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位先生,怎么样?决定了吗?店主显得有些不耐烦,催促着。买下吧,我只进了两个,这可是最后一个了。店主总是巴望着客人买光他店里所有的东西,所以这种“奇货”推销法也很常见。错过了可就再也找不到了。这个高达模型我也是托人才订到的,正宗的限定版反地球连邦2000ZERO。价格很合理了,17530元,算您17500。又搬出价廉的优势来了吗,那么下面很快就是物美了哦。先生这款人模的做工十分精细呐,表面光滑、上色容易,战甲的棱角也细细打磨过,不扎手噢。店主唠叨了许久,他也不答话,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店主,礼貌地微笑。别的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自己第一眼看上了,所以即使店主不推销,自己也会心甘情愿地掏钱。好不好?我帮您包起来吧。店主按耐不住,又追加了一句,其实刚刚有位先生想要买走的,结帐的时候呢,发现钱包忘带了。您看,若是刚才那位先生买了去,您现在就买不到了。所以说这买东西,也是要讲缘分的啊。哈,那只是巧合吧。他终于开口回应道。巧合,巧合不也是一种缘分吗?噢,是么?总觉得缘分什么的,看起来太玄妙了。他从皮夹里掏出钱摆在柜台上:我就要这个模型,麻烦您替我包起来吧。

巧合,纯属巧合。
一天里面撞见对方三次。
第一次。妻子今早下楼去拿牛奶的时候把脚扭到了,所以送彩也子上学的任务就交到他手上。临出门时妻子塞给他一把零钱,到附近的加油站加点油吧,送完彩也子,车里的油也用得差不多了。把彩也子送到学校,被她的班主任拖住谈了一会儿。刚开始讲了一些关于孩子在学校里的表现之类的事;到后来竟然发展到班主任表态说本人一直是野村先生的戏迷,野村先生的安倍晴明真是登峰造极。他温和地表示感谢,随后推说有事先走就敷衍过去了。他可实在不愿继续听那老师说把他的家长签名收集起来挂在墙上的疯狂事迹。开到加油站的时候特意注意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8:30分了。刚刚被班主任平白耽误了许多时间,30分钟后要去世田谷的公共剧场开例会似乎有些紧呢。他转身摸了摸后座的公文包,里面的文件都在了。今天要商讨关于自己6-7月的舞台剧《哈姆雷特》的演出安排,资料方面绝对不能缺失啊。然后么,下午要去陪妻子给一个朋友的孩子买满月礼物。晚上的话,在涩谷的能乐堂又有演出。一天的日程被排得非常得满呢。想到这里,他注意到了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下车去买了杯红茶来提提神。茶未入口,就听见背后有人打招呼,野村先生,真巧啊。在这里碰到您。他转身,那人恭敬地鞠躬。早上好啊。伊藤的经纪人枝子小姐,身后跟着一辆白色面包车。早上好,他微微欠身还礼。枝子小姐戴了帽子,帽檐下尽力被掩盖起来的双眼有些浮肿,披在肩上的头发也有些散乱。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枝子小姐拍戏很辛苦吧。他猜测地问道。可不是,又在赶新戏了,昨晚通宵,今天还有别的剧的制作发表会,有点熬不住了,下车来买杯咖啡。伊藤桑还在车里睡觉。她回头朝面包车的方向努努嘴。伊藤还好吧。拍戏倒是很努力,只是生活方面有时候跟小孩子似的,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别看他长得高大,其实毛病一大堆。对了要我叫醒他吗?枝子小姐未等他回答便急着朝车子走去。他急忙追上去阻止她,做演员很辛苦,让他多休息吧。错过了和偶像见面的机会,我会被他怨恨的噢。枝子小姐停下来打趣道。我还要去开会,所以下次好了。
跟枝子小姐寒暄告别,坐进车里想象着对方在车里睡倒累到打鼾说梦话的奇怪模样,笑过之后,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
第二次。
会议结束后开车回家。开出不到十分钟竟然遇上少有的路堵,正在焦急地等待中,忽然觉得车窗外有异样的人影在晃动,向右望去,一眼便瞧见街边便利店门口一个带灰帽的男子向他摆手。见他摇低车窗,那人兴奋地招呼,万斋桑,真巧啊。哈,又是那家伙。信号灯一变绿,自己就迅速地右拐,找到一个车位停下来。对方跟到车门边,自己抢先说道,大明星,你这样跟我打招呼可是冒了很大的险哟,不怕被你的影迷认出来吗?不怕,大不了就帮他们签名。我很怕阿,他佯装生气地说,违章停车的话,警察叔叔会不高兴的。哪知对方似乎当真了,不好意思地说,原本只想跟你打招呼,很忙的话,打扰了,可以先走。他一时竟也回不上话来,只好下了车一面安慰道,我那是玩笑话,你也当真了。怎么在这里呢,他继续问道,昨晚通宵现在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对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之意,随后很不好意思地答道,因为马上要参加《爱的魔法使》的制作发表会,醒来洗漱的时候发现电动剃须刀的电池用完了,所以就到附近的便利商店来买。万斋你呢,会议顺利吧。嗯,很顺利,为《哈姆雷特》的公演做准备。
对方知道他生活忙碌,没聊几句便婉言劝说他继续做事,不要耽误时间。自己坐进车里,又摇下车窗,叮嘱了一句说,小英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要总是麻烦枝子小姐。
第三次。
跟妻约好了在涩谷的商业街碰面。现代的人反而越来越注重礼尚往来了。一遇上可以庆祝的节日便要请客送礼。他倒不是觉得不好,只是选礼物太麻烦:你选了半天却不如对方的心意。妻子说这次要买一个LV的小钱包送给那满月的孩子的妈妈,说是那人以前提起过,但忘了是哪一款,所以要他一起来做参谋。他有些不解地问,不是孩子满月么,怎么送妈妈礼物?妻子只是说,有什么关系,只是想送礼物给早苗,反正生孩子的时候最有功劳的也是妈妈。他意会地摸摸鼻子,其实他是明白的,妻子只是一直对彩也子出生时早苗送的那串珍珠项链念念不忘。
因为晚上还要去能乐堂演出,所以选完礼物就和妻子分道扬镳了。还没进入停车场,便听见有人说,真是太巧了。自己在心里愣了一下,真是接二连三地巧合啊。对方像个孩子似地欢快地跑到他面前,我刚刚以为自己看错了,竟会在这里又遇上万斋桑。你不是有发表会吗?不会是在这里开吧。万斋桑别声张,我是偷溜出来的,来买点东西。发表会在一个小时以后。你呢?悠闲地在这里逛街吗?刚从商店出来,准备走了。他从兜里掏出车钥匙,车就停在这里。那么不耽误你了,预祝演出成功。对方先行行礼离开。
车子开出数分钟,突然留意到街角一个小广告,**玩具模型点,在这里能找到您所需要的。他隐约记得对方有收集模型的习惯,于是倒车回头,一面跟自己说:去那个玩具店选份礼物吧;第四次,若是今天能遇上对方第四次就把这礼物送给他。


先生,包好了。店主把包好的模型递给他,外面是机器猫图样的浅蓝色调的礼品纸,和对方今天那件T恤的颜色很相似。送给孩子的礼物吗?哦,不是。店主又问,那是很重要的朋友吧,您选了这么久。他不再答了。这种时候,面对胡乱猜测的店主,除了微笑,他还能做什么呢?

离开演还有45分钟,他不知道自己脑子里一直在想什么问题。杂乱得有些荒唐。
第四次。
这几个字眼不断重复在脑子里出现。自从买了那个模型后自己就一直在期待着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里,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着,真巧啊,演出快开始了吧,或者,演出结束了吧,等等之类。这种期盼来得毫无来由又来势凶猛,像极了五岁那年等待演出后收到父亲礼物的心情。那加快了些许的心跳带着莫名的躁动与不安,打乱了他原本平静而严肃的演出前的应有的心态。那是不该有的慌乱,野村万斋的生活总是有计划有安排,无论何时都显出闲庭信步的优雅风度来。所以一旦慌乱突然来临时,自己就显得如此无能为力了。于是他几乎是刻意地,把那盒模型塞入乱衣堆中,一面继续警告自己说:并不会有第四次。巧合的话,三次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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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君最近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吧。枝子小姐悄悄靠近在化妆室休息的他,小声问道。没什么。他否认的很快。谈恋爱了吧,新恋人是谁,说说吧。枝子小姐继续追问。没有的事情。我跟美奈子已经一个月没有约会了,这个,你很清楚。他略微有些生气的别过头。连私人约会都需要交代清楚,明星的生活往往没什么自由。我那是为了你好,明星谈恋爱可是很危险的事情。你如实交代我才好帮你掩饰啊,你要知道那帮狗仔队可是虎视眈眈的。那么说吧,有新恋情了吗?没——有!他加大力度道。那么你最近一直不停地哼歌吹口哨是为什么?你可不要告诉我是去跟人赛车赢了。我,有吗?他确实没有注意到,若不是枝子小姐提到,他根本不清楚自己有吹口哨哼歌的习惯。你是不是要我把你哼过的歌名都报上来你才相信?枝子小姐略带夸张地说,光是今天,对对对,就是今天,你回去睡了一觉之后,哼得更频繁了。
哪有的事?他嘴上继续否认着。但其实他并不是愚蠢到连自己的心意都不知道的人,枝子小姐所说的,当然是今天连续遇上对方几次的事情了。据说早上在汽车里熟睡的时候枝子小姐就跟对方打过照面了,没想到偶然出来买个东西居然也能撞见他。不知为何,他总是一眼就从车流中认出来对方的车子来。记忆里,那辆车对方只开过一次,是送来片场探班的太太专程开的车。太太下车后自然地去挽对方的手,他看到的时候故意背过身去了,嘴里继续说着,野村先生的太太真是很温柔的模样啊。那一次的印象很深刻。
枝子小姐问不出所以然来,泄气地走掉的时候,听到她最后挣扎似地说,野村先生形容的没错,你真是个天然儿,你的表情是不会撒谎的。
他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也许是那上扬的嘴角出卖了他。

大概10分钟以后,发表会就开始了。和他搭戏的女主角篠原涼子已经化妆完毕笑嘻嘻地过来跟他打招呼,怎么样,小道,准备好了吗?篠原涼子带着戏里的称呼亲切地问道。他们今天要以婚纱姿出现在媒体面前,也是为了《爱的魔法使》而做的宣传效果。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一穿上婚纱就无比幸福的模样,从婚纱刚送来到现在,凉子小姐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断过。他突然冒昧地说,凉子小姐想要跟什么样的人结婚呢?就是跟小道这样的人物咯。她顺势过来挽起他的手臂,我们可是甜蜜的新婚夫妇哟。他倒是差点忘了,戏里的道男和留美就这样是毫无顾虑地粘着另一半,即使在留美意外地与田町先生转换身体,做丈夫的道男还是克服了心理障碍,全心全意地爱着留美。这部搞笑剧唯一正经的主题大约也就是所谓真爱无敌吧。小道要有心理准备哦,到时候那些八卦记者一定会问好多问题的,还有关于你和田町先生的对手戏等等,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的。凉子小姐善意地提醒着,回答不上来的时候可以和记者打哈哈。他点头致谢。凉子小姐出道较早,对于他而言已经是演艺界的前辈了,同在剧组的时候戏里戏外都很受她的照顾。就连这次偷溜出去买模型也多亏她帮忙瞒着枝子小姐。
说到那个模型,那可是他到处托人托关系留意了一年半才获得的机会。昨天有个一起赛车的哥们儿半夜打电话跟他说,涩谷的**玩具模型店正在出售的高达的限定版反地球连邦2000ZERO模型,价格在20000日元以下算是很合理了。要买的话就要赶快。昨晚接到电话的时候剧组正拍得昏天黑地,今天凌晨在车上睡死过去。所以只好趁发表会没有开始的空档偷偷溜出去。这事情还不能让枝子小姐知道,若她知道的话一定又是用“不准”、“不许”这样的字眼。女人是没有办法理解男人为什么这么热爱模型的。好不容易躲过枝子小姐的眼睛驾车到了涩谷的那家玩具店,结帐的时候居然发现忘带了钱包。等到再次回去的时候,店主就用很无奈地语气说着,缘分啊,这就叫缘分,你跟这模型没缘分了。随后叹着气继续说,我也知道你真心喜欢那模型,但有什么办法呢,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忘带钱包,现在已经晚了。下午你走后没多久,一个客人来买,那位先生看了很久,他也不知道什么限量版不限量版,不过看的出,他也很喜欢,最后还是买了去。你说说看,这是不是他跟这东西的缘分。年轻人别强求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唉,缘分,这是多么让人难以捉摸的字眼啊。
虽然有些泄气,但还是觉得正如店主所说,有些东西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好了的吧。那么,那个买走高达模型的是什么人,他把那个模型如何组装起来,他把它放在房间的那个位置,醒目与否,或是放在精美的包装纸内送给了别的人。那个别的人又会是谁……他还是忍不住会去想。

凉子小姐拉着他进场的时候,许多记者都已经等不及了。大家的问题接连不断,但大抵还是逃不出剧情,卖点,明星隐秘之类的问题。原先对于这类问题已作了充分的准备,整个制作发表会显得非常顺利。
快结束的时候,留下五分钟让各位记者照相,在飞闪的灯光下,凉子小姐亲昵地粘在他身上,让他有一丝分神。那是似曾相识的感觉,今天的某些时候,也是如此的心情,想要一直跟某个人交谈下去,跟在他身边,或者是听到对方微笑着念着他的名字,更或者是期待着下一次,不经意的相遇——这个应该也叫缘分吧。
只是,自己也许并不喜欢等待那些不可触摸的上天的安排,他深夜十点提着一盒“莺团子”赶到涩谷的能乐堂时是这样给自己找借口的。进门的时候早已过了散场时间,会场里三三两两还有留下来闲聊的几个观众。穿过后台走廊的时候遇上迎面来的两个男子小声嘀咕着什么。老师刚才的样子很凶啊。是呢,似乎是不见了什么东西。……但确实找不到了……可能是很重要的东西。他听得模模糊糊,也没有放在心上。到走廊尽头的第二间,敲门进去的时候说了一句进来咯,谁知对方冷冰冰地答复,我说过了现在不要来打扰我,出去吧。自己颇为失望地说,万斋,是我,不可以进来吗?对方听到那声音,转过身来,竟先笑出来,什么呀,怎么是你?他自认并不是细心的人,但还是注意到对方眼睛里那一掠而过的惊异的表情。这次轮到对方说,今天真是太巧了,遇上你四次。他提上礼盒摆到两人面前的小方桌上。我是专程买了糕点来庆贺的。新莺亭的莺团子,你可真会挑啊。对方揭开盒子,望了他一眼,那么我开动了,我确实饿了。
那个,万斋,他低下头看着对方拨动筷子的手优雅的起落,刚才为了什么事情不开心?没什么,小事情而已。对方嚼完最后一口莺团子,放下筷子道,不见了一件东西。原本还可以作为这些莺团子的回礼呢。唉?买给我的吗?他惊讶得立时从榻榻米上站起来。你不会激动得要翻遍整个屋子把它找出来吧,对方莞尔道,是个小玩意儿,看到很喜欢就买了。也许对方是无法理解它的心情的:就如同一个男孩听神父说可以领圣餐了,于是排了长长的队伍来等,结果轮到他时神父却淡淡地说圣餐派完了等下次吧。对方伸手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我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可能找不到了。他再次坐下来,那么,他转而问,说说看,万斋桑要送我的礼物,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一个玩具模型,具体叫什么我也不知道。真可惜,我可有收集模型的爱好呢。小英若喜欢的话,我下次再买一份给你好了,对方调谑着,口气活像安慰一个丢失礼物的孩子。他干脆有些任性地回道,请万斋桑下次不要把送我的礼物乱放。对方轻声笑了,起身倒了一杯茶给他,原本也没想到会再遇见你,随便放下之后就忘了在哪里了。他接过茶杯,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房间,衣服和器物都给自整齐地摆放着,所以可见的空间里并没有特殊的物品。他叹了一口气,想必刚刚擦肩而过的两个男子说的就是这件事情吧,找不到的礼物。若是那个玩具店店主瞧见了这一幕,准又会说,没有缘分之类的话。自己无奈地微微伸了一个懒腰,却意外地踢到一个硬物,暗暗觉得不像是桌腿,于是又轻轻踢了一下,感觉是个盒子。他拉开桌布有些好奇地探头下去,看到桌下静静躺着一只可爱的机器猫图案的浅蓝色纸盒。也不知为什么,直觉得那个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礼物,乖乖等在某个角落里,等到它的主人来发现它,找到它。万斋,他抬头看了一眼对方,你买的那个不会刚巧是浅蓝色的包装吧。嗯,对方应到,语气里有些隐约的吃惊。当他把那个蒙着灰的淡蓝色盒子从桌底挖出来的时候,对方脸上尽是掩藏不住的欣喜表情,终于还是到了小英手里啊。他慢慢细心地拆开包装纸,一边听着对方说,其实是想,今天和小英的见面真是碰巧,如果还能这么碰巧的遇见的话,就送一件礼物给你吧。我也不懂选礼物,只是还记得你说过喜欢玩具人偶。你不喜欢的话,不能退还的哦。其实刚才如果不是为了找这个,我大概已经收拾回家了。说来真是巧了。
当他把包装纸全数揭开的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了店主说的“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这句话的含义。那是他心心念念,盼望已久的高达的限定版反地球连邦2000ZERO模型,那是他领到的最珍贵的圣餐。
那么……对方侧过头询问地说着,怎么样呢?自己只是一味笑着也不去回答,只是在心里暗想,不是巧合的话,是会有第四次的,万斋你不信,那个就叫做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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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哔,哔。桌上的手机发出微弱的警告音,随后屏幕便黯淡了下去。最近手机的电用得特别快。才两日光景便要重新再充。罪魁祸首当然是那家伙无疑。自从上次收到那份礼物后,对方的短信来得格外频繁。起初总是隔三差五地问好,自己回复地也很及时。一个星期以后便演变成追报行踪。到了片场发一条,有什么见面会安排也发消息通告,这让自己暗自怀疑是不是有必要取代枝子小姐去做对方的个人助理。更可笑的是,前天发来一条短信,问说和朋友聚餐,吃什么比较好。当时自己正和弟子们讨论狂言编排的问题,手机振动一阵狂响,搞得自己尴尬异常。事后回复对方说,最近很忙,可不可以让我的手机安静一下。之后便再也没有接到对方的任何回应。这事算是告一段落。
原来以为一旦这种聒噪的问候停止,生活就会恢复原本的平静。这几日没有铺天盖地的短信,自己反而有些不习惯了。时常下意识地去摸手机查看,昨天则对铃声和振动声尤其敏感。裕基房里的小闹钟奏出相似的铃声,他竟然略显失态地去西服口袋掏手机。昨晚临睡前突然想到,对方那些一惊一乍,一冷一热的零星举动会时不时地拨乱自己的时钟,让他极不情愿却又不可避免地显出窘态来。入夜,自己做了一个朦胧的梦:一个人孤独地在一条小径上行走,远处突然传来幽幽的呼唤声,叫着“武司,武司”,心里一阵疑惑,武司是谁?他并不确定自己认识这个人,于是没有理会,继续前行。一觉醒来,竟惊出一身冷汗。武司是谁,就在身边,就在内心深处,尘封已久。
随手摸出便携包里的备用电池,这是今早妻子临出门前特意提醒他放进的。他是固定在行程表里的大忙人,安排、变动都要通过手机联系,少了一分钟都不行。他熟练地换上电池,手机一开,立时蜂鸣作响。他疑心是对方又来打扰,正准备巧言相讥,电话那头却传来父亲略显哽咽的苍老的声音。
万斋,刚刚接到电话,万之丞他,过世了。
父亲的消息简短明了,他放下电话时却一头雾水。还记得今年2月堂婶的葬礼上曾见过精神奕奕的万之丞,还曾兴致盎然地谈起即将到来的韩国公演《真伎乐》,谈到兴头上竟然可以暂时抛掉母亲大人去世的悲哀而显出兴奋异常的神情。事后各自忙碌也不曾见过面。而今——过世,这个词汇在于44岁的堂兄而言,是什么概念?自己靠倒在沙发上,把脸埋入双手之中。他曾在与某人的对谈之中提到,作为一个狂言师,自己也只能工作到70几岁。那么若是这样的话,从二、三十岁开始的正职狂言师的生涯,行至40几岁当时何等辉煌的年月。他可以在艺界初享盛名,可以传艺讲学、享受尊敬,可以尽心接班人的培养,更可以继续钻研再创辉煌。而就是这样正在盛放的生命被轻易地终止。毫无预示,也全无对策。自己苦笑想着,我们将生命投入狂言,却不知狂言何时将我们的生命终结。他没有察觉到,身体已不经意地打了两个冷战。一边正想要笑话自己的怯懦,却在霎时间连重新抬起头的力量也逐渐消失。鼻间一股酸涩,一个清晰的概念映入脑中:狂言师野村万之丞去世了。
阵雨过后的草地,散发着泥土的清香。这沁人心脾的清香,足以让人从这庸扰的尘世中超脱出来,沥尽争斗,沥尽浮华,沥尽片刻辉煌的生,也沥尽永恒哀恸的死。那是野村万之丞下葬的日子,他穿了墨黑色的西服来配合这肃穆的气氛。原本觉得这两日精神还好,今早醒来时却是一脸苍白,竟是犹如灵柩中堂兄的脸,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莫不是万之丞的死暗暗影响了自己?参加出殡的只有家族内部的亲朋。堂兄万之丞的正式葬决定在早稻田大学的讲堂以乐剧葬的形式举行。据说,这是堂兄身前的遗志,希望在生命旅程的最后,仍能以狂言的形式,快乐地落幕。堂嫂久美子站在墓碑前不语,没有眼泪没有抽泣。手中的黄菊花鲜艳挺立,正如这妇人一般坚强。这无语中包含了什么,多少悼念,多少祈祷呢?倒是太太千惠子,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断沁出细汗来,呼吸间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她自行上前安慰堂嫂,想劝人节哀,结果自己隐忍不住,竟也悄悄落了泪。一旁的父亲一直没有发话,也不安慰,平日里职业性含笑的脸却也双眉紧锁。基督教教义上说人源于尘土,归于尘土,而今早的这个人安然归于尘土,却留于周围的人如此不安且复杂的心情。
那晚他睡不着。妻子冰冷的手死命地箍住他的脖颈,整个身体蜷曲着依附着他的。他还能隐约听到那熟悉的吐呐间的哽咽声,感觉到那瑟缩的躯体在他怀里不安地颤抖。
那不是欲望。
那显然是恐惧。
身为狂言师的操劳,是自己踏上这条大路就注定的磨砺。狂言师经历的苦练,狂言师感受的奔波,狂言师背负的传承之责,以及狂言师身后默默的母亲与妻女。狂言师的身体与精神无时无刻不在承受传统艺能的训导以便肢体与精神达到传承狂言的严格要求。手臂的弧度,背部的拱形,行走时的步伐,都须达到极度得精确。抛掉过多的欲念,放弃过多的浮华,潜心专一的心境,都需要个体的领悟和岁月的沉淀。这就是古老形体艺术传承的基本要求。无论你强壮与否,都要承受泰山一般的压力。而作为狂言师的他也是寻常人,肌体在奔波和演出中永远未显强健。他们不停地向生命索取精力,也在不断地过早地耗费生命中的精力。那一直用力燃烧的蜡烛,油耗得太快,所以几时油尽了,你也未必留意到。这也许正是妻子心中那个抓不住却揪人心肺的恐惧点。于死神面前我们毫无力量,于死神来临我们毫无准备,于死神选择而我们不能选择。这是任何人都无从抗拒的结局,并不只是我们。但,有些事他清楚无疑。我们将生命献给狂言,我们得到什么,等待我们的是什么,这些问题他从未问过,今后也必不会去问。因为这份爱与责任不会如初初爱她般疯狂,却必如而今爱她般深沉。

六月十五日,又是新的一日。他抬眼去望日历的时候,见到那个妻子用水彩笔标识的鲜红的五星。二日后是《哈姆雷特》为期一个多月公演的的首场揭幕演出。今早父亲招他过去嘱咐了几句,要他勿需担心狂言的演出,全力准备舞台剧的演出,在舞台上尽情发挥,演好日本版的哈姆雷特。随手再往后翻了几页,除了狂言的演出,便是《阴阳师2》一系列的宣传活动。这生活真是一刻也不让人停歇啊!正巧,中午时分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阴阳师》的泷田导演,说是为了下个月的宣传工作做了简单的安排,原本应该事先通知各位好让大家抽空档出来,但又不想搞得太正式,所以想在晚上找个酒吧,大家边喝边谈。也算是叙旧,联络一下感情。自己正因为公演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全没多想,只想推掉作罢。寒暄间一再婉言暗示,泷田导演不知是没有领会还是盛意拳拳,执意要请自己过去一聚。正在为难之时,父亲进来,跟自己使了个眼色。他一手盖住话筒,轻声问,您有什么事。父亲一手轻搭在他肩上,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有空的话就出去喝个酒散散心吧,别把弦绷得太紧了。自己会意地点头,跟电话那头确定了会面的时间。父亲闻声离开,手掌轻拍之处留下淡淡的茶香味。
聚会那天,人到的很齐,导演、原作者、主演的各位几乎都到了。对方见到他也无特别举动,和大家一致行了礼问好,一个人拉了绘理子坐到旁边聊天谈笑去了。梦枕老师和泷田导演几日不见很恭敬地上来敬酒,梦枕老师用热切盼望的语调说,能够在影院的大屏幕上再次看到野村先生的舞蹈,那是多么令人欣喜的情境啊。泷田导演则是一个劲地推广自己的宣传计划,什么镇魂祭、试写会、特典单卖,凡是可以增加收益的方法他几乎都想到了。这也没错,商业影片,这便是推销之道。席间,老朋友中井过来打招呼,问起近来的行程繁忙与否,这时对方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插进来问道,万斋桑很忙吧,有几日没有你的消息了。中井听到转头说道,听说近日伊藤君绯闻不断啊,到底女朋友是水野美纪还是什么清纯女主播中野美奈子。不等对方回答便要求饮干一杯酒,周围的人好奇,也一同拥上来质问,对方矢口否认,大家便一窝蜂涌上,灌了那家伙两杯。酒吧昏黄的暖色灯光和着轻柔的慢爵士,大家的心也慢慢展开了。也不知是哪位又举杯饮尽了,两杯过后又是两杯,大家轮番喝空了酒杯,虽不疯狂却也热闹非凡。这酒下肚的暖意不仅驱散了内脏的寒气,也把前几日的阴霾化散了大半。分手之时,个个身上都带了浓浓的酒香,甚是尽兴。
导演和梦枕老师一帮人打了计程车先行回家,绘理子的男朋友也早早候在酒吧外。他和中井、古手女士决定坐对方经纪人的车回家。走到十字路口,对方看到绿灯便欲一路小跑,突然中路横飞过来一辆车,对方一时意识不到,竟呆愣在路中央。他一把紧拉住对方手腕,狠命往街边拖拽。那车偏了些方向,在对方身边急刹车停下。还未顾得上司机的恶言,他抢先一步不可遏抑地冲对方破口而出:混蛋!你是怎么回事?你在干什么呢?冲上去做什么?喝醉了?不会喝酒的话,下次不要喝了。对方还没缓过神来,慌乱地回答,是因为,怕,怕错过绿灯,所以——你急什么?不等对方说完,他继续喝道,这么大的人了,总还像个孩子似的莽撞。对方满脸通红,一句话也答不上来。空旷的街道上只剩下汽车开过带去的风声,静得尴尬。这时一旁的中井过来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万斋,别生气,吓坏了小伙子。一时间觉得自己仿佛变了一个人,那样冲动的他有些不可思议。这才记起紧握着对方的那只手,放开之时,对方手臂上因血液断流而呈现出红白分明的五指图案。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半搪塞地说,对不起,今晚,或许喝多了吧。



贴完,第六章我也没有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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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算了,还有一点的,第六章的,一并贴出来吧。


汽车晃得厉害,不知是枝子小姐的驾驶技术退步了,抑或是她特意选了一条路面崎岖不平的捷径。
喂,伊藤君,真的喝醉了?枝子小姐回头望了他一眼,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他并没有喝醉,但却一点也不清醒,脑子里一摇一摆的,像这车子一样晃得厉害。难道刚才是做了一场梦吗?他低头望了一眼自己左手前臂的印迹,一个鲜明的无法在瞬时淡褪的握印,那强烈的直入骨骼的痛感,依旧残留在肌肤上,脑海里。所幸面颊的潮红早已退却了,不然定会在对方的夫人出现时显出愈发尴尬不自然的表情来。对方坚持说,伊藤喝醉了,枝子小姐请先送他回家吧,一面便忙着给太太打电话要她开车来接。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枝子小姐拖上了车。临走之前,他再一次看到对方的太太,茶色玻璃窗里穿着简单的白衬衣的女人,和对方站在一起时说不出的和谐。这便是他所认识的野村万斋,连妻子都这般简约大方、行事从容的万斋。那么,刚才那个拽紧他大声呼和的男人又是谁呢?是什么让对方如此冲动,是什么让对方如此失态?或者,是谁?
伊藤君,你们,刚才怎么了?枝子小姐不专心驾驶,反倒关心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来。
老远就听到野村先生的声音,刚才他的脸色还真难看。原本不是说好了我送你们回去的么,怎么突然又去麻烦野村太太,人家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深更半夜地把人叫出来,多失礼啊!
自己没有回答,枝子小姐继续说道,伊藤君,你不会是和野村先生吵架了吧?喂,听到没有?枝子小姐有些不耐烦,放慢车速回头望着他。
请专心开车吧,他极不情愿地回复道,我的事情请您不要太操心。
枝子小姐重新转回头去,一本正经地说,伊藤君,如果你可以一直不把个人感情带进工作的话,你可以继续把我当作空气,反正到时候你若是成了胶片杀手,我的责任也不到。真不知道是谁,上个礼拜起一直绷着个臭脸,一场戏NG七次。想出人头地,哪里那么容易?
说着故意用力向左急转弯,害得后座的他措不及防地倒向一边。枝子小姐!他重新坐起来,拉紧扶手。夜深了,并不代表可以乱开车!而且,他紧张地去松领带,你是故意的吧?聪明!前座的女子无不嘲讽地竖起大拇指。他无奈地干笑了一下。不知为何,进入演艺圈之后便不断遇上强势的人:强势的经纪人,强势女主角,强势的导演,强势的对方,强势的把他从马路中间拉回去的力量。是不是任何人见到这情形都会奋力拉他回来,是不是任何人都会动用让他的骨头都隐隐作痛的力量把他拉回来,是不是任何人都会在拉他回来后失控般地呼和训斥他?伊藤君,别想太多了,既然想要在演艺圈出一番成就,就要专心一致在表演上。信不信任我,信任我多少,都是你的自由,我的工作是帮你减压,一切为了更高的效率和更好的效果。枝子小姐停下车,回过身申明道,出人头地并不是伊藤君一个人的梦想,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至于,枝子小姐扶了扶眼镜,你和野村先生吵架的事情,大可不必担心。那是个大度的人,不会为了一点小事跟你计较太久的。那么,早点睡吧,明早我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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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看过阴阳师的比较会有共鸣吧,想要有共鸣的赶紧去补课吧,这不算广告的哦
简约,真挚,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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