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积分
- 36912
- 威望
- 7763
- 金钱
- 11
- 阅读权限
- 110
- 性别
- 女
- 来自
- 地球
- 在线时间
- 3297 小时
|
4#
发表于 2006-8-4 02:47
| 只看该作者
第 4 章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两暑连,秋处露秋寒霜降,立雪雪冬小大寒。二十四节气轮番过,转眼又是三年。
三年里变化甚大:孙氏夫妇经了丧子之痛,早是心灰意冷,将两位小姐打发相继出阁后,便封了城中大宅,搬到乡下消暑的田庄去住;王家少爷凤哥儿娶了城西韩二小姐,虽不肯做官,却也承继了王家的商号,大约是成家的缘故,只爱混赖的性子收敛许多,每日打理生意,与一干狐朋狗友渐少来往。
三年里也无甚变化:金陵城照旧繁华热闹,悲欢离别皆是寻常事耳;那曾以贞烈闻名的王家小姐,独自住在深闺绣楼上,每日只是焚香诵经,连楼也轻易不下一步,直似心如死灰一般。
这一日又是端午,王老爷和凤哥儿前些日去杭州办事还未赶回来,吴氏一早吩咐厨房裹了几十样粽子,在后园凉亭里摆了酒,又叫人去催女儿、媳妇,一同赏花过节。王少夫人姓韩,小名窈娘,刚嫁过来半年,犹算新妇,见了人还会脸红。今日她穿了套簇新的水红绫贴绣金鹧鸪的衣裙,摇摇摆摆分花拂柳地过来,向婆婆吴氏行礼,笑吟吟坐了,道:“妹妹还没来么,叫人再去催催罢,今儿是端午,妹妹再虔心礼佛,这阖家团圆的节日也断不能放她独自凄凄惶惶地过。”
吴氏叹气道:“怎么不是呢,这丫头一贯的脾性硬,非要守这劳什子的贞烈,顾这吃人不算命的名节,真真叫我做娘的看在眼里疼在心尖,偏又怨不得骂不得,也算前世冤孽。”
窈娘见吴氏眼圈红了,赶紧劝解道:“婆婆也不必过分伤心,妹妹虽断了姻缘,可也为咱们家争下万世旌表的好声名,提起节妇,哪一个不晓得金陵王家小姐,便是咱们的生意也跟着沾光不少。再说句玩笑话,若是妹妹当真嫁了去,如今婆婆只怕又要埋怨不得时时见到女儿了。”
吴氏被窈娘逗得笑了起来,道:“我的儿,难为你有这样孝心替我开解,罢罢,且乐眼下,管不了小鬼带枷。”
婆媳俩正说着,就见抄手游廊那边风摆杨柳般缓缓过来一人,正是守贞三年的王家小姐王凰。
窈娘忙一把拉了小姑,埋怨道:“妹妹怎的没精打彩的,今天是端午,合该高高兴兴过节才是。”
王凰却不甚热络,淡淡道:“什么节对我这未亡人又有何分别,不过是十二个时辰地捱罢了,若不是凑娘和嫂嫂的趣儿,我才不来。”
三人在亭子里坐了,吴氏便急着叫人送粽子上来,窈娘拿眼瞧这贞名隆誉的小姑,但见她一身灰衣黑裙,挽了个三头髻,没带什么首饰,素净着一张脸,端眉垂目,手上还握着一串檀木佛珠。秀容清减了些许,却出奇地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艳媚。再细细端详,不在眉梢,不在眼角,竟似是从骨子里浸出段天然风流。窈娘不由心头一跳,象是窥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禁不住一阵恶心,扭过头去,再不敢看。
“嫂嫂身上不适么?气色有些不对呢。”王凰忽然抬眼,浅浅笑着问道。
“啊?”窈娘一呆,忙摇头道:“没什么打紧,想是早起喝了一碗凉茶,这时候翻起来有点儿堵得慌。”
王凰挑眉,抿唇,闲闲道:“嫂嫂千万保重,若有个头疼脑热,哥哥可不知该多心疼。”说着,一双晶亮的眼有意无意扫了扫她平坦的小腹。
窈娘强笑了笑,只觉心头发虚,身上也冷了起来,倒仿佛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叫她看破,一时脸上颜色愈发难看,连吴氏也注意到了,一迭声吩咐人去请郎中,又叫她快些回房歇着,好好一个端午家宴,未开便怏怏散了。
回房前,窈娘又回头看了小姑一眼,只觉她笑得森森的,唇上殷红得象要滴出血来,也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真有其事,心下愈加烦乱。
晚间王老爷和凤哥儿回来,窈娘忙到前厅向公公请安。随丈夫进房来,命丫头开箱拿衣服给凤哥儿换了,又打水沃面递手巾地忙个不住,凤哥儿却拉她抱了个满怀,也不管丫头婆子都在跟前,大大偷个香,笑道:“你且别忙那些鸡零狗碎的闲事,相公我这几日不在,贤妻可曾‘碧海青天夜夜心’?”
窈娘被他唬了一跳,羞得脸通红,啐他一口,“没个正形的泼皮猴……你也不见这许多人……”
凤哥儿笑得涎皮赖脸,只缠着她不放,“食色性也,夫妇间有什么好羞耻?”一头说一头里已动起手脚,丫头婆子早乖觉地退出去,留主子在房胡天胡地。
一时锦帐中春色无边,窈娘神魂颠倒间猛瞥见良人的脸,笑得森森的,与日间小姑的神情相差仿佛,一颗心登时吊在半空里,竟哼也没哼一声翻眼晕去,迷迷糊糊只听见窗外乌鸦呱地大叫。
“你不去陪你千娇百媚的娘子,半夜摸上我这小楼来做什么?”素帐中,女子的嗓音低哑,带着懒懒的不在乎,却又偏挑逗得人心痒难挠。
男子低低地笑了,“你是吃醋么?”
啐了一口,女子的笑声柔媚,腻得象要滴出水来,“我吃哪门子闲醋,不过是奸夫淫妇……”
“你这小妖精总爱口是心非,我偏喜欢……”
“真的么?”她吃吃地笑,似信非信。
“若骗你,叫乌鸦啄了我的眼……”男子笑着,呢喃厮磨着,发着似真似假的誓。
“若骗我,叫乌鸦勾了你娘子的魂,剩下你陪我。”她伸臂缠上他的颈,血红的樱唇间森森地笑,勾动他神魂,再不由自主。
夜正长。
端午过后,天一日比一日热起来,本是燥得人心烦的时节,王家少夫人传出有妊的喜讯,当下乐坏了早盼抱孙的老爷夫人。飞派人给亲家送了信,这厢又是人参又是燕窝地翻腾出来,又叫人赶着缝衣做鞋,又请宏安寺的主持在佛祖面前念千遍善愿经,发愿以再塑金身酬神,总之是忙了个不亦乐乎。
时光匆匆,十月怀胎,王少夫人平安诞下一个麟儿,合家欢天喜地。王老爷取名如意,看得真个如珠如宝,小名儿就叫宝珠。凤哥儿逢人便说,家中生的不是孙子,倒是个祖宗。吴氏听了也笑,说只怕娇养得比他老子当年还过,却也照旧宠着溺着。
王家最大的功臣,本该心满意足的韩氏窈娘却有些愁眉不展。自生了如意,丈夫对她便似疏远了些,近几日更是连面都见不着,问起来总说是忙着生意。她疑心是在外有了相好,又拿不着痕迹,更恐人知道笑话她善妒,只私下细细盘问凤哥儿的亲近长随,却是一问三不知,好教她闷一肚子乌气又发作不得,人前还要强装。
转眼秋风起黄叶落,这一日凤哥儿将从扬州回来,窈娘赶着叫人收拾屋子,换了枕褥,自个儿又著意打扮得花团锦簇,分外匀整,只望到天交四鼓,险些望穿了窗格子,才见丈夫酒气冲天地进门。她捺着气扶凤哥儿躺了,嘴上淡淡道一句:“就这么没时没晌地狂浪,也不怕淘虚了身子……”
一句未完,却瞥见他颈上红红一块,细看竟是胭脂印,心下登时冰凉一片。呆呆坐在床头,流了一夜的泪,伴着窗外乌鸦长一声短一声的凄鸣,天却也亮了。
一早去给公婆请安,小姑今日也在,一身儿的黑衣黑裙,依旧是垂眉顺眼,只是嘴唇愈发艳丽,红得与丈夫颈间的胭脂极像,仔细看仍一无所有,茫茫然怕是眼花。
昏昏过了一日,到晚间掌灯时分,凤哥儿还未回来,窈娘独自食不知味地用了膳,哄如意睡了,交给奶娘照管着,自个儿提个小灯笼,也不带丫头,就往小姑住的后楼去。小姑与丈夫一胞双生,感情亲厚无比,她此时六神无主,只盼找人问个明白,究竟是她做错哪里,还是丈夫生性风流。
一路阴风阵阵,吹得灯笼差点熄灭。小楼上隐隐透着点儿光,她拾梯而上,却连个使唤丫头也不见,直直到了闺房门口,叩了叩,唤声:“妹妹睡了么?”
屋里乱动一阵,嬉笑之声几不可闻,半晌听见小姑懒懒答道:“嫂嫂请进来罢。”
她推门,屋里暗暗地点着支红烛,随着她进来,烛光也一时摇荡,荡出阴阴的影子,仿佛什么无名的怪兽。床上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蛇一般蠕动着,见她进来,一齐抬头,两张一模一样的绝美脸孔朝着她,竟是说不出的恐怖诡异。
她僵在原地,两只眼睛瞪大到极限,手一松,灯笼落地,“噗”地灭了;想跑,脚迈不动;想叫,口喊不出,只看着他起身,赤条条向她走来。
她也起了身,披件外衫,坐在梳妆台前,打开妆台上的胭脂盒,用洁白修长的小指甲挑了一小块香气馥郁的红膏,慢慢地抿着,细细匀匀地勾画着柔润饱满的如花朱唇。
镜中人儿媚眼如丝,红唇似血,她左瞧右瞧,再提起笔,全神贯注地描着两抹黛眉。
听到外面“扑通”一声沉闷的响动,她幽幽笑了,风情万种间荡着快意。
一双手从后面抚上冰肌雪肤,她抛了眉笔,回头道:“你听……”
乌鸦哑哑地戛戛地叫起来,透过黑夜,象是地狱里鬼怪的笑声……
(完)
|
|