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空调,但跟前的火锅更旺,张瑜娜可能觉得有点热,把外面的半袖针织
衫脱了,里面就一个小吊带,应该没穿胸罩,用没用乳贴江天龙不敢肯定。手臂和
肩部的线条很精致流畅,不像从不锻炼的女生那样,肉是松松垮垮的。

  吊带里面隐约有一个刺青,看不清楚,江天龙又不好意思使劲盯着人家胸部看,
端起啤酒碰一个:“你家在北京?”

  “不在,我住我大伯那儿,你呢,宿舍?”

  “搞笑,我这样的学校能安排宿舍?!”江天龙给张瑜娜捞起几个鱼丸,“我
自己租的房子,不远,就在北京电视台后面。”

  “啊!?那很贵啊。”张瑜娜把鱼丸塞进嘴里,嘟嘟囔囔地说。

  “啊,没多贵,我给房东一忽悠,我说多少钱他就认多少了。”

  “哈哈,真的……你是东北人?”

  “沈阳人。”江天龙又消灭一盘毛肚。

  “不会这么巧吧?”张瑜娜几乎要站起来,“我也是。”

  “操,那没啥说的了……干杯吧!”

  江天龙还真有一点点开心,在遥远的地方遇见家乡的人,诉说在那个熟悉的城
市里曾经发生的事,可以暂时忘记身边的烦恼。

  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热气腾腾。

  “喝大了吧,你?”江天龙架着张瑜娜。

  “没有……”张瑜娜伸手搂住江天龙的腰,抬起红扑扑的脸,“……我就是有
点晕,辞职以后我还没喝过这么多呢……”

  “你家在哪儿啊,我送你回去,要不先给你家里打个电话?”江天龙今天比张
瑜娜喝得不少,但还算清醒。

  “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你去哪儿啊?”

  “我去你家……”

  “我家可就一张床。”

  “嗯……你睡哪儿,我就睡哪儿……”张瑜娜醉眼迷朦看着江天龙。

  好吧,江天龙伸手叫了辆出租车,总不能把女孩一个人扔马路上。

  江天龙刚刚打开房门,张瑜娜马上冲进卫生间,呕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接
着就是水箱的哗哗声,江天龙倒了杯白水,在门口等着。门开了,张瑜娜双手一下
就揽住江天龙的脖子:“我喜欢你……你长得像……嗯……喜欢你身上的味儿……
我其实不想考研究生,我觉得自己不是学习的料……我还以为你是很冷淡的人……
你喜欢我吗?”张瑜娜把头靠在江天龙的肩上,江天龙感觉得到她的体温和心跳。

  张瑜娜解开了江天龙衬衫的扣子,继而自己也脱掉了吊带背心,肌肤接触后,
江天龙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再受到控制。

  从床边到沙发上,再到地板上,房间里每一处都变成了战场,散发着性的味道。

  也许是压抑了太久,也可能啤酒喝得恰恰好,江天龙那一晚生猛无比。张瑜娜
匀称的身体,细腻柔和地反射着壁灯的光,刺激着江天龙的视觉。她急促的收缩使
他的喉咙里也发出了低沉的呻吟,当他一边动作一边吸吮她的乳房时,疼痛混合着
快感令她尖叫出来……

  那谁不是说,男人都喜欢看女人脱衣服,不爱看女人穿衣服。张瑜娜根本没给
江天龙看她穿衣服的机会,等江天龙早上醒来的时候,只看到张瑜娜留下的纸条:
“昨晚,谢谢你的爱。瑜娜139 ××××××××。”

  就着早晨还算清凉的风,江天龙冲完澡,简单热了杯奶和两片面包。这样的早
晨,江天龙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张瑜娜是第十九个在他房间过夜的女孩…
…好像不对……第二十个吧。

  性感的女人是被男人塑造出来的,一定是有若干个男人做金字塔的基石,才能
奠定出一个尤物的登峰造极。这点用在张瑜娜身上,江天龙毫不怀疑。

  两情相悦,何乐而不为呢,大家都已经是成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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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最后一口面包还没塞进嘴里,江天龙一拍脑袋,操,上午10:00还有课,现在
已经9 :50了,江天龙一把抓过书包,随便套上T-shirt ,带上门下楼,骑上一百
块钱从北外买的捷安特,嗖嗖地往学校奔,不是怕点名,而是怕老师今天划重点,
错过了的话,考试必挂!

  这个时间的校园,光线强得炫目,教学楼的玻璃明晃晃的,虽然带着太阳镜,
江天龙还是觉得头晕,就像蹲得太久,猛然间站起来那种感觉,而且手指隐约有点
麻麻的。以前偶尔也有这样的感觉,江天龙觉得顶着这样大太阳简直太遭罪了,操,
原来上学也是个体力活儿,那他妈自己还上赶着要来,犯贱。自嘲地笑笑,转眼间
已经到了教学楼下面。

  坐进教室里,空调一吹,好多了,讲台上那老太太还在一本正经地讲本次考试
的注意事项,江天龙一听就放心了:啊,总算赶上了,还没开始“重点”内容呢。

  后排两个女孩唧唧喳喳,江天龙听着烦,要是男的他早就拍他了,女的不好意
思。正郁闷着,一个女孩用笔捅了捅他,江天龙回头,开学一年了,人还没认全,
光看着眼熟叫不出名儿,只好用眼神打个招呼,女孩的脸刷就红了。江天龙心里话
:害什么羞啊,又没打算泡你,粉用得那么重,跟面板似的……只好再问一遍:
“怎么了,我?”

  “你后背粘了个东西。”女孩指了指。

  江天龙伸手一够,拿到面前一看,差点晕倒,FT!张瑜娜的乳贴,天知道昨晚
怎么滚到这件T-shirt 后背上去的。江天龙觉得真是糗大发了,赶紧双手合十,转
身对着后面的姐们儿:“谢谢,谢谢。”

  女孩这会儿脸稍稍好一点了:“没事,没别人看见。”

  靠,你们两个看见就够我受的了,江天龙赶紧说:“下课请你俩吃冰淇淋啊。”

  “有帅哥请我们吃冰淇淋了……”两女子窃笑。

  “张瑜娜,”江天龙牙齿直痒,“我就当你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江天龙实在没兴致再在讲台前磨蹭,像其他人一样乞
求老师再放点水,带着两女生到最近的冷饮摊,挑冰箱里最贵的,一人一根哈根达
斯,边吃边笑。

  江天龙心里盘算着怎么冠冕堂皇摆脱这二位,装出很忙的样子,掏出手机,照
着张瑜娜留下的纸条拨过去,电话刚一通:“哎,瑜娜,你不是说今天中午找我有
急事吗?我现在就在学校里呢?你……啊,你也在啊,太好了,好好,我马上去找
你,五分钟就到。”挂了电话,满脸堆着歉意的笑:“二位美女,今天谢谢你们,
下次想吃哈根达斯找我,咱去东方广场吃!你看我现在实在有事,走先!啊,对,
考试罩着我点啊。”还没等两女生反应过来,先骑车溜了。

  张瑜娜就在教学楼拐角的阴凉处等着,白色的雪纺上衣配九分裤,看起来非常
清凉。江天龙暗暗在想,我操,身体素质真他妈好,昨晚那么折腾,今天一点看不
出来,几点回家的呀?还有时间换了身衣服。

  张瑜娜显得很开心:“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啊,”诡异一笑,“我没说什么
事找你呀,一定是拿我当幌子吧,老大!”

  “呵呵,”江天龙灿烂地笑了,“就是就是,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你一定能考
上研究生!”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我要考啊?”

  “昨天晚上,你不会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了吧。”江天龙故意暧昧地笑笑,男
人嘛,都很会演戏,对任何一个女孩都一样,除了自己最心爱的那个。

  “讨厌,”张瑜娜嗔怒,笑着挽住江天龙的手臂,“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吃
点东西吧,冷面好不好?我最喜欢吃沈阳西塔的朝鲜冷面了,辣白菜味道很正哦,
你还记得吗……”

  江天龙并没有接她的话,他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两个人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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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没有说话,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但那种压抑的气氛沉重到一公里外都能
感觉得到。男的背对着江天龙,看不到脸,个子挺高,大概和自己差不多,穿着皇
马23号的队服和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头发很短,中间还夹杂着几缕棕红色,一
只手摸着后颈,另一只手垂下来,指间夹着一只烟。

  对面的女孩委屈地抬头看着他,眼泪汪汪,拼命忍着不让嘴角往下,不让眼泪
流下来。一阵热风吹过,女孩额前的头发凌乱地飞舞,江天龙看了心里真的难过。

  男孩不知说了句什么,女孩潸然泪下,大大的泪珠借着太阳的光,刺痛江天龙
的眼睛。女孩乞求般地拉拉男孩的衣角,嘴角颤颤,想说什么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来……

  男孩忽然把烟狠狠地甩到地上,转身走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女孩独自站在
原地,抽泣,眼泪瞬间被愈加猛烈的太阳烤干,蒸发进空气里,了无痕迹。

  林荔啊,你何苦这样……

  江天龙很想冲上去给那家伙一拳,可是感觉手脚发麻不听使唤,额头冒冷汗,
跌坐在教学楼墙角,耳边有张瑜娜的喊声,可是听不清楚。

  也许也就几秒钟,江天龙感觉缓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吓坏我了,老大你没事吧,刚才你的脸白得吓人。”张瑜娜惊魂未定地说。

  “……没事,可能天太热了……”江天龙感觉说话还是发虚,但他挣扎着往刚
才那个地方看去,只看到熙熙攘攘下课的人群。

  “龙哥,你喜欢她……对吗……”凭着女人天生的直觉,张瑜娜明白。

  如飞梭闪电,转眼间,又到夏天,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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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这几天,林妈一天打五六个电话来,林烁阳的电话记录里除了他妈手机的号码,
就是家里电话的号码,问吃饱了没?喝水了没?晚上睡得好不?做米饭的时候放多
少水,洗衣服的时候记得放点威露士。少抽点烟,别看电视看到太晚,每天早晨记
得吃善存片,每天大便要按时……林烁阳一一应和,最后肯定要反过来嘱咐,你和
爸爸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周末就回家看看你和爸爸,妈别老吃安定片,晚上睡觉之
前喝杯牛奶吃片面包。你让爸爸把那些应酬能推就推,要不就让助手帮帮忙……妈,
你别哭,别哭啊,我挺好的,这样感觉自己独立多了,自己还能照顾自己呢,我都
这么大个人了,要搁旧社会早就是两个孩子他爹了,现在总不能像个孩子似的。直
到在电话里听到妈妈的笑声,林烁阳才对着电话轻轻亲一下,妈,bye-bye !

  自己过日子才发现生活并不简单,原来缺什么,自有家里的小阿姨及时送过来,
冰箱里总是满满的,尤其是林烁阳爱喝的大湖果汁,各种味道的,冰箱里从没断过。

  站在家乐福超市里,林烁阳发现,原来超市里的货架那么高,而且东西乱七八
糟的,找个酱油都找不着,大湖果汁原来那么贵,一桶要二十多块钱。

  筱米米东跑西颠地往推车里扔东西,各种各样好看的袜子一双都不放过。还没
怎么样呢,推车已经装满,也不知道买全了没有,后悔没列个单子照着买。

  拐弯下楼,筱米米发现拐角卖邦迪、吉列刀片、剃须泡沫,还有各种各样的安
全套,她伸手挑了一个最花花的,在林烁阳眼前晃:“杰士邦耶。”全然不顾周围
怪异的目光。

  “干吗用的?”林烁阳装傻。

  “带点点的,我们买一个好不好?”

  “不好。”

  “那,这个吧。”筱米米并不就此放弃,“这个好,带圈圈的。”换了一个螺
纹的。

  “不好。”

  “你真没劲,那我们用什么嘛?!”筱米米噘嘴。

  “用保鲜膜!”

  付款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林烁阳感觉后脚跟都站疼了,操,买个东西都这么多
人,超市里的东西不要钱啊?

  总算到了,收银小姐手脚麻利,刷刷几下:“先生,一共是六百二十三元五角。”

  林烁阳掏出钱包,旋即合上,把已经装进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拿,没太
大用处的,暂时用不着的……拿到筱米米选的那个圈圈套套,想了想又重新放回袋
子里。

  “阳阳……”筱米米轻轻地呼喊,从来不是笨人,怎么会不明白,她本能地想
掏自己包里的钱夹,可是她放弃了这个想法。

  筱米米把自己挑的袜子、卡子、巧克力、富味西梅之类全部拿出来,对收银小
姐说:“麻烦你,重新算一次。”

  下了公车,林烁阳和筱米米大包小包地往住处走。

  “米米”,林烁阳整整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了,“累吗?”

  “不累。”筱米米仰起笑脸,其实她的手指头已经被塑料袋勒得发紫了。

  林烁阳笑了笑,他已经做好了一个人的准备。也许筱米米只是新鲜而已,她一
定会离开的,一定会的,就像现在的夕阳,看起来很美,一定会落山的。

  夜深了,林烁阳悄悄地放开搂着筱米米的手臂,悄悄地坐起来,拿起地上的烟、
打火机和手机,轻手轻脚地拉开通向阳台的门。

  马路上的流火已经很稀疏,那些人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什么呢?林烁阳自嘲地
笑笑,自己还不是一样,仅仅在几个月之前。而现在他似乎已经失去那种兴趣,因
为明天还要上班,要生活。

  林烁阳忽然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摸黑把手机拿出来,原来他想打个电话,给那
个人。

  电话通了,没接。林烁阳不想放弃,也许那只猪睡着了呢,再打一次。电话通
了,那头却没有人应答,只有嘈杂,仔细听,林烁阳能分辨出里面的说话的人。

  “啊,这谁的手机呀,这是,你他妈接什么啊?”沙哑低沉的中老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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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小龙的手机,他今晚回去之前落下的,他朋友这么晚打过来一定有
事,我……我没别的意思……”

  “操,一个江涛的儿子你就那么上心,就从不把关心分给我一点,要不是我你
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韩美,你明不明白,真爱你的是我,你不了解江涛,他没你
想的那么好,你那个时候小不明白,现在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傻得跟个什么似的。”
长长的一声叹息。

  “那……”林烁阳感觉到那边电话被拿在手里,换了方向。

  “你别挂,我他妈倒要看看是谁深更半夜找江天龙。”电话被一把夺了过去。

  “林烁阳……通话中……”那边念出电话上显示的字,“林烁阳……林烁阳…
…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是那天和江天龙一起来的男孩,是不是,韩美?”

  林烁阳听得一身冷汗,那种声音就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带着阴冷的风。

  “好啊,既然是那小子,我们就不挂电话了,倒要让他听听我是怎么爱你的。”
听筒里传出电话被扔在沙发上传出的闷响。

  “魏哥……我求你……”

  ……

  林烁阳按下了红色的结束键……

  操你大爷,江天龙,你他妈又跑到哪儿去了。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些,不想趟你
们这滩浑水,操,你听到你姨被强奸,你爽啊!

  等再想拿根烟时,发现烟盒里的烟已经在手掌的挤压下变成了一坨坨的烟丝。

  我操,江天龙,今天我要是不找着你,我一头磕死。林烁阳翻查电话簿,找到
张瑜娜的电话,拨了过去,通了,原来衰人们都没有晚上睡觉关机的习惯。

  “烁阳?”张瑜娜的声音很惊讶,似乎没想到林烁阳会在深夜给她打电话。

  “你还没睡?”林烁阳知道问也白问,张瑜娜的声音非常清醒,而且电话里的
回声空旷,好像走在马路上。

  “江天龙呢?”

  “没跟我在一起啊?”

  “没跟你一起?”

  “他怎么了?”张瑜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着急。

  “没事,我睡不着想找他说说话。”

  “哦……”

  “哎你这么晚还不睡,在外面晃什么呀?”林烁阳忽然问道。

  “我,哦,我饿了,出来到永和大王买点豆浆和油条。”

  “那你赶快回去,你还住你大伯那儿吧,赶快回家,小姑娘家家在外面呆着不
安全。”

  “好,烁阳你也早点睡,明天还上班呢。”

  “晚安。”林烁阳挂断电话,风吹在身上觉得清凉,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你在和谁‘晚安’啊?”

  林烁阳猛回头,筱米米站在身后,套着他的白色T-shirt.

  “米米,你怎么醒了?”

  “那你干吗不睡?半夜起来就为给别的女孩打电话……你还偷偷跑到阳台上来。”

  “没有,我给江天龙打电话,这不是怕吵醒你嘛。”

  “骗人,你刚才还说‘小姑娘家家在外面待着不安全’。”看来筱米米已经听
了有一会儿了。

  “你怎么那么矫情呢,你!”林烁阳转身回到房间。

  “林烁阳,你能不能对我说真话……”

  “我说的就是真话,你他妈爱信不信。”

  说完林烁阳躺下,拉过被子的一角盖在身上,背对着筱米米,一直到天亮,没
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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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其实这个时候江天龙就在小姨的楼下某个房间里,还没有睡着,坐在黑暗里抽
烟,他知道自己的手机落在楼上小姨的房间里了,可是看见老魏来了就没进去拿。
当然,江天龙不会想到林烁阳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人有时候不能不相信宿命的归路,原以为可以摆脱的生活如梦魇般随行,无论
你走到哪里,都是身后的重叠光阴。江天龙感觉自己就像陷入了一个深深的泥潭,
做着无用的挣扎。

  空调很凉,江天龙的心里更凉。其实很羡慕林烁阳,至少有机会像个普通的二
十四岁的男人,谈谈情,说说爱,至少还有那么个机会。曾经的少年心愿也许只能
留在记忆的深处,成为一张永远不能曝光的底片。

  从那年开始,小姨的店就成了江天龙的避风港,他甚至都没想过,单凭小姨那
么一个柔弱的女人怎么撑起这么大一家店,只是像个孩子般靠在大人的怀里。

  江天龙只知道小姨也是个不容易的人,其实,谁又活得容易,就算是马路上拣
垃圾的大爷,每天也会为矿泉水瓶子的多少而犯愁吧。就这,也是他听江叔偶尔说
起,从妈妈的嘴里绝对听不到韩美二字,江涛也曾经告诉江天龙,在妈妈面前千万
不可以提起小姨的名字。但是,江天龙记得江涛没说不让他去韩美那里,这种态度,
就算是默许了。

  直到某年某月某天,江天龙才明白小姨这么多年能在北京站住脚的原因,女人
就像旗,在风里飘飘展展,还不是套在旗杆上,才有个支撑。老魏好像以前跟江涛
干过一段,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掰了。世界真的不大,陌生人只是托词。

  江天龙还记得那个初冬的夜里,这是他答应江涛的最后一批货,从东北那边直
接运过来,非常简单,只要做个二传,交给北京这边,拿到回款就可以了。天气有
点冷,江天龙拎着皮箱下意识地竖了竖大衣的领子,到立交桥下还没来得及抬手打
车,就感觉一阵冰凉直插体内,然后就是火辣辣的剧痛,然后就没有感觉了,好像
有人哭……好像有车灯亮……好像有人在说话……江天龙努力搜寻记忆的片断。有
点模糊了,只记得睁眼看到林烁阳的那一刻,心情明媚得就像那天的阳光,房间都
在笑。还有,可是,为什么旁边,张瑜娜也在?

  江天龙承认,他对林烁阳有着天生的好感,从第一次在酒吧见面起。就算知道
他就是曾经伤害过林荔的那个男孩,江天龙还是可以做到从心底里不怪他,就当他
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江天龙感觉胸闷,因为又想起林荔吗?可是这种闷最近一年经常发生了,也许
是因为情绪的原因,江天龙这样告诉自己,心情郁闷的时候胸也会闷的。

  林烁阳觉得自己还是睡着了,要不为什么一睁眼天都亮了呢。筱米米已经不在
身边了,衣服也一件不剩,林烁阳收拾床,抖出一张字条:“林烁阳,我鄙视你!”

  林烁阳团吧团吧把纸团扔进垃圾篓:“操,大早晨的找不痛快。”

  冲个澡就出门了。

  可丁可卯地掐着时间到所里,林烁阳赶紧问乐姐要了香皂去洗手,上班一直坐
公交车,扶手粘了n 多人的手汗,林烁阳实在不想把这么多混合液体再抹得鼠标键
盘哪哪都是,洗完手,又涂了点乐姐的美加净。

  “今天看着没什么精神啊,烁阳?”乐姐的眼力真牛。

  “累的。”

  “你和女朋友吵架了?”

  “没,她主动跟我闹别扭。”

  “你是男的,就不知道让一下。”

  “你家丁丁也是爷儿们,他让你吗?”林烁阳反问。

  “让啊,我们丁丁还知道给我拿拖鞋呢。”乐姐的脸上有幸福的影子。

  出汗……

  “乐姐,”林烁阳拉过一张椅子,“你说男人早晚得独立是吗?”

  “废话,不独立那还叫男人吗?”

  “那我差不多可以算是个男人了。”

  ……乐姐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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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不忙,林烁阳的MSN 上没一个熟人,就连筱米米也没有变成绿色小人,觉
得有点无聊,林烁阳拿起以前放桌子上当摆设的六级词汇,操,基本全不熟。随便
翻翻,里面竟然还有张字条:“阳阳,我去给你复印笔记,鸡蛋饼在书桌里,要吃
蛋黄哦。”林荔的字,那年冬天写的吧,那时候好像快期末考试了,林烁阳前所未
有积极上自习,把每科笔记一通狂背,管他记不记得住,先混个脸熟。忽然觉得,
那时候的林烁阳,其实挺幸福。

  手机振了两下,短信进来:“林烁阳,六点下班来我们学校。xiaomimi. ”

  没说清什么事,林烁阳还是打车来到筱米米念的那所算是重点,但还不是重点
的大学,操,打车比他妈开车还贵,三十五,早知道不打索纳塔,打夏利可能还省
点。

  筱米米挽着一个男生的胳膊,坐在校门前的台阶上,一人一个百乐宝,拿小勺
吃得还挺开心。

  那男孩烫了一头苞米花,傻逼哄哄地还把手机别胳膊上,还他妈真当手雷使啊。

  筱米米一见林烁阳走来,拉那男生站起来,对林烁阳说:“给你介绍一下,我
男朋友。”

  “不错啊,挺帅的。”林烁阳把的票和找回来的零钱放回钱包里,头都没抬。

  “我和他今天晚上去banana,跟你说一声。”筱米米搂住那男生的腰,那男生
也用手搂住筱米米的肩,他可能还不明白呢,就是示个威先。

  小样儿,林烁阳想,就你小子那细胳膊,我他妈一把给你撅折了。但他嘴上说
:“行啊,就这点破事,你以后就不用特地找我来,想干吗就干吗去吧,玩儿好!”
说完转身拦了一辆车,坐进去,头都没回。

  “林烁阳!”听见后面筱米米的声音。

  林烁阳本来想图个清净赶快回家,泡包面吃,给爸妈打个电话,然后睡觉,最
近总感觉很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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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在出租车上接了个电话,拽哥的。

  “吃了没?”拽哥就是他妈不一样,完全不改“吃货”本色。

  “没,你媳妇呢?”

  “操,没劲了不是,第一句话就问我媳妇如何如何,咋不关心你哥哥我呢?”

  “你不挺好的嘛,活蹦乱跳的。”

  “那是那是,我媳妇今天大夜班,正好我今天进城办点事,总在上地那屯子里
呆着,还不让我进城赶个集什么的。”

  林烁阳笑,听到拽哥说话就是开心:“老大,你在哪儿啊?我找你去。”

  ……拍拍前排司机的座椅:“师傅,掉头。”

  街面上到处泛着油腻,走路都觉得粘脚,也闹不清是饭馆太多倒的脏水,还是
吃客们喝多了吐的食物泥浆。林烁阳老远就看见羊蝎子火锅门口旁边的台阶上坐着
个人,还在那吧嗒吧嗒地抽烟。

  拽,一般人真没这胆量敢跟这打坐,裤子估计是洗不出来了。

  也不知道拽哥还是不是像大学那会儿,非常执着地去买苏格兰小飞人的男士休
闲装。

  “来啦,怎么改打车了,你的大H 呢?”拽哥把烟头扔地上,还用脚捻捻,林
烁阳想是不是没灭,这厮还准备撒泡尿给浇灭了。

  “交了。”

  “交了?交哪去了?”

  “哪来交哪去呗,哥儿们我现在从头来过。”

  “我操……”拽哥没接话,毕竟,毕业了这么久,个中的故事彼此已经不是完
全透明。

  有肉摆在男人面前的时候,女人一般就靠边站,没有女人在场就更好办了。

  林烁阳和郭凯峰同学一人把住火锅一边,带着塑料手套,吃得满嘴冒油,就着
冰镇的扎啤,爽字怎么说得出口。

  干掉了一个大半份的麻辣羊蝎子,脸蛋红扑扑的服务妹妹又加满浓汤,点着火,
准备接着涮火锅。这感觉和中场休息差不多,用掉渣的餐巾纸擦掉蹭在脸上的油,
林烁阳和拽哥碰了一下杯,抬手又要了四扎。

  “你丫也不说找我,有媳妇了就是他妈萎靡。”林烁阳把所谓的上选羔羊肉一
坨坨放进咕嘟咕嘟的浓汤里。

  “操,你还没进过城,你懂个屁。”

  林烁阳自己闷了好大一口:“我靠,整得好像你多老成似的。咱俩一年生的吧?”

  “兄弟,”拽哥做出痛苦状,“苦,比他妈大学上自习还乏味。”

  “你才上过几天自习,图书馆在哪你丫都不知道吧?”

  “别,林烁阳你说这话可就不够意思了,哪能哪疼戳哪呢?……再说当时也没
人给我占座,哪像你啊。不过,兄弟,我现在才有点理解你了,和一个女的呆时间
长了真他妈开始烦了。”

  “别,这才一年吧,你丫就开始审美疲劳了?”

  “你还别说,就今天这羊蝎子,一顿两顿还行,天天吃肯定顶……再光滑的皮
肤,抱了一年,手也不敏感了不是?”

  “衰人!”林烁阳用筷子指着拽哥的鼻子,“早没看出来你,回头我就告诉你
老婆。”

  “别,别,”拽哥媚笑,“我也就跟你这儿才发发牢骚,回家哪敢啊,再说我
还得想辙调剂调剂呢,男人不容易啊。”拽哥看到羊肉好了,停止发言,“快吃快
吃。”

  “还他妈调剂,你丫说得出口,玩儿SM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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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我哪有你强啊,大学就开始玩儿了,别以为哥儿们啥啥都不知道,”
估计这几扎啤酒开始上劲了,拽哥开始收不住了,“我就见过你和那谁哪啥来着,
没给你到处炫,算给你面子。”

  “我?”林烁阳不太明白,头也开始有点发晕了,不记得了。

  “别说那不是你啊,我……看得我他妈的没当场喷血,林烁阳你丫看起来斯斯
文文,还挺放肆的。我操。”拽哥话儿越来越密。

  林烁阳却好像更听不懂。

  “那会儿,天还挺热,我从咱们系楼出来,就在后面的草地上……天黑吧,就
我这5.2 的视力能看不见?肯定是林荔,旁边那不是你是谁啊……没看出来,你丫
身材还真不赖……啊,对,我回宿舍没五分钟你就回来了……面不改色啊,我他妈
想拿话逗逗你,你还死不承认,非说吃担担面去了。没劲……你他妈的真没劲。”

  林烁阳好像不晕了,其实他不怪拽哥这无心的话。

  林烁阳半天没接话茬,拽哥觉得有点不对劲,觉得是不是触到这厮的伤心处了
吧?又不确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话多了,妈的毕业了以后除了学会看领导脸色,
当媳妇跟班儿,屁都不懂,想跟大学同学贫一下吧,我靠一下子又忽悠过了。无奈
拽哥只好让林烁阳感觉自己已经喝多,拿起啤酒:“兄弟,咱俩好久没这么喝了,
干了。”准备先把自己放倒。

  此时,林烁阳的嗓子里好像被塞进了一团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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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他还记得自己一个人去吃担担面的那次,那次是通信原理的第二次补考,已经
跟下一级的第一次补考的难友一起考了。眼看就毕业,那个除了有点面部神经痉挛,
长得还算白净的重修老师走过来看看林烁阳的卷子,叹了口气:“行了,答完就回
去吧,这次就这样了。”林烁阳心里明镜似的,该老师已经被自己的卷子折磨得快
疯了,痛定思痛,决定让他过!

  舒服,他妈的一科补考两次,还都占用晚上的时间,回去打牌都没地方了。好
歹还是过了,林烁阳决定给自己庆祝一下,于是名叫“学子居”的饭馆里出现了一
个面前摆着二十串羊肉串、一个烤棒骨、两个大腰子、一盘麻辣烫、两瓶啤酒,还
有一碗担担面的大四男生。

  当天晚上的胃口好像特别地好,如果拽哥看见的是真的,那么,林荔……你怎
么背叛得那么轻易,你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让别人侵入你的身体……

  林烁阳的心里很疼,支撑身体的经络被别人像弹吉他一样地拨弄,而拨弄的人,
林荔,只有你做得到。

  而那拨弦的男人,应该就是江天龙了吧,能让拽哥认错的只有他了。依江天龙
的个性,没什么奇怪,和认识的又有点喜欢的女孩fuck,就是这个男人的原始功能。

  操,林烁阳双肘支在桌子上,深呼吸。“干,他妈的喝死算了。”

  看着林烁阳血红的眼睛,拽哥战战兢兢地喝完了杯中的液体:“烁阳,要不咱
回家吧,看你好像不太舒服……”

  “废什么话呀你现在,今天不是你他妈找我出来喝酒的吗?你他妈想走算是怎
么回事啊,坐那给我……”话没说完,现场直播了。引得周围的食客纷纷离席,服
务员一脸不愿意地过来清理,一张臭脸以报复这二位搅了他们店里的生意。

  马路边,林烁阳靠着拽哥的肩,看着堵成一排的车屁股上全亮起的红灯。偶尔
经过一辆黄标车,那点不合格的尾气还全喷脸上。就那点酒,拽哥早就已经没什么
了。

  原以为是最稳固的依靠,林烁阳得承认这些日子来他一直认为,林荔最无私的
爱和付出是他心里惟一宁静的港湾,疲倦的时候想到林荔,就像咖啡中的细细砂糖
……可是现在,这感觉却走得像风一样寂寥。

  这是一个信仰破灭的夜,痛彻心扉的绝望潮水一样慢慢淹来……

  拽哥惊讶于这个那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林烁阳竟然过了那么久,到今天还放不
下当年学校里的女孩,而且他还没见过林烁阳这样用情的男人,后悔刚才多喝了两
杯马尿多说了两句话。其实,拽哥理解林烁阳,真的,如果是发现自己的老婆和别
人在床上,操,一定会上去劈了他。

  这个时候,拽哥能做的只有拍着林烁阳的肩膀:“兄弟,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

  “都过去了……”多轻松的一句话,拽哥只能不停重复,可是又能说什么呢。
看着林烁阳小孩子一样的泪水,拽哥好像明白一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孩为他动
心了。

  林烁阳拿出手机,调出那条短信,好像在说给拽哥听,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她说……她说她爱我……她说,她说……爱我……”

  逃不出的纠缠……

  江天龙在外面小店里吃完晚饭回家,走出电梯,在拐弯处听见张瑜娜的声音。
江天龙停下脚步,张瑜娜好像在打电话,在和电话那头的人争执什么内容。

  “对,没人在……”

  “我已经做得够多了!冬天那次你们把他伤得那么重,大胡那刀差点要了他的
命……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你们还要我怎么样?”

  “我没有,你不要这样说……”

  “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我骗他们两个,我照你的吩咐往老魏的货里注水
……如果我做不到……如果我真的做不到呢……”

  江天龙从窗户玻璃的反光里看到张瑜娜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我是女孩……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我可不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不要说,你不可以告诉他我和大胡的关系!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做!把
我推进这样的生活!他一直把你当做他最可以信赖的人……”

  “……那……再给我一点时间。”

  江天龙看到张瑜娜颓废地挂掉电话,用手往后撸了一下头发。

  江天龙闪进楼梯间,张瑜娜的脚步声从身边经过,接着就是电梯门开的声音。

  她在给谁打电话,她提到的“他”是谁?我?还是林烁阳?

  江天龙走出来,从窗户看到张瑜娜在楼下的身影,自从把家门的锁换过之后,
就一直没给过她钥匙。

  江天龙掏出手机,拨出“张瑜娜”。

  从窗户看下去,张瑜娜拿着手机看了半天没接,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在稳定
情绪。终于,接了电话:“喂,天龙啊。”

  “瑜娜,你在哪儿呢?”

  “我……我在我大伯家楼下买水果呢,你呢?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我还在学校呢,今天辅导员找我聊天来着,说我学期选的学分不够什么什么
的。”

  “啊是这么回事啊,要不待会儿我过去吧,顺便给你带点水果什么的。”张瑜
娜听到江天龙还没有回家,语气明显轻松下来,“我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到。”

  挂了电话,江天龙还站在窗前,看到张瑜娜朝小区外面的水果门市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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