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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的爱情(转载,因为喜欢这种文笔)
漠北的草原上唯一能让人记得的便是那里的风。即便是很多年后,我仍然常常在梦中听到那风贯穿我身体时发出的猎猎声响。我还记得漠北的风时常伴随着铺天盖地的沙砾而来,一刮就是好几天。这时候我和娘就只有呆在帐篷里。娘总是织着毛毯,并且向我描述着遥远的江南,我则捧起温热的马奶茶润起唇来。娘说江南的风是缠绵的,宛如春天里垂下的万条柳丝;漠北的风则霸道犹如蒙古人腰上的匕首。漠北的风很霸道吗?那时侯我不觉得。因为我常常隐约看到一只大雕在昏黄的风里温柔地飞行。
我叫郭靖。这个蒙古部落里的人常常叫我傻小子。其实谁又聪明呢,那些迫不及待显示自己才能的人吗?他们总是死得很惨。而且死亡能够给他们带来的,不过是那些捆绑在他们尸体上的毫无意义的荣耀。那些所谓的荣耀甚至不能在他们死后庇护他们的家人——敌人来时,他们孤独的家人总是比那些完整的家庭更容易受到伤害。
所以我总是保持沉默。沉默才是草原上最锋利的匕首,能够在你放松警惕的柔软胸膛上划出深深的伤口。我五岁那年,就是这样杀死了一个愚蠢的男人。他临死时还拼命地睁大他的眼睛,摆出一付死不瞑目的姿态。他大概至死也没有想通,他手中的这个沉默得有些愚钝的孩子怎么能够冷静地把刀子狠狠插入他的小腹。
他是我杀的第一个人。看起来那么不可思议,但就这样发生了。其实杀人也很简单,你需要忘记的,不过是那些在夜里面游荡的孤魂野鬼。你只要想着你的刀刃,它要饮血,而你给它,就这么简单。
那时侯我还没有想到,那双眼睛在我眼前闭上之时,我就踏入了江湖。
江湖。母亲和我那几个古板的师父说,我生来就是属于江湖的。因为我的父亲,他死在了我从未见过的仇人手上,因此我必须手刃那个杀害我父亲的人。这就是那把刻着杨康两个字的匕首赋予我的光荣使命。因为这个,我注定要离开草原,去传说中风沙柔软的江南,寻找我无从寻找的仇人。
其实我不想走。我无法知道江南,母亲口中雾气氤氲的江南,是否有爱我的人。而草原上有,那个叫做华筝的女子,她在我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在黑暗中,对我说,郭靖,不要离开。这个时候她黑色的眼睛在黑暗的夜里面悄然绽放,让我在浑浊里面看见她眼里的亮光。我突然感觉到模糊的温柔。
我几乎要答应她了。虽然最后我还是拒绝了她。母亲和师父们的目光就足以杀死我。我可以忍受别人说我傻,但不可以忍受他们说我是胆小鬼——傻子往往会取得成功,而胆小鬼不会。
那时侯我还不知道,很多年以后,会有另一个女子在同样黑暗的夜里以同样的方式注视着我。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算了,郭靖,你去吧。但我知道,你是不会再回来了的。部落里的人,他们都说,汉人的女子是会勾人魂魄的。我很想安慰她,这个爱我的女子,但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我搂她入怀,并且说,我会回来的,会的。
女人没有根据的直觉,有时候却很准确。
如果说草原是一个破落粗犷的茶碗,江南却是一个玲珑精致的酒杯。连草原上愤怒的雨水,在这里都化成了丝丝眷念如花朵般落下。街道是用方方正正的石板铺成的,踩的人多了,就变得光滑起来,已经泛出了青色的光泽,甚至可以在里面看到人影。路旁边伴着河流,河流缠绵地流过。河载着舟,舟载着人,人又拿着伞,伞则承载着纷扬而下的扬花。扬花是那些在阁楼上孤独地唱着曲子的女子抛下的,她们唱,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行人闻得歌声,抬起头来;她们却只是嫣然一笑,然后把脸庞隐没在恍惚的窗帘后面。
这样一个模糊的江南,不知要迷醉多少行人的眼。我觉得,这一切暗示着爱情和一个婉约的女子,而不是复仇和一把泣血的剑。
事情也的确如此发生了。那个女子装扮成一个小乞丐走入了我的眼中。其实,第一眼,我就看出了她是一个女子,但是我不说。我说过,沉默是最好的防御方式,我要看看她想要干些什么。
她很聪明,总是在我快要把她看穿的时候象一只小鹿般灵敏地闪开,然后躲在我背后抿着嘴偷笑。这样一个聪明的女子,她总是能知道我要去哪里,要做什么;这就是说,如果她是我的敌人,我就会很危险,虽然我和她一样聪明。除此以外,她亦是漂亮的,虽然脸上有不羁的神色,但那更多的是孤单造就的。
在我认识到我所谓的义弟杨康不过是一个愚蠢得要在阳光下暴露自己所有才智的人以后,我不再幻想他能帮助我什么。我的目标,决不仅仅是手刃我的杀父仇人。看看我的那几位师父们吧,说实话,他们武功平庸,才智一般,却行事张扬。可是到了很多地方,还是有人摆出灿烂的笑容,近乎阿谀般的叫着他们,大侠,大侠。我喜欢这种感觉,高高在上,不受别人左右,就象我幼年时看见的那只在狂风里飞行的雕。
是在一个弥漫着雾气的湖边,她终于穿上了女装与我相见,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帮助我成为整个武林仰望的中心。因此,当她甜蜜地叫我靖哥哥的时候,我忘记了草原和那个叫做华筝的女子,却用同样甜蜜的语调叫她蓉儿。
蓉儿。蓉儿。起初时,我常常会想,我这样利用她,是不是显得很卑鄙。可是当我发现了她亦不是真心爱我的时候,我就不在乎了。我们都在竭力做出深爱对方的样子,虽然我只是需要她的帮助;而她则出于我参不透的原因,需要和我在一起。其实,我甚至不敢说,她爱我多过爱那个风流倜傥的欧阳克。我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才断断续续的发现,她和她自命清高的父亲,正进行着一场我既不知道起因,也不知道过程和结果的残酷战争。而在这场战争里,我是一个重要的角色。
我们在互相温暖,看上去就象深爱对方一样。
我们只是在老了的时候,才培养出一丝半点的爱情。这时候我才发现,其实人的一辈子,也就是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又何必强求那所谓的真爱。
如我所料,蓉儿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好帮手:我不便向别人要求的事,她总会变着法儿强要;我放不下身份去做的事情,她总是以一个无知少女的身份去完成。作为报答,我则在她的父亲面前出色地扮演了一个白痴,让他气得七窍生烟。不知为什么,蓉儿对此非常享受。每当她父亲,也就是黄药师,被我装出来的愚蠢骗过,感到我无药可救时,她就在一旁抱起手,露出诡异的微笑。
其实我知道,得罪她武功高强的父亲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可是,这就是成为大侠必须承受的风险。更何况我知道,如果我破坏了我和她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我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所以我们继续甜蜜地叫彼此的名字。靖哥哥。蓉儿。一对多么好的词语。
时间平淡地流过。我们没有任何意外地获得了武林中人人向往的身份和尊敬。我是无可争议的武林盟主,她则成为了乞丐头子。我们似乎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但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至少在我如是。我依然在深刻地想念着漠北草原上粗暴的风和温柔的女子。华筝。其实我一直爱的是她。即使她因为爱我而铸成大错——她间接害死了我的母亲,我还是会在那些没有月亮和星星的真正的夜里想念她。只是她永远不会知道,我需要的不是一个爱我的女子,而是一个能帮助我的女子。她不是。
我知道,每一个这样的黑夜里,当我独坐孤灯下,想念那个遥远的女子时,蓉儿她总是静静地躲在角落里寒冷地望向我。但我不知道,蓉儿她是否恨我。反正我不恨她,纵然她也经常拾起飘扬的柳絮,然后独自发呆,想念着欧阳克,但她此刻还是睡在我的枕边,是毫无疑问地属于我的。有时候,我看着她倚在门上的柔弱背影,甚至有点可怜起她来。我需要她,因为我要完成我出人头地的梦想;她则仅仅是因为和她父亲的争执才需要我。她不时沉溺在悔恨中,她不说,但我知道。
我们有时候也会享受温情,携着手走过花开灿烂的郁郁陌上,看那些随风远扬的花瓣,感受空气中荡漾的甜蜜花香。这时候蓉儿,她的眼中总会洋溢出少见的柔软,几乎要流出温暖的泪来。她毕竟,还是一个平凡的女子。
蓉儿告诉我她是喜欢漠北的草原的,即使那里天空苍白。但是为了我们头上的光环,我们却不得不住在毫无生气的襄阳,率众抵抗蒙古人的铁骑。年轻的时候还好,我们甚至认为那种惊心动魄的战争是一个无比真实的游戏,而我们永远不会失败。可惜人是会老的,老了以后我们对这一切在也提不起任何兴趣来。即使是我,也不再看重那虚妄的名利。可是已经晚了,我们要为了抵抗而抵抗。
我们真的是老了。我们甚至不再想干涉杨过和小龙女离经叛道的爱情。而在我们还不是这么老的时候,我们用尽一切方法拆散他们。蓉儿也许是对别人的幸福怀着一种不为人知的仇恨;我则是不想让他们破坏我的完美。我们总是能做一样的事,即使动机不一样。或许这就是夫妻吧。
终于我们对一切都感到厌倦。
那年秋天,前所未有的寒冷。蒙古人又一次咆哮而来。我们耐着性子将襄阳城里无知的百姓疏散,告诉他们这一次将会与以往不同——我们很难守住。
这一次真的会与以往不同。因为我们不再想守住。
终于城破。
是在一个真正的黑夜里。蓉儿和我静静走到蒙古人还未爬上的城墙。远处旌旗招展,排山倒海的呐喊声足以灭亡大宋。
我温柔地看向蓉儿,她瘦小的身子在风里面愈显单薄。她说,靖哥哥,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吗?因为,你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我笑,我说,蓉儿,你真的是一个傻瓜。不值得的。
她的笑容瞬间寒冷地凝固。然后我的蓉儿,她浅浅地啜泣起来。
我扬起手中的火把,点燃了那些将会毁灭襄阳和剽悍的蒙古人的火药。在引线燃尽之前,蓉儿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绽放了一个最明亮的笑容,她说,靖哥哥,现在,你在想什么。
我感到脸上一丝丝的疼痛,感受到那些从漠北而来的锋利的风。我说,蓉儿,漠北的草原上,风非常暴躁。那时侯我想,我一定要成为在那风里亦能来去自如的雕。现在才知道,原来一切,都不那么重要。或许就这样感受漠北来的风,更加真实。
蓉儿拉住我的手,她的手非常寒冷。她说,靖哥哥,桃花岛的水,就是这样的冰凉。
灿烂。然后一切,终于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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