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不爱爱寸金

孙悟假

一

从前有个村子，村旁有座土庙，庙里住着一个和尚。

和尚有一好友，是村里一位读书人，二人素来交好，常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这书生，原是落魄秀才，但熟读四书五经，心向古代圣贤；安顺习俗礼教，做人循规蹈矩；虽无甚远大理想，却也向往共产主义；在十里八乡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君子人物。

一日，书生又前来庙中寻和尚闲谈。和尚见友人来访，自是高兴，连忙引进屋内。屋内地上有一团蒲草，置茶之后，二人席地对饮阔谈。话题可谓天南地北，海阔天空，说遍诸子百家，又论及世俗内外。二人相谈甚欢，不觉已至深夜。于是书生起而告辞，和尚将其送至大门外。

和尚回到室内准备休息，谁知一会儿功夫，书生又回到庙内。和尚不解笑道：“先生刚刚回去，何事而返”？

书生满脸歉意道：“大师有所不知。待我回家正欲休息时，我却发现身上沾挂了大师屋内的一根蒲草，特来奉还。”

和尚忙说：“先生太客气了，我以为有甚大事。区区一根蒲草，何足特意相还？”

书生道：“小可虽然不才，但长久师从圣人之说，深受圣人教诲，‘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且当今官府也提倡‘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文明之风，小可都一一铭记在心。蒲草乃大师财物，小可岂能据而为私。”

和尚听此不禁感动，心想：多么罕见的道德完人，多么崇高的思想境界！和尚说道：“先生真乃世之少有君子，高风亮节令贫僧佩服仰望之至。”

和尚说完，转身去内屋拿了一件包裹，出来接着道：“君子固穷务本，重道轻财，然世人则反其道而行，先生可谓人之典范矣。
虽然贫僧清寒，小庙鄙陋，但贫僧也有一件贵重之物。先生如此高义，今日也拿来与先生一赏，望勿嫌弃。”

这时，和尚打开层层包裹，书生前来观看，原来是一块金条。这金条果真不是俗物，金光闪闪，色泽温润，上面有着一些刻画和字符。书生拿在手里把玩一番，然后递于和尚，道：“此物果真不俗，实是一件宝物，今天算开了眼界。不过，此金贵重，但大师思想精神比它还要贵重。小可多年与大师交往，更是受益匪浅。”说着，把这个金条交与和尚收拾了起来。

两人不觉谈兴又起，和尚又添茶设座，聊了很久，书生告辞。这时夜已更深了，和尚也倦乏，待书生走后随意地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很快天已大亮，和尚起床。但在想把昨天的那块金条收拾放好时，却到处不见其踪影。一时纳闷，突然感到不妙，急忙关上庙门向书生家奔去。可是，到后却见书生的家门紧锁，于是问其邻居。邻居说：“先生早就出门了，我今天起得早，天还似明未明，我看见先生带着行礼走了，象是远行。”

和尚一切都明白了，沮丧地回到庙里，越想越是气恼：人性竟然如此可鄙，那么一位谦谦君子，竟也这般见利忘义，原来寸草爱，爱寸金！再说，这金条也是和尚唯一贵重之物，寺里的镇寺之宝，怎可丢失？于是，和尚收拾一下，决定去追赶他的朋友，那位读书人。


二

和尚沿着那位邻居所说的方向一直追去，可是，追到天要黑了，仍不见踪影。和尚想，看来回庙里已不可能，不如找户人家化缘充饥，借宿一晚。

想到这儿，和尚来到一个村子，遇到一个村民，便问能否找个歇脚的地方。这人倒也热情，连忙指点说：“师傅来得正好。看到前面那户人家没有，就是人多的那个地方？那儿在施工，正建一座贞洁牌坊。那儿可以找到食宿的地方，你跟我来，我把带你过去。”


和尚略加犹豫道：“施主，方便否？”

这位村民道：“方便，师傅你放心吧。那儿最近施工，有厨师办饭，会有很多饭菜，然后那个临时搭建的厨房可供你暂时歇息。牌坊的主人是一位年轻的妇人，心地善良，乐善好施，性情温和，人品第一，牌坊就是为她建的。她十七、八岁的时候嫁到我村，谁承想她过门没三年，丈夫就得病去了。自丈夫去逝后的十多年里，就拒绝再嫁，一心服侍公婆。见了一些年青轻佻的男子，连眼皮都不翻一翻。心眼也特别好，四邻没有不夸的。因此，村里和官府决定为这位奇女子树一座贞洁牌坊。到那里，她见了师傅，一定会热情招待。”

果然，这位村民把和尚带到那妇人处，妇人特别热心。这时天色已黑下来，施工的人们也都已散去，妇人亲自到厨房为和尚做了素食。和尚吃过后，天已很晚了，妇人又在厨房为和尚腾出休息的地方，和尚再三致谢。安排停当后，妇人回房休息。和尚跑了一天的路，也非常困乏，也匆匆睡去。

睡到中夜时分，和尚醒来。但觉房内香气扑鼻，沁入脾胃，加上醒后疲乏已去大半，很难再入睡。于是起来点着蜡烛，借着烛光寻香气看去，原来是厨房内的酒肉之香，就又把烛光熄灭。和尚吃斋已有几十年了，可此刻夜深无人，这酒肉香气真是别有诱惑，遂想趁这无人觉察之机，也品偿一下这久违的世俗之福。在这凡念动摇之刻，和尚又清醒过来，连称“罪过”，口中不停念叨“阿弥陀佛”。然而，平静下来之后，和尚的意念又不由转向那难得的诱惑上。

正当和尚内心挣扎犹豫之际，和尚突然听到妇人房门响起一窜清脆的敲门声。和尚不禁惊奇，侧身屏息倾听。这时，就听得房内妇人的声音：“是谁？”接着，是个男子的声音：“是我，小娘子，快开门。”

随即门开了，接着急促的喘息声，男女的亲吻声，以及喃喃情语传来。和尚听得几乎忘了呼吸，心都差点飞出去，斗大的汗珠子唰唰地从额头滚落下来。

这时只听见女人的嗔怪声：“最近三天怎么不见官人的影子，想死奴家了，是另有新欢还是把我忘了？”
男子道：“宝贝，哪里话。现在不是众人在为你修建牌坊吗，我来怕万一被人看破，毁了你一世英名。”
女子道：“讨厌，你真坏……”

接着就传来吱吱嘎嘎的床的声音。和尚心旌大动，再也在床上呆不下去了，纵身跃起，在厨房内借着月光踱来踱去。突然，和尚拿起大块猪肉猛嚼起来，又倒满一海碗酒一饮而尽，这时和尚早把佛祖抛开，顾不得一切了。和尚一边大吃大喝，一边被正房内床的吱嘎声、人的呻吟声搅得失去了心神。

大约过了一两个时辰，房内大战也不知有多少回合，酒肉也差不多被和尚消灭殆尽，杯盘狼藉。这时就听到男子的告别的声音，女子接着说：“你明天就不要来了，明天是牌坊上大梁的时间，可能人会很多。”男子应诺出门，女子又回房休息。

这时开已蒙蒙亮了，和尚心想，如今这般境地，不可天亮辞别了，不如即刻离走。于是收拾行囊，匆匆远去了。这一宿，给和尚的刺激特别大，和尚离开后，如同经受了一番醍醐灌顶的洗礼一般，境界大开，不再寻找那位读书人，也没再回他原来的寺庙，而是从此云游四方，不知所踪，行走江湖去了。

后人感其事，赋以一诗，诗曰：

寸草不爱爱寸金
树坊女子爱郎君
吃斋和尚偷吃肉
世人哪有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