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当倚天遇到屠龙(喜欢金庸的朋友来看哦,作者的思路蛮独到的)
很多年之后,人们习惯把我们的名字连在一起。那时候,我已经见不到他。
最初这世上没有我,也没有他。
只有,我们。
我与他本是一体。那时候我们没有名字。
那时候,我们就是我。
记忆从那个男人开始。他总是用一块旧布轻轻地从我身上拂过。那样地漫不经心。
他将我横放在膝上。在破旧的酒馆的木桌旁,长久地凝望着我。他的手指停留在身上,如此温暖。然后,他用那块旧布胡乱把我包裹起来,负在背上。
他的步伐,阔大缓慢。在他的背上,没有颠簸。
身边经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没人注意他,亦没人注意我。我们是这样黑黝黝地,毫不起眼地没入暮色阴影。柔软的旧布底下,无有锋芒。
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是兵器。是兵器,就要战斗。这是生为兵器的全部意义。否则便与废铁无异。但,我没有机会。
甚至从未脱离过那块旧布的包裹。他从来不曾用过第二招。
我渴望呈露在天光下,破空飞舞,让风声凌厉地呼啸,却赶不上我的速度。我渴望铿锵相击,呼喊出我全部的生命。
可是他只是连着那块旧布,轻轻地将我持在手中。就这样随随便便地一指。
只一招,魂魄尽摄。对方从来来不及出手。已被定格。
他未曾杀过任何人。胜负来得太快太突然。这是一个定局,每一次,一早便摆在那里。没有人来得及被杀。甚至来不及兵刃相交。
在少林寺门前。在昆仑山巅。在南海的岛屿。在长江之畔。一个又一个绝顶的高手转身长叹,黯然离去。在他们的背影后面,只有我知道,其实最黯然的目光,是在他的眼里。
他的名字叫独孤求败。因为他天下无敌,苦求一败而不得。不,我知道那不是求败不得。
其实他应该叫做独孤求战。他没有和任何人真正地作战过。我渴盼的战斗,从未开始。
他负着我走遍了天涯海角。在一个又一个破旧的酒馆里,我们一起,从清晨坐到黄昏。他找不到可以作对手的人。只有一遍又一遍地,拂去我身上的尘土。
他的寂寞。连叹息都没有。
他是这样贫穷的人。
有一天,当他终于连我都不必解下来。他消失了。那以后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
我们曾经去过黄鹤楼。在最后一个败者黯然的目光里,他负着我,如黄鹤般杳然。背影淡出。
只余一个姓名,化作神话的回响。袅袅在人间。
在那山中,他的双手最后一次抚摸在我身上。是这样寂寞的手。它们捧起冰凉的泥土,哗哗地,向我洒下来。
在迷蒙的泥尘之间,我看到那么遥远的他的眼睛。直到最后一刻,它们始终是这样地黯淡。他疲倦了。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点亮它们。或许从来都没有过。
我很想能够继续陪伴他。这个世上最贫穷的人。但是黑暗,已经覆盖。
那之前,我没能来得及看到他刻在崖壁上的字。
剑冢。
沉睡。地老天荒的沉睡。
夏天的雨水渗入泥土。冬天土地冻得冷而硬。但是世界上没有比我更冷更硬的东西。我听不见落雪的声音。我想,此刻上面一定是白茫茫的一片。天上地下,望不到尽头。
不知道在漫天飞雪中舞动,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从来没有试过。潮湿的泥土紧裹着我的身体。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生锈。在那永恒的夜里,唯有沉睡。
没人相信,一块顽铁,也会有梦想。
很久很久以后,当泥土被掘开,我看到一张陌生的脸。那个断臂的少年,星月光芒下,惊讶地注视着我。我听到他轻轻地说,玄铁重剑。
玄铁重剑。便是我的名么。
清冷的夜风中,他用一只手,用力地擎起我。
这个少年,穿着染满血迹的衣衫。他的脸庞憔悴。但,我从未见过一双如此炽热的眼睛。他眼里燃烧的烈火,熔冷月为赤日。
我不知道独孤求败到哪里去了。那个生着一双厌倦的眼睛的人。原来人与人,是可以这样地不同。这世间有很多事情,我未曾明白。
他带我到一座瀑布。在汹涌的怒水狂流中,猛力挥出。
轰隆隆的水声里,我开始跳我今生的第一支舞。我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劈破空气,劈破水雾,劈破这茫茫的夜空。这就是剑的舞蹈。是这样美艳的分离与毁灭。我的呼声穿越重重水幕。
那少年胸中的火焰,贯穿我全身。
我的战斗生涯开始了。跟这个断臂的少年在一起,我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恶战。我作为兵器的本质,终于展现出来。
只是很快地,他不再战斗。发生了什么大变故。很多的人,来了又散了。最后只剩下他负着我在山野间疯狂地奔跑,发出野兽一样的咆哮。我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可是我并不明白。我是一柄剑。我关心的,只是战斗。
他带着我来到大海边。我又回到在水中独舞的日子。他不眠不休地挺立在怒涛中,挥舞着我,劈波斩浪。那样地刚猛。我看到迎头打来的巨浪,在我的锋刃之下碎为四散的齑粉。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那一刻他一定很希望我是一条船。
海涛声,一响便是多少年。到我们离开那海边的时候,他已经不是少年。
像从前和独孤求败在一起时一样,他负着我,大江南北地漂泊。战斗。重新开始的战斗。胜利。永远的胜利。岁月流转,换了一只手握着我,依然无敌。无敌背后的寂寞,也依然。我从来看不到他脸上有笑容。他挥舞我的时候,那猛烈好似是要使我替他发出喊不出的嘶喊。
常常他也会像独孤求败一样,坐在破旧的酒馆里轻轻地拂拭我。他们都是这样寂寞的人。但是他的眼睛里,始终有着那个人没有的烈火。
我总是想起独孤求败。我们一同度过的那些漫长沉默的日子。他冷淡的眸。走遍天下,但求一败。却始终失望。
我不知道这个断臂的男子求的是什么。他一样地沉默。我只是一柄剑,猜不透人的心事。可是和他在一起,令我觉得自身的沉重,不堪负荷。
然后有一天,我和他一起从高高的高高的山崖上坠落。我看到重重的云雾在身下分开,我们是以闪电之势坠入这呼啸着的虚无。那速度令我迷醉。
忽然之间,我仿佛记起了什么。好象很久以前,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在什么时候,曾有过这样坠落的感觉。这样的迷醉。
我来不及想清楚。四周,有水包围上来。
出世。入世。这繁华嘈杂的人世,我不停地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断也断不掉的关联。但我始终仍只是一块顽铁,来来去去,都不沾人气。
我很快地,又回到这个我所不懂的人世。只要在这里,我便战斗。随着他悍恶地穿梭于千军万马,所向披靡。因为我生为这玄铁重剑。这个断臂的男子,给了我一股火,在灵魂里暗暗锻造。如果你相信剑也有灵魂的话。只是我与他的缘分,也就到这儿了。
他轻轻地将我放在一个小姑娘的手里。挥挥袍袖,他携了那个白衣的女子下山而去。我知道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他走得是那样地潇洒。临别一瞥,我看到他脸上从所未有的温暖宁静。那簇烈火,化作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辉。独孤求败的眼睛里没有,他以前,也没有。这一刻,我知道他是快乐的。
但是月光下,有水滴在我身上。我仰望,看到那个小姑娘的面庞上,水珠不停地滑下来。
一颗又一颗。
那时候,围城之势,已是紧得很了。
城外,是蒙古人。异族。这是他们说的。大好河山,沦于夷狄之手。城里的每个人,都生了一双悲愤的眼睛。我看到,那些男人,手中都拿了锄头,柴刀,扁担。那些女人,抱住他们哭泣。她们把自己的小孩子拉过来,拼命地亲他们。死死地抱住,手臂勒紧,再勒紧,像是要将他们勒到自己的骨头里去。小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是他,那个小姑娘的父亲,一个头发花白的高大男子,带着我走在城中,看到这一切。
我不懂什么叫做异族。我更不懂,为什么人类要把自己分为不同的族,然后互相斫杀。我只不过是一具兵器。有生命,却不能够自主。谁持我在手,我便替谁战斗。这中间是非对错,轮不到我思考。
那个小姑娘的父亲紧紧地握住我。立在遍地哀哭的城中。我感觉到,他的眉头,比我的身躯更加沉重。
我躺在他腿上。他和他的妻子一起看着我。很久很久。她的眼睛红红的,和城里所有的女人一样,她凄凄惶惶,无告的表情。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他说,蓉儿,我总是跟你在一起。
忽然间,她脸上开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可以笑得这样无忧无虑。
又有水珠滴落在我身上。我来不及看,那是从她的眼中滴落,还是他。
一双手将我捧了起来,送入洪炉里去。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没有尽头的梦。梦里,有开不完的绚烂烟花。一些又一些,四溅的光屑。
在梦里,我温暖地融化。我又梦到很久以前,深埋土中的日子。每年春天,头顶上遥远的积雪一定也是这样地融化。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懵懵懂懂中,有什么东西,离我而去。
我看不见,那是什么。
我被从火中拎出来。有人将一束写满细密小字的绢片放入我腹中。
我很想知道那上面写了些什么。可是没有人告诉我。我又被送入火焰之中。
一冷,一热。一冷,一热。我不知道他们多少次地把我拉出来,又把我放进去。我不再是无坚不摧的玄铁重剑。昏醉柔软的身躯上,没完没了的重击。一下又一下。我的灵魂在那巨声中渐渐睡去。
这锤炼似乎永无止境。
被投入冰冷的水中时,我发出一声嘶叫。
如人世间所有的婴儿一样,我是在哭泣中诞生。只不过,我听到的不只是自己的哭声。
就在我出世的那一刻,蒙古人,攻破了襄阳城。门外的哭声,震天动地。
那个小姑娘从父亲手中接过我。我感觉到自己散发的寒气。玄铁重剑不复存在。我变得轻盈,雪亮,锋芒毕露。
我是一柄生于乱世的剑。当那个小姑娘向她的父母磕了四个头,执着我狂奔出门的一刻,我知道这一生我生命的意义不再是战斗。
而是杀戮。
今生的名字,我叫倚天。
那个少年仰天倒下去。临死前他脱手掷出一柄乌沉沉的单刀。
那是我第一眼和最后一眼看到屠龙。他优雅而凌厉地,横空飞过漫天血雨,背后沉没一轮巨大的夕阳。
我知道那是他。无需证实。我与他,曾经彼此互为血肉。我们共同拥有着一个灵魂。玄铁的灵魂。
屠龙破空飞去。这样的气魄,只有他有。那一刻震天的厮杀声突然止息,我清楚地听到,那呼啸的风声。他在呼唤我。
但是他消失了。
那个小姑娘红着眼睛,紧紧地握住我,向面前的蒙古兵狠狠刺去。
我感到通身温暖。随着我的去势,一路顺畅地绽开甜美花朵,四散纷飞。
这是我今生第一次饮到鲜血。
那真是一个乱世。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走遍这个被称为中原神州的地方。连天的烽火,人命的微贱,走到哪里,也都是一样。
那是一个只有两种选择的年代。杀人,或被杀。历史中潜藏的狂暴本质苏醒,躁动饥饿,吞噬掉一切苟安的可能性。
那是人的历史,不是我的。
我已经习惯。从前世开始,我跟随的,始终是这样寂寞的人。独孤求败,断臂的男子,还有这个小姑娘。始终,必须,是一个人。那个断臂的男子找到了穿白衣服的女人,就必须把我交给这个小姑娘。因为他不能再和我在一起。同时,他也把他的那一份孤独移给了她。他就像当年的独孤求败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留得她,于这茫茫人世继续他未尽的漂泊。
我不知道这孤独的宿命是从哪里带来。谁持有了我,便必得同时接过它。是一生无法卸除的背负。
我总是在回忆过往。但记忆上溯到独孤求败,便戛然而止。再往上,是茫茫未凿的鸿蒙。我不知道是谁把我造出来。
昏黄的油灯下,在不同的陌生旅舍中,我和那个小姑娘无言相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再是小姑娘了。这流年暗换,于我,却始终无声。
就像当年,她第一次从他手中接过我的时候一样。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然后水珠,落在我身上。
我是一柄剑。杀戮的剑。但,前世今生,我身上承载了太多的眼泪。
在昏黄的灯光下,她擎起我。顺着我锋利的刃,长长的青丝,一缕一缕,纠缠着落下来。
我知道她得到了安宁。她最终的归宿,是空门。
但是我却不知道自己的来处。
从那一天开始,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屠龙。
我与他曾经拥有同一个身躯。同一个灵魂。同一份写满了寂寞的无敌,和无敌的寂寞的记忆。在洪炉的历练与万劫不复的锤击中,在城毁人亡的乱离时刻,在战火与血雨的涤荡下,我们同时诞生。只是相见的那一眼,便是离散。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本是我的一部分。有着冥冥神秘的关联。但我却依然无从感知,这兵荒马乱的世界上,他的去向。
我只记得他阔大的身影,横空飞过血红夕阳。
不知道我走过的这些路途,可也曾有过他的停留。我与他共存的时空,曾否叠印。此刻,他在哪里颠簸。他是否也追寻我们共同的来处。
南北东西天涯路。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落日西沉。我见过各种各样不同的夕阳。东海的,妩媚。大漠的,狰狞。草原的,艳丽。山巅的,辉煌。
所有的夕阳里,没有他的影子。
那时候,我渐渐听到江湖上流传的言语。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传说中的神兵利器。我与他,成为所有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这刀剑丛中,只有我,可以与他匹敌。只有他,可以与我匹敌。余者,皆不堪一击。我们的名字,被连在一起,分也分不开。每个人都知道,提起倚天,便当想到屠龙。我们互为形影。
可是我却见不到他。
漫天飞舞的流言里,我又开始做梦。梦里,经历了无数的流离与动荡。那个小姑娘老了,死了。她将我交给她的徒弟。一个同样被削去了头发的孤独女子。再往后,这个徒弟也老了,死了。我被蒙古人的官府夺去。后来,一些汉人的女子又把我夺回来。
不知道屠龙在这一段日子里,有着怎样的遭遇。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似乎注定我要这样地等待着他。等待着未知的情节,何时,何地,如何开始。
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不。我一直在这世上。我知道他也在。我们是这样神秘地,存在于时间的同一平面。我感觉到他的轨迹,一次又一次地,与我交错而过。
一切未曾开始。
那时候,与我在一起的,是一个名叫灭绝的女子。
江湖。
自我诞生,便是江湖中人争夺的目标。从一个人手中,到另一个人手中。每一次易主,都是血腥。有多少人,为了得到我,杀死别人。因为得到了我,被别人杀死。
乱世里,刀口舐血的,何止是江湖人。有了神兵利器在手,便可不败。于是为了自保,为了伤人,为了号令天下,有太多的理由,值得他们为了我,而自相残杀。
但我只是一柄剑。乱世的剑,和盛世的剑一样,唯一的功用,便是杀人。区别,只是多与少。
剑,不会带来吉祥。永远不会。我带给每一个主人的,若非无敌的光环下,一世的孤独,便是因为拥有我而被旁人杀死的命运。这宿命,我和我的主人,一样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仍然不停地有人为了我前仆后继。江湖中,胜就是生,败就是死。胜负生死之间,同样是无可选择。
什么是江湖。江湖岂止存在于那几个武林中人之间。辗转于这个无理可喻的世界上,我看到太多莫名的杀戮。人类的欲望,永无止境。我曾经以为只有我不由自主,谁握住我,我便替谁战斗。但握住我的手,又是被什么支配。蒙古人,汉人,相斫相杀,不也是为了那一句,号令天下。
江湖。这人世,便是江湖。
这人心,便是江湖。
江湖无所不在。
我是这样寂寞的一块顽铁。世上任何兵器,不堪抵挡我的一击。每当我呼啸着跃出剑鞘,破空而刺的时候,全身充满期待与兴奋。作为一柄剑,我唯一的语言,只是搏杀。上天没有给我其他方式表达自己。爱,还是恨,我都只能以摧毁来诉说。
我是多么希望,有谁可以听懂我的话语。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瞬。
但锋刃相交。他碎为片段。只一刹。甚至了无声息。
我听不到任何的回应。语言失去出口。回旋的风声,寂寞深如大海。
因为我是倚天。锋锐绝伦的倚天剑。
我知道我的锋利,并无过错。但,它无可逃避。
我看到自己,在沉寂的无敌之中,日渐凌厉。
四尺青锋,刃寒胜水。刀剑本无情。
我自身散发的寒气永远包围着我。唯一短暂的温暖,只在杀戮时刻。
鲜血。滚烫的粘稠的甜美的鲜血。一路穿行,如此美好温煦地浴遍全身。血是这样纯净馥郁的液体。人的生命走到尽头,所有剩余的热望同时绽开。那里面容不下任何的肮脏。只有灵魂最原初的呐喊。
温暖的血液,是一种慰藉。
人类互相斫杀。我不管那是汉人,是蒙古人,是善,是恶,谁是,谁非,对我来说,都是一样。一个人,若果不能成为掌控我的手掌,便当是我刃底的游魂。
生于江湖,原本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这两个结局,无论最终的结果为何,既是甘愿投入这个游戏,便不该有任何怨言。我的剑锋从来不曾犹豫。
那酣畅的鲜血啊。虽然热血涤荡过后,寒气会更加刻骨。不必出鞘,已觉逼人。我知道这杀戮的宿命,越负越深。
只因为今生,生为倚天。
后来有一天,我听到灭绝说,此剑出匣后不饮人血,不便还鞘。
灭绝有一颗灭绝的灵魂。她拒绝一切,敌视一切,毁灭一切。
那是在一个山谷里。她持我在手。未曾出鞘,便斩断了对手的海底珊瑚金拐杖。
珊瑚金,海外至宝。一样碎裂得无声无息。我早失去任何期望。
那之后她还做了一件事。她杀死了她最心爱的徒弟。
她逼迫那个女子去害一个男人。她允诺将不计较她与这个男人生下孩子的过错,并将把掌门之位传给她。
越过灭绝的肩头,我看到那个女子,她满眼的泪,她跪了下来,她如此软弱。
但她却只是摇头。
于是灭绝的手掌,击碎了她的额头。同样的,无声无息。
我知道灭绝说的那个男人。当年他曾经从旁人手中夺到过我,却将我抛在地上。他说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块废铁。
他是这许多年来,唯一的一个不曾把我放在眼里的人。唯一的。
所以当灭绝负着我离开那女子的尸身时,我一点也不同情她。
我甚至觉得,她简直十分幸运。
和灭绝在一起,我得到许多浴血的机会。因为她的本性之中,除了灭绝二字,再无其他。
她负着我,率领她的弟子们远赴西域,去征伐她们的仇敌。她说,那些人是十恶不赦的凶徒,是魔鬼,是邪派。她说,正邪不两立。因此必须铲除。
但是在刀剑的眼中,世上的人,本无正邪之分。正邪不过是人类自己制造的界限。十分可笑,而且虚妄。仅有的功用,是为屠杀提供堂皇的借口。
人与人唯一的分别,便是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
假使有一天,灭绝的敌人夺到了我,我一样会转过头,痛饮她的鲜血。这中间,无所谓留恋与不舍。周身的锋刃,这么多年的历练,吹毛断发。已经没有什么,不可以割舍。
大漠的月光下,灭绝轻轻地掣我出鞘。冷光在我身上流转。永远是这样的明净无瑕。即使刚刚饮过鲜血,瞬间便落,不留一点痕迹。我还是,冰雪凝寒,光可鉴人的倚天剑。
这么多年。这么多眼泪与血污的沾染。倘若稍稍有情,我便早已锈蚀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