
  她勉力笑了笑,做个睡觉动作。
  
  “好吧!你睡一觉,说不定睡醒后人就会清爽得多。幸好你这次没喝多少水,上回才可怕呢,救上来的时候连呼吸都没了,一张脸白得好吓人。”小客说。
  
  “她有经验了嘛!这几天大家都别来吵你,你安心的睡,吃饭的时候我们会来帮忙,其他时候你就好好休息。”翡翠刻意想让气氛轻松一些。
  
  她虚弱地点点头。
  
  “好啦!不要多想了,等人精神恢复了,我再带你去算命仙那里,看看有没有办法解解你的水厄。”
  
  等她们离去后,紫儿一颗心乱糟糟的,小姐还好吗?她的身子一向虚弱,现在又有了身孕,她真不知道少爷回来后,她该怎么面对。
  
  冰冷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肚子,那里面正孕育着他的孩子……小姐说——他现在只有一个小指尖那么大,好小好小的宝宝,他一定很努力、很努力地在长大,准备着早日来到这世界,看看山、看看树、看看美丽的花花草草,紫儿深信是宝宝助她逃过这一劫的,否则她不会这么快就复原。

  他会是男孩或女孩?如果他是个男孩,他会像少爷吗?有两道浓浓的眉,一生起气来眉尾就会竖立起来;若她是个女孩,她便要将一身琴棋书画的本领全传授于她……
  
  只不过,不管他是男孩或是女孩都注定看不到爹爹,她的遗憾将在孩子身上延续,她心疼、不舍。
  
  没爹的孩子,娘会尽全部力量让你活得好、活得精彩……紫儿暗自立誓……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紫儿和小容坐在一个自称菩提老叟的算命仙桌前,听得他一声一声的叹息,紫儿心里泛起不祥。
  
  “姑娘,你早年丧父、幼年丧母,身世飘零无依,可怜啊!”菩提老叟低沉的声音敲在她心版上,让她的心跳变得格外沉重。
  
  “算命师父,你说错了,紫儿的爹爹是抛弃了她娘,才不是死了呢!”
  
  “我没说错,她爹碰上盗匪被杀害后曝尸荒郊,不是抛家弃女,你们都弄错了。”这才是真相?那……娘没说错,爹始终是爱她们的,他只是归不了家……
  
  “姑娘,你可相信我?”
  
  紫儿点头。他充满智慧的眼光让紫儿觉得好熟悉,她可识得他?
  
  “好吧!我们不是来听陈年往事的,我们是来托你解开她的水厄,和问问未来的姻缘。”小容插口。
  
  “这姑娘是雨夜花,外祥内苦啊!水厄……我解不了,倒是姑娘你可以帮她解。”他对着小容神秘一笑。
  
  “我?我又不懂算命。”小容一脸惊愕。
  
  “就是你,她这一生有两个贵人,都是姑娘家,其中一个就是你,帮不帮她就看你自己了。”他语带玄机地说。“再说姻缘……你这世姻缘线断,注定无姻缘、无丈夫,但你有一子命,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姑娘……好自为之!”
  
  “不算了、不算了!这骗人的算命仙满口胡言乱语,不出嫁哪会有小娃儿,紫儿姐姐咱们走!”她气得拉起紫儿就要离开。
  
  紫儿朝他点点头,掏出一锭碎银恭敬地放在桌前。
  
  老叟对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息。“唉……又是一世的不得善终,紫苑仙子,你该向百花仙子要求好运道,而不是美貌和才德啊!”
  
  话说完,整个算命摊位也跟着消失,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有什么地方不同,仿佛那里从来不曾有过一个算命摊,不曾有过一个算命精准的老头子。
  
     
  
           ☆        ☆        ☆
  
     
  紫儿支了小容回朱府,自己却一路走往回春堂,躺在床上养了两天身子,她好生挂念小姐,不知道她醒了没有,少爷连着两天没回家,她探不到任何消息,只好亲自走一趟。
  
    一走入嫣儿小姐的楼堂,她就看见神情憔悴的少爷,他几个日夜没有阖眼了吗?心爱的人命临垂危,换了她,她也无法阖眼。
  
  看见紫儿,勖棠把脸撇过一旁,不看她。
  
  他很气她吧!她的心直往下垂落,他有道理恨她。
  
  “紫儿你来了!”学恺站起身相迎。“别担心,嫣儿没事,只不过受了一点风寒,我怕她一醒来就不肯好好躺着养病,便放了安神药让她睡久一点。”
  
  “宝宝呢?还好吗?”她用学恺拿来的纸笔飞快地书写。
  
  “宝宝很安全,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把把脉。”一见学恺伸过手,紫儿便慌忙地把手藏在身后,猛然摇头。
  
  “都不小了还会怕看大夫,傻瓜!前两天,你一醒,小容就来回报了,我想你们那天刚落水不久就让我们救起来,应该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嫣儿有孕在身,我才会慎重一些,因此一直没去看你。”学恺解释。
  
  “紫儿知道,我没有大碍,谢谢姑爷。”
  
  “好啦!你坐坐,我让人端茶上来。”
  
  “不用了,我进去看看小姐马上就走。”紫儿放下笔,立刻往内房走,不敢多看一眼盛怒中的少爷。
  
  紫儿走入内室后,学恺坐到勖棠身旁问:“都三天了,想通了没?”
  
  那天,他救起落水的紫儿,看到她惨白的脸,他的心被活生生的撕裂成碎片,那种心痛他经历过,他心底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是爱上紫儿了。

  他怀疑起自己的心态,他爱的人不是嫣儿吗?怎会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就改弦易辙,另爱上他人,是他的性格凉薄,还是他的情爱不够坚定,那么,这一回他爱上紫儿,下一回他会在什么时候爱上另一个女人?
  
  那日,他几乎是逃难似地逃离紫儿身边,虽然他的心一直记挂着紫儿,却又迟迟不敢回家探望。
  
  这几天,他的心反复煎熬,理不清的情、分不明的爱,让他不知该怎么面对紫儿那双澄澈清灵的眼睛,她会爱他吗?他一点把握都没有,紫儿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太多情绪,但不管她爱不爱他,他都给不起紫儿要的爱,她说过她要自己是“唯一”。
  
  “想再通也没有用,我绝不能娶一个哑巴为正室。”他道出了事实。
  
  “我知道你必须背负的家庭压力,可是我相信朱伯父不会反对你纳紫儿为妾,只要他不反对,你就不用担心族中长老会反对。”学恺点出他的困难——朱家在清树镇上是个大家族,族中长老众多,敬老尊贤是朱家首要遵从的家规,因此,长老们的意见常能左右年轻一辈的决定。
  
  “紫儿不肯为妾,她说她要当丈夫心目中的唯一,不愿分享,我不想用主子的身份强迫她委身嫁给我。”除了他本身的困难,紫儿也有她的立场啊!
  
  “你曾经说服过她吗?”学恺探问。
  
  他缓缓地摇头,爱情这种事可以用“说服”来解决吗?“让我想想,等我从京城回来后,再和紫儿好好谈一谈。”
  
  “你要去一趟京城?”
  
  “我在那儿刚盘下十几处商行,在开张前我计划与父亲先过去看看。趁这几天,我会好好想想和紫儿之间的问题。”这几年勖棠快速地在各处拓展朱家产业,成绩颇为丰硕。
  
  “勖棠,你有没可能放下身段,和长老们商谈,迎娶紫儿立为正室?”学恺思忖。
  
  “紫儿的身世是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关的,你忘记当初我为了想娶嫣儿为正室,已和长老们正面起过冲突。到最后他们之所以放弃坚持,是因……”
  
  “对了!”学恺用力击掌,大叫一声。“我们故计重施,让紫儿认我为义兄。回春堂的女儿嫁给朱家大少,总没问题了吧!”
  
  “你忘了吗?紫儿是个哑巴,光是婚前奉茶那一关她就无法过。”奉茶是他们家族特有的规矩,目的在让族中长者认识即将加人的新成员,也让新娘子在嫁入朱家前,先学会以长者为尊。
  
  “是啊!我看过,那场面是挺吓人的,若是旁支的朱家子弟也就罢了!你可是你们家族中的重要人物,谁会不对你的新婚妻子诸多挑剔。若是紫儿肯屈就为妾就行了,或者等嫣儿醒来,让她去劝劝紫儿。”
  
  “再说吧!总之所有事都等我从京城回来后再谈。”他拍拍学恺的肩膀,感激一笑。
  
  走出小姐的寝居,紫儿偷偷望着少爷,他……似乎没那么生气了……
  
  “我没骗你是不是,你家小姐的气色比你好上很多?”
  
  紫儿点点头微笑,一颗悬着的心逐渐松弛下来。
  
  “回去吧!”勖棠淡淡地朝她说了声,然后领头走出去。
  
  紫儿跟不上他的脚步,随即小跑步起来……压着起伏不已的胸口,她提醒自己,不可以再让少爷生气了。
  
     
  
           ☆        ☆        ☆
  
     
  一关起房门,勖棠压抑多日的情绪全爆发出来,他的担心、恐惧、关心、焦虑全转化成单一的情绪——愤怒!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能靠近那座池塘,为什么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身为下人,你未免也太不把我的命令放在眼里?”
  
  她知道自己身为下人,也知道自己该谨守本分,可……紫儿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今天,若是嫣儿发生意外了,你说你能负得起责任吗?就算一命偿上一命,你也赔不起。”他的意思是指,嫣儿肚子里还有条小生命,她哪来的两条命赔给人家。
  
  可是听进紫儿耳里,就成了——嫣儿的命尊贵,用她这条贱命怎能赔得起?
  
  紫儿的委屈泛滥成灾,垂着头,她不让他看见无声滑落的泪水,从小,她总向上天乞求公平,可是,却从未得到过公平的待遇。早年失估,终身的残疾伴她看过无数轻蔑的眼光,不管她多努力,似乎永远都站不到“平等”的天秤上,似乎永远都是身处弱势。
  
  “说话啊!不要一脸无辜,楚楚可怜不能为你脱一辈子的罪。”别过头,不去看她饱含泪水的眸子,不去看那张让他连着两个日夜无法阖眼的脸,他的内心充满矛盾的情绪。
  
  她从没想过用楚楚可怜脱罪,她明白拖了嫣儿小姐下水是罪不容赦,她明白嫣儿小姐是他挚爱的女人,她不该让她受一丁点损伤,可……那天的情况并不是她能控制的啊!
  
  “说!是不是非要我拿了土,把整个塘子都填起来,才能避免掉这种情况再度发生?”
  
  她的泪滑了下来,灼热的泪滴上他的心,再控不住了,他再也控制不住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一个箭步,他走向前去,握住她的双臂,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多日来的思念在这一刻获得平复……她在他怀抱中,他才终于能确定自己的感觉。
  
  也许他真是泛滥多情,也许他真是凉薄无义,但……他确确实实爱上了紫儿,一如他在多年前爱上嫣儿般,他爱嫣儿的柔弱无助,爱当嫣儿的依靠,爱上被人需要的满足感。紫儿却是另一个完完全全不同典型的女子,她看似柔弱,性格里的坚强特质却从未让她向旁人呼救求援,她总是默默承受那些该她或不该她的不平,总是安安静静地逆来顺受,安静的难以让人注意。
  
  这次若不是为了嫣儿的婚事,她义正辞严的指责他,他仍会继续忽略她的存在,认定她是一个没有声音的娃娃。
  
  他是注意到她了,两个多月来的朝夕相处,他看到她的才情洋溢、她的坚忍宽容、看到她的细心体贴、她的柔情似水……
  
  他从欣赏到深爱,这段过程是不知不觉的,他不知不觉地爱上她、不知不觉的为她心痛,也不知不觉的把她挂在心上,他爱上紫儿了,千真万确地爱上她,爱上和她一起聊天时的心灵契合,爱上和她独处时的宁静幸福,他爱上她了!

  可是……在爱情背后,他是朱家少爷,她是朱家的哑巴婢女,这两个不同身份的人,是怎么也站不到同一个天秤上去谈论爱情,扣除掉族中长老的偏见外,他还要克服潜藏在自己心底的优越感,也许剥除这层骄傲后,他才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爱情。
  
  他好想好想告诉她,这些天来他有多担忧她的身子,这些日子的寝食难安是为了见不着她的人……但,这些话怎能出口,一出口就成了诺言,他还没准备好担负起她的未来……
  
  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再一些些就行了,让他把自己的思绪整理好,他会回来面对她,告诉她,他的承诺、他的心……
  
  于是,千言万语成了一个深长的喟叹,俯下头,他吻上她泪痕斑斑的小脸。吮着她的泪,湿湿咸咸的,那是她的心情——酸酸涩涩……
  
  他寻到了她的唇,她的唇一如记忆中那般甜美……他轻轻地在她的朱唇上描绘,像最心细的工笔画师父,一笔笔描绘出他的心情,他的舌头温柔地进入她的檀口中,在她的齿颊间留下心悸的喜悦……
  
  终于,他放开了她,紫儿重新窝回她最喜欢的胸口,那是带给她无比安全感的温暖窝巢。什么都不要想,贴在他的胸口,不管他是否爱自己,不管他是否只是要寻求替代品的安慰,不管这份幸福是否纯属虚假,只要能在他胸膛前细数那醉人的心跳,她的心就会被甜甜的幸福给涨满。
  
  “紫儿,等我回来……”他低沉稳健的声音抚平了她心中所有的委屈。
  
  尽管迷惑于他多变的态度;尽管不解于他异常的亲昵,她仍点头允了他的要求。是的,她会等他回来,在这个房间里安安静静地等他回来。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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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紫儿开始出现孕吐的情形,尤其是清晨吐得特别厉害,常常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弄得她整个人病偏憾的。
  
  她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再过不了多久她的情况就会落入众人眼中,再也瞒骗不了任何人,她必须在那之前离去。
  
  紫儿不想利用孩子步上青云,更不想少爷为她多担上一分责任,爱一个人就是要给他幸福,而非给他难堪啊!
  
  紫儿很清楚,娶了她这样一个女子,少爷将遭人嘲笑非议,她怎愿让自己成为他的沉重负担?
  
  她宁愿逃得远远,在天涯交接处想他、爱他……
  
  只不过,她答应少爷等他回来,所以,她还留在这边等着。
  
  扳扳手指,十天,再过十天少爷就会回来,她想再见他一面,把他的影像牢牢地刻在记忆深处,然后带着对他的爱远走高飞……
  
  她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包袱,把刚做好的披风再次展开,细细观赏,那黑色缎面上的金色苍鹰是她连夜赶绣出来的,一针一线都是她的心、她的情,随着这件披风,她的爱将长伴在他身边……
  
  折起新裁好的披风,紫儿取出纸笔,研好浓墨,蘸满了墨汁的毛笔久久不落,未得书成,泪先流啊……
  
  该写什么?写她的情真意浓、她的情何以堪?写她诉不尽的痴狂爱恋或不悔相思?人生自古别离苦,惜别、惜别,再珍惜仍无法免去一别,离愁别绪占满了她的心,止不住的红泪浸湿罗裙……
  
    给勖棠:
  
    握手河桥柳似金,蜂须轻惹百花心,蕙风兰思寄清琴。
  
    意满便同春水满,情深还似酒杯深,楚烟湘月两沉沉。
  
    烟雨晚晴天,零落花无语。难话此时心,梁雁双来去。
  
    琴韵对薰风,有恨和情抚。肠断断弦频,泪滴黄金缕。
  
    紫儿
  
  最后,她书得两阕词,前一首点出她对他的真情爱恋,后一首写出了欢聚难再,情到浓时断肠处,肠断弦亦断。
  
  收了笔墨,倚过栏杆,明月依旧……
  
     
  
           ☆        ☆        ☆
  
  “紫儿姐姐,裱画师父把你的画送来了。”小容踩着小碎步自外面奔入,人未到,声先至。
  
  和芳儿、翡翠、含笑在房里做针线的紫儿,抬起头,扬起一朵微笑。
  
  画拿进来了,紫儿在众人期盼的眼光中把画打开,仔细地寻找画中瑕疵。
  
  “你画的是自己!好像哦!紫儿姐姐也帮我画一张像,好不好?”芳儿甜声要求,拉住紫儿的衣袖不肯放。
  
  “我也要、我也要!你也要帮我画一张,不然太不公平了!”小容也连声嚷嚷。
  
  紫儿点点头,收拾起桌上针线,回房取来丹青,摊开宣纸。
  
  “先画我!”芳儿站到圆桌前。“你们说我该摆什么姿势?坐着刺绣,还是站着赏花?”她一会儿把手摆在下颔处,一会儿双手交放在身后,连试了好几个动作。
  
  “我看你最好双手擦腰,做个泼妇骂街相,紫儿姐姐画起来一定会最传神。”小容跟着笑闹起来。
  
  “你才泼妇骂街呢!不过……”芳儿偷眼往门外瞧瞧,关上门,接着放低声量说,“绣凤阁里那个才叫作泼妇骂街,有一次我打那里经过,老远就听到她在骂丫头。好恐怖哦!谁服侍到她谁倒霉。”
  
  “那是她自己带来的人,你们别去管。”翡翠出声警告。
  
  “谁管她,只要她不要犯到咱们头上,谁有闲工夫理!上回少爷已经明白交代过,她要人伺候就自己带人进来,咱们朱府的人不准她动!”那一次的胜利让小容到今天还津津乐道。
  
  “少爷和老爷到京城去了,这段时间里我们要小心一点,别再让她抓到把柄掀风涛。”含笑细声提醒。
  
  知道了!”翡翠回答。
  
  “上回我听叔端说,芙蓉夫人本是青楼歌妓,是老爷见她貌美,帮她赎身娶为小妾,我看这个媚儿小姐,根本不是她的侄女,说不定她也是青楼妓女,夫人看嫣儿小姐嫁给姑爷,赶忙找来一个垫底,好巩固她在朱家的身份地位。”小客把她听到的小道消息告诉大家。
  
  “好怪哦,叔端这种事都不会跟我们讲,独独对小容说,你们说她和那个帅哥哥叔端有没有什么‘特殊交情’啊?”芳儿取笑她,谁都知道叔端和小容早是郎有情、妹有意,就等适当时机开花结果。
  
  “嘘!才叫你们不要惹事又去说这些,万一传了出去,我看夫人第一个要找的就是我们咏絮楼这群丫头。”含笑被上次的事吓坏了,忙要大家噤声。
  
  “放心,这回我关了门,放低了声,没事的啦!”芳儿大胆地说。
  
  “先说好,这一回不管是谁被关柴房,我们都要想办法偷渡东西进去救急,不然还有八天呢!要是少爷误了归期,一个人活生生饿上十几天,会来不及救的。”小容先把话说在前头,她这丰腴的身子可禁不住饿。
  
  “你这么胖最有本钱饿了,若是她们发了疯又要找人关,你一定要挺身站出来解救大家。”芳儿回声馍她。
  
  大家正笑闹成一团的时候,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含笑比出食指,要大家安静,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门口开门。“这位姐姐,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紫儿的姐姐?”阿金怯生生地问。
  
  “有!有事吗?”含笑回问。
  
  “我叫阿金,媚儿小姐想请紫儿姐姐到绣凤阁走一趟。”阿金小心翼翼。
  
  “绣凤阁?她是顺风耳吗?我们这么小声她也听得到!”芳儿小声嘟嚷。
  
  “不知道媚儿小姐找紫儿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含笑再问。
  
  “我不知道,但是芙蓉夫人也在,她们请紫儿姐姐快一点过去。”
  
  “如果不去会怎样?”小容跳出来,双手擦腰、杏眼圆瞪,一脸挑衅。
  
  “各位姐姐请你们行行好,紫儿姐姐若不过去,小姐会责怪我办事不力……我……”说着便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
  
  “小容,别为难她了,我们同是丫头。”翡翠不忍。
  
  紫儿叹口气,该来的躲不掉,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向阿金点点头,便拉住她的手,两人同往绣凤阁方向走。
  
  “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待会儿若有事情也多个照应。”翡翠站起身走到紫儿身边。“你们有点耐心,在这里候着,”有事我会先回来跟你们说。”
  
  看着两人的身影,小容、芳儿相视一眼,愁云浮上眉头。
  
  “这一回紫儿姐姐又犯了她们哪一条律令?”芳儿一跺脚,气嘟嘟地抱怨。“谁规定小姐、夫人生气就可以寻丫头的碴!”
  
  “就算没把柄,人家硬要掀风涛你能怎么办?哪个丫头能敌得过小姐夫人。”关上门,小容忿忿不平地说。
  
  “少爷,求求你快回来!”含笑双掌叠起,乞求上苍。
  
  紫儿和翡翠在绣凤阁里垂手而立,静默的空气四处流窜,带着诡谲的气氛让人不寒而栗。她们不敢说话、不敢有动作,深怕动辄得咎,唯能静静地等待夫人、小姐宣判罪状。

  哼哼两声轻笑,芙蓉先开了口。
  
  “紫儿,嫣儿一出嫁,你就接了任啦!进进出出都有丫头跟着,俨然是个小姐架式,真不简单。”
  
  “夫人,您误会了,翡翠陪在身旁,是想紫儿不会说话,若夫人有事问紫儿,会弄不懂她的回答动作。”翡翠努力把话说得妥贴,却没料到换来两个大耳刮子。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主子说话可有你们回嘴的分?”媚儿巴掌甩过,打得翡翠头昏脑胀。
  
  “翡翠知错!”她垂下头,忍住泪水。
  
  紫儿不忍,做了手势要翡翠先行离去,翡翠摇头,才一句话都能惹来她们这样大的怒焰,独留紫儿一人在这里,岂不是更加凶多吉少。
  
  媚娘看她们比着自己看不懂的动作,心火更炽烈了,她走向前抓过紫儿的长发,紫儿一吃痛头整个往后仰,她顺势连甩过几个巴掌,把紫儿的脸打出一片红肿。
  
  放开她,媚娘气喘吁吁地坐回椅子上。“姨娘,我就说朱家没个当头的女主人就是不行,你看,丫头一个比一个更没规矩,就这样当着主子的面比手画脚,当我们是瞎子啊!”
  
  她的话惹得芙蓉微微不悦,不能成为当家主母,是她心中最大的遗憾。她的满腔不平只好转嫁到紫儿和翡翠的身上。
  
  “跪下!你们要给朱家丢脸丢到什么程度才甘心!主子没问话就不能开口,连这种最简单的礼仪也要我亲自教吗?”她一面说一面劈头甩巴掌。
  
  翡翠、紫儿别过脸想避开,却怎能避掉她的满腹怒火?
  
  “姨娘,不是我爱说是非,你这夫人也太不济事,当得连一点威严都没有,主子要打,下人居然还敢躲闪,你们是欺姨娘不是正牌夫人?”媚儿话一挑拨,芙蓉打得就更加起劲了。
  
  “还敢躲,再躲我就打死你们!”她打得兴起,顺手拿起竹帚子当棍子,帚子横过,紫儿和翡翠全身布满青紫。
  
  “算了,姨娘坐下歇歇,我看你想要管教这群贱婢是很难了,人家可没把你看在眼里,要是我啊!早在八百年前就修理得她们伏伏贴贴,哪容得了她们这样张狂。”
  
  芙蓉急喘着气息,姨娘坐下来喝口茶,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两上。
  
  “阿金,你给我过来!”她声音柔媚得近乎腻人。
  
  阿金依言靠近。
  
  “跪下!”听见她说话的口气,阿金心底知道接下来她将面对什么,闭起眼睛、咬着牙,她努力让身体僵直不动。
  
  “姨娘,你看看我管教的婢女有多乖。”话说完,她拿过芙蓉手上的竹帚子一下下往她身上招呼,凌厉不留情的棒子从空中刷过,然后落在阿金瘦弱的膀子上,只见她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紫儿再看不下去了,才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啊!她爬起来冲往前,拉住媚儿的手请她不要再打。翡翠亦随之跑来,跪在芙蓉面前。
  
  “夫人、小姐,请手下留情啊!就算是婢女也是人生父母养,打在她身上,人家爹娘会多伤情啊!”
  
  “我管教我的丫头关你们什么事?这可是我自己带进来的人,再不让开我连你们一块儿打!”媚儿尖着嗓门喊。紫儿频频摇头,用手抱住阿金颤巍巍的身子,回首看着媚儿的眼里写满控诉,这眼神刺激了媚儿,想起上次朱勖棠给的难堪,他让她在下人前失了面子,想起几次进入咏絮楼偷窥,看见她和勖棠亲密相依的模样,那股气就更加难以释怀。
  
  她抡起帚子,故意一阵劈头乱打,恨不得几棒子结束她这条贱命。无论翡翠怎样哀求她都不为所动,没办法翡翠只好爬到阿金身后,和紫儿一前一后护住。阿金讶异地睁眼看着环在她身前身后的姐姐,满心感动,一串串泪水随着滑下……
  
  终于,媚儿发泄够了,气喘吁吁地坐回椅子上,满意的笑容浮上唇边。“姨娘,这可是你亲眼所见,将来你要替我作证,是她们在我管教丫头时多事,可不是我故意要‘动’朱家的下人。”
  
  “我都看见了,是她们讨打,不是你的问题,不过严格说来,我们家的下人是真要好好管教,你讲一句她们顶了三句,一点也没有做下人的样子,还是你的阿金好,既听话、又乖巧。”
  
  “说到她,阿金,昨晚我要你炖的人参鸡汤呢?”
  
  阿金闻言,立刻挣扎起身回话:“阿金马上去端过来。”然后转身走出门外。
  
  “姨娘,你待会儿也尝尝,这是阿金咋儿个一夜没睡给熬出来的,因为我说了句今儿个一大早要喝鸡汤,她就得熬夜炖足六个时辰。依我看,你大概没福分让下人这么尽心伺候吧!”
  
  话没说完,阿金就忙着把鸡汤端到主子面前,掀开碗盖,鸡汤的香味弥漫出来,紫儿一闻到汤的味道便是一阵昏天暗地的呕吐。
  
  她的呕吐引起了媚儿和芙蓉的注意,她们相视了一眼,嘴角泛出一丝冷笑。她们正愁找不到机会拔除紫儿这根眼中钉,这会儿机会不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媚儿起身,不避酸臭地走近她。“我说,紫儿姑娘你该不会是有身孕了吧!”
  
  紫儿猛地抬头,拼命摇头否认。
  
  “不是?那怎会闻了鸡汤味就会吐成这副德性?这汤可是花了阿金六个时辰才熬出来的,香喷喷得紧啊!”她恶意地把汤端近紫儿鼻尖。
  
  浓烈的味道又引得她呕吐不已,翡翠白了脸,她心下知道这回紫儿再逃不过。
  
  “这种事哪是否认就能解决的?小宽,你去给我找个大夫过来。”芙蓉阴恻恻地说。
  
  “夫人、小姐,紫儿是生病了,她受了风寒,大夫早上已经来看过,房里还留有药,请你们发发慈悲,让翡翠带紫儿回房歇着吧!”翡翠急道。

  “要歇着你自己回去吧!至于紫儿……你就乖乖留着,等大夫来看过,要真没事我就让阿金送她回咏絮楼。”芙蓉似笑非笑的说。
  
  翡翠扶过紫儿,不肯离开。
  
  “我说让你回去‘休息’,你听不懂吗?”芙蓉加重了语气。
  
  紫儿推推她,双手合掌拜托她先离去。至少,让翡翠安全离开这场劫难再说吧!
  
  翡翠为难地看着夫人和紫儿,一咬唇、站起身,“请夫人不要再为难紫儿。”
  
  “为难?你说的太严重了吧!我们是找大夫帮她看病耶,这是。照顾。怎会变成‘为难’?唉!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这年头好人难做!”媚儿在一旁讥讽道。
  
  芙蓉横了紫儿一眼,心想要是真诊断出你有孩子,就算你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朱家的掌控权迟早要落回我的手上。
  
  翡翠无语,退出绣凤阁,一颗心却隐隐狂跳不安……怎么办?
  
     
  
           ☆        ☆        ☆
  
  翡翠、含笑、小容、珍儿和珠儿围坐在圆桌前,脸上满堆着愁云惨雾,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相同的三个字——怎么办?
  
  “当天,那个老神仙说紫儿姐姐这世的姻缘线断注定无丈夫,但她会有一子,你们看,是不是准得很。”这会儿“骗人的算命仙成了活神仙”。
  
  “既然他那么准,你再上一次街,求求他,看有没有办法解去紫儿这次劫难?”翡翠说。
  
  “哪没有,你和紫儿姐姐前脚刚踏出门,我后脚就跟着踩出去,一条街来来回回绕了十几次,哪看得到那老神仙的影子,最玄的是,我问遍了附近所有来来往往的人,和隔壁的摊贩,居然都没有人听过、看过那个老公公。我想,说不定那个老公公真是天上神佛。”除此之外,小容再找不到其他答案。
  
  “若紫儿真是怀了孩子,到底谁是孩子的爹爹?”含笑愁着眉问。
  
  “他一定是个没出息的小人,否则紫儿姐姐发生这么大一件事,他早该跳出来维护了。”小客气愤地说。
  
  “说这些都没用,紫儿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已经出事了?”含笑坐立难安。
  
  “但愿芳儿能把救兵带回来。”她们派芳儿到回春堂找嫣儿小姐回来救火,万一,她要是被夫人拦下来,还可以借口说是到那里替翡翠取伤药。
  
  门向自外面打开,芳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到人就忙着回话:“小姐……姑爷……到杭州……去……去了,最快要……要三天才……回得来。”
  
  “三天?谁知道紫儿能否撑得过三天?如果她真是有孕在身的话……”含笑心急如焚。
  
  “偏偏少爷又不快一点回来……”翡翠气恼,这时候还有谁可以救得了紫儿?同是姐妹一场,六个女人相对默默垂泪,大家都再想不出其他办法。
  
  眼看夕阳西下,云朵让阳光镶出一条金带子,往常这时间,紫儿要不是在教大伙儿认字,就是弹着筝让大家随乐声歌唱或翩翩起舞,今日……
  
  “各位姐姐!”阿金从门外奔入,喘息着说,“你们快去救紫儿姐姐,她现在正被关在柴房。”
  
  “她情况怎样?”翡翠问。
  
  “大夫确定她有了两个日的身孕,夫人和小姐花了一个下午讨论,到最后她们决定去请示族中长老。听说以前曾有过这样的例子,一个丫头怀了不知是哪个男人的孩子,结果被迫殉河,洗去她满身淫荡和罪孽。”阿金把她听到的悉数说出。
  
  “她说的人是香云,那年香云被来家中作客的一个年轻少爷骗了身子,谁想得到她怀了孩子,那少爷却不肯认帐,咱们当丫头的哪能和当主子的争理?那次我们眼睁睁的看她被关进木笼子,丢入水中……木笼子再拉上来时,香云她……七孔流血,眼睛却瞪得老大……我们知道,她死不瞑目。”翡翠娓娓道出当年事。
  
  “是不是有男人认了,紫儿姐姐就会没事?”小容问。
  
  “是!当时长老是这么裁决的。”含笑答道,那年的惨事她亦亲身经历过。
  
  “好!我去拜托叔端认下来,不管怎样,先救下紫儿姐姐一条命,其他的以后再说。”小容转身就要往外跑。
  
  “没用的!我看这回夫人、小姐的目的是要弄死紫儿姐姐。”经过早上那场,阿金的心全偏向她们了。
  
  “为什么?紫儿从不犯人的。”翡翠不解。
  
  “我听夫人说,老爷有意让少爷纳紫儿姐姐为妾,这事让小姐很愤慨,因为少爷似乎无心于我家小姐身上,而夫人也担心她在朱家的地位会不保……”她将所知道的全说出来。
  
  “纳紫儿为妾?你们说,紫儿姐姐肚里的孩子会不会是少爷的?”芳儿突如其来的想法震住了众人。
  
  “不说这些,我们先想想该怎么救人。”含笑说。
  
  “你们继续讨论,我先回柴房看着紫儿姐姐,我早在门口准备一只粗木棍,待会儿你们要救人的时候,先用木棍敲昏我,我就可以脱罪了。”阿金交代完,匆匆离去,在媚儿身边这几年,她学会了保护自己,让自己置身事外。
  
  “你们说,该怎么办?”芳儿问。
  
  “先别说孩子可能是咱们的小小少爷,光凭我们和紫儿的交情,说什么也要救。”含笑说。
  
  小容突然想起老神仙的话——
  
  她这一生有两个贵人,其中一个就是你,帮不帮她就看你自己了……
  
  帮!她当然要帮,紫儿姐姐待她的好怎可以让她说个不字。下了决心,小容说!“我带紫儿姐姐连夜逃走,我们往京城方向逃,运气好的话半路上就能碰到少爷,运气不好的话,请你们转告少爷到京城来找。”
  
  小容的想法很细心,但从未出过远门的她错估了一件事——京城那么大,想寻人无异是海底捞针……
  
  “好!我们大伙儿把自己的积蓄全拿出来,珍儿你去雇车。珠儿你去把咱们比较好的、厚的衣服全挑出来,再找几床厚被子装成行李,放入车中。芳儿你去厨房里把能带走的干粮和水全带上。小容你去找叔端把事情原委说清楚,看他肯不肯跟你们一道,出门在外有个男人总是好的。我和含笑去柴房救人,事情办妥了,咱们在后门碰头。”翡翠迅速发号施今。
  
  说完,众人先回房把钱拿出来,用锦袋装好,交给小容,然后各自分头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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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月亮初升,朦胧的月牙儿弯弯的挂在树梢,几颗微弱的寒星点缀在云端。
  
  翡翠、含笑快步走向柴房,一颗心狂跳不止。却不料,人刚到,芙蓉和媚儿也随后赶至。
  
  来不及救紫儿了……她们的心一沉,懊恼极了。
  
  “你们来了?也好,送送闺中好友是应该的。往后要再见面,可得往阴曹地府走上一趟了。”媚儿的嗲声嗲气在这沉重的气氛下,听起来格外骇人。
  
  “翡翠不明白,紫儿犯了什么错,竟严重到要取她的性命。”翡翠大着胆子问。
  
  “淫荡罪,自古女子最该守住的就是贞操,她忝不知耻,未成婚先有孕,今日不杀鸡炖猴,往后咱们未府的婢女岂不各个都像她。”芙蓉说得义正辞严,完全忘了她早年从事的行业。
  
  “就算要处死紫儿,也该等老爷、少爷回来再说。”
  
  “你拿老爷、少爷压我?你从没把我这个夫人放在眼里是吗?”芙蓉怒眼一瞪,走向前去就是一个巴掌。
  
  “翡翠不敢,我是替夫人担心,深恐老爷、少爷回来会怪罪于夫人,请夫人三思而后行。”她的话近乎威胁了。
  
  芙蓉静了静心思,是啊!这对父子素日看重紫儿,家中的进出帐目、人员编管,全交给这丫头负责,要是他们回来得知紫儿被她亲手弄死了,她的地位会不会难保?
  
  “姨娘,你别叫这丫头唬住,她是丫头你是主子,难不成老爷、少爷会把下人看得比夫人重?”这话深深刺伤了芙蓉,她说得没错,这些年,他们父子是把紫儿看得比她重,她才会对紫儿恨之入骨啊!
  
  眼见芙蓉的表情转硬,她笑的更妩媚了。“姨娘,你别忘记,咱们手上握有长老们的谕令,处死紫儿可不是你我的意见。要是他们有意见,要他们自己去找族中长老说啊!”她靠近芙蓉耳畔轻声说,“姨娘,夜长梦多啊!你不动作快一点,万一那对不明事理的父子回来,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她有自信,紫儿一死,她就有本事让勖棠乖乖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是啊!她怕什么?有长老在背后帮她撑腰,何况这事本就错在紫儿,是她淫荡下贱才会惹出事端。
  
  “小宽,你去把所有的仆人集合到后山河边。”一使眼色,两个壮丁进入柴房带出紫儿,另外两个壮丁则抬着木笼随行在后。
  
  翡翠、含笑和阿金无奈地跟在一行人之后,已经无计可施了吗?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紫儿死?天真要亡她吗?少爷……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紫儿脸上毫无惧色,她早从她们在门外的对话明白,自己已是求生无门了。
  
  生何欢?死何惧?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她有遗憾,遗憾答应了少爷等他回来,却办不到,遗憾未能让宝宝平安地降生在人世间,遗憾未曾听过心上人说一声……我爱你……
  
  月色把她的影子在地上拖成细细长长的一条,走过草地上,看到盛开的花朵在夜风中散播芳香,几朵贪睡的花儿,在月亮初升时就卷起花瓣儿,沉沉入睡……
  
  睡吧!祝你有个好梦,其他的花儿也闭起眼睛吧,别让接下来的这幕残酷,污了你们的颜色……人类、人类是最残忍的动物啊!
  
  她记得……仿佛也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她在这个小山坡上初见到少爷、姑爷和小姐,那时少爷好凶好凶,吓得她连连后退……是那一跌,她跌入他的怀抱中,注定她将爱他一生一世;是那一跌,她跌入了他的怀抱中,她理解了幸福的定义。
  
  她相信人一定有前世今生,一定有缘起缘灭……而她与少爷的情未了、缘未尽,来世他们会再相逢,到时,她要向上苍多乞求一些幸运、向月老多乞讨一些情丝,她要将她和少爷的爱情牢牢系住,不再随随便便让一个风吹,就断了他们的爱情线。
  
  终于,他们走到河边。这条清澈小河她好熟悉,那年她常常在这里和几个婶婶一起洗衣服,耳朵里听着和她同龄小孩的嬉闹声,心里羡慕着,脑中幻想着自己也同她们在坡上,拆下一朵朵色彩缤纷的花儿,为娘插上一室鲜艳……
  
  今夜河水将伴她长眠……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遗憾,遗憾心上的人儿啊……他心中不曾有过她……
  
  人渐渐聚拢,她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同情,好多年了,她一直以为进了朱府工作,学了琴棋书画、学了论语、孟子、中庸,她就再看不到这种眼光……原来,在大多数人眼里,她仍是可怜的……哑巴就注定是可怜的标记吧!
  
  紫儿被关人一座一人高的木笼里,他们不断在里面添加石头,他们是怕她的罪孽太重,连河神都不肯收她吗?紫儿苦笑,她不认为自己不贞,她的心、她的爱、她的身子全交给了同一个男人,虽然世俗的眼光看不起她,但她看重自己,她认定自己是最贞洁的女子!
  
  隔着粗粗的木条,她看着平日相处的人,有人已忍不住哭了起来,心疼她吗?还是心疼那些快乐的岁月?总是会过去的,再多的美好也不可能在掌中留住,他们之间共有的快乐早已随风消逝,而专属于她的痛苦,一下子就会过去了……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遗憾……遗憾在生命的最终,他不在……

  翡翠和含笑再忍不住,她们奔至笼边跪地哭嚎:“夫人,请你三思,看在紫儿这么多年对朱家的尽心尽力,饶了她一命。”
  
  紫儿拉拉翡翠的衣服,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别再说话。夫人执意要她三更死,岂容留她到五更?
  
  “紫儿,你认命了吗?你要放弃我们这些好朋友,自己单独走了吗?不要、你告诉夫人,谁是孩子的爹,你说出来我们让他负起责任,只要他娶你,你就不算不贞了。”翡翠紧握住她的手。求求你说出来,说出少爷、说出一个可以救你的男人。
  
  “是啊!你快说那个男人是谁,你说出口,夫人会替你作主。”含笑哭着求她,若那男人真是少爷,她就有一线生机了呀!
  
  紫儿幽幽地叹息,她一手紧紧抓住少爷给的紫水晶。用另一手的食指在地上写下——“他是我最深爱的男人。”她不会供出他,不会用局势来强迫他的心,他爱的人是小姐啊!
  
  “不要脸,这时候还在这里谈情说爱,带坏其他下人,你罪无可恕!”芙蓉恼怒地破口大骂。
  
  “你们给我听清楚,紫儿犯的是淫乱罪,罪大滔天,不可饶恕。今天长老要判她死刑,就是要我们朱家上上下下牢牢记取教训。”媚娘俨然把自己当成朱家主人,越俎代庖地开口训戒。“来人啊!把这个贱婢给推下去。”
  
  号令声一下,紫儿被推落水中……笼子一落到水面便迅速下沉……
  
  她不能呼吸了……好痛苦……好痛苦……孩子,不怕!娘在这里……痛苦一下子就会过去了……忍忍……
  
  水从四面八方淹过来,压迫着她的知觉……
  
  岸上哭泣声断断续续传出,如同送葬挽歌,在月亮高悬的夜里,为这个薄命红颜悲唱她的一生……
  
  叔端和小容来得慢,一来就刚好看见紫儿被推入水中,叔端不假思索地冲上前跪地求饶。“夫人,我是孩子的爹,请你放紫儿上来,我马上带她离开朱家,从此不再踏入镇上一步,不教我们的罪行污了朱家门楣。”
  
  一见有男人认了,大家纷纷跪下来恳求。
  
  “夫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那是一尸两命,夫人您怎狠得下心?”
  
  “叔端都站出来了,您若执意处决紫儿,她会心不甘、冤魂不散……”众人七嘴八舌地涌向芙蓉跟前,几个男丁甚至开始动手去拖那条粗绳子,把紫儿拉上来。终于,笼子被拖回岸上,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笼门上的绳子解开。
  
  “还有气儿,谁去找大夫?”总管伯伯大声一喊,立即有人应和。
  
  “我去!”几个脚程快的男丁箭般地飞冲出去。
  
  “我们去烧热水!”厨房里的婶婶也跟着迈开小脚——往府里跑。
  
  “我去准备热被子,干衣服!”丫头随即跑了几个。
  
  “快把她肚子里的水给挤出来!”有人提议。
  
  “小心点,别伤了孩子。”大家齐心,只求把紫儿从鬼门关里给抢回。
  
  看到这光景,芙蓉再无话可说,她恨恨地对叔端说:“明天清晨,公鸡一啼,我要是还看到你和紫儿留在朱家,别怪我不留情。”说完,带着媚儿走回府中。
  
  翡翠和含笑、小客走到紫儿身边,只见她已幽幽醒转。“紫儿,我们赢了!我们把你从她们手中救回来了!”四人相视,泣不成声。她们刚打胜了一场多么艰难的战争啊!
  
     
  
           ☆        ☆        ☆
  
     
  熬好菜汁,紫儿缓缓喝下,舒口气,虚弱的微笑着。
  
  “紫儿,天快亮了,你和小容、叔端要快一些上路,再让夫人撞见,情况就不妙了。”翡翠叮咛。
  
  紫儿拿了笔,落下字。“我柜子里有一幅画、一件披风和一封信,麻烦你转交给少爷,并帮我转达我的祝福。”
  
  “祝福?你不要少爷去找你吗?孩子是少爷的,是不是?”她不懂,在为少爷吃尽苦头后,她为何不要求回报。
  
  “紫儿福薄,不敢高攀,我这一生注定飘零,只是累了小容和叔端,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待来生,紫儿欠诸位的必尽力还清。”
  
  “丫头不是人吗?为什么就是要成为那些公子哥儿的玩物,死了一个香云不够,你还要去步她的后尘,紫儿,你好傻好傻……”含笑忍不住,一古脑儿倾吐心中怨愤。
  
  “我是好傻,傻得让爱情主宰我的生命,不过,你们拼命救下我,我不会辜负你们,往后我会努力活得精彩。”她的柔声相慰更教众人忍不住心中悲伤。
  
  “你要记得自己说的话,往后……别再让我们为你操心了!”
  
  “一定,谢谢大家……”
  
  “好了,该上路了。”叔端催着大伙儿,他低下身抱起紫儿,小客背起他的行李跟在后头。
  
  她拉拉翡翠,低头在她耳畔说话:“试试少爷,若他对紫儿姐姐有心,我们会在京城等他。”随后,她快步跟上。
  
  这一别,再见面已是六年后……


  快马奔驰,勖棠的心中有了确切的答案——他将不管族中长老的意见,娶紫儿为妻,而他也取得父亲的支持。
  
  这些天,他不断琢磨自己的心、确定自己的爱,在几经挣扎后,他终于放下那根深蒂固的骄傲,决定忠于自己的感觉。
  
  前天夜里他和父亲彻夜秉烛长谈,当朱振勋得知儿子并未因嫣儿的出嫁,而丧失爱人的能力后,心里对紫儿只有感激,没有轻视。
  
  事实上紫儿早在当家作主,嫣儿性格柔弱、处事不够圆融,而芙蓉性格高傲、贪婪刻薄、不得人心,因此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紫儿一手包办。
  
  当时,他提议儿子收紫儿为妾,是担心儿子没了嫣儿,将终生不娶,替朱家留下一条血脉,是他迫切该做的,他知道紫儿并非先天聋哑,并无生出哑巴子孙的疑虑,所以,紫儿成了他心目中第一人选。
  
  不过,他倒是没想过,儿子会想娶紫儿为妻,这一点对他来说倒是有些困难,因为,他并没有把握能说服族中长老,不过,如果紫儿的爱能让儿子的心再度复活,就算要他举家迁往别处,断了族中长老的牵制又何妨?
  
  看着儿子一进入镇里,就迫不及待地策马往家门奔驰,他笑了笑,对心急的儿子大喊:“勖棠,爹这把老骨头不行了,你先回去看你的媳妇儿,我随后就到。”

  勖棠得到特赦令,立即放掉缰绳,转身下马。施展起轻功飞檐走壁,一路飞窜进家门。
  
  紫儿,我回来了!回来给你一个真确的答案。
  
  想起紫儿含蓄的微笑,想起她纤柔的身子,想起她水汪汪的灵活大眼……她现在在做什么?看书?作画?刺绣?弹琴?还是教那些丫头们读书?是了!她一定在作画,她还欠他一张画,紫儿是不爱欠人恩惠的,她一定会尽心尽力地画好画等着他回来。
  
  推开咏絮楼的大门,他放声大喊;“紫儿我回来了,快出来!”
  
  他的声音引来翡翠、含笑一干丫鬓,她们俯身问过安,然后各自忙着端茶通水、送毛巾,生分的态度让勖棠不解。之前,她们用这种态度对他,他并不觉得不妥,反正他心底明白,人家是怕惹到他这只不定时便会怒吼上一回的猛虎,可自上次救下紫儿和翡翠等人后,她们就对他推心置腹,每次他回家总会受到最热忱的对待……今儿个,有点怪,找他的紫儿来问问。
  
  “翡翠,紫儿呢!”他纡尊降贵地走到翡翠面前问。
  
  翡翠一听到问话,眼眶倏地飞红,别过身,低声轻泣。
  
  “发生什么事了?紫儿人呢?”他跑到含笑身旁,扯住她的手臂问。
  
  “紫儿……”两个字吐出后,又是一连串的泣不成声。
  
  “都不要做事了,全给我过来!”他恢复一贯的暴君面貌,发出雷霆怒吼,把一屋子五个丫头全聚集起来。“你们谁敢再给我哭一声,我马上撵人走。说话!紫儿呢……不对!小容也不见了。是芙蓉姨娘和媚儿又挑衅了吗?她们又动了我房里的人了?”他怒眼暴睁,该死的女人,今儿个不管她是不是爹的枕边人,他都要把她们轰出镇上。
  
  “少爷……您出门那几日,媚儿小姐唤紫儿到绣凤阁,翡翠怕会发生事情,便随她同往,心想有个照应……”她娓娓道来,那日的惊心动魄,她仍心有余悸。
  
  直到翡翠掀开衣裳,露出手臂上的青青紫紫,勖棠齿关乍紧,凝气于掌心,倏地,往下一拍,整个桌子应声断成两截,碎屑散落一地。
  
  “还有下文……请少爷静心听完……”
  
  “还有?该死的还有!至少你们先告诉我,紫儿现在好吗?”他关心焦躁的表情表现出了他的在乎,她们安慰地相视一笑。
  
  “回少爷,紫儿已脱离险境,有小容和叔端照顾着,请少爷放心。”
  
  “好!没事就好,你们继续往下说。”“没事”两个字让他放下心上重石。
  
  “夫人、小姐打我们打累了,唤人拿来人参鸡汤,不知怎地,紫儿闻到汤味儿,竟连声呕吐,她们认定了紫儿……怀孕……”
  
  “怀孕?”他想起嫣儿的新婚夜,想起紫儿的娇媚动人……天!他有孩子了!感谢老天,他可以带着紫儿到学恺面前夸耀上一番,嗯!他的能力挺“强”,不错、不错!
  
  “是!夫人找了大夫,诊出紫儿果真怀有身孕,夫人便随同小姐前去见族中长老……”接下来,含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从紫儿被关人柴房、阿金来报……到落水被救,连夜逃离并约定在京城见面,钜细靡遗地从头到尾叙述一遍。
  
  她的话像一只无形的魔爪,狠狠揪住他的喉头,迫得他不能呼吸了。
  
  “她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孩子是我的?”她不傻,只要这样说她就能得救,只是……她为什么不说?
  
  “我问过,可是她只肯说,孩子是她心爱男人的,怎么也不肯透露他是谁。”
  
  他明白了……她并不想攀上富贵,不想奢求非分,不强求一个心不在她身上的丈夫、一个高高在上的少爷……及一个遥不可及的夫人梦……她说过,她爱看她喜欢的人都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活在天地间……所以,她绝不会透露出自己的心意,来制造他的困扰。
  
  就这样子,她选择离开他的生命,选择让他一个人“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活在天地间”,她不知道吗?没有了她,他怎能快乐、怎能平安?
  
  唉……她是不知道啊!她只知道自己尚未从嫣儿的情伤中走出来,她只知道他憎厌她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贪婪,她只知道他……没说过爱她……
  
  成堆的“不知道”造就出他的遗憾,演变成今日的生离,他该死,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错!
  
  该死!他要把一腔怒火全转嫁到那两个女人身上。
  
  “翡翠、含笑,你们找几个男丁到夫人房里把她架到绣凤阁,你们两人留在她房里把她私藏的东西、单据全搜出来,拿到绣凤阁给我。”
  
  “芳儿,你到门口守着,老爷一回来,马上请他到绣凤阁。”
  
  “珠儿,你去找小四,要他把千娇楼的老鸨找来。”勖棠森寒地一一吩咐,他要亲手处置那两个丧心病狂的女人。“珍儿,你和我一起走,你的工作是护着阿金,不让她再被那个女人欺侮。”他记得了阿金帮紫儿的恩情,他一向是有恩报恩,有仇……就等他上门索命吧!他下手从不留情,勖棠冷笑两声,柳芙蓉、媚娘……你们好生等着!
  
  “是!”她们领了命,各自进行。

  “小姐……”阿金胆怯地在媚儿身后低唤。远远地,她离她三大步,怕她一出手又是鲜红五指印。
  
  “你死人啊!讲话不会大声一点。”说着,手上的木梳子就往她的方向丢过去。
  
  勖棠一个箭步,走上前接住木梳。珍儿忙把阿金带在身后,在她耳畔低语:“你家小姐完蛋了,你离她远一点才不会遭池鱼之殃。”
  
  媚儿回身,看见勖棠,一双丹凤眼立即笑出一池春水,全部都在她的预期中,紫儿一死,他就会到她的身边,接受她的爱……笑盈盈地走向他,千娇百媚的姿态荡漾着春意。
  
  “阿金,奉茶!”她的声音柔得可以掐出蜜糖,腻得让一旁的珍儿落下满地疙瘩。如果,当女人非要用这种方式勾引男人才嫁得掉,她宁可终生不嫁。
  
  “不用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勖哥哥……你今日来找我……可有事儿?”她讲一句,勾两下媚眼,再继续下一句,心脏不好的人听她用这种方式说话,不死也丢掉半条命。
  
  这笨女人,死到临头还在发春,珍儿两眼一翻,打从心底笑出来。
  
  “有事!我来找你……算帐!”语毕,他五指扣住她的颈项,缓缓收拢,她的娇艳笑脸马上涨成猪肝色。
  
  “放……放我……”
  
  “那天,大家求你放了紫儿,你可有网开一面?”他噬人心脉的严厉吓住在场的每个人。
  
  “错……我错……”她的声音不再娇嗔,变成喑哑低沉,挣扎的手失了力道。
  
  “现在才想到错?太慢了!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留你在人世有何用?”他加了两分力气,在她即将没气的前一秒钟,松了手,放掉她。
  
  媚儿垂下身子,瘫倒在地,抚着喉咙猛咳……
  
  这时男丁正巧把芙蓉给架进来,随即朱振勋和翡翠、含笑也走入绣凤阁。一路上,翡翠把发生的事情大略向老爷报告过一遍,朱振勋冷着一张寒脸,坐入椅中等着儿子的裁决。
  
  翡翠把一堆单据交给少爷,并把她买来的珠宝饰物摊在桌面上,勖棠看了一眼单据,抽出其中一张。

  “柳芙蓉,你私自盗出家中珍品外卖,换取珍珠宝石。紫儿数次宽贷,自己拿钱把东西赎回来,你可承认?”他把一叠当票扔到她面前。
  
  “这个家本就该是我来当家作主,你们把家交给一个外人,谁知道她扮了多少油水,不然她哪有钱去帮我赎回东西?”芙蓉不认为自己有错,要是她当家,要买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全由自己作主,哪还要东求西求,还得不到手,全世界当夫人的,就属她最窝囊。
  
  “紫儿变卖了爹赏赐给她的东西,还填不足你挖的大洞,不得不日夜赶工刺绣,赚钱把家里的东西赎回来。你还要怨她?”这件事,是上次出门巧遇当铺老板,他才知道的。
  
  “你们宁愿赏赐东西给一个哑巴下人,也不肯把东西送给我?不公平啊!”
  
  “紫儿虽然是个下人,但她日日夜夜为朱家上下尽心尽力,从不为自己想,反观你这个主子,藏私、偏颇、自私自利,你有什么资格当主子?”朱振勋后悔极了,一时贪恋美色娶进这个祸水,把整个家搞得乌烟瘴气。
  
  “柳芙蓉,我告诉你,听清楚了!紫儿不是下人!我会把她找回来,我要她当我明媒正娶的朱夫人,而……非常不幸的,你那天想要谋杀的女人和小孩,正好是我的妻子和孩子,因此你的罪……”他冷笑两声,笑出她全身疙瘩。
  
  “不,怎么可能,你不能娶她,族中长辈不会答应。”她兀自挣扎。
  
  “我的婚事自主权在我身上,不用看谁的脸色,听谁的意见。”他扫了一眼等在门外的老鸽。“陈嬷嬷,这个半老徐娘还算风韵犹存,我想她大概还能帮你的千娇楼赚点银子!”
  
  “是!多谢公子赏赐。”老馆欢天喜地说。
  
  “不!老爷,你救我……我不要再回去过那种送往迎来的日子。”她拉住老爷的脚,死不肯放手。“我保证,往后再也不偷家中的东西去典当。”
  
  “你还不懂吗?你的罪不在贪而是歹毒啊!你不该伤害紫儿、伤害我的孙儿。”他别过脸,一甩袖。“勖儿,该怎么做由你全权处理。”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公子,那个大姑娘呢?是不是也赏给我?”陈嬷嬷看着地上的媚儿,露齿一笑。好货色啊,香艳骨、风流肩,她一定能成为红牌姑娘。
  
  “不!勖哥哥,我和嫣儿是表姐妹啊!请你看在这份上……”她爬到他脚边想再次发挥媚功。
  
  “你才不是,要真是表姐妹——你上回怎会动手打嫣儿小姐,若不是紫儿姐姐代替她受过,第一个摔下池塘的人会是嫣儿小姐。”憋忍多时的怒气,阿金选在这时平反。
  
  “原来……上次池塘落水的事也是你干的,太好了,让我平白冤枉紫儿一场,今天我们就来好好算算总帐。”他扬扬手上那张从一堆当票中找到的卖身契。“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你不是嫣儿的血亲,是青云阁的妓女。就算你和嫣儿有关系,想想柳芙蓉吧!我可有因‘关系’而饶过她?”他冷笑一声,让她从骨头深处泛起寒意。
  
  “我不想离开朱家,求求你留我下来,我甘心当你的妾,当你的侍寝,只要你肯让我留下来。”她苦苦哀求。
  
  “你甘心,怎知我就愿意了?”
  
  “我是处女,还没开过苞,我保证你留下我一定不会后悔的。”她大胆露骨的话,让在场丫头羞愧得无法安立。这种“小姐”呵……丢人!
  
  “是处女?很好!小四你找顶四人大轿,把她送到卖绸缎的林家,跟林少爷说,我送他一份厚礼。”
  
  “少爷,您是说招财庄的林少爷吗?”小四问。
  
  “正是!”
  
  招财庄的林少爷?不要啊!他是变态狂,每次到青云阁点过姐妹后,那个姐妹就整整一个月下不了床,全身伤痕累累的那副惨状叫人触目惊心……不要啊!她不要!
  
  “听说林少爷的夫人对下人很恐怖,不是拿热铁烫人,就是拿皮鞭沾盐水抽人,好可怕的。”芳儿落井下石地朝她吐吐舌头。
  
  “够了,该办事的人下去做事,其他人去把整个朱府的人集合到大厅,就说我有要事宣布。”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即各自忙去。
  
  原本想,若长老不肯让紫儿入门,他就举家迁往目前的事业重心——京城,而现在的突发状况让他打定主意搬迁,他要到京城去——寻回他的爱妻。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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