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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7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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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可以不要把这位姑娘入在枉死城?”我鼓起勇气,上前去对鬼卒说。
他们很为难地,面面相觑。“这个么,我们说了可不算……”
“我知道。只是烦请二位大哥,待会儿在阎罗王跟判官爷面前说几句好话。这位姑娘死得实在可怜,能不能念她无辜早夭,法外施恩?”
李家女儿抬起脸,怯怯地望着我。啊,再怎么狰狞,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儿。十六岁,就像我当年一样——我心中剧烈酸楚。
“姐姐……”她感激地嗫嚅着。
我转身向鬼卒冉冉下拜。“二位大哥,小女子这里先行谢过了。”
“嗳,那我们尽力便是……尽力便是……不过,可不敢保结果是什么哟。我们身微言轻……哎,您别行这大礼,庞烈女!”
一句言语霹雳。她于瞬间大睁双眼,直勾勾瞪到我脸上来。
“原来你,你就是……”
她眸子几乎爆裂。流血扭曲的五官,快要贴到我的脸。
“你就是……”我来不及听到她想说什么。鬼卒怕出乱子,左右挟住了,一阵风般将她带入冥府。一路长嚎,渐渐远去。
我就是。我就是什么呢?是杀她的帮凶,是见死不救的冷心肠,还是一个同样无能为力的女子。
她没有说完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我自己也已经不知道,我是什么。
我摇摇晃晃地蹲下身去。
“小新娘子,起来罢。”
孟婆站在身边。“别难受了,那姑娘,你是救不了她的。”
我抬起头来。“婆婆,你怎么知道?”
她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神秘笑意。“我在这奈何桥,守了多少年啦。来来去去,生生死死,恩恩怨怨,我看都看得腻了。有什么我不知道。小新娘子,那姑娘可怜,给挑上了,没个跑儿。就是你去了,也济不了什么事。”
“婆婆……你说她给挑上了……是给什么挑上了?”
“什么,命呗。给这样个凶命挑上了,谁救也没用咧。”
“真的在人出生之前,这一辈子的命就早都写好了,变不得了么?”
“小新娘子,你不懂啊。命是天定的,也是人走的。”孟婆下垂的唇角,笑纹诡秘。“就好象刚才那姑娘吧,她要不是那么刚烈,服个软儿,守寡也就守了,会死得这么惨么?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她生了这么个刚烈的性儿,这命,也不会偏挑上她了。唉,还非得是这么刚烈的姑娘,杀了,才怵目,才惊心,才镇的住后人呀。好,选的好,选的对。真真英明咧。”
“婆婆,你说什么?”
“我?呵呵,我什么也没说。”孟婆转身回茶棚,探出头来向我咧嘴一笑。我又看到那世事洞明的狡猾眼光。
我好象,明白了一些什么……
“小新娘子,你喝杯茶罢?”
又来了!“婆婆,我都说了我不喝的呀。”
“你为什么不喝?”
“李姑娘为什么不喝?”
“嘿嘿。她?她会后悔的。”孟婆舀着茶汤,分发给新来的其他亡魂。“我这茶啊,可是天底下最奇妙最慈悲的东西呢。偏有人跟自己过不去,就是不喝!可不是笨到家么?唉,阎罗王说我这茶喝与不喝,但凭自愿,可不能强人家喝。不然啊,老婆子我一个两个全给你们这些笨鬼灌下去,那天下就太平喽。不过,算来算去,一千个里头,有九百九十九个都喝了我的茶哟,”她忽然用木勺冲着我,指指点点:“瞧瞧,瞧瞧,也只有这一两个不开窍的,这样的好东西,偏不喝!你受罪去罢,老婆子才不可怜你咧。”
“婆婆,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宁愿痛苦,不要遗忘。”
“我才不管你痛不痛苦。你是活该。”她咕咕哝哝,一味摆弄她那口大锅,也不看我,“等等等,你等个屁?等雷?是等雨?”
她忽然抬起头来望着我:“小新娘子,从今儿起,我不再让你喝我的茶了。将来有一天,我会最后问你一次,喝,是不喝。你记住了!我可只问一次。”
“我知道了,婆婆。不过,我想我还是不会喝的。”
她又低下头去,不再看我。在那阴暗的茶棚里,萎缩成模糊的一团。
“小新娘子,记住我刚才告诉你的,命是天定的,也是人走的。”孟婆说,“命就是你的心带你去的地方。”
我不再回烈女祠。白日里,找个树洞或是老鼠洞什么的,胡乱睡下。捱至太阳落山,便到奈何桥来。
孟婆很少再跟我说话。她总是低着头,在她的茶棚里忙碌着,鼓捣她那锅千年不变的茶汤。
除了有一次,我问她有没有再遇到那日的两个鬼卒,李姑娘可得到恩赦。
“不可能!不可能!”她摇着脑袋说,“冤仇那样深的鬼,不在枉死城关个五百年,才不敢放她出来咧——五百年也不一定够。我看啊,她这相思病得在大牢里慢慢害喽——谁叫她不喝我的茶!”
“为什么非得关五百年?”我问。
“咦!这样怨气冲天的厉鬼,不在里头好好磨磨她那烈性子,难道放出来祸害人间啊!”她白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太愚蠢。此后再无言语。
我只好知趣闭嘴。独自立在桥头,作我永恒的守望。阴风阵阵,吹着我的红衣裳。流苏汗巾,吹得长长的,像一只手,一直招,一直招。
郎啊,我已等了多少年。你怎么还不来呢。
我想我会一直等下去。因为有你的誓言在我的发髻里,就可以敌住这血河之上,奈何桥的透骨寒风。
可是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我数着一个个路过的亡灵。它们面无表情。它们都喝了孟婆的茶。
只有我不曾喝过。
终有一日。我伫立桥头,百无聊赖。心,忽而无端乱颤。
我已是鬼。没有血肉,没有脏腑。但,我的心无端乱颤。
也许那是心的魂魄。
我伸长颈项张望着。红汗巾飒飒乱舞。
远远地,来了一个瘦高的影子。
啊,远远地来了一个人。瘦高的身子,飘飘的青衫。呀——那不是张家那后生,我未婚的夫?
心如小鹿撞。看看他近了。俊秀的眉眼,依稀都看得清。怎办?左边是水塘,右边是田地,没处躲,没处藏,只急得脸若红霞——
狭路相逢。
——这无着无落的一刻,我被自己心生的幻象玩弄,似醉如痴,团团急转。
“妹子——真的是你——”眼前人,开口说话。苍老的声音,顿惊醒片时春梦。
哪里有什么苇子花。哪里有什么十六岁美娇娘。
一切皆是虚妄。
这里原是奈何桥头,血河阴风。我原是红衣吊颈死了几十年的女鬼——
刹那间,鬼泪如倾。
但,他不也是鬼了?啊——他,他终于来了。这么久,他终于——来了——
疑幻疑真。
我定住神思,只看眼前人。
眼前的人。
我那张郎。我那少年得志风流俊俏的张郎。
这人儿,背躬如虾,白发零落。
“妹子——真的是你——”他说。他的喉咙,已沙哑难言。
但这有什么关系。早已知道他会老的啊,几十年了——
几十年了?算一算,从我吊死那年到如今——
六十年了!
六十年。一个甲子。天干地支,整整的一个轮回。
多漫长的等待呵。真不敢相信,我竟已经就这么飘飘荡荡的,六——十——年了。
但,我终于等到他。这人儿虽老了这许多,毕竟还是那个人儿呵。我的张郎。我的未得同衾共枕的夫。
我伸出有形无质的手,轻轻抚摸他有形无质的面庞。苍老的面庞。
哥。我唤道。
“快走!快走!别磨磨蹭蹭的!”忽然有鬼卒,从后面搡了他一把。
“你干什么?他是我夫君,干么推他?”我上前怒喝一声。
那鬼卒躬身,毕恭毕敬:“庞烈女,小的奉命去捉这忘恩负义薄情欺心的贼……”
“你说什么?你给我闭嘴!”悍厉之气一时顿发,吓得那鬼卒后退了两步。我毕竟,是个凶死的厉鬼呵。
“烈女,不……不关我的事……是捉拿文书上这么写的,命我速速将他带去受审呢……”
“你……”我又上前一步,只吓得那鬼卒连连大叫。
“妹子,是我对不起你。”喧闹中,他忽然说话。
我安静下来。
“哥……他们不知道……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的,你也没有办法。我……我一点儿也不怪你。等会儿我去跟阎罗王说。他们一定是弄错了。”我轻轻地替他整理这一路上被鬼卒拉扯得凌乱的衣衫鬓发。
“妹子……是我害了你。我诓得你苦了这么多年……事到如今,我什么也不瞒你了,瞒也没用了……妹子,我是有意的。那幅画,那幅画不是不小心落在旁人手中的……妹子,我是有意的。我不是人……”
他在说什么?啊,他在说什么?我怔怔地注视着他。这愁苦衰颓,鸡皮鹤发的老人……我的张郎……可是,怎么我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天旋地转。我踉跄着扶住桥栏,低头望去,桥下的血浪滔滔的,好象要扑到脸上来。血腥气,怒吼震耳欲聋。
啊,谁能告诉我,他在说什么?
“烈女,这桩公案,今朝才算真正了结啊。六十年,也够久了。”出现在眼前的,是判官。红袍铁笔的判官。“你一直不知道,当年这厮乡试头一遭便中了秀才,进了城,他可开眼界啦。嗬,恨不得一时便做了大官,横行霸道才好。若是老老实实凭学问考去,以他的才学,那本也未必不能。可他等不得了,一门心思,只想着歪门邪道,怎么花钱捐个官,明朝便上任才好。可巧,便碰到了那个姓郑的……烈女,你不用我再说下去了罢?你很明白了罢?”
我死死抓住桥栏,费尽全身气力,挤出字来道:“判……判官大人,您请接着说下去。我……我不明白……”
“咳,还要听?这可是气死人的事呀。他见那姓郑的喜欢美色,便猪油蒙了心,巴巴儿的赶着人家,告诉说自己的未婚妻子貌美如花,怕人不信,还特特儿的画了像给人家看。那姓郑的看了很喜欢,就许了他捐个知县,要他将妻子献出……”
我全身颤抖,三魂七魄,一寸一寸,离身而去。我看不清它们去哪儿了?也许飞走了,也许是掉下去了,掉在万丈的血河里,捞也捞不起来了。
“……那姓郑的怕你烈性,到不了手,又怕你跟他拼命,”判官的声音,继续不停地响在耳边,“这畜生!你问他!他可还献勤儿呢,告诉人家你是孝女,给出主意让拿你爹娘的性命要挟于你。又自告奋勇给你写封信,一提再提天理人理,又劝你好好侍侯姓郑的,最后可还拿个什么约会诓了你苦等六十年……”
“张……这,可是真的?……”我缓缓转向他。一开口,只怕心肝肺脾,全碎成血红的屑末随风飘走。
他点了点头。“妹子,千真万确是我当年丧了良心,如今后悔也来不及……随你拿我怎样,也是无怨的。”
一滴浑浊的泪,聚于他肮脏眼角,闪亮,而后蒸发。
鬼泪。虚妄中的虚妄。
“他后悔?他当然后悔哪。如今也不妨告诉你,你本有通天的禄命,命数里,若是规规矩矩循个正途出身,少说也做到大学士。可你这一着卖妻求荣呢,举头三尺有神明啊,你自己想想你这一生吧。捐了知县,又爬到知府,后来呢?不到三年,不就丢了官?这些年,你东打点,西打点,可怎么样了呢?你抱怨运气不好,你的好运气是你自己亲手扔了的!你发了一辈子的富贵梦,到头来,你是个什么?守城门的老兵,活活冻死的……”
“判官大人,求您不要说了!”我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妹子,是我这一生造的孽,害了你,这样受苦。什么都别说了,我自作自受,什么都别说了啊……”他摇摇头,走向判官。“大人,您带我去罢。地狱里,什么罪该我受的,我去受。”
“嘿嘿,你造化啊。大王说你虽然可恨,这一世里的罪也受的够了,因此上判你不必地狱受苦,只要三十生投生畜生道,偿清了余孽,便可再做人了。跟我走罢。”
他哆哆嗦嗦地行远。走到茶棚边,孟婆照例道:“且喝杯茶再去罢。”
浑浊的茶,碗中荡漾。他颤抖着捧起。
——“不要喝!”我冲过来,拉住他的手,“喝了,你就什么都忘了。连我也忘了。”
“那不是很好?”
“我不要你忘了我!”我汹涌地大哭起来。啊,一时间,什么薄情,什么负义,我全忘却。我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我等了六十年的,六十年我终于等到他。我不要失去他。
我不可以失去他。我是,这样爱他!
是的。六十年我都未曾明白过,我竟然是这样爱他。即使明知当年他为了富贵功名,将我拱手送人。但奈何桥上,恩仇俱泯,恨意一度喷薄,旋即烟灭。这一刻,我只要他留在我身边。
我不让他走。
我不许他走。
我用力抓住他破烂的衣衫。六十年,辗转反侧,千言万语,到头来只剩下一句——“我不要你忘了我!”
反反复复。声嘶力竭。
“妹子,你毼苦?我忘了你,你忘了我,从今后两不相识,不是更好?什么烦恼都没了。”
“但是……但是你说过……不离……”
“妹子,对不起。我不好。那个誓约,我只是一个骗局。”他端起茶碗,对我笑笑:“妹子,原谅我。”
我来不及说出那“不弃”二字。他一饮而尽。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近的地方见人饮孟婆的茶。我看到,碗空茶尽,有一颗心,一颗小小的血色剔透的心,自他的口中跃出来。
落入孟婆手中。她一扬手,心,坠落翻滚的大锅,化作一个泡沫,很快溶入那一锅颜色暧昧、热气蒸腾的茶汤。
孟婆抬起头对我诡秘地一笑:“我要的是每个人心里的往事。”
“令人忘记一切的茶,就是每个死去的人一生的往事。以毒攻毒,喝下往事,便忘记了往事。舍,即是得。你懂了么?”
我瘫倒在地上。
他望向我的眼神空洞,已经没有任何记忆。
他不见了。他不见了。他不见了。
我等了他六十年。我终于见到了他。但是,他再次消失了。
永远消失了。
为了等他,我毁弃了生命,放弃了转世,背弃了良知。而一句不离不弃,那不弃二字,却连说说,也吝于让我说完。
那个誓约,只是一个骗局。生死也是个骗局么?
我看不清。
什么是天理。什么是天理?谁来告诉我?或者,这本是个不存在的东西。
我心中有什么,像桥下的河水一样,滔滔翻滚着血腥的咆哮。
我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伸手解开发髻,取出那张六十年前,龙飞凤舞情人儿亲笔的字。奈何桥的约定,他已践过。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薄薄的黄竹纸,朱丝阑,血肉粘连。
我掌心里片片飞出蝶翅般的碎屑。在阴风中四散,不知所踪。
不是每对男女,都可化蝶。绝大多数,就像这残缺的蝴蝶,飞不到春天。永远太远了。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在哪里。
长长的黑发于风中乱舞。我俯身,在桥下的血河里照到自己的影子。红衣,乱发,颈上的汗巾——啊,这才是一个凶死的厉鬼!
或者这才是我本来的面目。
我格格地笑了。眼眸里,放出血红的光焰。
“小新娘子,喝碗茶罢。”
孟婆。她又站在面前。
碗中茶汤荡漾,映出我狞厉的容颜。
“喝了罢,喝了,一切苦难都结束了。”她柔声劝慰。
“不喝!”我狠狠地说,“我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翻天覆地,我也要把他给找出来!他以为忘了我就没事了?我可还没有忘记他呢!——我要去找他!”
孟婆将碗扔入血河。
“你已经拒绝了最后的慈悲。”她平静地说。
我向她点点头,咧嘴一笑,乘阴风腾空而去。我知道这一去,永远永远,再也见不到孟婆,和她的茶。
孟婆没有向我道别。但是,最后的一瞥,我看到她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她的口型——她在说:
小新娘子,再见。
那一夜,某个村庄里六十年前建成的庞氏烈女祠,莫名焚于大火。
火烧了整整一晚。第二天清晨,邻近村庄的人赶来救援,骇异地发现所有村民全部死于家中,双目圆睁,表情恐怖至极。
无一活口。
孟婆说,命就是你的心带你去的地方。
后记:
某年某月某日,某城。某男某女喜结良缘。
大红花轿,吹吹打打地抬到男家。
“落轿!”一声吆喝,花轿落在家门口。蒙着红巾的新娘被搀扶着下来。
“过火盆!”
“撒豆!”
“拜四方神灵!”
“苹果带进房,一生常吉祥!”
“弓箭在门楣,一生常顺遂!”
“分糖撒米!”
……繁文缛节,依足规矩,一项一项都做足了。戴眼镜的新郎低声抱怨:“如今都民国了,还搞那些封建老例,真是的!”
不留神被旁边的三舅婆听见,揪着耳朵训斥:“小娃娃懂得个甚?莫以为娶了亲就是大人了哩!为你成亲,你爷爷特特儿的请了老家乡下的懂行人主礼,以为是玩的?你们小娃娃家不晓得哩,这些规矩,可大有来头的,错了,可不得了!……”
“能怎么着啊!”新郎顶撞道。一瞥眼,见那新媳妇似乎独自先进了洞房,不禁呼道:“喂!……”
“这孩子,叫唤啥呀,真失礼!”三舅婆责备道:“你咋了?”
他回头看看,新娘子明明在身边站着嘛。呵,敢是傻小子娶媳妇,乐的眼花了?“没什么,我嗓子难受,松泛松泛……”
好了,规矩再多也总算有完的时候。终于熬到进洞房。小伙子松了一口气,看看新娘,脸上不由得微微的笑了起来。
次日早晨。
“少爷,该起啦!少爷?”家里的丫头站在新房门外,叫了又叫。里面便是没个动静。咦?敢是少爷新娶少奶奶,春宵苦短?
丫头捂嘴偷笑。慑于夫人严命,“定要把少爷跟少奶奶速速叫起来!日上三竿,成何体统!”——终于把门打开。
“少爷?少爷……我可进来啦……”丫头一路说着话,免得罗帐里的两个人得意忘形,都不知来了人,大家尴尬。
新房窗帘厚实。屋里暗沉沉。丫头一路摸进去——
“啊!不得了啦!救命!救命——”
尖叫声,划破庭院的寂静。
少爷和昨日新娶的少奶奶双双死在床上。两人的死法一色一样:咽喉穿了个大洞,血汩汩的,把三床新棉被都浸了个透。
少奶奶的手里,攥着一把剪刀。
少爷和少奶奶都是学生。自由恋爱,自由婚姻。
城里,沸沸扬扬。没有人破得了这一起奇案。都说是他二人偶然争吵,一时失手。可没人能说得清为什么夜里没有人听见打闹的声音。
只有三舅婆,得了消息,倒抽一口凉气。
“想不到,想不到……还是惹上那东西了……”老太太喃喃地念叨。
旁边的妇人就问:“舅妈,惹上什么东西了?”
——“花煞!他们冲犯了花煞!”三舅婆脱口而出,自己也吃了一惊,赶快低头念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幽冥暗夜,我着大红嫁衣,与自己的头发跳舞。
我寂寞了多少年,算都算不清了。也不想去算。
这世上已没有我感兴趣的事情。但,我记得一件事——
翻天覆地,我也要把他给找出来!
“舅妈,什么是花煞?到底什么是花煞?你说呀舅妈……”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注:花煞,民间传说中一种常在结婚时作祟的厉鬼。人们对之有种种防范措施及仪式,后来渐渐湮没本来的意义,而演变为婚礼中的种种礼仪。
关于花煞的来由,并无准确资料可考。因是民间口头相传的禁忌与民俗,似未留下可信的文字材料,以资研究。
一些文人对这一古老的禁忌很感兴趣。例如周作人,曾有散文谈及花煞。
本文纯系想象,不具任何科考价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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